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的舊疾
房門關(guān)上,祝玉嬈再次咳嗽出聲。
煙兒回頭,便看到祝玉嬈一口血吐了出來,“少夫人!”
她急忙跑過去,祝玉嬈卻只是抬手示意無礙,從腰側(cè)抽出帕子,輕輕擦了擦唇。
“這是怎么了?”
煙兒明明記得大夫看過之后,說無大礙的。
祝玉嬈失笑,平息了身體里的氣息,便揉了揉煙兒的腦袋,“只是吐出來了些淤血罷了�!�
她伸出手,“扶著我到窗邊�!�
煙兒還是不放心的,她輕輕把祝玉嬈扶起來,“少夫人,我去再找大夫吧,你……”
祝玉嬈搖搖頭,坐在了窗邊,看著遠(yuǎn)處那株古樹。
“不用,煙兒,我有些餓了,想吃些甜的。”
煙兒立刻點頭,“是,我這就讓人去做,少夫人你不要過于擔(dān)心,世子和藩大人去了,周姨娘不會有事的�!�
其實煙兒和周姨娘不熟,在她看來,少夫人應(yīng)當(dāng)和周姨娘沒什么交集。
但她也不是一直陪在少夫人的身邊,或許少夫人在其他時候和周姨娘有交流吧。
反正,少夫人說什么,她就信什么!
“嗯�!�
祝玉嬈點點頭,煙兒把地面上的血跡處理了,急忙下了樓,去后廚替她家少夫人準(zhǔn)備吃食。
而祝玉嬈皺起眉頭,收回視線,摸上了自己的脈。
昨天在大火里待了一刻鐘,熱氣入體,反而將壓制地極好的隱疾給逼了出來。
這幾年都沒有病發(fā),倒是讓她放松了警惕,感覺自己還是那個千錘百煉也無礙的人了。
她沒有拿藥,也只能等回到永寧侯府再說了。
自從下毒殺死傅云霆之后,她這個身體,就沒見好過。
不是這里受傷,就是那里受傷。
還是要安排老毒醫(yī)為她仔細(xì)調(diào)理下身體了。
古樹那邊似乎出現(xiàn)了不少人影,祝玉嬈瞇起眼睛,她殺死了傅清靈,其實是意外。
畢竟她本來想殺的,是傅枕月。
誰能想到,傅枕月還能強行拉著傅清靈,哪怕是在儀式上需要的是嫡系血脈的血,她也能割開傅清靈的手腕。
太可惜了,那半路沖出來的刺客壞了她的好事。
入府這一年的時間,傅枕月帶著她后面的那些小姐妹,不知道給她下了多少次藥,又設(shè)計了多少次,不是想讓她毀容,就是想讓她死。
溫杞雀從中調(diào)停,好像真的把她當(dāng)后輩來看,可祝玉嬈看得清楚她眼底的那些鄙夷和她隱藏在友好背后的輕賤。
一個人到底是待她真心,還是假意,祝玉嬈是看得清楚的。
不過……
哪怕傅枕月沒死,她也知道了傅枕月毀容的事情,對于一向?qū)⑷菝部吹谋仁裁炊贾匾母嫡碓露裕@無異于要了她的命。
祝玉嬈看到有人拿著棍棒在古樹下弄,或許是找到了周姨娘。
她瞇起眼睛,以周姨娘把傅清靈當(dāng)命根子來看的程度。
若是周姨娘知道該死的不是她女兒,而是傅枕月,又會作何猜想呢?
又會……做出什么出格之舉?
祝玉嬈可是很好奇的。
“咳咳!”
胸口忽然蔓延開來了一陣寒意,祝玉嬈皺著眉頭,手“啪”地一下抓住了窗沿,來支撐住自己的身體。
她吸了口氣,忽然拿下自己頭上的簪子,直接刺破了自己的手指。
血很快流了出來,她用帕子吸掉,而后再刺破了其他幾根手指。
她的唇色蒼白起來,但隨著放血,她的表情倒是輕松了不少。
待十根手指皆被刺破,吸血之后,祝玉嬈的身上已經(jīng)都是冷汗。
她靠在窗邊,輕輕喘息著。
不受控制的,眼淚先掉了下來。
只是她的情緒十分平穩(wěn),心跳更沒有起伏。
祝玉嬈患有淚失禁,這種控制不住落淚的病癥,在最開始時被祝玉嬈厭棄,因為她的淚,只會成為養(yǎng)父加重凌虐的興奮劑。
她恨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更恨這些淚。
可后來,她開始發(fā)現(xiàn),眼淚對于那些畜生沒用,對其他人卻很有用。
她可以在養(yǎng)母的面前哭,在街坊鄰居的面前哭,在許多人的面前哭,在……傅云霆和傅云衍的面前哭。
漸漸的,她的眼淚,便成了她的武器。
這種病癥,賜予了她另一種能力,到如今,她已經(jīng)可以完全控制眼淚的出現(xiàn)。
只是現(xiàn)在她的帕子染了血,手指因為疼痛還在顫抖,沒有辦法擦淚。
那就隨它吧。
反正誰看到她哭,都會覺得正常。
可舊疾復(fù)發(fā),到底引起了她的情緒波動,她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來了八年前的秦淮河上。
風(fēng)雨交加時的漁船。
她的雙手用麻繩捆著綁緊,被她的養(yǎng)父丟下了船,摔進了冰冷的河水里。
麻繩的另一端,就系在漁船的尾巴上。
那畜生坐在船邊,用竹片拍著水面,不斷有水花在他的拍打之下撞上她的臉。
漁船順?biāo)拢L(fēng)浪拽著她在河水中上下起伏。
她的養(yǎng)母,就倒在旁邊,滿頭的血,不知死活。
事情的起因,不過是畜生家暴養(yǎng)母時,她實在看不下去,拿起魚簍砸在了畜生的身上。
可她沒有救下養(yǎng)母,還把自己徹底逼入了深淵。
那一夜的秦淮河,冷的厲害,她的雙手手腕被磋磨,皮開肉綻,血順著河水飄了很遠(yuǎn),將她的皮肉都泡的發(fā)脹。
畜生喝了酒,直接睡了過去,一直等到天明時分,昏迷中的養(yǎng)母驚醒,才終于將她解救了下來。
她整整在江水里泡了一夜,高燒不退,養(yǎng)母以死相逼,搶了畜生的銀錢,尋了大夫為她治病。
換做常人,早已死在那夜,可身體越來越冷,意識越來越模糊,恨意卻更加兇猛。
她靠著恨撐了下來,恨成了她求生的唯一所求,也成了她斬不斷的命脈。
所以哪怕一邊喝藥一邊被畜生打,喝了吐,吐了祝玉嬈也要跪在漁船上舔干凈。
再難,再痛苦,她都堅持下來了。
沒有任何東西,能阻礙她復(fù)仇。
“少夫人!”
煙兒推開門,卻看到祝玉嬈面色蒼白滿頭大汗地靠在窗邊,她簡直要嚇?biāo)懒耍?br />
但祝玉嬈依舊拉著她,不讓她去找大夫。
“這是你做的嗎”
祝玉嬈為了轉(zhuǎn)移煙兒的注意力,看著桌上的那些飯食,“好香啊,煙兒,我餓�!�
煙兒紅著眼,還是先坐在一旁,給祝玉嬈喂吃的。
看著祝玉嬈吃下了食物,好像臉色是好看了些,她才算放下心來。
“少夫人,真的不用去看看大夫嗎?”
祝玉嬈無奈,但也清楚,她剛剛的模樣一定嚇人極了。
“真的無礙,對了,你不好奇藩大人手里的信嗎?”
她繼續(xù)轉(zhuǎn)移煙兒的注意力,畢竟剛剛煙兒都沒有看,煙兒搖搖頭,“其實煙兒不用看,就能猜到寫的是什么�!�
她仔細(xì)為祝玉嬈擦著唇角,仔細(xì)到這些都不用祝玉嬈動手了。
“煙兒也有失蹤的家人,哪怕那時煙兒還小,也記得那一天之后,再也沒有聽到過的笑聲�!�
“后來沒過多久,煙兒和其他的堂姐妹,便被賣了�!�
“是煙兒幸運,被大少爺買了下來,更幸運的,是能陪在少夫人身邊�!�
祝玉嬈頓了頓,她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小姑娘,她便是這金陵城里百姓的縮影。
“不過,煙兒確實好奇,好奇……”
煙兒咬了咬唇,“赤霄閣,是個什么樣的存在�!�
祝玉嬈眉頭一動,“赤霄閣啊……”
煙兒的眼睛里有些期盼,更多的是驚喜,“煙兒沒有想到,原來金陵城還有這樣的江湖勢力,他們接了百姓的信,更為了百姓的事情,找到了藩大人。”
“這些百姓很窮的,連銀子都拿不出來,由此可見,他們不貪圖什么�!�
煙兒說的時候,語氣里都是敬佩。
祝玉嬈抿了抿嘴,垂下眼眉,手指頭開始捏自己的衣袖,捏了這邊捏那邊。
“但若是赤霄閣還為了別的呢……”
煙兒看著祝玉嬈,“那又如何!”
祝玉嬈怔愣了下,她抬眼看著煙兒,聽到煙兒說,“這世間厲害的人,好像都有自己的使命一樣,要做多大多大的事情,大到不把那一點點人的痛苦和哀求放在眼里。”
“就算赤霄閣有別的目的,但它能為了這些窮苦人做事,其他的,便都不重要了!”
“少夫人,煙兒敬佩他們,更喜歡赤霄閣的主人!”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待回了城中,我一定要將赤霄閣的事情講給其他的小姐妹聽,要讓更多的人知道赤霄閣的存在!”
祝玉嬈咳嗽了聲,咽了下口水。
“其實,應(yīng)該……也不用吧……”
煙兒卻搖頭,“用!”
“少夫人,我相信赤霄閣的主人也希望赤霄閣有朝一日能天下皆知,因為這樣,哪怕聽到他們的名字,就能嚇的那些貪官污吏,草菅人命的家伙屁滾尿流!”
“他們能做更多的事情,能救更多的人,也可以……”
她雙手合十,閉著眼睛說道,“做更多他們想做的事情!”
祝玉嬈一時沒有回過神來,她看著眼前的姑娘,耳邊忽然響起另一個人在她耳邊說的話。
“為什么用赤霄做名字?自然不是因為我的劍名赤霄了。”
“赤霄映日,劍嘯蒼生——此刃不斬?zé)o名之輩,只斷天下不公之鎖;踏碎九幽晦暗,還人間一個朗朗乾坤!”
他持劍立在狂風(fēng)大作的崖頂,隨后飲下一大口酒,將酒壺猛地一摔。
狂風(fēng)吹著他的衣袍,將他本就不規(guī)整的長發(fā)吹的更加不羈,背脊挺的筆直。
真像是一把刺穿這片天空的利刃。
如果不是他隨后回頭,對她勾唇邪笑,來了一句,“帥嗎?!”
她沒有回答,他又抬起手中長劍,恍惚要劈開那狂風(fēng),“玉嬈!我!帥嗎��?”
她是真的不愿意回答,這人哈哈笑了許多聲,結(jié)果腳一歪,直接摔了下來。
滾到她身邊時,還在問,“帥……”
風(fēng)太大了,他便蹲坐在她的身前,用高大的身影替她擋下了風(fēng)。
他告訴她,“玉嬈,人生能選擇的機會不多,或許你覺得我是在和你開玩笑,可我救下你,教導(dǎo)你,卻不是一時興起�!�
“我知道你難解仇怨,定要將對不起你的人殺個天翻地覆�!�
“但我和你打個賭�!�
“我就賭,有朝一日,赤霄會成為這天下所有窮苦百姓的光,而你,會成為維護他們最強大的盾牌�!�
“總一日!這世人聽到赤霄之名,便知道,公道來了,那些貪官污吏,草菅人命的東西,都要嚇得屁滾尿流!”
“當(dāng)然了!我們的小玉嬈,還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赤霄,會成為小玉嬈自己的盾牌,會支撐著你,走的越來越遠(yuǎn)!”
坐在他對面的姑娘怔愣了下,她擦去鼻子落下的血,認(rèn)真盯著他。
……
“那,你會永遠(yuǎn)陪著我嗎……”
祝玉嬈呢喃著,煙兒一愣,隨后立刻點頭,“會啊!”
祝玉嬈回過神來,眼淚卻再次掉了下來,煙兒趕緊要擦,祝玉嬈抬手,“不用。”
她聲音虛弱,吸了口氣,“煙兒,我想休息了�!�
煙兒點頭,“好!”
煙兒扶著祝玉嬈去床上,為她蓋好被子,拉下簾子,又將窗戶拉起,只留一個縫隙,最后把火盆里的炭火換新。
輕手輕腳地做好了一切,才拿著碗筷下了樓。
只是祝玉嬈沒有睡著。
她睜著眼睛,眼淚還是控制不住的流。
她聽到的回答,和煙兒正好相反。
赤霄閣是她的,可支持她建立起赤霄閣的人,早就不在了。
不止他,養(yǎng)母,還有其他人,也都不在了。
或許越走越遠(yuǎn),她的身邊就會越來越少,只是哪怕如此,祝玉嬈也不會停下腳步。
最多,也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淚腺,在該她休息的時候,胡亂地影響自己罷了。
她抬手用力地擦了下眼淚,可擦完手卻停住了,之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被擦紅的皮膚。
一定要小心些。
她的容貌是她的武器,是她的籌碼。
不能出現(xiàn)任何的瑕疵才好。
身體也是,回府之后,她必須好好將養(yǎng)一陣,不能再受傷了。
若不然舒痕膏就化不開她這滿身的疤痕了。
她閉上眼睛,腦子里卻依舊還在想事情,就比如昨天的不速之客們。
也不知道永寧侯到底抓到他們沒有。
祝玉嬈做的所有事情,都被他們背了黑鍋,也就導(dǎo)致永寧侯的怒火,全都由他們承擔(dān)了。
祝玉嬈相信,以永寧侯的手段,早晚會查到他們。
所以她不會費力氣,等著摘永寧侯的桃子便好。
可是……她嘆了口氣,睡不著……
要不今日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