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明桃本以為是埋伏,沒想到這人是后腦勺著地,著地后便再也沒起。
定睛望去,他一身雪白的里衣浸滿了血,而血跡的正中——他的心口處,竟是血淋淋的一個大洞。
間或有幾聲鳥鳴自窗外傳來,一絲寒意慢慢爬上了明桃的脊背。
本該是生機(jī)勃勃的早晨,所有的生機(jī)卻都消失不見了。
推開二樓一扇扇客房的門,無一例外的,每個房間內(nèi)都躺著這樣的尸體。
在二樓時,血腥味尚且被熏香和房門掩蓋了一些,待走到樓梯間時,沒有了任何遮擋,一樓傳來的血腥氣簡直要將人熏暈過去。
大堂的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小二的尸體,鮮血流了滿地。
尸體大都只著里衣,雙眼圓睜,表情十分痛苦,往下望去,脖子都青紫一片,心口處也都是如出一轍的一個大血洞。
看來那黑衣人殺人的手段極其統(tǒng)一,都是先把人從被子里硬生生拖出來掐死,再挖心,最后再丟垃圾一般聚在一起。
她和卿晗的房間在二樓最里,這黑衣人應(yīng)該是從一樓殺起,因此待他要殺卿晗時,客棧其他人都已經(jīng)遇害了。
卿晗死死拉住明桃的手,幾乎整個躲進(jìn)了她的懷里,哆嗦著道:“姐姐,我們快去報官吧!”明桃沒答她,仍在思考,她還是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
待仔細(xì)看遍了每具尸體的臉,她一下想起什么,將卿晗從懷里拉出,沖進(jìn)了屏風(fēng)后的里間。
卿晗被丟在原地,害怕極了,抱著孩子便要跟進(jìn)來,卻被明桃厲聲喊停:“別進(jìn)來!”她一下停住腳步,但還是沒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拿眼去瞧。
待看清房內(nèi)場景時,她渾身一軟,一下跌倒在地,開始狂嘔。
這是怎樣可怕的修羅場。
整間房的墻壁都被血涂滿,房間正中的屋頂上,掛著一個不知還能不能稱為是人的人。
一根尖銳的柱子貫穿了他的身體,將他死死釘在了房間懸梁之上,他的頭顱被人割下扔在一旁,而身體卻仿佛被什么東西吸干了血肉,渾身上下只剩下一身皮干巴巴地層層堆疊,如老嫗皮膚一般下垂,還在隨風(fēng)搖晃,惡心至極。
許是血已流盡,他胸口那個被貫穿的大洞中不斷滴落的,并非紅色液體,而是暗黃色的脂肪,混合著不知道什么的白色液體。
明桃小心翼翼地繞到另一邊,微微蹲下,細(xì)細(xì)觀察起這具身首分離的男尸。
這男子的臉被劃得面目全非,雙眼也被掏成兩個黝黑的窟窿,嘴巴還被塞了個滿,填塞物只露出一點黑色的部分,看不出究竟是個什么。
抬頭看,和外面的所有尸體一樣,這男子的心口也是一個巨大的空洞。
只是和外面那些尸體不同——這男子雙腿間,赫然也是一個偌大的血洞。
明桃瞬間明了了那填塞物的來源,不由皺起了眉,心底一陣反胃。
卿晗終于吐完,做了無數(shù)遍心理建設(shè)后踏了進(jìn)來:“姐姐,這人到底是誰,怎么死得這么……”明桃在心里替她補(bǔ)齊了后面的話,死得這么慘,簡直是慘絕人寰,目不忍睹。
那黑衣人仿佛是特意為他而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還非要殺了客棧其他人。
她回答卿晗:“這是我們昨天見過的客棧東家。
”卿晗立刻回憶了起來。
昨晚入住前,她正和小二交涉時,那位年輕東家不知怎的面色不善地從屏風(fēng)后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襲寶藍(lán)色長衫,身形修長,面容十分周正,卻仿佛十分不信任她們,一直試圖打探她們更多的底細(xì)。
到最后,她索性不耐煩地拍了一錠銀子在桌上,那東家便立刻變臉了,還極其有禮地送她們進(jìn)了房間。
卿晗實在不能接受昨晚好歹也算翩翩的公子今天就變成了這副模樣,她忍住心中的難受,問道:“姐姐,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明桃簡單答了一個字:“跑。
”正合她意!卿晗一點都不想在這血腥之地多待,立刻義正嚴(yán)辭道:“你說的對姐姐,我們死里逃生,當(dāng)然要趕緊遠(yuǎn)離這是非之地。
”明桃走出這間血屋,道:“不,我想查這件事。
”化成白煙消散,這樣的能力,她只在那位邪教教主身上看到過。
卿晗聽到明桃說仍要管這件事時,雖有些氣餒,但也只能癟嘴答應(yīng):“姐姐,既然要查,那咱們跑什么?”乖乖在原地等著官府上門配合調(diào)查不就好了。
明桃瞥她一眼:“卿晗,你不覺得比起那道消失的白霧,在一堆尸體里背著劍的我更像兇手一點嗎?”卿晗默默想,沒事的姐姐,以你的武力值我覺得我們就算被抓一百次也能安然無事逃出來……但這話她不敢說,誰沒事想被抓��!于是她叉腰道:“呔!哪個不長眼的青天白日的敢冤枉你!姐姐,還有我呢,我會給你作證的!”卿晗又指了指脖子上的紅痕,“喏!鐵證如山!我這里還痛著呢!”明桃有些好笑地道:“謝謝你,但我們最好還是不要跟官府扯上關(guān)系。
”她確實打算管這件事,但并不是與官府一起管。
以她的經(jīng)驗,普通的官府衙役對上這些邪教中人毫無勝算,說不定還會反過來拖她的后腿。
卿晗從善如流地點頭,“那姐姐,我們自己查的話要怎么查呢?”至少現(xiàn)在為止,她們都一無所知。
唯一知道的便是這遇害的公子開了家客棧,估摸著家里是經(jīng)商的,有點小錢。
但洛南屬于京城鄰城,有點小錢的公子就如牛身上的毛,雨后的春筍,簡直是恒河沙數(shù),不可勝數(shù)。
而且要管,那么到底是管到什么程度?是她們自行為民除害,還是找出證據(jù)來交給官府?明桃沒回答她,而是在大堂的桌柜處翻找起來。
沒過多久,她便在桌角處找到了那本沾染了血跡的冊子。
卿晗好奇看過去,原是這客棧登記了入住人信息的冊子,她和明桃的名字正在最新一頁的最下面。
卿晗目瞪口呆地看著明桃動作利落地點燃了整本冊子。
顯然,她不是第一次干這事了。
冊子的灰燼被明桃輕輕一揚,立刻融在了地上一攤又一攤的血跡中。
明桃回首,朝卿晗勾唇一笑:“當(dāng)然是先吃飽再查,走吧?”太陽漸漸升起,街道兩邊也隨著早市的開張熱鬧了起來。
出了客棧,明桃又接回了襁褓,面色如常,腳步輕快,完全看不出剛剛才大戰(zhàn)一場。
走了半天,她們又繞回了洛南城內(nèi),在昨天的集市中心,找到了這家全洛南最繁華氣派的酒樓——松澗樓。
松澗樓并非獨樓,有松有澗才得此名。
富麗堂皇的正中大堂后,連接著一個不大不小的花園,以松柏和溪流將前后兩樓分割開來。
前樓專給平民百姓吃酒喝茶,一樓擺滿方桌,四角掛著燈籠,二三樓則設(shè)了戲臺簾子,給客人表演助興。
后樓則看起來古樸許多,每層皆用紗幔圍住,只在松柏后露出若隱若現(xiàn)的四角,既私密又雅致,據(jù)說專門用來接待有錢客人,有最低消費限制。
明桃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問:“要不吃這家?”卿晗臉色還有些蒼白,胡亂應(yīng)了聲便下意識往后樓走,被明桃一把拉住。
卿晗奇怪得很:“姐姐,咱們有的是錢啊。
”明桃無奈,她們又不是真來吃飯的,到后面去了還怎么聽八卦:“今天有要事在身,下次再去后樓吃吧。
”卿晗哦了聲,乖乖坐下。
此時正是早膳的時辰,一樓客人極多,迎來送往的小二忙得直不起腰。
卿晗剛吐完,正是肚子空空的時候,當(dāng)下便決定大吃一頓來掃去自己內(nèi)心的陰霾,還能順便在姐姐面前展現(xiàn)一番財力,簡直是一舉兩得。
她很清楚,明桃是因為她有錢才愿意保護(hù)她,但她并不在意,反而樂在其中。
卿晗豪爽地翻開菜單,遞給明桃:“姐姐,想吃什么隨便點!”明桃沒接:“你點你喜歡的就好,我不挑食。
”卿晗大喜,那可真是太好了,她可挑食了。
明桃看著她歡天喜地的模樣,不知該不該提醒她不要對這里的菜抱有太大的期待,她雖然不挑,但她不認(rèn)為卿晗也不挑。
過去,金鱗樓有本厚厚的冊子,專門用來記載每個金鱗衛(wèi)外出公干后對所住客棧和所吃酒樓的評價,大大提升了所有同僚外出公干的幸福指數(shù)。
因洛南靠近京城,基本所有洛南高檔酒樓每一道菜的詳細(xì)介紹與評價都被記載在冊。
至于為什么都是豪華酒樓?這是三師父的原話——沒聽說過公費吃喝還給上頭省銀子的道理。
每個金鱗衛(wèi)出任務(wù)前都會細(xì)細(xì)翻閱這本被眾人奉為金鱗寶典的冊子,她當(dāng)然也不例外。
至于其他與任務(wù)無關(guān)的地方,她們大多不會費心去看,畢竟如果沒有旨意在身,她們是不能隨意離京的,看了也沒用。
想了又想,她還是給自己倒了杯茶,沒有開口。
這里的菜雖說十道有九道都上了黑名單,但保不齊大小姐運氣極好,剛好選到了十里挑一的那一道呢?看卿晗正興致勃勃點菜,明桃不想掃她的興致。
只是她也沒想到,卿晗眼光十分獨到,一眼便相中了冊子上黑名單之首的青魚羹。
明桃想了想,還是沒將她師弟那句“沒嘗過屎的可以試一下”說給她聽,而是換了個稍微委婉的說法:“這里的魚,刺比較多。
”其實,當(dāng)她師弟寫下那句憤怒的評價后,反而有許多其他不信邪的師弟師妹紛紛踴躍地在公干時來嘗試這道據(jù)說難吃得天怒人怨的青魚羹。
無他,唯好奇耳。
嘗試的結(jié)果便是那本冊子上關(guān)于這道青魚羹的罵聲越來越多,甚至有師妹在冊子上憤憤留言:“松澗樓的東家應(yīng)該倒貼我點銀子。
”好在卿晗一聽刺多,立馬擺手:“什么?那不要了不要了。
”小二:“……好的。
”經(jīng)此一遭,卿晗謹(jǐn)慎了許多,在點下一道菜之前問了下明桃的建議:“這松湖點翠是什么?姐姐,要不來一道試試?”小二想為自家的菜美言幾句,不曾想這小姐壓根不看他,只緊緊盯著她旁邊那黑衣少女。
明桃淡定地喝了口茶:“芹菜絲瓜湯,你在節(jié)食嗎?”卿晗差點被口水嗆到,這是什么恐怖的搭配!她立馬嫌棄道:“不要了不要了!換這個蝦餃!我還沒聽說過蝦餃能做的難吃的!”小二大喜,這回這小姐是對著她說的,那就是要點這道菜沒錯了。
他剛要提筆記,就聽到明桃又開始如數(shù)家珍:“皮厚肉少,河蝦不新鮮,個頭小不說,他們還喜歡在里面加青椒。
”小二感覺有些站不住了。
卿晗仍未放棄,又指了一道菜:“那紫米養(yǎng)顏粥?”明桃語氣中帶了些遺憾:“養(yǎng)顏效果有沒有不知道,不過喝完牙齒會變成紫色倒是真的。
”卿晗怒了,轉(zhuǎn)頭問小二:“你們這家店到底還有沒有能吃的東西了?”方才幾人交流聲音還算正常,卿晗這一聲卻是因為憤怒而一下變得極高,引了周圍好幾桌人的目光。
小二只覺得渾身都要被汗浸透了。
他們家的菜不那么美味他當(dāng)然知道,不過就是仗著自家酒樓地理位置好,大多數(shù)人圖個方便也愿意來他們家吃。
又因為華麗氣派的裝飾和高級菜式的名頭,即使有人吃到不好吃的,他們只需放話出去說品嘗高級菜式也是需要門檻的,自然便會有愛面子的人硬說好吃了。
漸漸地,酒樓里聚得基本也都是一批有點小錢但不多,同時又愛慕虛榮的人。
說到底還是因為洛南人多,即使每次都只宰新客,也夠他們松澗樓源源不斷地進(jìn)賬。
這也是明桃選擇松澗樓的原因,這里人多嘴雜,且聚集的多是一些閑日無事的紈绔子弟,是個消息流通的好地方。
回到小二這頭,雖說他們酒樓掙的是黑心錢,但他只是個窮小二,這黑心錢也不進(jìn)他的口袋啊。
這會正是人多的時候,可不能讓這祖宗把其他人嚇走了,不然他這份活計便算是做到頭了。
小二想了想,小聲道:“要么,我給您推薦幾道?”邊說這話時他邊瘋狂眨眼,將推薦二字咬得極重,希望她們能看懂自己的意思。
卿晗看明桃沒反對,心累地點點頭,還是無法接受松湖點翠這么美的名字里居然會有芹菜。
小二對自家那為數(shù)不多能吃的菜自然是倒背如流,看卿晗點頭答應(yīng),一下便松了口氣,迅速溜走了。
這時,人群的聲音忽然高了起來,仿佛有誰投了顆石子在平靜的湖面,一聲又一聲的“��?”和“什么?”接連響起,竊竊私語聲不絕于耳。
終于,有個人大聲喊了一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聽說了沒有,陳家那位公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