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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滿堂秋

    滿堂秋

    “太子,也同樣可以換�!�

    這句話,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下。

    它砸碎的,不是裴知寒的威儀,而是這君臣之間,最后一點虛偽的體面。

    這是最赤裸的威脅。

    也是最殘酷的現(xiàn)實。

    嚴(yán)海寧在告訴他,在這盤名為天下的棋局上,你裴知寒,縱然是儲君,也不過是龍椅上那個人,隨時可以替換的一枚棋子。

    只要他還坐著,這盤棋的規(guī)矩,就由他說了算。

    李東樾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他身后的錦衣衛(wèi)們,身上的殺氣,也在一瞬間,濃烈到了極致。

    他們只聽太子的命令。

    只要裴知寒一聲令下,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地將眼前這個大逆不道的老臣,撕成碎片。

    可裴知寒,卻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那張俊美如玉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驚駭,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他只是看著,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嚴(yán)海寧�!�

    他輕輕地喚著這個名字,像是在品味一道陳年的舊菜。

    “你說的不錯�!�

    “孤,確實只是太子�!�

    他轉(zhuǎn)過身,緩步走到那扇大開的門口,背對著閣中眾人,望著門外那片潑墨般的夜色。

    今夜無月,天邊卻隱有雷聲滾過,沉悶如鼓。

    “可你忘了�!�

    他的聲音,被夜風(fēng)吹得有些飄忽,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

    “孤這個太子,監(jiān)國三年。”

    “這三年里,父皇深居簡出,不問朝政。這大景朝的奏章,每一本,都先經(jīng)我手。這天下的政令,每一條,都先出我東宮。”

    他緩緩回過頭,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是尸山血海中歷練出來的,屬于帝王的冷酷。

    “孤十年磨一劍,等的就是今天。”

    “你以為你用父皇來壓孤,孤就會投鼠忌器?”

    他笑了,那笑容里,是看穿一切的譏誚,與不加掩飾的,滔天殺意。

    “嚴(yán)海寧,你太高看你自己,也太小看孤了。”

    “你以為父皇是你的靠山?你錯了。”

    “他才是孤鞘中那把,最鋒利的劍�!�

    就在這時。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一名身穿司禮監(jiān)服色的老太監(jiān),手捧一卷明黃的圣旨,身后跟著兩名小內(nèi)侍,神色慌張地穿過錦衣衛(wèi)的人墻,跑了進來。

    老太監(jiān)的臉上,滿是冷汗,看到閣中的景象,更是嚇得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殿下……殿下……”

    他躬著身子,連頭都不敢抬,聲音尖利得像要劃破人的耳膜。

    “陛下……陛下口諭,宣……宣太子殿下,即刻入宮覲見!”

    圣旨到了。

    是口諭。

    比任何成文的圣旨,都來得更急,更重。

    這代表著,天子之怒,已經(jīng)燒到了眉睫。

    嚴(yán)海寧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勝利者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陛下,終究還是護著他這個為自己當(dāng)了十年惡犬的老臣。

    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決不允許自己的朝堂,在他在位期間土崩瓦解。

    他要做史書里的明主,要做歷史長河里的明君。

    嚴(yán)海寧看著裴知寒,那眼神仿佛在說:殿下,您看到了嗎?這就是君心。天心難測,亦有跡可循。

    閣中的氣氛,瞬間變得無比詭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裴知寒的身上。

    他們都在等。

    等這位太子殿下如何選擇。

    是遵從父命,就此退去,將這滿盤的棋,拱手讓人。

    還是……

    那名傳旨的老太監(jiān),見裴知寒遲遲沒有反應(yīng),斗膽抬起頭,催促道:“殿下,陛下還在等著,您……還是快隨老奴入宮吧,莫要讓陛下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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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堂秋

    他的話,還未說完。

    裴知寒動了。

    他沒有走向那名太監(jiān),而是轉(zhuǎn)身重新走到了嚴(yán)海寧的面前。

    他伸出手,動作輕柔地為嚴(yán)海寧整理了一下那身雖然家常,卻依舊一絲不茍的錦袍衣領(lǐng)。

    “嚴(yán)首輔。”

    他的聲音,恢復(fù)了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溫和。

    “天冷,一會兒去詔獄的路,怕是不好走�!�

    “你這身子骨,可要當(dāng)心些�!�

    嚴(yán)海寧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愣。

    他看著裴知寒那張近在咫尺的,俊美無儔的臉,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的寒意。

    他不懂。

    他完全看不懂眼前這個年輕人。

    下一刻。

    裴知寒收回了手。

    他臉上的溫和,也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山崩地裂般的,無盡凜冽。

    “李東樾�!�

    “臣在�!�

    “嚴(yán)海寧,蕭菱書,嚴(yán)瑜,蕭年,涉及通敵叛國,貪墨皇糧,草菅人命等數(shù)十項罪名,罪大惡極�!�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道驚雷,在每個人的頭頂炸響。

    “即刻,給孤拿下�!�

    “全部,押入詔獄!”

    詔獄!

    不是刑部大牢,不是大理寺監(jiān)。

    而是由皇帝親掌,專門用來關(guān)押謀逆重犯,九死一生的,詔獄!

    那名傳旨的老太監(jiān),雙眼一翻,竟是直接嚇暈了過去。

    嚴(yán)海寧那張始終保持著鎮(zhèn)定的老臉,終于徹底變了顏色。

    他臉上得意的笑容,凝固成了一種極度的、不敢置信的驚駭。

    “你……裴知寒……你敢!”

    他嘶聲吼道,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恐懼。

    “你敢抗旨不尊!”

    裴知寒沒有理會他的咆哮。

    他只是轉(zhuǎn)過身,用那方從蕭年手中奪來的,還沾著慧明血汗的雪白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自己的手指。

    仿佛剛才,碰了什么骯臟的東西。

    “拿下!”

    李東樾一聲令下。

    如狼似虎的錦衣衛(wèi),瞬間撲了上去。

    “誰敢動我!”

    嚴(yán)瑜拔出佩劍,試圖反抗,卻被兩名錦衣衛(wèi)一左一右,死死擒住,反剪雙手,膝蓋窩被狠狠一踹,慘叫著跪倒在地。

    蕭菱書與蕭年父子,早已癱軟如泥,任由錦衣衛(wèi)像拖死狗一樣,將他們拖了出去。

    唯有嚴(yán)海寧,依舊站著。

    兩名錦衣衛(wèi)上前,試圖擒拿他,卻被他那雙渾濁的老眼里,迸發(fā)出的駭人兇光,震得一時不敢上前。

    “裴知寒!”

    他死死盯著那個背影,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道。

    “你今日將老夫送入詔獄,他日,你就不怕,自己也走上這條路嗎!”

    “你這是在逼宮!你這是在謀反!”

    “史書該如何寫你!”

    裴知寒擦拭完了手指,隨手將那方絲帕,丟在了地上。

    他沒有回頭。

    只是用一種無比平靜的,卻又無比冷酷的,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的語氣,緩緩說道:“孤想讓誰走上這條路,誰,就得走�!�

    說完,他邁步,走出了這間已經(jīng)被徹底搗毀的暖閣。

    他身后,是嚴(yán)海寧那絕望而怨毒的詛咒,是權(quán)傾朝野的內(nèi)閣首輔,被強行拖拽時,發(fā)出的困獸般的嘶吼。

    那卷明黃的,代表著天子之怒的圣旨口諭,早已被遺忘。

    裴知寒走到門外,抬頭望天。

    太子一劍,不出鞘,卻已斬落滿堂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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