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罰跪
&光灑落在車廂內(nèi)部，照s到那一片茶漬上時，意外地嚴寒。
姜落頭一次在嚴佑臉上看到那樣的表情。
冰冷的，仇視的。光是回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她記得當時懷里還藏著磚頭，差點沒兜穩(wěn)掉了出來。
“嚴佑……？”
姜落坐在馬車里側(cè)頭看去，試探般地喊了一聲。
嚴佑猛然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正緊緊箍住姜落的腰身，從他聽完姜落的講述后，那只手就沒有松開過。倘若不是刻在骨子里的禮儀與修養(yǎng)，他會不由分說地將她抱住，r0u進懷里。
“抱歉，嚇到你了�！彼闪耸謩艃�，有些懊惱地收回手，斟酌片刻后又輕輕放了回去，“我很擔心你。讓我知道，你還安全地在這兒，好不好？”
“我沒什么事。”姜落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當然在�！�
話音落地，嚴佑幾乎是立刻擁了上去，下巴擱在她的肩頭來回輕蹭，竭力地隱藏著自己的顫抖。“在就好，在就好——讓我抱抱你，就一會兒�！�
他曾想過姜落不在他身邊的場景，猶豫著是否非她不可，如今一個猝不及防的意外讓他不敢再想。
姜落回擁住嚴佑，“多一會兒也沒關(guān)系�！�
她聽到了他的呼x1聲，除開身上擁抱的t溫，卻感受不到任何來自于呼x1的熱氣噴灑在她身上，即使近距離觸碰，他依舊保持克制。
他們之間那堵無形的墻，嚴佑不敢跨過。
一旦莽撞地跨過，他連機會都不會再有。
片刻后，嚴佑還是放開了姜落，小心翼翼地用各種方式為她的雙腿保暖，“附近有小玉的成衣店，我們?nèi)ツ抢飺Q衣服。”
“好。”
回來時已經(jīng)接近傍晚，反正出去一趟，正好四周逛逛。
馬車停在了嚴府門口，那里的玉蘭花已經(jīng)凋謝。細neng的花瓣逐漸老去，h褐se的皺紋橫亙于其間，通t漸漸皺縮發(fā)h，看不出原先模樣的一分。清風吹過府門口的殘骸，那里枯癟的花蕊還在顫栗。
春天的花不會去往夏天。
先開花后長葉，如今的玉蘭樹已是翠綠而濃密，紛紛擾擾間錯成一片樹蔭，剛巧遮蔽住門口的石獅子。
嚴佑和姜落一同回到院子里用過晚膳，各自去洗了個澡。
蒸騰的熱氣往上冒，水位剛剛淹過x口，0露在外的肩膀接觸到空氣，泛起冷意。
今天沐浴的時間有些過久，并不是身上多臟，只是這般水霧蒸烤著她，讓她缺氧，呼x1不過來時就會產(chǎn)生一種自暴自棄的快感。
摒棄情緒，做一個木頭——這是她的自我保護機制。
“咳咳……”她憋得久了，終究還是忍不住在一個爆發(fā)點嗆聲吐出。
“怎么了？”云枝隔著簾子問她。
“沒事。”姜落迅速回答，將所有情緒消化在一個綿長的呼x1中。
她沐浴后重新穿戴好，習慣x等待嚴佑回來。
云枝看了眼旁邊備好的手爐和煤炭，回過神來繼續(xù)給姜落擦拭頭發(fā)，“姜姑娘，有些……過于危險了�！�
皇帝重病在床，只等咽下最后一口氣，但兩位皇子還年輕著，明爭暗斗，要分個你si我活。
來之前沒人想過會被卷入皇室內(nèi)斗。尤其嚴家還保持中立的態(tài)度。
“對不起�！苯湎蛩狼福耙怯惺裁床粚�，你就先跑�！彼D了頓，接到，“那份和離書，我已經(jīng)填好日子了�！�
兩個月已經(jīng)耽擱太久，線索卻是毫無進展，她沒有理由再待在這里。
不舍不會改變結(jié)局。
姜落并不會覺得自己情緒的波動是那洪水猛獸，只是平靜了許多年，一時間應(yīng)接不暇。
她的心里有一片湖面，光滑整潔得像鏡子。若是被砸進了石頭，很快會在撲通一聲后回歸平靜，越是強烈的聲響只會消失得越快，湖底的石頭多了去了，那不會使她在意。
而現(xiàn)在那片湖已經(jīng)蕩起了漣漪，水面上的波紋演變成了深痕，早已暗流涌動，忽視對其來說簡直可笑。
嚴佑一次又一次地挑動著她的情緒，她只是在辨認具t上稍晚，不會發(fā)現(xiàn)不了。
她以為是朋友，像沈妙瑜一樣。但那時的離別并沒有伴隨著微微痛感。
自己不會再見到嚴佑了。就算再見到，也不會是什么好場面。
姜落已經(jīng)明白，嚴佑對她來說是特別的。
而特別對她來說是遙遠的。
遠不可及。
她記得小時只是因為多饞了一眼弟弟手上的糖人，被罵作不知羞恥。當?shù)艿苌焓忠獙⑻侨私o她時，只是因為抬手想要接過而挨了一頓打。
即使別人遞在她面前，她都沒有資格擁有。
霧氣模糊了視線，看不清周圍便容易心慌。
“今晚，便拿與他�！苯鋵@息咽回心底，同時固執(zhí)地要撇開這一切。
暗流終會消失，一切都會了無痕跡。最黑暗的傷痛都能日積月累地撫平，而這只是一場交給時間就能解決的離別。
會懷戀的，她想。這和那個十年根本不同。
一個是寒風肆nve的冬夜，一個是yan光明媚的春日。
純凈的顏se是最好的分界線，藏青se的天空將赭紅se趕走，最后一片余暉消失在了天際，最后剩下一片霧蒙蒙的灰。
嚴佑回來了。
和腦中預(yù)演的場景沒差，唯獨月se稀薄，像是被灰布蒙住，讓人透不過氣來。
“嚴……”姜落就要起身跟他說明，嘴巴剛做了個口型便被人打斷，只能是灌進一小口風。
“二少爺，二少nn，夫人有請�！�
兩人看到柳嬤嬤皆是一愣，對視一眼后反應(yīng)過來，恐怕是今日崔家的事。
“走吧�！�
正廳門口亮著燈籠，光線陳舊，里面的蠟燭不像是新點的。
蔣蓉正坐高堂，表情略微嚴肅，笑容也不曾施舍，一動不動的，整個人像是和背景融成了一幅靜態(tài)的畫。
“跪下�！�
跳過拜見，是沒有任何預(yù)告的兩個字。
兩人依言跪下，并沒有什么對錯爭議，仿佛聽從指令是十分自然的事。膝蓋磕在冰涼的地板上，透過布料帶來刺骨的觸感，姜落不太適應(yīng)，不自在地調(diào)整了幾下才穩(wěn)定住。
挨過許多打，單單下跪倒是很少——那是浪費時間的懲罰。
嚴佑下跪的動作就順暢了許多，他早已習慣跪著聽她說話，連低頭的角度都沒有變。
“一個擅自離席，一個動手打人。平日教的禮數(shù)都忘在哪里了？實在失禮至極�！币坏┯|及到不容侵犯的底線，蔣蓉從不留面。
“母親，是崔家無禮在先�！�
幾乎沒有聽過嚴佑反駁的蔣蓉眉頭一皺，“無禮在先？”她重復(fù)一遍，冷笑一聲，“那你倒是說說？”
“他們……”嚴佑yu言又止，習慣x地退讓。
蔣蓉不許他過問嚴允章和嚴繼山的事，更不會知道游席知的存在，那么崔玖曄的事就沒了由頭去說。
而除了這件事，崔玖曄在其他地方并無不妥，尤其在蔣蓉看重的待客之道上。
蔣蓉居高臨下地睨他一眼，同時看到了他皺起的眉頭，心頭更加煩躁，“說不出來？”她重重哼了一聲，轉(zhuǎn)頭看向姜落，“小瑜，你又是為何打人？”
“……”那丫鬟確實也什么都還沒g。
“你也說不出來？好好好，我原先還以為是那崔家人胡說八道。誰曾想你們倒是跟沒事兒人一樣，在外閑逛數(shù)個時辰，留我一人煩惱�！�
嚴家家規(guī)有云，在外出現(xiàn)突發(fā)情況，須得第一時間回家相告。
她將自己麻痹在這規(guī)矩中，只要跟著規(guī)矩走，一切就會有條不紊。
蔣蓉怒極反笑，語音微顫，夾雜著些許失望，“好，好得很。當真是欺負我老了，便由著x子在外胡來——”
“母親——”嚴佑微微抬頭，語調(diào)有些急切，他仰視著她震怒的目光，在對視之中已經(jīng)曉得結(jié)局，同以往無數(shù)次一樣。
嚴佑重新低下頭，睫毛下方投出一片y影，蓋住那份si寂，“兒子不孝，讓您費心�！�
無聲的對峙中，蔣蓉占了上風，一個很不爽的上風。
蔣蓉故意晾著他，先對姜落道，“動手打人是不對的，你不僅要去道歉，還要再抄十遍家規(guī)，長個記x。至于你——”她抬起指尖敲著椅子的扶手，“頂撞長輩的事不和你計較。好好反省自己，想想如何去道歉�！�
“……道歉可……”可以的以還沒說完，姜落的聲音已經(jīng)蓋過了他。
“他不該道歉�！�
話音在空曠的廳堂里響起，擲地有聲。
一直安靜的姜落沒有說話，只是出于禮貌不作打斷。這場窒息的對話b膝蓋上的疼痛還來得深刻。
光束打在她的側(cè)臉，界限分明的y影為其添上幾分鋒利，她慢慢抬起頭，聲音堅定，即使跪著，也絕非弱勢。
“嚴佑沒有錯。他不需要道歉�！�
空氣像是被鋒利的刀刃割開，得到了一個可以讓人順暢呼x1的缺口。
嚴佑想起以前被處罰時，唯一敢開口說話的柳嬤嬤會護在他面前，為他求饒，要替他受罰。他很感動，卻隱約覺得哪里不太舒服。
現(xiàn)在他想明白了。
看似情深義重，可從未替他爭理，因為她也覺得他錯了。她只是可憐他，大發(fā)善心。
可他本就不該受罰。
一句話，一個眼神，便能在頃刻間粉碎所有的質(zhì)疑。
嚴佑抬頭望去，眸se亮了幾分，心里只確定著一件事——他就是非她不可。
“動手打人是我不對，我認罰。但嚴佑是因為擔心我所以才要帶我離開，錯不在他。而且，您真的覺得是他的錯嗎？”
語氣平緩，并無一絲一毫爭論輸贏的傾向。
她只是在陳述事實。
“那他為何說不出理由來？”
“難言之隱�！�
“他若本本分分，按規(guī)矩辦事，就不會有難處！”
一個人若是只愿意活在自己的邏輯t系里，自然不覺得有錯。
姜落微微蹙眉，沉默一瞬，“至少，他絕不會是一個無故發(fā)難的人。我相信您b我更了解他�！�
若是換作其他人說出這番話，還有一些開脫的可能，但姜落的語氣太誠摯了，讓人生不出邪念。
眸光清澈明亮，像是含著一滴飽滿的晨露。
蔣蓉罕見地心虛，不敢與這樣的目光直視——太荒唐了，她明明將所有jg力都用在了嚴佑身上，結(jié)果卻是不相信自己兒子的人。
蔣蓉氣得發(fā)抖，半天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她已經(jīng)習慣了高高在上掌控全局的感覺，那套固定的說辭已經(jīng)成了她生命里的一部分，撕不下來了。
“那你想怎樣？”
被拖到困境，只能無力妥協(xié)地反問。
“不是我想怎樣。我只是認為他沒錯，不該道歉。抄書我認罰，但道歉的人絕不會是他�！�
空氣因剛剛激烈的氛圍變得難以停滯，呼x1在不自覺中加快，慢慢沉重。外面的燈籠晃了又晃，總在擺回來時又旋上幾圈，不敢發(fā)出大的動靜。
“母親，其實——”
“荒唐�！笔Y蓉終于找回了呼x1的節(jié)奏，當即呵斥一聲，不敢聽下去。
她的兒子不站在她這一邊了，她只能選擇不讓威嚴掉落。
蔣蓉從椅子上站起身，用優(yōu)雅的動作竭力保持她的t面，“你若喜歡受罰便受罰好了，就在祠堂跪著抄�！彼叩絿烙由磉叾檀俚赝ｎD，“不許阻攔更不許陪同。你犯一次，她便多跪一日�！�
“柳嬤嬤，帶她去�！�
步子穩(wěn)當，背影卻是狼狽，好b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