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裝下的驚雷
半年時光，在阿希莉帕精心維持的“人偶”假面與尾形步步緊逼的試探中悄然流逝。庫坦民族文化學(xué)校在重重阻力下艱難維系，如同風(fēng)中之燭。而阿希莉帕本人，如同從人間蒸發(fā)，再無只言片語傳回北海道。這份異常的沉寂，終于讓遠方的故友坐立難安。
（郊外宅邸
會客室）
午后的陽光透過精致的格窗，在光潔如鏡的深色地板上投下幾何光斑�？諝庵袕浡缕阌衤恫璧那遒銡�。尾形端坐主位，姿態(tài)是一貫的冷峻從容。阿希莉帕穿著他今日指定的服飾——一套剪裁合體、料質(zhì)上乘的淺碧色西式套裙，既不失莊重，又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她并未坐在客座，而是姿態(tài)自然地斜倚在尾形所坐沙發(fā)的寬大扶手上，身體微微傾向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的手臂看似隨意地搭在尾形身后的沙發(fā)靠背上，指尖距離他的肩膀僅有寸許，形成一個充滿占有意味的半環(huán)抱姿態(tài)。
她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大部分時間都落在尾形身上。當(dāng)他與客人交談時，她便專注地凝視著他開合的唇或握著茶杯的手，唇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滿足的弧度，仿佛聆聽他的聲音便是世間至高的享受。偶爾，她的目光也會短暫地、禮貌地掃過對面的客人，眼神清澈平靜，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如同看一件精美的擺設(shè)，轉(zhuǎn)瞬便又流連回尾形身上。這種“眼里只有他”的姿態(tài)，自然得如同呼吸，毫無僵硬或空洞之感，反而像熱戀中女子毫不掩飾的傾慕。
坐在對面的，是風(fēng)塵仆仆的白石由竹和……杉元佐一。
杉元的變化很大。常年的邊疆風(fēng)霜在他臉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跡，原本跳脫的眼神沉淀為銳利如鷹隼的沉穩(wěn)，緊抿的唇線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毅。唯有在看到阿希莉帕的瞬間，那深潭般的眼眸才劇烈地波動了一下，隨即被強行壓下，化作深沉的憂慮和審視。他沉默地坐著，背脊挺直如松，像一柄收入鞘中卻依舊散發(fā)寒氣的利刃。
白石依舊是那副圓滑世故的模樣，笑容可掬地打著哈哈：“哎呀呀，尾形，阿希莉帕醬，好久不見！東京的茶就是香�。∥覀冞@些北地來的粗人，舌頭都快被凍木了！”
但他的小眼睛卻不著痕跡地在阿希莉帕和尾形之間掃視，捕捉著每一絲異常。
尾形端起茶杯，淡淡回應(yīng)：“白石，杉元，遠道而來，辛苦了。”
他的目光在杉元身上停留了一瞬，如同冰冷的刀鋒刮過，隨即移開，仿佛只是確認一件物品的存在�！皫焯鼓沁�，近來如何？”
他問的是白石，余光卻鎖著阿希莉帕的反應(yīng)。
白石立刻接話，將庫坦的近況（學(xué)校困境、小野的持續(xù)施壓、族人的擔(dān)憂）包裹在插科打諢中道出。杉元則沉默著，目光如同實質(zhì)，沉甸甸地落在阿希莉帕身上，試圖穿透她那層溫順的假面，尋找記憶中那個如同山間清泉般鮮活靈動的影子。
阿希莉帕仿佛對庫坦的話題毫無興趣。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帶著一種親昵的依賴感，輕輕卷繞著尾形沙發(fā)靠背上的一縷絲絨。當(dāng)白石提到“族人很掛念明日子夫人”時，她才微微側(cè)過頭，目光短暫地、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掠過白石，仿佛在確認他口中的“明日子夫人”是誰，隨即又自然而然地轉(zhuǎn)回尾形臉上，唇角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輕聲問：
“百之助……還要添茶嗎？”
她的聲音溫軟，帶著全然的關(guān)注，將“族人掛念”這樣沉重的話題，輕巧地轉(zhuǎn)化為對尾形是否需要添茶這種瑣事的關(guān)切。那份對故土故人的漠然，自然得令人心寒。
尾形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放下茶杯，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他極其自然地伸出手，攬住了阿希莉帕倚在扶手上的纖細腰肢，輕輕一帶，讓她更貼近自己，幾乎半靠在他懷里。這個動作充滿了宣示主權(quán)的意味，親密得近乎挑釁。
然后，他看向阿希莉帕，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阿希莉帕，替我給杉元斟杯茶�！�
命令！而且是讓她給杉元佐一——這個她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甚至可能有過情愫的男人——斟茶！
空氣瞬間凝固。白石的笑容僵在臉上。杉元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擱在膝上的手瞬間握成了拳，指節(jié)泛白。他猛地抬起眼，銳利的目光如同兩道閃電，射向尾形！這是赤裸裸的羞辱！對阿希莉帕，也是對他！
阿希莉帕的身體在尾形臂彎里似乎微微僵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但她的臉上，依舊維持著那副溫順依賴的神情。她甚至就著尾形攬住她的姿勢，極其自然地在他懷里調(diào)整了一下重心，仿佛只是尋找一個更舒服的依靠點。然后，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平靜地看向尾形，仿佛只是在確認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指令：
“嗯，好的，百之助�！�
她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甚至帶著一絲被委以“重任”的、小小的雀躍？她輕輕從尾形臂彎中起身（尾形的手順勢滑落，卻依舊搭在她腰側(cè)，充滿掌控感），姿態(tài)優(yōu)雅地走向茶盤。
會客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瓷器輕微的碰撞聲。阿希莉帕拿起溫?zé)岬牟鑹�，步履輕盈地走到杉元面前。她微微俯身，動作流暢而專業(yè)地為他的空杯注入清澈碧綠的茶湯。自始至終，她的目光低垂著，專注地看著茶水注入的弧度，沒有看杉元的臉，也沒有看他的眼睛。
（杉元視角）：
那熟悉的、帶著淡淡草木清香的溫?zé)釟庀⒖拷Ｉ荚芮逦乜吹剿痛沟难劢�，挺翹的鼻尖，以及……她臉上那份近乎詭異的平靜。沒有久別重逢的激動，沒有受制于人的屈辱，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她為他斟茶的動作，熟練得如同訓(xùn)練有素的女侍，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和空洞。仿佛他只是一個需要服務(wù)的普通客人，與這宅邸里任何一件家具并無區(qū)別。這比憤怒或哭泣更讓他感到刺骨的寒冷和……陌生。他記憶中的阿希莉帕，那個眼神像庫坦晴空一樣明亮、充滿生命力的女孩，去了哪里？難道東京的繁華和尾形的權(quán)勢，真的徹底改變了她？
茶水注入杯中，發(fā)出細微的聲響。阿希莉帕直起身，目光依舊沒有與杉元交匯，而是自然地轉(zhuǎn)向尾形，臉上綻開一個溫順的、帶著詢問意味的笑容：
“百之助，這樣……可以嗎？”
尾形靠在沙發(fā)里，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目光如同鷹隼般在阿希莉帕和杉元之間逡巡。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弧度：
“嗯�！�
試探五：獨處的牢籠與無聲的監(jiān)控
茶過兩巡，尾形忽然起身，姿態(tài)隨意地對白石和杉元說：“我有些緊急軍務(wù)需要處理，失陪片刻。阿希莉帕，你替我好好招待兩位故友�！�
他特意加重了“故友”二字，目光意味深長地掃過阿希莉帕。
說完，他竟真的轉(zhuǎn)身離開了會客室！沉重的雕花木門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
會客室里只剩下阿希莉帕、白石和杉元三人�？諝馑查g變得粘稠而詭異。
（監(jiān)控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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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形書房）：
尾形并未走向書房深處。他就站在門后，墻壁上一面看似裝飾用的、鑲嵌著繁復(fù)洛可可花紋的鎏金邊框鏡子，清晰地反射出會客室內(nèi)的景象——這是單向鏡。他點燃一支雪茄，幽深的目光如同鎖定獵物的毒蛇，透過鏡面，牢牢鎖在阿希莉帕身上。房間的角落，一個極其隱蔽的、偽裝成花盆裝飾的微型設(shè)備，正將室內(nèi)的聲音清晰地傳遞到他耳邊的接收器里。
（會客室內(nèi)）：
白石立刻活絡(luò)起來，試圖打破僵局：“哎呀，明日子夫人，這半年不見，你氣色更好了！東京的水土真是養(yǎng)人啊！庫坦的大家伙兒可想你了，尤其是烏魯克長老，總念叨著你……”
阿希莉帕依舊坐在尾形剛才位置的扶手上，并未挪到主位。她端起自己那杯微涼的茶，小口啜飲著，目光有些飄忽地落在對面墻壁上的一幅風(fēng)景畫上，仿佛在欣賞，又仿佛只是放空。聽到白石的話，她才緩緩將目光移向他，臉上露出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帶著社交距離的淺笑：
“謝謝白石掛念。百之助……把我照顧得很好�！�
她再次將話題引回尾形身上，語氣自然，帶著一種全然的信賴。
她的身體姿態(tài)依舊放松，甚至帶著一絲慵懶，一只手臂依舊搭在尾形剛才坐過的沙發(fā)靠背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絲絨面料，仿佛那上面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和氣息。這個動作，無聲地宣告著誰才是她世界的中心。
杉元一直沉默著，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火山。他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緊緊鎖著阿希莉帕。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壓抑的怒氣和深沉的困惑：
“阿希莉帕姑娘！”
他用了舊日的稱呼，如同一聲驚雷在寂靜中炸響！
“庫坦的學(xué)�？鞊尾幌氯チ�！小野那混蛋變本加厲！孩子們連買新課本的錢都快沒了！烏魯克爺爺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你……你就真的……一點都不管了嗎？！”
這聲質(zhì)問，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凝滯的空氣上！白石倒吸一口冷氣！單向鏡后的尾形，捏著雪茄的手指猛地收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阿希莉帕身上！
阿希莉帕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漾起細微的漣漪。她緩緩抬起眼，目光終于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落在了杉元佐一的臉上。
那雙碧藍的眼眸深處，仿佛有極其劇烈的風(fēng)暴在瞬間掀起！震驚？痛苦？掙扎？那光芒銳利如昔，如同被烏云遮蔽了許久的庫坦晴空，在剎那間撕裂了厚重的偽裝！
然而，這光芒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快得如同錯覺！
下一秒，阿希莉帕仿佛被杉元激烈的語氣“嚇到”，身體下意識地、帶著尋求庇護的姿態(tài)，更緊地向后靠去，后背完全貼在了尾形坐過的沙發(fā)靠背上。她的眼神迅速被一層受驚的、委屈的水霧籠罩，不再是剛才的銳利。她微微咬住下唇，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目光卻越過杉元，無助地飄向門口的方向，仿佛在尋找那個唯一能給她安全感的身影：
“杉元……你……你別這樣……百之助他……會處理好的……他答應(yīng)過我的……”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充滿了依賴和信任，將杉元帶來的、關(guān)于庫坦的沉重消息和質(zhì)問，再次輕巧地轉(zhuǎn)化為對尾形承諾的依賴。那份瞬間流露的脆弱和無助，是如此“真實”，完美地掩蓋了眼底深處那驚鴻一瞥的銳利風(fēng)暴。
（單向鏡后）：
尾形緊盯著鏡中阿希莉帕那受驚小鹿般的姿態(tài)和充滿依賴的眼神，看著她下意識尋找自己的動作。他眼中翻涌的冰冷風(fēng)暴和疑慮，在她那聲帶著哭腔的“百之助”中，似乎被沖淡了一絲。但那份疑慮的毒蛇，并未完全消失，只是暫時蟄伏。他看到了她那一瞬間的顫抖和眼神變化，那絕非人偶該有的反應(yīng)。
（會客室內(nèi)）：
杉元看著阿希莉帕這副全然依賴尾形、對庫坦困境漠然到近乎天真的模樣，一股巨大的失望和無力感瞬間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你……”他張了張嘴，看著阿希莉帕眼中那層讓他感到無比陌生的水霧，最終什么也沒能說出來。他頹然坐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困惑。他記憶中的山鷹，難道真的……變成了籠中只會依戀主人的金絲雀？
白石趕緊打圓場，氣氛尷尬而凝滯。阿希莉帕則微微蜷縮在沙發(fā)扶手上，仿佛還未從“驚嚇”中恢復(fù)，指尖依舊緊緊攥著沙發(fā)扶手的絲絨，目光低垂，不再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