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時間，仿佛在“殤蝕-陳巖”轉(zhuǎn)身的瞬間凝固了。
超市巨大的空間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腐臭和冰冷的灰塵氣息。倉庫門口如同剛經(jīng)歷了一場風(fēng)暴，破碎的尸骸、飛濺的污黑血漿、散落的內(nèi)臟碎片，構(gòu)成了地獄般的畫卷。在這片血腥屠場的中心，那個高大、僵硬的身影緩緩轉(zhuǎn)動。灰白色的瞳孔穿過彌漫的紅色血霧和飄散的塵埃，越過地上橫七豎八的殘破尸體，最終，落在了癱坐在冰冷貨架旁、臉上交織著淚痕、血污與巨大驚駭?shù)牧帜砩稀?br />
那目光空洞、茫然，如同蒙塵的玻璃珠。沒有嗜血的貪婪，沒有狂暴的殺意，只有一種初生的、機(jī)械般的掃描感。像是在確認(rèn)一個……坐標(biāo)？一個錨點？
林默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肋骨！巨大的恐懼和一絲荒謬的、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的微弱希望，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激烈絞殺。他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只能死死地回望著那雙灰白色的眼睛。汗水混合著血污，順著額角滑落，帶來一陣冰冷的刺痛。
就在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幾秒鐘里——
“陳……陳隊？”雷剛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巨大的恐懼，打破了凝固的空氣。他端著霰彈槍的手抖得厲害，槍口在“殤蝕-陳巖”和林默之間搖擺不定，臉上混雜著震驚、悲痛和一種被徹底顛覆認(rèn)知的茫然�！澳恪氵�……”
他的話沒能說完。
“殤蝕-陳巖”灰白色的瞳孔似乎微微轉(zhuǎn)動了一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初生的滯澀感，瞥了雷剛的方向一眼。那眼神里沒有任何熟悉的情緒，只有一種冰冷的、如同看待障礙物般的漠然。
然后，他重新將目光聚焦在林默身上。
他動了。
不是撲擊，而是邁步。動作僵硬，如同關(guān)節(jié)生銹的提線木偶，每一步都帶著沉重的滯澀感。沉重的剁骨刀拖在地上，在粘稠的血泊中犁開一道暗紅色的溝壑，發(fā)出“沙……沙……”的粘膩聲響。左肩上，那把屬于屠夫的巨大剁骨刀依舊深深嵌在骨肉之中，隨著他的步伐微微晃動，每一次晃動都帶出少量粘稠的、顏色發(fā)黑的血漿，滴落在地，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輕響，如同死亡的倒計時。
他朝著林默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不……別過來！”林默的喉嚨里終于擠出一絲嘶啞的、帶著哭腔的驚叫！巨大的恐懼壓倒了一切！他手腳并用地向后爬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貨架上，震得貨架上零星的罐頭哐當(dāng)作響。他抓起掉落在手邊的消防斧，橫在胸前，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手套傳來，卻絲毫不能給他帶來安全感。他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小獸，絕望地?fù)]舞著微不足道的武器。“陳隊！是我！林默！看著我！看著我��！”他嘶喊著，試圖喚醒那灰白眼眸深處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絲意識碎片。
但“殤蝕-陳巖”的腳步?jīng)]有停頓。他無視了林默的嘶喊，無視了那柄顫抖的消防斧，依舊邁著僵硬而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逼近。那股非人的、混合著血腥和冰冷死亡的氣息，如同實質(zhì)般壓迫而來，讓林默幾乎無法呼吸。
“媽的！怪物！”雷剛的雙眼瞬間赤紅！巨大的悲痛和對眼前這褻瀆了隊長軀殼的“東西”的憎恨，壓倒了對未知的恐懼！他猛地抬起霰彈槍，黑洞洞的槍口死死對準(zhǔn)了“殤蝕-陳巖”的后心！“隊長已經(jīng)沒了！這東西不是他！老子崩了你這個怪物！”
“不要！雷剛！”沈清尖銳的驚呼幾乎同時響起！她猛地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死死按住了雷剛即將扣下扳機(jī)的手臂！“別開槍！不能開槍！”她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種近乎瘋狂的篤定！
“放開！沈醫(yī)生！”雷剛怒吼著掙扎，力量之大幾乎將沈清甩開，“你看清楚！那是什么東西！它殺了隊長！它現(xiàn)在還要殺林默那個掃把星！”
“不！你看他的眼睛！他沒有攻擊性！”沈清死死抱住雷剛的手臂，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但目光卻如同探照燈般死死鎖定著步步逼近林默的“殤蝕-陳巖”�！八麤]有看我們！他的目標(biāo)只有林默！而且……而且剛才他說話了！你聽到了嗎？！他叫了林默的名字！”
“說話？那也叫說話？那是怪物在磨牙！”老刀也握緊了砍刀，眼神兇狠而猶豫，看向那個步步緊逼的身影，又看向被逼到絕境的林默，臉上肌肉抽搐著。
“他保留了意識！至少是碎片！雷剛！想想那些藥！想想據(jù)點里等著救命的人！他……他現(xiàn)在可能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也可能是解開這一切的關(guān)鍵！不能殺！絕對不能！”沈清幾乎是吼出來的，她的理智在巨大的沖擊下?lián)u搖欲墜，但醫(yī)生的本能和科學(xué)家的探究欲卻在瘋狂燃燒！眼前這一幕，顛覆了她對病毒、對尸變的所有認(rèn)知！
就在他們爭執(zhí)的瞬間，“殤蝕-陳巖”已經(jīng)走到了林默面前，距離不足一米！
林默背靠著冰冷的貨架，退無可退。他仰著頭，看著那張近在咫尺、布滿青黑色死亡紋路、灰敗干癟的臉，看著那雙空洞茫然的灰白色瞳孔。巨大的恐懼讓他渾身冰涼，連握斧的力氣都幾乎消失。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終結(jié)。
預(yù)想中的撕咬或劈砍沒有降臨。
“殤蝕-陳巖”停了下來。他微微低下頭，灰白色的瞳孔似乎在極其緩慢地、艱難地聚焦，試圖看清林默的臉。他那只沒有受傷的右手，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了起來。那只沾滿了黑紅污血、骨節(jié)粗大的手，沒有去抓林默的脖子，也沒有去奪斧子，而是……伸向了自己左肩！
那只手，帶著一種非人的力量感和初生的笨拙，猛地抓住了深深嵌在他肩胛骨里的、那把屬于屠夫的巨大剁骨刀的刀柄！
“呃……”一聲極其壓抑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痛苦嘶鳴，從他僵硬的喉嚨里擠出！
然后，他猛地發(fā)力！
“噗嗤——！”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肌肉骨骼被強(qiáng)行撕裂的悶響，那把巨大的剁骨刀，被他硬生生地從自己肩膀的血肉中拔了出來！粘稠發(fā)黑的血漿如同小股噴泉般涌出！一些被刀刃帶出的、灰白色的碎骨和爛肉也飛濺出來！
“當(dāng)啷！”沉重的剁骨刀被他隨手扔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撞擊聲。
“殤蝕-陳巖”的身體因為這劇烈的自殘動作而劇烈地晃了一下，但他很快穩(wěn)住了。他不再看那把刀，那只剛剛拔刀的右手，緩緩垂下。然后，他再次抬起手，這一次，伸向了癱坐在地、已經(jīng)徹底呆滯的林默。
不是攻擊。
那只沾滿污血和自身黑血的大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僵硬感，伸向了林默……手中緊握的那把消防斧！
林默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看著那只伸向消防斧的、屬于“怪物”的手，看著那灰白色的、空洞的眼睛�？謶忠琅f如同冰水包裹著他，但一絲更加荒謬、更加微弱的念頭，如同黑暗中的螢火，在他死寂的心底悄然亮起：他……要武器？他……在保護(hù)我？
這個念頭如同毒藥，瞬間侵蝕了他僅存的理智。利用？利用這個因他而生的怪物？利用陳巖隊長殘留的軀殼去戰(zhàn)斗？去殺戮？
巨大的罪惡感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他害死了他！現(xiàn)在還要褻瀆他的身體，把他變成殺戮的工具？！
“不……”林默的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音節(jié)，握著消防斧的手下意識地想要向后縮。
但“殤蝕-陳巖”的動作更快。或者說，更直接。他沒有給林默任何拒絕的機(jī)會。那只大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把抓住了消防斧的斧柄——就在林默握著的雙手上方一點的位置！
冰冷的、沾滿粘稠污血的皮膚，隔著林默的帆布手套，傳來了粗糙而滑膩的觸感！
林默的身體猛地一僵！一股寒意瞬間順著接觸點竄遍全身！指尖觸碰母親手臂的恐怖幻象再次閃過！他差點本能地松開手！
但那只大手只是握緊了斧柄，并沒有進(jìn)一步的動作�；野咨耐滓琅f空洞地看著林默，或者說，看著他手中的斧子。然后，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初生的笨拙，將消防斧……從林默僵硬的手中，輕輕抽了出去。
是的，抽了出去。動作雖然僵硬，卻帶著一種奇特的……克制？沒有搶奪，沒有傷害。
林默的手空了。他呆呆地看著自己空空的手掌，又看向那個高大的身影。
“殤蝕-陳巖”單手握著那把屬于林默的消防斧，斧刃上還殘留著之前戰(zhàn)斗留下的污血。他握著斧子，灰白色的瞳孔緩緩轉(zhuǎn)動，掃視著周圍——掃過地上屠夫的尸體，掃過倉庫門口破碎的尸骸，掃過遠(yuǎn)處震驚呆滯的雷剛、老刀、小武和沈清。那目光冰冷、漠然，帶著一種審視領(lǐng)地的野獸本能。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林默身上，停留了幾秒。依舊是空洞茫然，卻又似乎帶著一絲極其微弱的……確認(rèn)？
然后，他不再理會任何人。他拖著那把沉重的消防斧，斧刃在粘稠的血泊中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邁著依舊僵硬但似乎穩(wěn)定了一些的步伐，緩緩走向超市深處那片更加黑暗的區(qū)域。那里，是通往超市前廳的通道，也隱藏著更多未知的威脅。
沉重的腳步聲和斧刃拖地的聲音，在死寂的超市里回蕩，如同敲打在每個人心頭的喪鐘。
林默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著貨架，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消防斧被拿走了，但他感覺不到絲毫輕松。只有更加沉重的、幾乎要將他壓垮的罪惡感和冰冷的絕望。他利用了他。他利用了陳巖隊長殘留的軀殼。他成了……操控怪物的“亡靈法師”。
“他……他拿走了斧子……”小武的聲音帶著哭腔，打破了壓抑的沉默。
“怪物……他媽的徹頭徹尾的怪物……”老刀喃喃自語，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殤蝕-陳巖”消失的黑暗通道。
雷剛的霰彈槍無力地垂了下來，他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踉蹌著靠在一個翻倒的貨架上，粗重地喘息著，赤紅的眼睛里充滿了巨大的痛苦和茫然。他無法理解眼前發(fā)生的一切。隊長……真的還在那具軀殼里嗎？
沈清松開了按住雷剛的手，她快步走到林默面前，蹲下身。她的目光銳利如手術(shù)刀，死死盯著林默慘白的臉和那雙失焦的眼睛。
“林默！”她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和探究，“看著我！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陳隊……他碰到你了？你對他做了什么？他為什么會變成那樣？他為什么……還能說話？還能……保留一絲意識？！”她的問題如同連珠炮，每一個都直指核心。
林默像是被她的聲音從噩夢中驚醒，猛地一顫。他抬起頭，迎上沈清那充滿探究、甚至帶著一絲瘋狂科學(xué)欲的目光，巨大的恐懼和自我保護(hù)的本能瞬間涌起！他不能回答！絕對不能！這個秘密一旦暴露，他將成為比蝕尸更令人恐懼的存在！他將徹底失去這脆弱的容身之所！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林默的聲音嘶啞而混亂，他避開沈清的目光，身體下意識地向后縮，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將臉埋了進(jìn)去，肩膀劇烈地顫抖著�！皠e問我……求求你……別問我……”巨大的壓力下，他幾乎要崩潰。
沈清看著林默這副近乎崩潰的、充滿恐懼和抗拒的姿態(tài)，眉頭緊鎖。她還想追問，但雷剛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夠了！”雷剛撐著貨架站直身體，聲音疲憊而沉重，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先把隊長……先把那東西弄回來的藥拿到！離開這個鬼地方！”他看了一眼倉庫大門，里面似乎還有細(xì)微的動靜�！袄系叮∥�，警戒！沈醫(yī)生，你……看看林默還能不能動！我去拿藥！”
他不再看林默，端著槍，警惕地走向那扇敞開的、如同巨獸之口的倉庫大門。門口堆積的尸骸散發(fā)著濃烈的惡臭。
沈清看著蜷縮成一團(tuán)、劇烈顫抖的林默，又看了看雷剛走向倉庫的背影，最終咬了咬牙。她拿出醫(yī)療包，取出一卷繃帶和一小瓶碘伏（極其珍貴）�！笆郑斐鰜�。”她的聲音緩和了一些，但依舊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指向林默手臂上被玻璃碎片劃開的幾道傷口，鮮血已經(jīng)浸透了衣袖。
林默顫抖著，猶豫了很久，才極其緩慢地、極其不情愿地伸出了一只手臂，依舊將戴著破損手套的手藏在袖子里，只露出小臂的傷口。他低著頭，不敢看沈清。
沈清動作麻利地為他清洗、消毒、包扎。她的動作專業(yè)而冷靜，但目光卻如同掃描儀，仔細(xì)地觀察著林默手臂的皮膚、肌肉狀態(tài)，以及他極力隱藏的、戴著手套的雙手。包扎完畢，她深深看了林默一眼，低聲道：“你的秘密，現(xiàn)在不止你一個人知道了。想活命，想保住他……最后的樣子，就別再做蠢事�！彼脑捯庥兴�，帶著警告，也帶著一絲……提醒？
林默的身體猛地一顫，將頭埋得更深了。
就在這時，倉庫里傳來雷剛壓抑著激動的低吼：“找到了！藥還在！”
片刻之后，雷剛抱著一個沉甸甸的、包裹著防水油布的金屬箱子沖了出來。箱子邊緣有撞擊的凹痕，但鎖扣完好。他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血色，但眼神依舊沉重。
“走！立刻離開這里！”雷剛低吼著，警惕地看了一眼“殤蝕-陳巖”消失的黑暗通道方向。那沉重的腳步聲似乎已經(jīng)遠(yuǎn)去。
老刀和小武立刻在前面開路，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沈清拉起依舊失魂落魄的林默。“起來！不想死在這里就動起來！”
林默被強(qiáng)行拉了起來，雙腿發(fā)軟，幾乎站立不穩(wěn)。他被沈清半攙扶著，踉蹌地跟在隊伍后面。他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那片血腥的修羅場，看了一眼地上屠夫巨大的尸體，看了一眼倉庫門口堆積的破碎尸骸，看了一眼那把被“殤蝕-陳巖”丟棄在地的、屬于屠夫的巨大剁骨刀……
還有，那深深的黑暗中。
那個身影，已經(jīng)消失不見。
只有沉重的腳步聲和斧刃拖地的余音，仿佛還在空氣中回蕩，如同纏繞不去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