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明鏡高懸
金陵城外,一處藏在村子里的寺廟正點起香火,只不過除了香火,還有個銅盆里燒的都是紙錢。
寺廟內(nèi)供奉的神像奇特,模樣倒像是一棵扭曲生長的樹,只不過隱約看,好像還有人形。
“噗呲�!�
一身色彩斑斕服飾的廟祝用力切開雞的喉嚨,血液飛濺到了神像下的銅盆里。
血流盡了,廟祝嘴里念叨著聽不懂的古語,眼里都是虔誠。
“哄!”
他拿著一疊符紙,直接丟向了香火盆里,火焰瞬間就冒了起來。
張牙舞爪,紅藍顏色的火焰燒的很高,照的廟祝和那神像的模樣都變得迷幻起來。
可廟祝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廟祝!廟祝!出事了!出大事了!”
寺廟外有人急匆匆地跑進來,結(jié)果看到火焰的那一刻,他下意識地直接跪在了地上。
急忙對著神像磕頭。
“樹神見諒,樹神見諒!”
他磕了好幾個,抬起頭來,臉色焦急,卻也不敢開口。
直到火焰漸漸熄滅,廟祝將雞血灑在了神像下。
深褐色的土壤貪婪地吞噬著血液,廟祝跪在地上,也向神像虔誠跪拜。
這一系列做完,廟祝站起身,摘下面具,露出他那張丑陋又崎嶇,仿佛枯樹般的臉。
他一雙眼睛十分詭異,竟是一邊白一邊黑。
被廟祝盯著,那人急忙低下頭,“廟祝,那些祭品去報案了!”
“偏偏抓他們的是個莽漢,直接抓著他們大搖大擺地在大街上押回了府衙,活祭的事,怕是要鬧開了!”
廟祝冷笑一聲,“這些臭蟲,膽子真大�!�
“既然他們要鬧大,那就不要怪樹神降怒!”
青年眼前一亮,“廟祝,您有辦法!”
廟�;剡^頭,寬大的袍子一甩,虔誠地盯著樹神的神像,“吾乃樹神神使!任何對樹神不敬之人,都得死!”
“還有那些祭品,本就是要獻給樹神的!”
廟祝的眼里都是狠厲,“他們一個人,都逃不掉!”
“召集我們的信徒,我們該為樹神!獻身了!”
青年激動地磕頭,“是!”
金陵城府衙大門外,已經(jīng)聚集了大量的百姓。
“天吶!真的是活人祭祀��!這永寧侯府……”
“沒天理了!這還能活嗎這日子!”
府衙內(nèi),海云天看著黑著臉的凌君堯,才明白自己不應該這么大搖大擺地把人帶回來。
凌君堯確實氣性好,生生把那句蠢貨給壓下去了,沒罵出來。
永寧侯才睡了個安穩(wěn)覺,早上被叫醒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海云天會給他這么大一個驚喜。
宋知府現(xiàn)在坐在上面,如坐針氈。
底下的百姓一個個骨瘦如柴,能說話的幾個現(xiàn)在還在哭訴著自己遭受的不公待遇。
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簡直!
不是人!
剩下好些,眼神呆滯,好像已經(jīng)丟了三魂七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永寧侯坐在下面,神色鐵青。
“都滾開!關門!關門!”
府衙的官吏一個個就要關上大門,要將這件事遮蓋下來,不讓百姓看到。
看著那明晃晃的刀劍,百姓們哪怕心里有怒氣,也不敢冒頭反抗。
只能盯著這扇寫著“公正嚴明”的牌匾下的大門閉合。
堂內(nèi)的屋檐下,更掛著“明鏡高懸”的字樣。
宋知府看向永寧侯,諂媚地笑了笑,“侯爺,您看?”
永寧侯瞥了眼這一地的百姓,帶頭的幾個看到這光景,哪里不知道這里不過是個官官勾結(jié),權貴庇護權貴的地方。
他們忽然指著永寧侯的鼻子罵起來。
“禽獸!”
“畜生!”
“你不配為人!”
永寧侯本就怒了,此刻看著這些和螻蟻沒什么區(qū)別的東西,他勾唇冷笑起來。
“宋知府,本侯好像見過他們啊�!�
百姓中有一人眼睛亮起來,急忙看向宋知府,“知府大人!您聽!他承認了!他承認了!”
“這是他親口承認的!”
宋知府直接拍響了驚堂木,“張生!你肅靜!”
張生閉上嘴,可他的眼睛依舊亮晶晶地盯著宋知府。
宋知府頓了頓,疑惑地看著永寧侯。
便聽到永寧侯淡淡地說道,“本侯前些日子在扶風谷丟了不少珍貴的貢品,這些人,不就是扶風谷的逃奴嗎?”
他看向宋知府,好似痛心疾首,“多謝宋大人幫本侯找到這些逃奴,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我們的家事了�!�
“凌大人,不知這奴婢偷盜主家財物,誣陷主家,畏罪潛逃,是什么罪名?”
凌君堯便說道,“三罪并罰,足以杖六十,再次發(fā)賣�!�
六十杖!打下去,可沒有人能活了!
在場的所有百姓都愣住了。
張生更是怒罵道,“你胡說!我們根本就不是你的奴婢!我們是民!是你們拐賣綁架了我們!”
永寧侯笑了,“哦?”
“是嗎?那你們又怎么證明,你們是百姓,不是我的奴婢?”
張生立刻摸向自己懷里,“我有文書證明!”
他高高舉起文書,紅著眼睛盯著永寧侯。
宋知府看了眼永寧侯,便說道,“呈上來�!�
待文書到了宋知府的手里,宋知府仔細揣摩,左看右看,終于在文書的右下角找到了瑕疵。
“這印章不對!”
他一把將文書拍在了桌上,“這是假的!”
張生不可置信地盯著那摔在桌上的文書,而下一刻,永寧侯便讓人送上了一疊的賣身契。
“宋大人,這些,可是他們的賣身契啊。”
“您對對,看看是不是對上了�!�
永寧侯笑起來,這幾日的憋悶,也終于在看到螻蟻們震驚又絕望的神情之后,變得舒暢了許多。
張生雙目猩紅,“你們!你們這是顛倒黑白!”
“宋知府,你是大慶的官員,是我們金陵百姓的父母官吶!你怎可與他官官相護!”
“你怎么對得起你的官帽!怎么對得起你的俸祿啊!”
宋知府拿著賣身契的手一抖,“閉嘴!”
“你大聲喧嘩,干擾公堂!來人!”
一塊紅色的行刑牌掉在地上,宋知府指著張生,氣急敗壞,“給我拖出去打!”
張生忽然笑起來,越笑越大聲,被衙役拖起來時,他高喊著。
“貪官污吏!以權謀私!”
“草菅人命!營私舞弊!”
“這就是金陵城!這就是金陵城!哈哈哈哈哈!”
他被強行壓在凳子上,雙手雙腳全部都被綁起來。
“你哪怕殺了我!殺了我們!你們的罪行,也早晚有一日會遭報應的!”
張生的聲音凄厲,如同杜鵑啼血。
而堂內(nèi),宋知府正走下來,小心翼翼地笑著把賣身契遞給永寧侯。
“侯爺,您這些,都是真的�!�
“以本官看,這些逃奴,都交給侯爺處置,才算……”
門外,高高舉起的木棍就要落下。
張生哈哈笑起來,正喊著,“天地無情!以萬物為芻狗!”
也就在此刻,“砰!”地一聲巨響,震得所有人都愣了下。
正在府衙門外,鼓聲沉悶卻有力地響起。
“百姓們!今日!我傅云衍!狀告傅家三十四人,買賣人口,拐賣百姓,草菅人命!”
傅云衍聲音落下,敲鼓的青年用的力氣更大了。
他叫尤文,是傅云衍這幾日選出來的護衛(wèi)。
他還有個雙胞胎叫尤武,此刻正站在傅云衍的身邊,手中捧著許多傅云衍和藩山這幾日拿到的證據(jù)。
百姓們隨著傅云衍一句又一句的話調(diào)動起來了情緒。
藩山拄著拐杖,站在距離傅云衍的身邊,看著這大片的百姓。
喊道。
“讓我們一起救出受苦受害的百姓!讓我們!為他們尋一條活路!”
傅云衍側(cè)過頭,看著藩山。
藩山喊著,“懲辦罪人,還他們公道!”
百姓們跟著喊起來,“懲辦罪人!還他們公道!”
一個喊起來,就有更多跟著喊起來。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懲辦罪人!還他們公道�。。 �
聲音如浪潮,如狂風,隨著越來越激烈的鼓點,狠狠砸向了這金陵府衙。
“吱呀!”
終于,那扇大門再次打開了。
海云天看到傅云衍,那真是一瞬間呲牙咧嘴,真是世子!
傅云衍聽到聲音,回過頭,便看到了坐在堂下,臉色陰沉的……永寧侯。
父子倆對視的那一眼,傅云衍感受到好似有刀割開了他的皮肉。
痛……
可他不悔。
昨夜永寧侯回府之后,便找傅云衍聊了聊。
父子倆許久沒有好好說話,傅云衍陪著永寧侯聊了許多,表現(xiàn)的乖巧溫順,好像知道錯了,只希望父親不要對自己喜歡的人和兄弟下手。
永寧侯信了。
現(xiàn)在,他緊緊握著扶手,死死盯著自己的兒子。
千防萬防,沒有防住自己的兒子!
凌君堯站在永寧侯的身側(cè),從鼓聲響起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壞了。
傅云衍移開視線,盯著那坐在高位的宋知府,他一步一步走入這扇大門。
“世子,你……”
海云天卻派人攔住了他身后的人,小聲地在傅云衍的身邊說道。
“快回去吧。”
傅云衍冷笑了聲,“回去?”
“回哪里去?”
“我是來告官的,海司馬不讓進?”
海云天一愣,“不是……”
永寧侯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讓他進來!”
海云天急忙看向永寧侯,再看了看傅云衍,狠狠嘆了口氣,還是放行了。
尤文尤武跟在他的身后,藩山則慢悠悠地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向前。
“百姓們!今日!我們倒要看看!這案子,能怎么判!”
說著,他先一步走入大門,百姓之中有人喊了聲,“跟上去看看!”
有一人跟上去了,其他人就敢跟上來。
海云天震驚,急忙看著遠處的永寧侯。
“哎,你們……”
但藩山站在了他的身邊,對他笑了笑。
“海司馬,百姓進來也是符合規(guī)定的。”
他握著拐杖,“你我都是外人,這件事說白了,是人家父子倆的矛盾�!�
他眉眼彎彎。
“別摻和太多。”
人聲嘈雜中,海云天的腦子下線了。
他撇了眼傅云衍,默默收了聲,退到了大門后面。
藩山則笑瞇瞇地,接著拄著拐杖向前走。
傅云衍已經(jīng)帶著人到了公堂下。
他是從四品官員,宋知府是正四品,但他們兩個的官位也不能完全按照等級來分。
長安的官員和地方的官員,在這種級別,都屬于同級。
宋知府急忙從位置上起身,二人相互行禮。
“小傅大人,您這是……”
行了禮,宋知府只覺得大冷天,自己的背脊都在冒汗。
這是什么事�。�
世子怎么來了!
世子怎么和侯爺對著干!
“宋大人不清楚我來做什么?”
傅云衍冷聲道,“本官來,便是代表大慶律法,來為這些可憐的百姓,討個公道!”
“來將這些不法之事,不法之人!”
他撇了眼旁邊的永寧侯,握緊了雙手。
“繩之以法!”
他的聲音洪亮,振振有詞。
這出父子相對的好戲,讓藩山唇角勾起。
但這金陵少有的公正之人,卻讓百姓紅了眼睛。
“好!”
“傅大人才是好官吶!”
身后百姓的聲援,讓傅云衍的心更加堅定起來。
“剛剛永寧侯所提交的所有證據(jù),宋知府,你可愿讓本官檢查檢查?”
傅云衍說完,宋知府的手都是一抖。
這……
這檢查什么!
傅云衍作為刑部侍郎,怎么可能看不出來偽造的賣身契呢?
永寧侯冷笑一聲,“哦?傅大人這是懷疑本侯,證據(jù)造假了?”
他盯著傅云衍,“傅大人,你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啊!”
永寧侯的話里都是威脅。
可傅云衍既然站在了這里,便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
他看著自己的父親,“父親,金陵城的永寧侯,守護大慶十年的將軍,相信您也只是被手下人蠱惑了。”
“您也會做出一個正確的選擇�!�
永寧侯瞪大眼睛。
這個不孝子!居然在這里威脅他!
“這些,便是我已經(jīng)查證了的涉案人員,為了防止宋大人辦案麻煩,如今,這些人就在府衙外。”
傅云衍拿過尤武手中的證據(jù),冷聲道,“若是宋大人不能核對這物證,那便宣告人證!”
擲地有聲。
公堂之中,一瞬陷入了沉默。
只有那些神思不清醒的受害者,還在嗚咽著。
那層披在百姓血肉上的權,輕易便能碾碎百姓血肉的利。
徹底被傅云衍撕開。
就這么直白地袒露在了權貴的面前。
宋知府簡直要瘋了,這可怎么辦!
永寧侯與傅云衍對峙,父子兩個,此刻就像是老獅王和新獅王在爭搶底線。
就在場面僵持之時,清脆的掌聲卻忽然從外面?zhèn)鱽怼?br />
“好一出大義滅親的好戲�。 �
冷風吹來男人的聲音,音色清潤純正,卻又帶著一絲慵懶。
所有人看向府衙的大門,一道玄金色的身影被海云天攔住,他身材高挑,卻并不瘦弱,眉眼更是深邃。
容貌精致又俊美,只不過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寫滿了嘲諷。
深灰色的狐裘披在他的身上,更為他增添了一抹貴氣。
“你是誰!”
海云天找到機會立功,絕對不會錯過,現(xiàn)在看這么個不速之客敢在府衙門口放肆,當然是直接攔下了。
男人低低笑了聲,骨節(jié)分明的手抬起,手指點在海云天的彎刀上。
“沒腦子的東西……”
他挑起尾音,溫柔地說著,“滾遠點�!�
海云天瞪大了眼睛,“你!”
他當即抬起彎刀就要劈向這個膽大妄為的死東西!
誰知道,永寧侯和傅云衍同時喊了句。
“住手!”
“退下!”
海云天的刀硬生生停在了男人的眉骨前,風砸在了男人的額頭,吹動了他額間的碎發(fā)。
“海云天!跪下認錯!”
永寧侯已經(jīng)站起身子,被他這個蠢貨下屬,給氣出青筋來了。
海云天聽到聲音下意識就是一個跪。
“咚!”地一聲巨響,海云天聽話認錯,卻才反應過來,這是誰��?
怎么侯爺好好像很尊敬他的樣子……
男人唇角勾起,輕聲罵了句,“蠢貨�!�
之后,他便向前走入了府衙內(nèi),兩道身影從門后走出,一個又高又瘦,一個不算高,卻很胖。
兩個人臉上都寫滿了“不好惹”,他們倆停在海云天的旁邊,就這么盯著他。
海云天心里發(fā)毛,急忙看向永寧侯。
而此刻永寧侯和傅云衍,包括宋知府和藩山,都一同向著男人行禮。
“見過裴首輔!”
裴什么……
什么首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