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
江念魚心頭發(fā)緊，喉間干澀，蒼白著臉問：“先生，此話怎講？”杏春見江念魚臉色如此難看，連忙伸手扶住了她。
“此男子的腦部從前是不是受過傷？”大夫問。
江念魚回憶起自己與江言的初見，他栽在溝渠里，臉上沾著泥水和血絲，后來江言主動上門，江念魚卻沒發(fā)現(xiàn)傷口，那時她以為傷在暗處，也就沒有在意，現(xiàn)在想來，江言極有可能是磕到了頭。
江念魚垂下頭，那時她與江言不熟，甚至厭煩他跟過來，根本不在意他何處受了傷，怎能想到會有今日？“是，四月前他不慎摔進(jìn)了溝渠。
”她低聲道。
“哎。
”大夫重重嘆氣，“那就是了，這男子的腦部從前受過撞擊，淤堵本就未除，此次又是腦部受傷，因此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腦部的經(jīng)脈重又活泛起來。
”“可淤堵雖通，卻也壓迫了經(jīng)脈造成昏迷。
”“此事老朽也是愛莫能助，只能暫且給他開個退燒的方子。
”大夫看了看馬車旁圍著的幾人，“現(xiàn)如今，還請諸位先將他帶回家中靜養(yǎng)，至于最后能不能醒，那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江念魚聽完，身形不穩(wěn)，多虧了杏春及時撐住她。
她告訴自己要冷靜，眼下最要緊的是抓緊時間將江言帶回去。
江念魚深呼幾口氣，讓自己振作起來。
她先打發(fā)了那兩名官兵，讓他們先回衙門，然后將董老與黃老二勾結(jié)的證據(jù)托付給了杏春，“杏春，你拿著這些書信，跟著那兩位大人一起去衙門候著，見到姜縣尉后親手將這些信交與他。
”這些信放在她手中終究夜長夢多，還是早些交出去比較好，也省得給董老反應(yīng)的時間。
杏春接過書信，認(rèn)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掌柜，你放心吧！我保證把這些信完好無損地交給姜縣尉！”囑咐好杏春，江念魚利落地上了馬車，“我們走吧。
”馬車上，江言仍舊燒著，甚至開始說起了胡話。
江念魚恨不能讓馬車長出翅膀趕快飛回去。
回了家，大夫身邊的小童幫著江念魚把江言扶到了床上。
江言離不得人，江念魚給了小童幾塊碎銀，讓他按方子抓好藥幫忙送來。
她自己則根據(jù)經(jīng)驗(yàn)打了桶涼水，沾shi巾帕蓋在江言額頭上幫他退燒。
一個時辰后，杏春從衙門回來了。
她見江念魚竟還守在江言床邊，快步走到江念魚身旁：“掌柜，書信我已經(jīng)親手交給姜縣尉了，你先去休息會兒吧，我來替你。
”江念魚忙了大半天，連午飯都沒顧得上吃，精神、身體都已經(jīng)到了極限，便同意了。
她今日的確累極了。
江念魚草草吃了兩個胡餅后，側(cè)臥在房內(nèi)的搖椅上一睡不起。
這是江念魚自穿過來后，第一次這么累，累到她在睡夢中夢到了末世的日子。
在末世，單打獨(dú)斗顯然是行不通的，更何況，人類是天生的群居動物。
江念魚組過無數(shù)次隊(duì)，被背叛過，也收獲過真摯的感情。
她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有酒窩的中年婦人，第一次見她時，江念魚對她格外警惕。
無他，末世里，表面無害的人，往往才是最恐怖的。
那婦人也確實(shí)如她所料，對外下手極狠，婦人常用小刀，身上各處都有，一個不設(shè)防就會被她身上不知何時冒出的小刀殺死。
江念魚與婦人組了半年的隊(duì)，直到對方死亡，她都沒搞清楚婦人身上到底有多少把刀。
婦人最終是因她而死的，人死時，江念魚甚至后悔與對方深交。
誰能想到，那樣一個狠辣的人，末世前竟是一個賢妻良母，婦人愛她的孩子，可她的孩子在末世初便沒了。
于是，跟她女兒同齡的江念魚被她當(dāng)成了自己的孩子，她為自己的“孩子”擋了刀。
江念魚昏昏沉沉，江言的事，又將她拉回了舊日的夢魘。
“掌柜！掌柜！醒醒！”耳畔焦急的聲音打斷了她的魘夢。
江念魚頭昏腦漲，費(fèi)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杏春緊張的臉。
“掌柜，你沒事吧？”杏春扶起江念魚，拿出手絹擦了擦她額上的冷汗，又將倒好的茶水遞到江念魚嘴邊。
江念魚順從地低頭喝了，腦中終于清明不少。
“我沒事，只是做了個夢。
”“那就好，那就好。
”杏春放下杯子，后怕地拍了拍xiong脯，她真是要嚇?biāo)懒耍赃�沒好呢，江掌柜可別再有個什么三長兩短。
想到江言，杏春情緒終于又高漲起來，“掌柜，告訴你個好消息，江言已經(jīng)退燒了！”“真的？”江念魚起身穿鞋，急切地想去看一看江言。
“這還能有假？”杏春話音剛落，就見江念魚的步子已經(jīng)邁過門檻了，她連忙起身跟上，“掌柜你慢點(diǎn)！”江言屋內(nèi)。
床上的人面色平靜，只是仍舊昏迷著。
江念魚小心翼翼坐到床邊，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溫度正常，的確退燒了。
她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了松，不管怎么樣，退燒就說明江言確實(shí)正在慢慢恢復(fù)。
江念魚頓感身上看不見的擔(dān)子輕了些。
剛進(jìn)門的杏春見江念魚緊皺的眉頭終于松了，心底也輕快許多，只要掌柜能開心，就不枉她費(fèi)心費(fèi)力地照顧江言了。
聽到杏春的腳步聲，江念魚抬頭誠懇地向她道謝，“杏春，多謝你，真是辛苦你了。
”在現(xiàn)代，杏春這個年紀(jì)，應(yīng)當(dāng)還是個正在讀書的孩子呢。
聽到江念魚的夸獎，杏春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溫情之際，一陣“咕嚕咕�！钡穆曇繇懫�，杏春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肚子。
人一放松，疲憊時忽略的感受便紛至沓來，聽到杏春的肚子叫，江念魚發(fā)覺自己也餓了。
“掌柜，你餓不餓？我去做飯吧。
”杏春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已完全黑了。
江念魚攔下了她，“不用，你在家里等著，我出去買。
”“好！”杏春開心地點(diǎn)頭，掌柜出門，肯定又是去買好吃的了。
杏春猜得極準(zhǔn)，江念魚一出門，就往燒雞鋪?zhàn)尤チ恕?br />
她買了兩只燒雞，為了犒勞杏春，又去糕點(diǎn)鋪?zhàn)臃Q了好幾種果脯、糕點(diǎn)，還有糖葫蘆、糖畫凡是街上有的，江念魚幾乎買了個遍。
回到家，杏春見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她不可置信地問：“掌柜，這些東西，真的都是給我的？”江念魚摸了摸她的頭，笑著道：“真的，我們先吃飯，其余的東西，你自己留著慢慢吃。
”“好耶！謝謝掌柜！”杏春的歡笑聲幾乎要掀破房頂。
二人吃過飯，江念魚讓杏春去歇息，自己在江言屋中打地鋪守夜。
月涼如水。
江念魚躺在地鋪上，出神地盯著窗外皎潔的月亮，絲毫沒有睡意。
月亮明亮卻不刺眼，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認(rèn)真地觀賞大宋朝的月亮。
穿過來的五個月里，她遇到了許多人，好人、壞人，總之都是鮮活的人。
若不是今日，江念魚幾乎都要忘記那段暗淡無光的日子了。
好在這里不是末世，沒有人會毫無征兆地死去。
江念魚閉上眼，虔誠地祈禱江言快點(diǎn)蘇醒。
她已經(jīng)在這里開始了新生活，她的身邊人也不應(yīng)該再重蹈覆轍。
江言沒有做夢，他閉上眼，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他的身體疲憊，可他的大腦卻在一刻不停地運(yùn)轉(zhuǎn)。
他聽到了群臣爭吵的聲音，他看到了憤怒地擲到他面前的折子，他又體驗(yàn)了一次窒息的感覺。
他想起了他的名字——紀(jì)言。
回憶里，總有一道聲音憤怒地吐出這個名字。
那人明黃色的衣擺在他的眼中不斷放大、放大、再放大。
江言猛地驚醒。
沒有衣擺，只有灑在他被子上的月光。
江言有些懵，他剛剛夢到了什么？怎么睜眼后記不起來了？但身體的異樣讓他很快將此事拋之腦后。
他的頭仍舊疼著，嗓子干啞，整個人沒有絲毫力氣。
對了，掌柜呢？他記得昏迷之前是掌柜扶著他。
想到這，江言掙扎著起身，他目光一轉(zhuǎn)，看到了地上的江念魚。
女子側(cè)躺在地鋪上，月光打在她臉上，穿過睫毛，留下了淺淡的陰影。
江言不想打擾江念魚，他輕手輕腳下了地，正要去桌前倒杯茶水潤潤喉，一轉(zhuǎn)眼，卻不期然地與江念魚四目相對。
江念魚迷迷糊糊，本以為是在做夢，就在她準(zhǔn)備再次閉眼時，江言只著褻衣的模樣猛地撞進(jìn)了她的腦海。
江念魚驟然清醒。
她飛快地抬手遮眼，“江言，你醒了？”江言被江念魚的反應(yīng)弄得愣住了，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衣衫不整，他連忙撈起被子遮住自己。
江念魚不敢看江言，只能遮著眼從地上爬起來，一不小心撞倒了屋內(nèi)的椅子。
江言見江念魚如此，格外尷尬，清了清嗓子道：“掌柜，我遮好了，你不必?fù)踔恕?br />
”說完這句話，江言明顯感覺自己的體溫升高了幾度。
于是，江念魚剛放下手，就見江言面色發(fā)紅，她第一時間以為江言又發(fā)起了燒，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江言面前，將手貼在了江言額頭。
江言起初很疑惑，不知江念魚此舉是什么意思，待聽到江念魚那句“咦？沒發(fā)燒啊”時，他的臉紅了個徹底。
他仰脖后撤，小聲道：“掌柜，我沒事。
”江念魚低頭，江言爆紅的耳朵映入她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