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429年10月17日。

    這一天被永遠地載入了史冊。

    清晨，北京時間6：30。

    傅落收拾了行囊，以一種讓她父母都覺得不安的、異樣的平靜，接受了臨時修改的調(diào)令，前往離家一百六十公里的太空作戰(zhàn)部地勤處報道。

    她沒有拿很多東西，除了一些隨身的生活必需品外，只帶了手機和大容量的器，把葉文林兩次留給她的資料全部拷了進去。

    離家時，她的頭發(fā)還沒有經(jīng)過部隊的統(tǒng)一修剪，而短發(fā)已經(jīng)過耳，顯得柔軟而有光澤，制服也沒領，穿的還是學校里的那身——至于羅賓老師送的“將軍”，她最后還是留在了家里。

    “我還不是將軍。”

    她這么交代完，拎起行李，又對汪儀正和付小馨說：“大一見習的時候我去過地勤處，認識路，不用送。”

    而后，她就帶著這無比簡單的行囊走了，在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載她去了汽車站。

    她步履堅定，似乎一次頭也不打算回。

    太空作戰(zhàn)系的校服是天青色的，早就被她洗得發(fā)白，平整堅硬的肩與后背看起來就像一塊經(jīng)年歷久的青石。

    付小馨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突然爆開了，她猛地甩開汪儀正的手，大步追了上去：“落落！”

    傅落把行李丟進車里，聞聲回頭看了她一眼，被已經(jīng)長長了些的劉海壓住了半邊眼眉，顯得平時愣頭青似的眉眼柔和了不少。

    “別送了，”傅落簡短地說，“我放假就回來�！�

    說完，她就揮揮手，鉆進了車里。

    出租車“嗡”地一聲，打開掠地器，在離開他們家門口的小路后，升到了空中高速中。

    旋即不見了蹤影。

    付小馨終于忍不住捂住嘴，哭了出來。

    飛馳在空中高速上的出租車上，傅落打開手機，收信箱里存著葉文林巡視結束后回復她的兩條信息。

    第一條說：“并不重要，無數(shù)條岔路都會通往你想去的方向�！�

    第二條說：“地勤處是上一次戰(zhàn)爭留下的地球防護罩的‘樁子’，和平時代的閑職，戰(zhàn)時的必爭之地，謹慎對待�！�

    傅落翻開剛拿到?jīng)]有多長時間，卻已經(jīng)被翻閱得卷邊的《地勤處工作手冊》，在平穩(wěn)的車上重溫起來。

    下午，北京時間13：20。

    正值休息的葉文林照常泡在太空堡壘的基礎訓練室里，他剛結束自己的鍛煉，沒穿上衣，披著毛巾坐在軟墊上靠墻休息，突然，一陣“沙沙聲”在頭頂響起。

    同一時間，所有堡壘中或工作、或鍛煉、或休息的人全部聽見了那個聲音，人們不約而同地做出了同一個仰頭的動作。

    在太空中執(zhí)勤的軍人們各司其職，每個人的耳朵里都會佩戴植入型聯(lián)絡器，部門之間的聯(lián)系非常暢通，這種針對全體的“大喇叭式廣播”通常只在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響一次，喜慶應景用。

    “全體人員，五分鐘之后，到堡壘一號廣場中心區(qū)集合，再次強調(diào)一遍，全體人員，五分鐘之后到堡壘一號廣場中心集合……”

    葉文林心里突然涌上不祥的預感，他一把抓起搭在一邊的制服，邊往外跑邊往身上套。

    整個太空堡壘中所有人都在有條不紊地安排機器自動運轉，同時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一號廣場中心區(qū)。在這個過成中，除了必要的交接、匯報和人機指令，整個堡壘竟是一片靜謐的，沒有一聲多余的議論。

    這支人類的精英部隊已經(jīng)有素到了令人震驚的地步。

    就在這時，葉文林的聯(lián)絡器里傳來另一個聲音。

    “特種部隊注意。”

    是太空特種部隊直屬上司趙佑軒少將。

    葉文林的腳步陡然頓�。骸笆�，首長�！�

    “尖刀、魚刺、狼牙，先不用去廣場，立刻到指揮室來�！�

    葉文林心里“咯噔”一下，尖刀、魚刺和狼牙是最近密集巡航的前鋒。

    這是要開戰(zhàn)的節(jié)奏嗎？

    他扣好了衣服，正了正帽子，大步往指揮室走去，不時與其他部門行色匆匆的戰(zhàn)友擦肩而過。

    上一次堡壘中全體集合是一次s級戰(zhàn)備狀態(tài)，三十年前，一支外星海盜入侵太陽系。

    葉文林腳步不停，腦子也不停，他開始瘋狂地回憶起自己能想得起的每一個細節(jié)——三十年前那次，歐盟堡壘首當其沖，被襲擊后，一支特種部隊乘坐臨時運載倉，冒死離開第一戰(zhàn)場，向其他國家與洲際聯(lián)盟傳出訊息。

    當時敵人一擊之下，歐盟堡壘的防護網(wǎng)被撕開了大半，全球各大太空堡壘在接到信息后半分鐘之內(nèi)就全部進入s級戰(zhàn)備狀態(tài)，分散在整個太陽系中的地球聯(lián)軍以國家為單位，在二十分鐘之后集結完畢，開始組織起第一波有效反擊。

    不過根據(jù)后來的評估，那次的外星海盜攻擊力只有四十個“宇宙單位”，第一波只是試探性的攻擊，發(fā)現(xiàn)這塊骨頭吃不下來之后，很快就退散了。

    那么這一次……

    葉文林已經(jīng)到了指揮部外，他定了定神：“報告！”

    趙將軍的聲音傳出來：“進。”

    葉文林敬禮，走了進去。

    不過片刻，三支特種部隊留在總部的人齊刷刷地出現(xiàn)在趙將軍的指揮室里。

    趙佑軒老將軍一身戎裝，滿頭白發(fā)，已經(jīng)開始干癟的嘴角抿成一條鋒利的線，鷹隼一樣的眼睛掃過所有人，硬底軍靴一下一下地踩在光潔的地面上，他身后，指揮室里三十二面以太屏幕全部黑地紅字，上面閃爍著一個大大的“s”。

    “六分鐘以前�！壁w將軍說，“總部接到尖刀蔣靳的最后一次傳訊，在距離我軍外圍防線一百二十個射程單位距離外，發(fā)現(xiàn)不明戰(zhàn)艦正無視警告，以高達百分之一光速的速度接近我們，請求總部指示。經(jīng)我本人批準，對方進入六十射程單位內(nèi)，再次示警，三十個射程單位內(nèi)，特許攻擊，但是這條命令并沒有送抵�！�

    葉文林一怔，脫口說：“是電磁攻擊？”

    “沒錯，是電磁攻擊。”趙將軍看了他一眼，“近期局勢緊張，巡航先鋒一旦做出警報信息，要求值班上級按規(guī)定在半分鐘之內(nèi)做出回應，考慮信息傳遞時間，當時對方至少應該在一百個射程單位外。”

    一片鴉雀無聲。

    現(xiàn)階段地球上最精良的太空導彈，能保證二十五個射程單位的精確制導，這也是為什么各國都把三十個射程的單位作為軍事禁區(qū)的原因。

    太空導彈尚且這樣，何況是電磁泡……

    是誰？真的是他星系人類嗎？

    他星系近百年來的技術爆炸到了這種地步嗎？

    忽然有一個尖刀問：“那我們蔣隊……”

    趙佑軒看了他一眼，那位尖刀隊員迅速噤聲：“對不起首長。”

    “現(xiàn)階段所有人都是兩眼一抹黑�！壁w佑軒說。

    即使不明敵人正極快地靠近堡壘外圍，攜帶攻擊性難以測定的武器，而他們現(xiàn)在完全無法確認安全距離，老將軍依然顯得不徐不疾。

    “我相信諸位都明白，科技的差距在太空戰(zhàn)中是致命的，并不像冷兵器和初級熱兵器時代那樣，能靠戰(zhàn)略、戰(zhàn)術甚至是人的素質彌補，所以我們必須盡快獲得第一手資料�！壁w佑軒將軍一字一頓地說，“特級偵緝艦艇待命，等待預熱，兩分鐘之后準備工作完畢后出發(fā)，我想問，諸位的遺書都提前準備好了嗎？”

    沒有人回答，整個指揮室里充滿了肅殺的氣息。

    趙將軍輕輕一揮手，對接艙門直接開到了指揮室緊急移動出口處，三支最精銳的特種部隊戰(zhàn)士們立即魚貫而出，連腳步聲的頻率都驚人的一致。

    這就是戰(zhàn)后百年，地球人類的空中堡壘。

    蔣靳不在，葉文林如常擔負起代隊長的職責，走在所有尖刀的最后。

    這一次，趙佑軒將軍卻叫住了他。

    “文林，”趙將軍扶了扶頭上的帽子，“你和我一起�！�

    北京時間，13：26。

    太空堡壘遭到不明攻擊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地面，地勤處忙亂成了一鍋粥，地勤處王處長是個典型的主和派，他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強顏歡笑地鎮(zhèn)定場面。

    “他星系人類不可能對地球輕舉妄動的，請大家稍安勿躁，進一步確認消息來源�！蓖跆庨L的聲音在整個地勤處回響。

    “請諸位進一步確認消息來源，不要受不明謠傳干擾�！�

    沒有人有工夫理會新兵。

    傅落默不作聲地在地勤大廳里，望著正中間的墻上的屏幕。

    屏幕上閃爍著無數(shù)個小點，那是太空堡壘三層防護的剖面圖，每一個小代表一個崗哨，傅落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個剖面圖竟然比她在任何一個地方了解的太空堡壘更直觀、更具體。

    就在她無意識地把那些光點往腦子里記的時候，地勤處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傅落猛地一回頭，愣了一下：“楊大校？”

    楊寧大校帶了兩排衛(wèi)兵。

    他沒有注意到傅落，目光在整個地勤處掃了一圈后，落在了忙著“辟謠”的王處長身上，楊寧嘴角含笑，彬彬有禮地開口問：“王處有空嗎？我這里有個重要的上級指示�！�

    王處長顛著肚子，一路小跑地奔將出來，呼哧呼哧地跑到楊寧面前，艱難地收腹站定：“我是太空作戰(zhàn)指揮部直屬地勤處處長王洪兵�！�

    楊寧輕描淡寫地點了個頭：“二部楊寧。”

    王處長臉上的防備與困惑顯而易見，他細長的眼轉了轉，再次輕輕地擦了一把額角的冷汗，按捺下自己的疑惑，客客氣氣地問：“楊大校，請問上級指示是什么？”

    “就是這個�！睏顚幥耙幻脒�在態(tài)度良好地回答問題，下一秒，卻毫無預兆地抽出了后腰上的槍，臉色不變地頂在了王處長的額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