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車外天色暗沉如墨,狂風(fēng)卷起地上的枯枝殘葉,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塵土和shi冷氣息的空氣,目光投向不遠(yuǎn)處那片被巨大篝火照亮的地方。
跳躍的火焰舔舐著夜色,勾勒出忙碌人影的輪廓,光影在黑暗中劇烈地晃動。
一抹格外醒目的鵝黃色身影就映在這片跳動的火光之中,不知那護衛(wèi)和婢女說了什么,把她逗得言笑晏晏,眼波流轉(zhuǎn)間,那抹熟悉的溫柔神情依舊掛在她那清麗的臉龐上。
他心頭猛地一跳,似被那火光灼了一下,飛速地掩下眼睫遮住眸中的驚艷之色不敢再看。
他緊了緊衣襟,迎著撲面而來的強風(fēng)走向她。
沈疏棠正與蘅蕪說著趣話,唇角的笑意還未斂去,眼角的余光便捕捉到那道自黑暗中走來的那抹白。
她話語微頓,面上的笑意自然收斂,她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空出身旁被篝火烘烤得溫暖的位置。
一直侍立在她身側(cè)的硯清,幾乎在沈疏棠動作的同時,已將視線牢牢鎖定在來人的身上。
他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動,已從小姐身側(cè)悄然移至距她身后只有半步之遙的地方。
“神仙姐姐。
”裴玄昭已走至近前,彎眸笑的嬌俏,聲音如吃了蜜一樣的甜,帶著毫不掩飾的親近。
沈疏棠垂下眼簾沒第一時間應(yīng)他,只從鋪在地上的干凈荷葉中,揀起一串烤得金黃焦香還在滋滋流油的烤魚遞給他,這才重新舒唇溫婉地笑道:“坐吧,想必你也餓了許久,這是專門留給你的。
”裴玄昭原本見她神色寡淡,心中有點惴惴不安,此刻見她露出熟悉的笑容,那點不安瞬間被拋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滿心歡喜。
他立刻伸出雙手開心地接過,像捧著什么珍寶般小心翼翼地接過那串烤魚,挨著沈疏棠坐了下來。
“謝謝神仙姐姐。
””聲音里的雀躍幾乎要溢出來。
沈疏棠看著他低頭吃得專注,腮幫子一鼓一鼓,油光沾染了嘴角也渾然不覺,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卻并未急著開口。
她微微側(cè)首,目光狀似無意般地掃過身旁的蘅蕪,極快地遞過去一個眼神。
蘅蕪心領(lǐng)神會,腳步借著篝火旁人影的晃動和夜色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向后退去,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迅速隱沒在夜色中。
一旁吃得正香的裴玄昭對此毫無所察。
“你可還記得我們之間的交易?”沈疏棠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篝火的噼啪聲和風(fēng)聲。
裴玄昭聽聞,正咬下一塊魚肉的嘴巴頓住了,抬起吃的油光發(fā)亮的嘴,有些不解地問道:“記得的,我?guī)銈內(nèi)フ疑椒�,你們給我吃的。
神仙姐姐問這個做什么?”他咽下魚肉,眼神清澈坦蕩。
“若是讓你選,”沈疏棠的聲音放得更緩,帶著一種循循善誘的意味,“你愿不愿意跟著我們?”裴玄昭聽見這句話,整個人都懵了一下,呆呆地看著她,仿佛沒聽懂。
隨即,巨大的驚喜如同絢爛的煙花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開!他眼中的茫然瞬間被難以置信的狂喜取代,眉梢眼角都飛揚起來,聲音拔高了幾度:“愿意!我自是愿意的!”他幾乎要手舞足蹈,若非手中還拿著魚串,怕是要跳起來。
沈疏棠見他高興得像個孩子,眼中也不由得染上了些許真切的笑意,她終于問出了盤桓在心頭的問題:“那既然如此,你是否該對我坦誠相待?不然,你要我如何能放心的相信你,讓你跟隨?”裴玄昭臉上那燦爛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上揚的眼尾迅速耷拉下來,長長的睫毛低垂著,眼神慌亂地四亂飄,就是不敢看沈疏棠。
見他這副心虛的模樣,沈疏棠也不惱,只是伸手從容地從腳邊的干柴中拾起幾根,隨手丟進了那堆原本微熄的火中,火舌貪婪地舔舐著新柴,焰火猛地向上竄起一大截。
“我問你,”沈疏棠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如同淬了寒冰,目光也銳利如刀鋒般刺向他,“你到底做了什么?為什么那些人會窮追不舍,非要置你于死地?若真如你先前所說,你只是誤入他們的地盤,那兩個兇徒,何至于對你如此緊追不放,甚至不惜埋伏在水中等你?”火光明亮,跳躍的光影在裴玄昭的臉上明明滅滅。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篝火燃燒的聲響和呼嘯的風(fēng)聲。
沈疏棠好似徹底失去了耐心般,霍地站起身,裙裾帶起一陣微風(fēng)。
“我不喜別人騙我,更不容身邊人有所隱瞞,既然你選擇要跟著我,那便需全盤托出,毫無保留,你既不愿坦誠,”她語氣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那吃完便自行離去吧。
”她抬步欲走,就在即將走過之時,衣裙的邊角猛地被人攥住。
沈疏棠腳步一頓,低頭看去,之間裴玄昭紅著眼圈,濃密的睫上掛著淚水,祈求般地看向她,聲音破碎,哽咽著道:“神仙姐姐我錯了我我并非有意騙你,求你,別趕我走”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沈疏棠靜靜地看著他,并未說話,但也沒有再邁步離開。
裴玄昭知道,她,在等他的一個解釋。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止住哽咽,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其實是我不小心聽到了他們密謀的計劃,他們這才要追殺我滅口,但是我滾下山,真的是不小心失足滾下去的,我沒騙你這個……”就在沈疏棠正要追問他時,異變陡生!被蘅蕪帶來的兩人突然沖向裴玄昭,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瘋狂,不管不顧地朝著裴玄昭猛地沖過去!“閉嘴!小兔崽子!不然老子現(xiàn)在就宰了你!”瘋狂尖利的聲音,刺破了這一處的寧靜。
裴玄昭被這聲音嚇得魂飛魄散,手中啃到一半的魚“啪嗒”一聲掉進塵土里,他幾乎是本能地縮成一團躲至沈疏棠的身后,雙手死死地攥住她的衣擺。
“小姐!”蘅蕪失聲驚呼。
沈疏棠反應(yīng)極快,在那人沖出的瞬間已先一步側(cè)身,毫不猶豫地將裴玄昭護在自己身后。
而就在沈疏棠跨步護人的同一瞬間,一道寒光乍現(xiàn)!硯清如鬼魅般閃至沈疏棠的身前,幾乎是聲音響起的剎那,長劍就已出鞘。
押著那兩名山匪的護衛(wèi)們被這猝不及防的暴起驚得心臟驟停,其中一個男子驟然爆發(fā)出的蠻力把他們沖撞得一個趔趄,手上力道稍松就被他跑了。
然而,經(jīng)歷過多年刀口舔血鏢局生涯的他們也不是吃素的,眾人上前合力將那發(fā)狂的男子死死摁在地上。
“砰!”一聲沉重的悶響!男子的臉頰被狠狠地壓進泥沙里,嘴里還在不斷地發(fā)出憤怒的嗚咽聲,身體不斷地掙扎著,卻無法動彈分毫。
而另一個被押解的男子,自始至終如同冰冷的石雕般靜立一旁,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沉默地看著同伴被制服的全過程,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guān),細(xì)看的話還能看出他雙腿多有不便。
蘅蕪見人被制住,懸著的心這才落下,急忙沖到沈疏棠身邊,緊張地抓住她的手臂,目光焦灼地上下掃視:“小姐!您沒事吧?有沒有傷著?”直到確認(rèn)自家小姐連衣角都未曾被觸及,她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然而,余光瞥見小姐身后那人,仔細(xì)看去,見是那個膽小的乞丐,一股怒氣襲上心頭。
蘅蕪柳眉倒豎,一步上前生氣地揪著他的耳朵,將他拖了出來,訓(xùn)斥他道:“你乞丐怎么回事!方才兇險萬分,你竟不保護小姐,還躲到小姐身后去!你安的什么心!”她下手不輕,裴玄昭疼得齜牙咧嘴,卻又不敢掙脫,只委屈巴巴地偷瞄沈疏棠。
沈疏棠忽略他眼中的委屈,繼續(xù)方才被打斷的追問,“說下去,你聽到了什么?”裴玄昭捂著被揪紅的耳朵,怯生生地看了看憤怒的蘅蕪,又望了眼沈疏棠,視線掃過地上那個被正用淬毒般的目光瞪向他的男人,咽了口唾沫,小聲道:“我聽見他們說要搶那些貴族的錢。
”“貴族?”沈疏棠眉峰蹙得更緊,這荒山野嶺,哪來的貴族?裴玄昭支支吾吾半天這才蹦出一句,“其實也是流民。
”沈疏棠聽他說的牛頭不對馬嘴,緊蹙秀眉道:“你好好說,什么貴族,什么流民?”“就是,那些犯了重罪被朝廷流放到這荒山來的貴族老爺們,他們到了這兒,沒了家產(chǎn)仆役,跟流民也沒兩樣了,長輩們都這么叫他們。
”沈疏棠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隨即狐疑地審視著他:“那你呢?”裴玄昭見自己被懷疑,拼命擺手,生怕被歸為一類:“我不是!我不是他們那種!他們是被流放來的罪人,我們這種流民是實在活不下去,被官府驅(qū)趕或是逃荒才跑到這鬼地方找條活路的!我和他們不一樣的!”“哦?原來如此。
”沈疏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中的疑云散開些許。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男人,顯然也聽到了他的話,此刻竟沒了動靜,像一灘爛泥般癱在泥地里,只有xiong膛還在劇烈起伏。
沈疏棠示意壓著他的護衛(wèi):“把他帶過來。
”護衛(wèi)用力將那男人從地上拖起,讓他跪在沈疏棠面前,男人臉上沾滿泥污,嘴角還有血絲,卻依舊死死閉著嘴,眼睛里滿是桀驁不馴。
“你們寨主,為何要搶這些貴族?”沈疏棠的聲音溫柔有力。
男人緊咬牙關(guān),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最終還是一言不發(fā),將頭扭向一邊。
沈疏棠的目光轉(zhuǎn)向一旁沉默旁觀的男人,她緩步走到他面前,篝火的光在她臉上跳躍,映出一種洞悉一切的神情:“我記得你,白日在林子里,就是你想殺我。
”男子身體微微一僵,飛快地抬頭掃了眼立在沈疏棠側(cè)后方的硯清,以及他腰間那柄寒氣森森的長劍,隨即又迅速低下頭,保持沉默。
沈疏棠在他們兩人之間踱步,篝火的影子在她腳下拉長又縮短,她知道,對付這種亡命徒,威逼利誘的效果有限,撬開他們的嘴需要更巧妙的手段。
就在沈疏棠思忖著如何突破這僵局時,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我……我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他身上。
沈疏棠停下腳步,沉靜地看向他。
裴玄昭飛快地瞥了被綁住的兩人一眼,又迅速低下頭,聲音壓得很低,語速卻很快:“那些貴族老爺,怕死得很。
他們花錢請了山匪的人專門保護他們,給的錢不少。
可是……”他頓了頓,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壓抑的憤恨,“可是他們那些人,仗著有幾個錢,鼻孔朝天,根本不把我們當(dāng)人看!打罵都是輕的,把人當(dāng)狗一樣使喚!我猜是這樣,那些山匪才想干一票大的,搶光他們,出口惡氣!”沈疏棠敏銳地捕捉到那兩個男人看向他眼中盛滿的殺意,就知他沒有說謊了。
他說的至少是部分真相。
貴族流民……花錢雇傭山匪保護……沈疏棠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自己身旁這群訓(xùn)練有素的護衛(wèi)們。
硯清挺拔如松的身影在火光中顯得格外可靠。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中迅速漾開漣漪,繼而化為清晰的商機。
或許……這荒山里的“生意”,我們也能分一杯羹?一絲喜悅的光芒,在她沉靜的眼底飛快地掠過。
她壓下心頭的波瀾,嘴角上揚,目光柔和地重新落回裴玄昭身上,語氣溫和地問他:“你叫什么名字?”裴玄昭被問的一愣,隨即巨大的驚喜淹沒了他——神仙姐姐這是……接受他了?!“阿昭。
”沈疏棠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眼中帶著幾分淺笑,目光寧靜地看向他道,“明日,你帶路,隨我一同上山,會會那山寨的當(dāng)家人。
”“好!”裴玄昭用力地點頭,聲音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