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科
學(xué)生時代的夏天似乎總是火熱的。
臨暑假的當口,常旭一中就把高一的期末考安排成了激情火熱的文理分班考。
午自習(xí)上,門窗緊閉,立在教室一角的空調(diào)呼呼吹著冷風,和室外形成鮮明的冰火兩重天。
坐在前排的姜桃不停地搓胳膊取暖,心中百感交集,要是早知道今天班上空調(diào)開得這么低,她昨晚就不會把校服外套丟洗衣機里。
然而眾口難調(diào),班上就一直奉行冷了可以添衣,熱了總不能扒皮的思想準則,以降暑為第一要義,她不好說什么。
正想著待會兒要不借上廁所的名義出去曬曬太陽,同桌卻忽然把一件藍白色校服外套放在了兩人桌面之間,并用水筆頭端敲了敲她的桌面。
姜桃側(cè)頭看去,沈肆已經(jīng)收回目光,正安靜地寫題演算,似乎是感受到了姜桃的視線,他頓筆,偏頭回視,窗外陽光透進室內(nèi),打在他周身,他的一雙眼睛明亮澄凈,似有疑問地跟她打唇語。
“不要?”姜桃連忙擺手并將衣服攬過,心想反正他天天把衣服帶著也沒見穿,放著也是浪費,不如物盡其用,然后便利落地穿上了這件校服。
男生的校服要比女生的更寬大一點,姜桃穿上時手都能自然地藏進長袖,為此,她還把袖子往上捋了捋。
下午要考物理,姜桃盯著題,筆端點在題干上,腦子里卻絲毫沒有頭緒。
可能是保暖措施到位,環(huán)境過于舒服了,她想著想著,頭便開始一點一點地往下栽,像是一只小雞崽在啄米粒。
就在她馬上要磕到桌子上時,一只手忽然出現(xiàn),托住了她下墜的腦袋。
沈肆的手掌貼在她額頭處,承托著她打瞌睡的重量,感知到他人體溫貼近的姜桃倏然驚醒抬頭,那只手的主人也立刻撤走了手掌。
清醒不過兩秒,姜桃就又氣餒地枕著手臂趴下,露出來的兩只眼睛盯著近在咫尺的題目,內(nèi)心無力且憤怒。
她在題目旁邊強有力地寫上:我要學(xué)文!我打死也不選理!然后推到了同桌面前。
沈肆看見這兩句充斥不滿情緒的話,嘴角不自覺地小弧度上揚,仿佛透過紙張文字看到了女孩氣急敗壞于是破罐破摔的可愛樣子。
他在上面回復(fù)她:都行,你不考試都行。
然后傳回給姜桃。
姜桃本就因為不會而無心再復(fù)習(xí),開了話閘子就收不住,又在題目的空白處寫:你怎么能這樣,你應(yīng)該勸我克服困難,奮勇拼搏。
沈肆看到重返而來的習(xí)題頁,提筆寫到:那我勸你,你就會選理么?這下也不傳來傳去了,習(xí)題頁被放在兩人桌子之間,看完沈肆寫的內(nèi)容,姜桃回復(fù):那倒不會,我應(yīng)該還是會選文,適合自己的最重要。
寫完她抬眼看沈肆,示意他自己又寫了一句,但其實她剛剛寫字的時候,沈肆就已經(jīng)順著她的筆畫讀完了整句。
這會兒,他反倒注視著姜桃的眼睛,停留了許久,不知道是在出神還是在懷疑她的說辭。
最后,還是姜桃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他才收回目光,在空白處寫:確實,文科更適合你。
姜桃拿起筆,緊跟著寫道:那你呢?多邊形戰(zhàn)士,你選文還是選理?沈肆幾乎想都沒想,讀完這段話就拿筆圈住了最后一個字——理。
看著那個黑色的圈,姜桃點點頭,像是一早就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畢竟大部分男高中生都更傾向選理科。
不過,她還是感到有點遺憾和可惜。
自從她小學(xué)跳級以來,到初中再到現(xiàn)在的高一,他們兩個人都是在同一個學(xué)校的同一個班級,運氣好或者自主選位時,還會像現(xiàn)在一樣是同桌。
所以,她從來沒有想過兩個人在不同的班級會是什么樣子。
甚至于最初,中考的時候,她還在想,高中要學(xué)理,而且要學(xué)得出色一點,常旭一中文理實驗班就那四個班,搞不好分科了還能在一個班。
但事與愿違是常態(tài),人生不可能總按照設(shè)想的軌道運行,旅途中總會有那么一兩塊出乎意料的石頭橫亙其間,把人趕向命運的另一條線路。
不適合理科、學(xué)理科會犯困、會生理性頭疼等等諸如此類的原因就成為了她命運軌道上的石頭。
不過也沒關(guān)系,沈肆這么厲害,估計能去理科實驗班,她文科努努力,說不定也能分到文科實驗班。
文理實驗班同在一樓,距離那么近,除了上課不在一個教室,平常課間或者舉辦活動多的是見面的機會。
思及此,姜桃憂慮的眉頭又舒展開,她鼓勁式地抿嘴,在紙上寫:那加油嘍,咱們一樓見。
沈肆回道:一樓見。
收起除了一長串對話,基本沒幾道筆跡的物理習(xí)題,姜桃翻出歷史開始溫故。
沈肆偏頭看著她輕松自在的樣子,想到她學(xué)理化生時緊鎖的眉頭,心想,還是適合的最重要。
雖然他仍有自己的擔憂和顧慮,但他不希望自己的意愿成為困住她的枷鎖,哪怕出發(fā)點不是惡意。
-后面的幾場考試,沈肆各科都穩(wěn)定發(fā)揮,姜桃的政史地也是游刃有余。
最后一場英語考完之后,暑假前的最后一個短暫月假就正式開始了。
同學(xué)們都興高采烈地收拾考場和書包,忙碌喧鬧的教室里,姜桃和沈肆作為走讀生,只需裝好作業(yè)和必備書就能提包下樓。
他們在最高的四樓,一層層樓梯下來時,能看到天井式教學(xué)樓里各班忙亂的樣子。
走到三樓接二樓的樓道時,姜桃忽然聽到一個婉轉(zhuǎn)如百靈的悅耳女聲。
“怎么樣?選文還是選理?”姜桃有意識地尋聲探去,目光所及是一位高挑的大美女,黑長直的密發(fā)里露出幾縷粉色挑染,酷而美麗。
在美女的對面,站著一個正在移桌子的男生,因為視角問題,姜桃看不到他的臉,但能看到他瘦瘦高高卻不顯羸弱的背影。
好奇心促使她慢下腳步,姜桃扶著樓梯扶手,一級一級緩慢地下著。
察覺到的沈肆站在二樓轉(zhuǎn)角平臺抬頭看向她,提醒道:“看路,別踩空了。
”姜桃噢了兩聲,便立刻快步趕上,徹底下臺階前,她又回頭望了一眼,雖然沒能聽到最后的答案,但她看見了那個男生的側(cè)臉。
驚鴻一瞥太匆匆,她心里的那點漣漪都不足以讓她形容那一瞬間的感覺,直到第二次見面,她才將那時的心情打撈上岸。
那天是高一結(jié)束前的倒數(shù)第二個傍晚,夏日霞云漫天,她無意間撞見他在藝術(shù)樓的某間鋼琴教室彈琴,窗外暮色傾泄而來,照著他靠外的半邊身子,黑白鍵上,音樂隨著他靈活游走的手指被演奏出來。
樂聲似乎化作一陣颶風,措不及防地刮入姜桃的心海,好像下一秒就將卷起潮天海嘯。
姜桃站在門口處,不知不覺就聽完了整首曲子,等對方發(fā)現(xiàn)她時,她卻呆愣愣地發(fā)問:“你彈的是什么曲子?”那個男生一瞬間沒能反應(yīng)過來,愣了一下后朝她溫潤一笑,告訴她:“是《river
flows
you》。
”雖然姜桃并不知道這首曲子,但她還是憑借觀感笑著贊美:“這首曲子真好聽。
”那個男生也笑笑,看著樂譜和琴鍵,眼里似乎深有感情,說:“我也這么覺得。
”后來姜桃走出藝術(shù)樓,抬頭看著天邊變換無窮的云,才恍然發(fā)覺內(nèi)心深處的感情,叫做春心萌動。
但明明,那只是一個平常的夏天。
她長舒一口氣,再抬步子,就走進了秋天。
高二開學(xué),姜桃如愿去了文科實驗2班,沈肆也意料之中被分到了理科實驗1班。
光線一般的一樓,電子白板散發(fā)的光格外明顯,姜桃背著書包,從后門走進教室,一眼就注意到了白板上投放的excel表格。
在組成了這個新班級的座位排列布局表中,姜桃一行一行地找到自己的名字,在分析完表格和室內(nèi)的照應(yīng)關(guān)系后,便找準自己的位置走了過去。
一個假期過去,即使再短暫,桌椅也都落了灰。
姜桃從書包里翻出紙巾,抽了幾張把位置簡單擦了一下,擦的過程中,身邊走近了一個身影。
姜桃抬頭看去,心中忽然一驚,不由嘆道:“是你?!”那個男生顯然也很驚訝:“好巧,又見面了。
”姜桃沒想到還能再和他見面,原本還在為不知道對方姓名的事情而糾結(jié)的心一下豁然。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男生溫和地笑著,半開玩笑地說:“可能是因為文科生的記憶力比較好吧。
”姜桃也笑了,明明抬頭去看表就能知道對方的名字,但她還是出于某些微妙的心理,想要借機和對方搭話。
她小心而期待地問對方:“之前一別,還沒有問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拉開凳子坐下,一邊將雙肩包取下,一邊回答她,聲音溫潤如初。
“裴星熠,非衣裴,星光熠熠的星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