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原本要跟我們離開的
杜司馬從年輕時(shí)便跟在永寧侯身邊了。
永寧侯戰(zhàn)功赫赫，他的部下和羽翼，到如今，遍布整個(gè)大慶。
杜司馬當(dāng)年還只是永寧侯身邊的一個(gè)近衛(wèi)罷了。
而他現(xiàn)在能在金陵，在永寧侯的身邊做司馬，不是因?yàn)樗芰τ卸鄰?qiáng)，武功有多高。
他靠的只有一個(gè)原因。
乖巧聽話。
杜司馬出身寒門，能做到這個(gè)位置，對(duì)永寧侯不可謂言聽計(jì)從。
只要是永寧侯給他的命令，完成只是基本。
他這么多年也就唯一在永寧侯的身上動(dòng)過腦子。
超額完成指令，只是他的尋常操作。
在永寧侯面前，他根本沒有什么作為人的良知，為了永寧侯侵占良田，凌虐百姓，他做的多了。
至于金陵另一位父母官宋知府呢？
難道，他不管嗎？
他管個(gè)屁。
他坐在知府位置上的三年時(shí)間里，大事問永寧侯，小事？
知府中根本沒小事。
宋知府這些年做的最多的，就是一層又一層地搜刮百姓的血汗錢。
他看的，也不過是每年送到長安的奏報(bào)上，他又繳納了多少稅銀。
再看，他和自己的金大腿永寧侯關(guān)系是不是依舊親密如常，畢竟，只需要永寧侯去信長安一封，他日后的仕途，便能通暢無阻。
所以白花花的銀子從杜司馬和宋知府的手里送進(jìn)永寧侯府。
受苦受難的是百姓，吃了好處的，卻是這些從不把百姓的命當(dāng)命的高官顯貴。
而默許一切發(fā)生的永寧侯，更是萬惡之首。
長安與金陵相隔兩千里，天高皇帝遠(yuǎn)，在這里，永寧侯才是真正的土皇帝。
“侯爺，就在前面了！”
杜司馬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搭在腰間的刀柄上，因?yàn)榕d奮，臉上的肌肉都帶著些顫抖。
畢竟，他也盯了這人快半年了。
侯爺一直沒讓動(dòng)，說是和他們家三爺有關(guān)。
誰承想世子回來，就被這人給弄失蹤了！
今天也是讓他逮到機(jī)會(huì)了。
把這人拿下，也不知道侯爺會(huì)給他什么獎(jiǎng)勵(lì)！
永寧侯冷眼瞧著山上。
“兵分三路，把兩翼全給堵了，我要讓他逃也逃不出去！”
追了這么久還沒追到，永寧侯自然是動(dòng)了真怒。
這么滑溜的泥鰍，他還真是很久沒遇上了。
“是！”
杜司馬領(lǐng)了命令，直接吩咐自己的副手兵分三路向前。
直到他們發(fā)現(xiàn)前面的地勢(shì)陡然升高，一整塊豎起來的巨石擋住了他們馬匹上行。
杜司馬一看，就要讓人爬上去，卻不想永寧侯忽然一句。
“把這下面的枯草點(diǎn)了，火燒大點(diǎn)，我倒要看看，他能在上面躲多久！”
杜司馬一驚，但還是聽從命令。
寒冬干燥，前些日子金陵城內(nèi)下了雪，可這山上卻不見多少積雪，看來是沒下多少。
這燒起來濃煙滾滾，上面指定不好受。
所以很快，被綁起來的傅云衍和藩山就感受到了濃濃的煙氣。
男人勒緊了傅云衍的胳膊，聞到了味道之后不由冷笑一聲。
“你這個(gè)爹可真是心狠吶，他就不怕我弄死你？”
傅云衍咳嗽了兩聲，皺眉看向下面。
父親來了？
“別在這說風(fēng)涼話了大哥，你和我們?cè)谝粔K呢，這下面人這么多，你要是想活下去，我們倆是你唯一的籌碼了�！�
藩山笑了笑，“我勸你現(xiàn)在就下去，不然煙塵越來越大，你還能不能活都是兩說。”
“再說了，你和我們什么深仇大恨啊，你要這么做�！�
男人直接扯著傅云衍的胸襟，“你以為這些廢話有用？”
說著，他便直接把傅云衍的內(nèi)襯給撕了一段下來。
系在了自己的口鼻上。
這操作給藩山都看的一愣一愣的。
尤其看到傅云衍一瞬衣衫大開，冷風(fēng)狂灌，藩山嘴角抽了下。
“大哥，你好歹給他把衣服攏一攏呢？”
“他要是凍死在這，你可真是活不了了。”
男人一頓，罵了句臟話。
下一刻卻還是給傅云衍收攏了下。
“你真是我三叔的人嗎？”
傅云衍忽然開口，男人愣了下，之后冷笑，“難為你還叫大人一聲三叔。”
傅云衍眉頭一動(dòng)，“所以，我三叔讓你來做什么？還有，你們真的參與了十年前的鳳凰山案？”
“還有我大哥，到底是不是你們的手筆！”
男人蹲在傅云衍的面前，他說不上多周正，甚至可以說有些丑陋。
“呸！”
“跟你老子一樣虛偽，你真在意你兄長？”
“本來你兄長都要跟我們走了，偏偏出了事，你怎么不懷疑你爹呢？”
“要我說，云霆那小子，就是被你爹殺的！”
傅云衍抿唇，眼中冷芒乍現(xiàn)。
“你再胡說試試！”
男人嘿了聲，蒲扇一般的大手就要掄起來給他一巴掌。
“大哥等一下！”
藩山急忙開口，“您說，傅云霆本來要和你們走？”
男人沖著傅云衍冷哼一聲，撇了眼藩山，“怎么，還想從老子嘴里打聽消息？”
“我呸！”
“今日是我不小心，暴露了蹤跡，若是今日死了，也不能白死！”
藩山的腦子努力轉(zhuǎn)起來，看這男人眼里浮現(xiàn)殺意，也是心中焦急起來。
“等等，你家大人，讓你殺他侄子了嗎！”
男人一頓，下意識(shí)反駁，卻不知為何皺起眉頭。
“倒是，沒有……”
藩山追著問，“那你家大人，不是為了要他家人的命，不過是派你來到金陵放個(gè)暗樁，打探消息罷了，你今日哪怕暴露了，就你們家大人和侯府的關(guān)系，再如何也是血脈親人�！�
“本質(zhì)上是一家人，如何會(huì)傷害對(duì)方？”
“我確實(shí)不知道你們到底要達(dá)成什么樣的目的，但我看得出來，你是個(gè)為國為民的好將士，是打過仗，殺過敵人的�！�
“各自為營只是立場不同，但你若是在這里傷了他，傷了侯爺，和你家大人的意愿背道而馳�！�
“我想，你哪怕死了，你家大人也很難處理你留下來的爛攤子！”
藩山一口氣說了許多，不止是威逼利誘，更真的試探出來了三爺傅臨淵的想法。
他不是來傷害自己的家人的！
男人這下沉默了。
“那難道，我直接下去舉手投降嗎！”
傅云衍咬牙開口，“我雖然對(duì)三叔沒有多少印象，可我知道他是傅家兒郎，不會(huì)和我們差到哪里去�！�
“我猜，你留守金陵，是因?yàn)槟菛|西吧？”
男人一愣，“你說什么呢？”
傅云衍垂下眼眉，“圣人這兩年確實(shí)因?yàn)樯眢w追逐長生續(xù)命之術(shù)，可到底有沒有，到底存不存在，你們沒有判斷能力嗎？”
“一個(gè)虛無縹緲的傳說，需要讓你們這么大費(fèi)周章？”
說到這些時(shí)，傅云衍的語氣中都是濃濃的嘲諷。
旁邊的藩山弱弱開口，“云衍吶，這個(gè)事情……存在即為道理嘛，世人追逐名利，到底是沒錯(cuò)的……”
畢竟，他們都察司，也有些，不是，是有不少人，也都在干。
傅云衍抬頭，“追逐名利？為了這些名利，罔顧性命，一群人因?yàn)橐恍┎讹L(fēng)捉影的消息，便斷橋斷路，驅(qū)逐百姓！”
“鐘山三十七戶人家，兩百多條性命，皆是因?yàn)樗麄冏访鹄 ?br />
“到最后，就是為了挖一塊所謂的良田美玉，取出其中玉髓獻(xiàn)給圣人！”
他動(dòng)了真怒，藩山被吼的低下頭，鐘山的案子，他當(dāng)時(shí)也在跟，可是……
“可是圣人喜歡吶……”
這才是傅云衍真正生氣的原因。
因?yàn)樽鲞@一切的人，最后只是推出來了一個(gè)管事承擔(dān)罪責(zé)，自己的兒女，卻從此受益。
男人聽到這里，嘴巴囁嚅了下。
“那這些也不過是上頭人的想法，我們又能如何。”
藩山點(diǎn)點(diǎn)頭，是啊，他們只是個(gè)小小官吏罷了。
傅云衍咬緊牙關(guān)，良久，說不出話來。
“咳咳咳！”
但煙越來越大，藩山已經(jīng)受不住狂咳嗽了起來。
男人嘆了口氣，“我也不傷害你們，你這個(gè)小子身子弱，我把你先放下去，你告訴下面的人，給我留一條道出來，我?guī)е氯ィ绾�？�?br />
“只要我逃出去了，他肯定沒事。”
藩山的眼睛已經(jīng)被熏出淚來了。
他看著傅云衍點(diǎn)了頭，這才說道，“好。”
杜司馬很快看到了有個(gè)人被繩子放了下來。
“侯爺！侯爺！有人下來了！”
永寧侯直接抬手，下一刻，所有士兵舉起手里的弓箭，對(duì)準(zhǔn)了巨石上的人。
“侯爺，好像是世子身邊的那位藩大人�！�
永寧侯身邊的護(hù)衛(wèi)一臉冷峻，聲音淡漠，左臉有一條刀疤，一雙眼睛極其明亮，夜間可遠(yuǎn)視，名為夜腥，是永寧侯身邊最得力的手下之一。
永寧侯的眉頭一下皺緊了，“上去接人！”
等到杜司馬派人把藩山接下來，藩山便說道，“侯爺，世子還在上面！”
“那人要下來，還請(qǐng)侯爺放行！”
藩山的腿動(dòng)不了，只能讓人背著。
永寧侯眼中已然帶著怒火和殺意，“他還敢威脅本侯！”
藩山看著永寧侯這般，頓了頓，卻沒有再開口。
夜腥便冷聲道，“侯爺，世子的命最重要�！�
永寧侯冷哼一聲，“放行！”
此刻山石上，傅云衍的口鼻也被捂住了，用的，自然還是他的衣衫。
他深深看著男人。
“你叫什么？”
男人笑了笑，“世子還關(guān)心我一個(gè)小人物？”
“罷了，告訴你也無妨，我叫梁松，松木的松，這名字，是大人給我取的。”
說起來大人，梁松的眼里都是尊敬。
傅云衍不由有些好奇，“我三叔，他到底是個(gè)什么樣的人？”
梁松頓了頓，隨即笑著說道，“大人啊，是個(gè)很厲害的人，也是我見過，最重情重義的人。”
重情重義？
這么多年離開家杳無音訊，派了人過來，他的兄長卻死了。
“你不要以為大人沒想過回來，只是他回不來�！�
梁松看著傅云衍，“大人哪怕成親生子了，也還念著你，念著云霆。”
“云霆的死，我們誰都沒有想到，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和大人回信。”
傅云衍立刻問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梁松嘆了口氣，“我半年前來到這里，沒多久，我就遇上了云霆�！�
“因?yàn)槭谴笕说闹蹲�，他說他家娘子很愛吃紅豆甜糕，我便每次都多做些，或許是因?yàn)槲业膬?yōu)待，也或許是因?yàn)槲覜]隱藏好自己的武功�！�
“他發(fā)現(xiàn)了我的身份不對(duì)。”
“兩個(gè)月前，有一伙人從長安來，夜半截殺云霆和他娘子，兩個(gè)孩子都沒武功，我只好出手相助，這才徹底暴露了……”
傅云衍已經(jīng)瞪大眼睛。
追殺誰！
兄長和祝玉嬈？
敢在金陵刺殺永寧侯府的人！
傅云衍不過是腦子里一轉(zhuǎn)，便想到了人選。
他握緊了雙手，眼中已然染上怒火。
“我也是那時(shí)才知道，云霆苦啊，他父親去世太早，他母親從那時(shí)起便已經(jīng)患了心病了。”
“而且……”
梁松撇了眼傅云衍。
“他懷疑他父親的死，有問題�！�
傅云衍一愣，他瞪大眼睛，“什么！”
梁松頓了頓，到底還是說道，“你難道不知道嗎？你父親……反正，老侯爺本來是有心讓你大伯做世子，后來才換成了你父親�！�
“我家大人也是因此，才離開了侯府�！�
傅云衍瞪著眼睛，“你再胡說！”
梁松無奈，“你就當(dāng)是我胡說吧�！�
“但云霆確實(shí)不想留在侯府了，他找我要了個(gè)不會(huì)損害性命的毒藥，想以重病，來帶他母親和他娘子離開家，說是去他母親的娘家滁州，實(shí)際是帶著人跟我走……”
直到此刻，傅云衍腦子靈光一閃，終于明白祝玉嬈為何不和他說這些。
他的手腳一瞬變得冰涼起來。
兄長……
父親……
梁松說道，“云霆不想傷了你的心，也不想陷自己和他的家人到危險(xiǎn)的境地�！�
“所以，才出此下策�！�
“云霆到底是怎么死的！”
傅云衍只覺得嘴唇沉重起來，說不出話。
“是，碧茶之毒……”
梁松一愣，“好熟悉的毒藥�！�
傅云衍閉上眼睛，“這是大慶禁藥，非等閑之人拿不到，我可以相信你不會(huì)害我兄長，可你也不要妄圖……挑撥離間！”
他睜開眼睛，“我父親最敬愛自己的兄長，這么多年，他照顧伯母和兄長盡心盡力，從不出錯(cuò)！”
“你和兄長，定然是被人挑撥了！”
“也怪我在京城過于出挑，查到了些不改查的事，他們殺不了我，便對(duì)我的家人下手�！�
梁松疑惑地歪頭，“誰？”
傅云衍沒有回答，梁松也意識(shí)到自己問根本沒用。
“煙小了，看起來是火滅了，梁松，下山吧�！�
傅云衍看向山下，梁松一看確實(shí)是火滅了。
隨即便將傅云衍扛起來。
“那就委屈一下世子殿下了�！�
傅云衍被抗在肩上，手腳都被捆綁，要是換成往常，早就因?yàn)樾邜蓝┢饸⑷肆恕?br />
但今日，或許是接收的信息太多，此刻，他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隨著海拔越來越低，傅云衍也看到了坐在馬上的父親。
父親身披盔甲，英武不凡，周身彌漫殺氣，只是一眼，便能讓尋常人嚇得不敢再看。
“放下世子！饒你不死！”
杜司馬已經(jīng)大喊起來。
而梁松笑了笑，把傅云衍在肩膀上顛了顛，“給老子匹馬，待老子出了金陵地界！一定送你們世子回來！”
杜司馬急忙看向永寧侯。
永寧侯冷冷點(diǎn)頭，一句話沒說。
梁松接了馬，居然扛著傅云衍就飛身上了馬。
武功不俗，輕功卓越，馬術(shù)更是驚人。
這樣的人才，在永寧侯手底下都是少見的。
“追！”
梁松騎馬飛馳而去，永寧侯隨即派人追上。
藩山的腿實(shí)在不成，只能被人帶著，慢悠悠地下山。
他皺眉看向火光越來越遠(yuǎn)，云衍的狀態(tài)，不太對(du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