第14章
第14章
蘭芳院正廳。
宋長樂踏入院門時,天光才剛亮透,蘭芳院的丫鬟們正揉著惺忪睡眼灑掃庭除。
竹帚刮過石板的聲響戛然而止,十幾道目光齊刷刷釘在這位不速之客身上。
都知道宋長樂是從蘭芳院出去的,這潑天的富貴怎么就沒趕到自己頭上
有嫉妒的,當(dāng)下就進(jìn)屋報了信。
宋姨娘來得倒勤快。
青柳挑開內(nèi)室的杏黃軟簾,目光在她素凈的藕荷色襦裙上一掃,嘴角扯出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夫人方起,姨娘且先候著吧。
宋長樂垂首應(yīng)是,安靜立在廊下。
不多時,各院姨娘陸續(xù)而至,連素愛遲到的林婉淑都破天荒地早早現(xiàn)身。
她扶著丫鬟巧兒的手慢悠悠晃進(jìn)來,見著宋長樂便眉梢一挑。
眼風(fēng)在她周身掃過,待瞧見那空蕩蕩的皓腕,心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不愧是夫人院里出來的人,宋妹妹這般積極,莫不是怕誤了時辰挨罰
宋長樂淺淺一笑。
給夫人請安是妾身分內(nèi)事,不敢怠慢。
話音未落,內(nèi)室珠簾一響,薛明珠扶著青柳的手款步而出。
她妝扮明艷,可那雙鳳眼卻冷冰冰的,直直釘在宋長樂身上。
怎么本夫人賞的耳珰,入不得宋姨娘的眼
屋內(nèi)氣氛驟然凝滯,宋長樂福身行禮,語氣恭敬。
回夫人,那耳珰貴重非常,妾身唯恐粗手笨腳損了寶物,特收在錦匣中,想著逢年過節(jié)時戴上,方不負(fù)夫人厚愛。
林婉淑扶了扶發(fā)髻,在下首第一位施施然坐下,慢條斯理道。
喲,那衣裳呢也是怕碰壞了昨兒滿府都知道夫人賞了新衣,宋妹妹竟試都不試呢。
薛明珠眼底閃過一絲滿意,林婉淑這刀補得正好。
宋長樂指尖微蜷,心里冷笑——果然,院里眼線不少,她的一舉一動,這些人都清清楚楚。
夫人賞的都是極好的,妾身出身低微,怕貿(mào)然穿了反倒顯得輕狂,反倒辜負(fù)了夫人的心意。
好一張巧嘴。
薛明珠瞇了瞇眼,茶盞重重磕在案上。
本夫人賞你,是抬舉你,你推三阻四,是覺得本夫人不配賞你
宋長樂當(dāng)即屈膝跪下,青石地的寒意透過單薄裙裾鉆入骨髓。
妾身不敢!
不敢那你告訴本夫人,衣裳不穿,耳珰不戴,你是打算供起來當(dāng)祖宗拜嗎!
薛明珠聲音陡然拔高,正要再逼,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給夫人請安。
侯府管家?guī)е鴥擅P快步走進(jìn),前頭那個捧著的紫檀錦盒霎時吸住眾人目光。
錦盒之中是一套累絲嵌寶的頭面,花心鑲嵌的紅寶石流光溢彩,簪尾垂著的細(xì)金鏈搖曳生姿。
這般品相的頭面,向來只有當(dāng)家主母才配用!
想來侯爺是知曉夫人賢惠,舍了陪嫁,特意賞賜的。
青柳挺直腰板上前欲接,那小廝卻后退半步,目光請示管家。
老管家徑直繞過她,朝宋長樂深施一禮。
宋姨娘,侯爺命老奴送來這套頭面,說是補上抬姨娘的禮數(shù)。
滿屋霎時寂靜,姨娘面面相覷,眼底滿是驚詫。
薛明珠盯著那錦盒,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掌家多年,庫房里有什么好東西再清楚不過。
這一套分明是南疆進(jìn)貢的珍品,侯爺去年立了軍功,天家賞賜的。
她整日操持家里都沒敢問侯爺要,如今竟隨手賞了一個賤人!
管家仿佛沒察覺屋內(nèi)詭異的氣氛,繼續(xù)道。
侯爺特意囑咐,說您初入后院,穿戴不必拘禮。既是主母賞的耳珰太過貴重,日后收著便是,橫豎府里不缺這些瑣碎東西。
這話說得恭敬,卻讓薛明珠脊背一涼。
這是侯爺?shù)那么颍鹤约耗门慵拗镌O(shè)局的事,他定是一清二楚。
宋長樂福身,語氣溫軟。
妾身謝侯爺賞賜,也謝夫人體恤。
這一句,直接把薛明珠架在了火上。
她若再逼宋長樂戴自己的耳珰,便是和侯爺對著干;
若不逼,這記耳光,可是實實在在扇在了臉上。
林婉淑輕笑一聲。
還是新人得臉,侯爺這是怕宋妹妹受委屈呢。
她眼波斜飛,意有所指地睨向薛明珠。
夫人,您說是不是
薛明珠嘴角努力扯出端莊的弧度。
侯爺體恤新人,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
她看向仍跪著的宋長樂,聲音溫柔得瘆人。
起來吧,有了侯爺這話,那耳珰你供著也罷,丟了也罷,橫豎......無人敢再提了。
最后一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宋妹妹這頭上素凈的緊,侯爺親自賞的,這次總該戴了吧
林婉淑還記著薛明珠奪人所好的仇,當(dāng)下看戲不嫌臺高,笑吟吟添柴。
方才還從容自信的主母,此刻指甲在案幾上刮出細(xì)痕的樣子倒像只被掐住喉嚨的斗雞,實在精彩!
姐姐提醒的是,侯爺?shù)男囊猓碓醺业÷?br />
宋長樂抿唇一笑,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緩緩將簪子插入發(fā)髻。
薛明珠盯著她,后槽牙咬緊的發(fā)酸。
好,很好。
一個賤婢得了幾分顏色,也敢踩著她的臉往上爬
今日都散了吧。
她猛地起身,袖擺險些掃翻案上的茶盞。
本夫人乏了!
眾姨娘皆松了一口氣,如鳥獸散去。
林婉淑特意緩了步子,與宋長樂比肩而行。
恭喜妹妹高升,只是這侯府的富貴榮華啊......
她忽然湊近,蔥段似的指尖虛撫過她發(fā)間垂落的細(xì)金鏈,吐氣如蘭。
像早春的薄冰,看著晶瑩,一碰就碎。
宋長樂余光卻瞥見她空蕩蕩的右腕——難怪今日沒聽見往日的環(huán)佩叮當(dāng)......
忽而想起方才錦盒角落那抹熟悉的水光,正是林婉淑常年戴著的翡翠鐲子成色。
正思量間,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青柳追至廊下,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意。
宋姨娘留步,夫人有請。
林婉淑登時退開三步遠(yuǎn),眼底幸災(zāi)樂禍幾乎要溢出來。
瞧瞧,果然禁不起念叨,怕什么來什么。宋妹妹可要......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