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死在傅硯臨凱旋那日。
死前聽見他抱著我的尸體,喊的卻是別人的名字。
晚辭……別睡,求你睜眼看看我。
哦,原來他心尖上那抹死了十年的白月光,叫顧晚辭。
而我這個頂著傅太太頭銜三年的活人,沈驚瓷,從頭到尾,只是他尋不到正主時,勉強帶回家擺著看的贗品。
傅硯臨是北境統(tǒng)帥,他們口中的戰(zhàn)神。
我是他三年前從邊陲小鎮(zhèn)帶回來的孤女。
初見那天,漫天黃沙。
他騎著高頭大馬,一身玄甲染血,像一尊煞神。
卻在看到我的瞬間,失了神。
他翻身下馬,踉蹌著走到我面前,冰涼帶血的手指顫抖著抬起我的下巴,眼神是失而復(fù)得的狂喜,又帶著難以置信的小心翼翼。
是你嗎…你回來了
我嚇得說不出話,只會搖頭。
他眼里的光一點點熄滅,最終變成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但他的手沒松開。
跟我走。他聲音啞得厲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你以后,就叫‘阿瓷’。
阿瓷。
后來我才知道,這是他心上那抹白月光的小名。
顧晚辭,小字阿瓷。
沈驚瓷的瓷。
他把我?guī)Щ亓四亲笳鳠o上權(quán)柄的統(tǒng)帥府。
用最名貴的云錦綢緞裹住我,用最珍稀的珠玉首飾裝點我。
府里的下人看我的眼神,總帶著一種隱秘的憐憫和鄙夷。
她們竊竊私語:
又一個贗品……
嘖,長得是挺像,尤其是側(cè)臉……
可惜了,贗品就是贗品,哪能跟正主比聽說那位顧小姐,是真正的名門閨秀,書畫雙絕,性子溫柔似水……
噓!小聲點!不要命了被統(tǒng)帥聽見……
她們以為我聽不見。
其實我聽得清清楚楚。
我只是裝作不懂。
傅硯臨對我,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他極少回府。
偶爾回來,必定是在深夜。
帶著一身風(fēng)塵仆冽,還有濃得化不開的酒氣。
他從不碰我。
只是沉默地坐在窗邊,借著昏暗的月光,長久地、近乎貪婪地凝視著我的側(cè)臉。
眼神穿透我,落在某個虛無縹緲的幻影上。
冰冷的手指偶爾會拂過我的眼角眉梢,動作帶著一種絕望的溫柔。
每當這時,我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屏住。
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
他在透過我這張臉,撫摸他心底那個早已化為枯骨的女人。
一次,他醉得格外厲害。
滾燙的唇胡亂地印在我的頸側(cè),氣息灼熱。
我嚇得魂飛魄散,拼命推拒。
別動!他低吼,帶著濃重的鼻音,手臂鐵鉗般箍緊我,晚辭……別離開我……
那晚的月光慘白。
映著他猩紅的眼,也映著我慘白的臉。
心口像被鈍刀子割。
原來被當成另一個人抱著,比直接捅一刀還疼。
第二天他清醒后,看到縮在床角、衣衫凌亂、瑟瑟發(fā)抖的我,眼神瞬間冷了下去。
沒有絲毫愧疚,只有被冒犯的冰冷厭棄。
滾出去。他聲音淬了冰。
我?guī)缀跏沁B滾爬爬地逃出了那間充滿他氣息的屋子。
后來,他再沒在深夜踏入我的房門。
只是府里的下人,看我的眼神,憐憫和鄙夷更重了。
她們大概覺得,我連當個暖床的贗品,都不夠格。
日子就這么不咸不淡地過了三年。
直到他再次出征。
這次是大捷。
消息傳回統(tǒng)帥府,整個府邸都沸騰了,張燈結(jié)彩,準備迎接他們的戰(zhàn)神凱旋。
我站在回廊下,看著滿院的喧囂,像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心里沒什么波瀾。
他回不回來,與我無關(guān)。
反正,他眼里從來沒有沈驚瓷這個人。
然而,就在他歸來的前一日,我在打掃他從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的書房時,失手打翻了一個上了鎖的紫檀木匣。
鎖摔壞了。
里面滾落出一幅卷軸。
我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它。
畫上是一個少女。
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衫,坐在庭院的海棠樹下,低頭撫琴。
側(cè)臉線條柔和,眉眼溫婉,唇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陽光透過花枝落在她身上,美好得不似凡塵中人。
最刺眼的,是她左眼尾下方,一顆小小的、殷紅的淚痣。
點得恰到好處,平添幾分楚楚動人的風(fēng)韻。
我如遭雷擊,渾身血液瞬間凍結(jié)。
畫中人的臉……和我至少有七分相似。
尤其那側(cè)臉的弧度,那低頭的神態(tài)。
幾乎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qū)別,就是那顆我臉上沒有的淚痣。
原來如此。
原來這就是他當年在漫天黃沙里,一眼鎖住我的原因。
不是沈驚瓷這個人。
僅僅是這張像極了顧晚辭的側(cè)臉!
三年。
整整三年。
我像個笑話一樣,頂著這張臉,活在這座冰冷的府邸里。
供他緬懷,供他憑吊。
連名字,都是別人的影子!
你在干什么!
一聲驚怒交加的厲喝在門口炸響。
傅硯臨不知何時回來了。
他風(fēng)塵仆仆,玄甲未卸,帶著一身戰(zhàn)場歸來的肅殺血腥氣。
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著我手中的畫,眼神像是要活剮了我。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tài),如此……恐懼。
仿佛我碰的不是一幅畫,而是他心尖上活生生的肉。
他幾步?jīng)_過來,一把奪過畫卷,動作粗暴得幾乎撕碎。
小心翼翼地將畫卷護在懷里,看向我的眼神,是毫不掩飾的暴戾和厭惡。
誰準你進來的!誰準你動她的東西!
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嘶啞,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進我心里。
我……
滾!他根本不想聽我解釋,指著門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沈驚瓷,收起你那點不該有的心思!你算什么東西也配碰她的畫像
你不過是我?guī)Щ貋恚旁谶@里的一個擺件!
擺件就該有擺件的自覺!再敢踏進這里一步,我打斷你的腿!
最后那句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
疼得我?guī)缀踔舷ⅰ?br />
原來。
我在他心里,真的只是一個擺件。
一個用來睹物思人、聊以慰藉的贗品擺件。
連碰一下正主遺物的資格都沒有。
我看著他像護著稀世珍寶一樣護著那幅畫,看著他眼中對顧晚辭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再看看他對我,那仿佛看臟東西一樣的眼神。
心口那片早就被割得千瘡百孔的地方,徹底死了。
也好。
死心了,就不會再痛了。
我低著頭,沒再看那個男人一眼,一步一步,走出了那間充滿他珍視氣息的書房。
腳步很輕。
仿佛抽走了全身的力氣。
也抽走了這三年卑微的、可笑的、自欺欺人的最后一點念想。
傅硯臨凱旋歸來的慶功宴,空前盛大。
統(tǒng)帥府燈火通明,絲竹管弦,觥籌交錯。
北境有頭有臉的權(quán)貴都來了。
我作為名義上的傅太太,被迫盛裝出席。
穿著一身他讓人送來的、價值連城的緋色云錦宮裝。
很華麗,很耀眼。
襯得我臉色愈發(fā)蒼白。
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傅硯臨被眾人簇擁著,一身玄色常服也掩不住通身的凜冽氣勢。他談笑風(fēng)生,接受著所有人的恭維和敬酒。
眼神偶爾掃過我這邊,冰冷淡漠,如同看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陳設(shè)。
我安靜地坐在角落,只想這場荒唐的宴會快點結(jié)束。
直到——
一個穿著素白紗裙的女子,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裊裊婷婷地走進了宴會廳。
她的出現(xiàn),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引起了軒然大波。
因為那張臉!
那張和我至少有七分相似的臉!
尤其是她微微側(cè)首,露出左眼尾下方那顆小小的、殷紅的淚痣時……
整個宴會廳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驚疑不定地在我和她之間來回掃視。
最終,定格在主位上的傅硯臨身上。
傅硯臨手里還端著酒杯。
在看清那女子面容的剎那,酒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琥珀色的酒液濺濕了他華貴的袍角。
他卻渾然未覺。
整個人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僵在原地。
那張向來冷硬如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近乎崩潰的狂喜,和一種失而復(fù)得的巨大震顫。
他的瞳孔劇烈收縮,死死盯著那個女子。
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仿佛怕驚擾了什么易碎的幻夢。
那女子在眾人矚目下,走到大廳中央,對著主位盈盈一拜。
聲音如黃鶯出谷,帶著恰到好處的柔弱和激動:
晚辭……拜見統(tǒng)帥大人。一別十年,統(tǒng)帥……可還安好
顧晚辭!
這個名字像魔咒,瞬間點燃了死寂的宴會廳。
天!顧晚辭!
她不是十年前就死在亂軍之中了嗎
那顆淚痣!和畫像上一模一樣!真的是她!
那……那位傅太太……
無數(shù)道目光,瞬間從顧晚辭身上,聚焦到我這里。
充滿了震驚、憐憫、嘲諷和看好戲的意味。
我坐在角落,渾身冰冷。
看著那個自稱顧晚辭的女子。
看著她那張和我酷似的臉,看著她眼尾那顆刺目的淚痣。
看著主位上,那個瞬間失魂落魄、眼中再無他物的男人。
傅硯臨幾乎是踉蹌著沖下主位。
幾步奔到顧晚辭面前。
他伸出手,顫抖著,想要觸碰她的臉,卻又不敢,生怕一碰就碎了。
他的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帶著失而復(fù)得的巨大狂喜和難以置信:
晚辭……真的是你你還活著我不是在做夢
顧晚辭抬起淚眼朦朧的臉,哽咽道:是我……硯臨哥哥,是我……當年我僥幸被商隊所救,流落異鄉(xiāng),幾經(jīng)生死才……
她話未說完,傅硯臨已經(jīng)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抱得那么緊。
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他高大的身軀都在微微顫抖。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一遍遍重復(fù)著,聲音沙啞,帶著劫后余生的巨大慶幸和失而復(fù)得的珍重。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傅硯臨。
褪去了所有的冰冷和堅硬,只剩下如獲至寶般的脆弱和狂喜。
整個宴會廳,只剩下他們相擁的畫面。
所有人都成了背景板。
包括我。
我像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看著我的丈夫,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著另一個女人。
一個頂著和我相似的臉,卻擁有他全部愛戀的女人。
心口那片死寂的荒原,似乎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了。
只剩下麻木的冰冷。
原來。
贗品在正主面前,連呼吸都是錯的。
顧晚辭依偎在傅硯臨懷里,怯生生地抬起頭,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落在我身上。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和……挑釁
她微微蹙起秀氣的眉,聲音柔柔弱弱:
硯臨哥哥……那位是
傅硯臨身體一僵。
他像是才意識到我的存在,緩緩轉(zhuǎn)過頭。
看向我的眼神,從剛才對顧晚辭的極致溫柔,瞬間切換成冰冷、不耐,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尷尬和厭棄。
仿佛我的存在,玷污了他和心上人重逢的圣潔時刻。
他摟緊了懷里的顧晚辭,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冷硬,卻帶著急于撇清的意味:
無關(guān)緊要的人罷了。
無關(guān)緊要。
四個字。
輕飄飄。
卻像四把淬了劇毒的匕首,狠狠捅進我的心臟。
攪得血肉模糊。
原來,我連擺件都不是了。
只是無關(guān)緊要。
宴會廳里死寂無聲。
所有的目光都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
憐憫,嘲諷,幸災(zāi)樂禍。
我慢慢站起身。
身上的緋色宮裝,此刻鮮艷得像一個巨大的諷刺。
我挺直脊背,迎著那些目光,也迎向傅硯臨冰冷不耐的眼神。
沒有哭。
沒有鬧。
甚至扯出了一個極其平靜的笑容。
統(tǒng)帥大人說得對。我的聲音清晰地在寂靜的大廳里響起,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確實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
打擾統(tǒng)帥與故人重逢,實在抱歉。
驚瓷告退。
說完,我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轉(zhuǎn)身。
一步一步。
在無數(shù)道復(fù)雜的目光中,走出了這片屬于他們的喧囂和歡慶。
身后,似乎傳來顧晚辭嬌柔的聲音:硯臨哥哥,她好像生氣了……晚辭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以及傅硯臨冰冷中帶著安撫的回應(yīng):不用管她。一個贗品,也配生氣
腳步微微一頓。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原來。
心徹底死透的時候,是真的不會再疼了。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解脫。
顧晚辭理所當然地住進了統(tǒng)帥府。
住進了離傅硯臨主院最近、景致最好的望月軒。
而我,被遺忘在更偏僻的角落。
府里的風(fēng)向瞬間變了。
下人們趨炎附勢,爭先恐后地去巴結(jié)那位死而復(fù)生的正主。
我這個曾經(jīng)的贗品傅太太,徹底成了笑話。
連份例用度都被克扣怠慢。
送來的飯菜是冷的、餿的。
冬日里的炭火是劣質(zhì)的,煙大嗆人。
我不在意。
只是安靜地待在我的小院子里。
看書,寫字,或者只是看著院子里那棵光禿禿的老槐樹發(fā)呆。
傅硯臨再沒踏足過這里。
他的全部心思,都撲在了失而復(fù)得的顧晚辭身上。
他要補償她失去的十年。
綾羅綢緞,奇珍異寶,流水一樣送入望月軒。
他為她搜羅天下名琴,只因聽說她當年琴藝超絕。
他推掉一切軍務(wù),只為陪她在府中賞雪煮茶。
他甚至親自下廚,只為給她做一碗她隨口提過的家鄉(xiāng)甜羹。
這些,都是我從未得到過的。
連想都不敢想的。
統(tǒng)帥府的下人們都在傳:
統(tǒng)帥對顧小姐,那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這才是真愛�。‘斈觐櫺〗恪馈臅r候,統(tǒng)帥差點跟著去了……
那位贗品呵,提鞋都不配!如今正主回來了,她也該識相點,自己滾蛋了!
就是,占著茅坑不拉屎……
這些話,斷斷續(xù)續(xù)飄進我耳朵里。
心湖一片死寂,激不起半點漣漪。
只是偶爾,夜深人靜時,胃部會傳來一陣陣熟悉的、尖銳的絞痛。
是老毛病了。
在邊陲小鎮(zhèn)饑一頓飽一頓落下的病根。
以前疼起來,我會自己熬點熱粥暖著。
現(xiàn)在,廚房送來的都是冷食。
我也不想再去求任何人。
蜷縮在冰冷的床上,咬著牙,熬過一陣又一陣的絞痛。
冷汗浸濕了單薄的寢衣。
意識都有些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
房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身影悄悄溜了進來。
是廚房打雜的小丫頭,叫小桃。
以前我?guī)瓦^她一次。
她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熬得軟爛的白粥,還有一小碟醬菜,小心翼翼地放在我床頭。
夫人……您快趁熱喝點粥吧,暖暖胃……她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擔(dān)憂,您臉色好白……
我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粥,氤氳的熱氣模糊了視線。
謝謝。嗓子干澀得厲害。
您快別這么說……小桃眼圈有點紅,她們……她們太過分了!顧小姐的燕窩燉老了點都要倒掉重做,給您的卻是……連我們下人都不吃的餿飯……
她替我委屈。
我搖搖頭,沒說話。
只是小口小口地喝著那碗暖到心里的粥。
胃里的絞痛,似乎真的緩解了一些。
夫人……小桃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道,您……您要小心那位顧小姐。
我抬眼。
我今早去望月軒送東西,無意中聽見……顧小姐和她帶來的那個嬤嬤在說話……
小桃的聲音更低,帶著一絲恐懼。
顧小姐說……說您這張臉,看著實在礙眼……說您霸占了傅太太的位置三年……還說……
還說什么
還說……統(tǒng)帥心里最愛的始終是她,您不過是個替身……如今正主回來了,您就該識相點自己消失……否則……
小桃沒敢說下去。
否則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
否則,就讓我這個贗品,徹底消失嗎
意料之中。
顧晚辭看我的眼神,從第一次見面,就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和輕蔑。
一個占據(jù)了她位置三年的贗品。
一個頂著和她相似的臉、卻玷污了她心上人身邊位置的女人。
她怎么可能容得下
只是沒想到,她的殺心,來得這么快。
沒過幾日。
傅硯臨突然派人來傳我。
說是顧晚辭想學(xué)做一種江南點心,讓我去望月軒的小廚房指點一下。
呵。
指點
我去了。
望月軒的小廚房精致寬敞,一應(yīng)俱全。
顧晚辭穿著名貴的蘇繡裙衫,外面卻罩著一件格格不入的粗布圍裙,正裝模作樣地揉著面團。
傅硯臨就坐在一旁。
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專注地看著她。
仿佛她不是在揉面,而是在做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看到我進來,傅硯臨臉上的溫柔瞬間收斂,換上了慣常的冰冷和一絲不耐。
來了就快點教,別磨蹭。晚辭想學(xué),你好好教便是。
語氣像是在吩咐一個下人。
顧晚辭抬起頭,對我露出一個溫婉無害的笑容:
沈姐姐來了快請坐。是我太笨手笨腳了,總是做不好,才勞煩姐姐跑一趟。硯臨哥哥也是,非要請你來……
她說著,帶著面粉的手指,狀似無意地拂過左眼尾那顆殷紅的淚痣。
動作充滿了暗示和炫耀。
我垂下眼:顧小姐想學(xué)什么
喏,就是這個,梅花酥。她指著旁邊一本攤開的食譜,我看著挺好看的,就是這油酥總也揉不好,姐姐教教我吧
我走過去,沒看傅硯臨,也沒看顧晚辭。
拿起一塊油酥面團,開始示范。
油酥要冷水和面,揉的時候力道要均勻……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無波。
顧晚辭湊過來,挨得很近,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
是這樣嗎姐姐她伸出手,也去揉案板上的面團。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我的手的瞬間。
她腳下突然一個趔趄!
啊——!
一聲尖銳驚恐的尖叫劃破小廚房的寧靜。
緊接著,是砰的一聲悶響!
顧晚辭整個人,重重地朝旁邊燒著滾燙熱油的爐灶摔去!
晚辭��!
傅硯臨的嘶吼如同野獸。
他快如閃電般撲過去。
但還是晚了一步。
顧晚辭的手臂,擦過了滾燙的爐壁!
滋啦——
一股皮肉燒焦的糊味瞬間彌漫開來。
啊——!好痛!硯臨哥哥!我的手��!顧晚辭倒在傅硯臨懷里,哭得撕心裂肺,小臉慘白,額頭上全是冷汗。
她露出的半截小臂上,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腫,迅速起了燎泡。
傅硯臨的眼睛瞬間赤紅!
他猛地抬頭,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射向我!
那眼神,充滿了暴戾、憤怒和……刻骨的恨意!
仿佛我是害死他全家的仇人!
沈驚瓷!你竟敢推她!
他的咆哮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我站在原地,手里還沾著油酥。
看著眼前這出拙劣又狠毒的戲碼。
看著顧晚辭在傅硯臨懷里哭得梨花帶雨。
看著他對我毫不掩飾的滔天恨意。
胃里那股熟悉的絞痛,又開始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來得猛烈。
我臉色蒼白,額頭滲出冷汗。
不是因為害怕。
是疼的。
我沒有推她。我開口,聲音因為疼痛而有些發(fā)顫,卻異常清晰。
你還敢狡辯!傅硯臨抱著顧晚辭,像護著稀世珍寶,對我怒吼,我親眼所見!晚辭就站在你旁邊!不是你推的,難道是她自己往火爐上撞!
就是她!統(tǒng)帥大人!就是她推的顧小姐!旁邊,顧晚辭帶來的那個一臉刻薄相的嬤嬤,立刻尖聲指證,老奴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這位‘傅太太’,見不得我們小姐得統(tǒng)帥寵愛,故意伸腳絆了小姐!
對!就是她推的!望月軒的幾個丫鬟也紛紛附和,指著我,義憤填膺。
眾口一詞。
鐵證如山。
我百口莫辯。
傅硯臨的眼神已經(jīng)不僅僅是憤怒,而是充滿了冰冷的殺意。
他小心翼翼地將哭得幾乎昏厥的顧晚辭交給嬤嬤,一步步朝我走來。
高大的身影帶著濃重的壓迫感和血腥氣。
沈驚瓷。他停在我面前,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堆令人作嘔的垃圾。
我原以為,你只是贗品,只是擺件,至少還懂得安分守己。
沒想到,你的心腸竟如此歹毒!
晚辭與你無冤無仇,你竟敢下此毒手!
是不是覺得,她回來了,礙著你的眼了嗯
他每說一句,就逼近一步。
強烈的壓迫感讓我?guī)缀醮贿^氣。
胃部的絞痛一陣猛過一陣。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我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血腥味。
我說了……我沒有……聲音虛弱,卻帶著最后的堅持。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我臉上!
力道之大,打得我整個人踉蹌著摔倒在地。
半邊臉瞬間麻木,隨即是火辣辣的劇痛。
嘴里滿是鐵銹般的腥甜。
耳朵里嗡嗡作響。
眼前一陣發(fā)黑。
我趴在地上,好半天才緩過氣。
抬起頭。
看到傅硯臨收回去的手,和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厭惡。
仿佛碰我一下,都臟了他的手。
這一巴掌,是替晚辭打的。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冰冷殘酷。
沈驚瓷,收起你那點齷齪心思。
再敢碰晚辭一根手指頭……
他頓了頓,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寒冰。
我就把你丟進北境的苦寒冰窟里,讓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苦寒冰窟。
北境最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地方。
據(jù)說進去的人,都會被活活凍成冰雕。
他為了顧晚辭,竟要如此對我。
心口那片荒原,最后一點余燼也徹底熄滅了。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死寂。
我趴在地上,臉頰腫脹刺痛,胃里翻江倒海。
看著他轉(zhuǎn)身,小心翼翼地抱起顧晚辭,像抱著易碎的珍寶,大步流星地離開。
背影決絕,沒有一絲留戀。
望月軒的下人們圍上來,對著地上的我指指點點,眼神鄙夷。
活該!
心腸歹毒!敢害顧小姐!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東西!贗品還想翻天
那些聲音,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
模糊不清。
我撐著冰冷的地面,想站起來。
眼前卻猛地一黑。
胃部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
噗——
一口暗紅的血,毫無征兆地噴濺在冰冷的地磚上。
開出一朵刺目絕望的花。
周圍瞬間安靜了。
指指點點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些鄙夷的眼神,變成了錯愕和驚恐。
我眼前發(fā)黑,意識迅速模糊。
最后看到的,是地磚上那攤刺目的紅。
還有……匆匆趕回來的傅硯臨,那瞬間變得無比驚愕和……復(fù)雜的眼神。
他似乎去而復(fù)返。
正好看到了我吐血的一幕。
他的腳步僵在門口。
臉上的暴怒和冰冷似乎凝固了,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取代。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但劇烈的疼痛和黑暗徹底吞噬了我。
我失去了所有知覺。
醒來時,是在我自己那間冰冷偏僻的屋子里。
窗外天色昏暗。
床邊坐著府里的老大夫,正在收拾藥箱。
見我醒來,他嘆了口氣。
夫人,您醒了。
您這是……郁結(jié)于心,加上長期飲食不調(diào),寒氣侵體,傷了脾胃根本……
老大夫搖著頭,語氣沉重。
這病……得靜心調(diào)養(yǎng),萬不能再受刺激,也不能再食生冷之物了。否則……恐傷壽元啊。
恐傷壽元
我扯了扯嘴角。
無所謂了。
多謝大夫。聲音嘶啞干澀。
老大夫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聲道:統(tǒng)帥……之前來看過您一次。
傅硯臨
我閉上眼。
他來做什么
看我死了沒有嗎
還是覺得那一巴掌還不夠解氣
老大夫走后,屋子里又恢復(fù)了死寂。
臉依舊腫痛。
胃里依舊隱隱作痛。
但更疼的,是心口那片早已死透的地方。
仿佛被剜空了。
只剩下一個呼呼漏風(fēng)的黑洞。
傍晚。
小桃偷偷溜進來。
眼睛紅紅的。
夫人……您感覺好點了嗎她端著一碗溫?zé)岬乃�,還有一碗熬得軟爛的肉糜粥。
好多了。我勉強坐起身。
您不知道……您吐血昏過去,可嚇死人了……小桃聲音帶著哭腔,統(tǒng)帥……統(tǒng)帥當時臉色好可怕……
他讓人把您送回來,又叫了大夫……
后來……后來……
小桃猶豫著,壓低聲音。
后來顧小姐那邊又鬧起來了,說是傷口疼得厲害,還發(fā)了熱……統(tǒng)帥他……他就被叫走了……
小桃的聲音里充滿了為我抱不平的委屈。
您還吐著血呢……他就……
好了,小桃。我打斷她,聲音平靜無波,別說了。
沒什么好說的。
意料之中。
在他心里,顧晚辭的一根手指頭,都比我這條命重要。
我端起那碗溫?zé)岬娜饷又啵】谛】诘睾戎?br />
暖流滑過冰冷的胃。
卻暖不了那顆早已冰封的心。
夫人……小桃看著我平靜得近乎麻木的臉,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您……您別這樣……您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受點……
哭
我搖搖頭。
眼淚,早在三年前,就流干了。
為那個在漫天黃沙里,對著我這張臉失神的男人。
為這三年卑微的、可笑的、自欺欺人的幻夢。
不值得。
我的病,并沒有換來片刻安寧。
顧晚辭手臂上的燙傷成了她最大的武器。
傅硯臨對她更是呵護備至,寸步不離。
而我,則成了整個統(tǒng)帥府最惡毒的存在。
下人們避我如蛇蝎。
仿佛我是什么沾之即死的瘟疫。
連小桃來給我送飯送藥,都只能偷偷摸摸。
顧晚辭似乎覺得上次的苦肉計效果顯著。
她的試探和挑釁,變本加厲。
傅硯臨在時,她是溫婉柔弱、需要保護的小白花。
傅硯臨不在時,她看我的眼神,便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惡毒。
她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
穿著傅硯臨送她的、價值連城的衣裙首飾。
故意在我面前,撫摸著那顆與我酷似的臉上唯一的區(qū)別——那顆殷紅的淚痣。
沈姐姐,你看這匹浮光錦,是硯臨哥哥特意從南邊給我尋來的,說是襯我的膚色……
沈姐姐,硯臨哥哥說我這顆痣生得好看,像畫里點睛之筆……
沈姐姐,你臉色怎么這么差是不是住不慣這里要不……我去跟硯臨哥哥說說,給你換個更好的院子
她每一次出現(xiàn),都像一把淬毒的軟刀子。
不致命。
卻一點點凌遲著我早已麻木的神經(jīng)。
我沉默以對。
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任由她表演。
直到那天。
她帶著勝利者的姿態(tài),再次踏入我的小院。
這次,她手里沒拿任何東西。
只是輕輕撫摸著依舊平坦的小腹。
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光彩,混合著得意、炫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狠毒。
沈姐姐。她聲音依舊是柔柔的,卻帶著藏不住的鋒芒,我今日來,是有一個好消息,想親自告訴你。
我坐在窗邊,看著外面光禿禿的枝椏,沒有回頭。
我有了硯臨哥哥的骨肉。她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像一道驚雷,炸響在死寂的屋里。
我握著書卷的手指,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
骨節(jié)泛白。
大夫說,已經(jīng)快兩個月了。她走近幾步,語氣帶著刻意的甜蜜和炫耀,硯臨哥哥知道后,高興壞了,抱著我轉(zhuǎn)了好幾圈呢!他說……這是他盼了十年的孩子……
快兩個月了
傅硯臨出征歸來,帶回顧晚辭,滿打滿算,也就一個多月。
也就是說……
他們重逢的第一晚,就……
胃里那股熟悉的絞痛,又開始翻騰。
比以往更甚。
帶著一股惡心感。
沈姐姐,你說……這孩子,該叫什么名字好呢她自顧自地說著,完全沉浸在自己編織的幸福里,硯臨哥哥說,若是男孩,就叫‘承嗣’,承繼家業(yè)的意思……若是女孩……
夠了!我猛地打斷她。
聲音因為壓抑的疼痛和惡心而有些尖銳。
我轉(zhuǎn)過頭,第一次,用冰冷銳利的眼神直視著她。
顧晚辭,你的戲,演夠了嗎
顧晚辭被我突如其來的冰冷眼神看得一愣。
隨即,她臉上的柔弱瞬間褪去,換上了一副怨毒刻薄的面孔。
演她嗤笑一聲,撫著小腹,眼神像毒蛇一樣纏繞著我,沈驚瓷,你嫉妒了心痛了呵……
你以為你霸占著‘傅太太’的位置三年,就真是這里的主人了
我告訴你!我顧晚辭回來了!你和你這張讓我惡心的臉,都該滾蛋了!
硯臨哥哥愛的是我!是我!十年前是!現(xiàn)在是!以后永遠都是!
你不過是個可憐的替身!贗品!連給我提鞋都不配!
你……
她還想繼續(xù)惡毒地咒罵。
我卻不想再聽了。
胃里翻江倒海。
那股惡心感再也壓不住。
我猛地推開她,沖到角落的銅盆邊。
嘔——
撕心裂肺地干嘔起來。
吐出來的,只有酸水。
燒灼著喉嚨。
顧晚辭被我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她先是一驚,隨即看著我痛苦干嘔的樣子,像是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了極度震驚、難以置信、最后轉(zhuǎn)為狂喜和惡毒算計的表情!
你……你吐了!
她的聲音因為興奮而拔高,帶著一種扭曲的尖銳。
沈驚瓷!你……你是不是也……
她沒說完。
但那眼神,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她懷疑我懷孕了!
這個認知,讓她瞬間陷入了瘋狂!
她不能容忍!
絕對不能容忍!
一個贗品,一個替身,怎么能懷上硯臨哥哥的孩子!
那她的孩子算什么!
她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最終定格為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
不……不行……絕對不行……她喃喃自語,眼神變得瘋狂。
她猛地朝我撲過來!
不是攻擊我。
而是……狠狠地去撞旁邊的桌角!
動作又快又狠!
帶著一種同歸于盡的瘋狂!
啊——!我的肚子!好痛�。�
她凄厲地尖叫起來!
整個人蜷縮在地,雙手死死捂住小腹,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鮮血,迅速從她素白的裙裾下洇出。
刺目的紅。
晚辭�。�!
門口,傳來傅硯臨肝膽俱裂的嘶吼!
他像一陣狂風(fēng)般沖了進來!
正好看到蜷縮在地、下身染血的顧晚辭。
以及,站在一旁,臉色蒼白、剛剛止住干嘔的我。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傅硯臨的目光,從顧晚辭身下那攤刺目的鮮血,緩緩移到我蒼白的臉上。
那雙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令敵人聞風(fēng)喪膽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怎樣滔天的怒火和……毀天滅地的恨意!
那恨意,濃烈得幾乎化為實質(zhì)!
足以將我焚燒殆盡!
沈、驚、瓷——!!
他的咆哮,如同地獄惡鬼的嘶吼,帶著要將我碎尸萬段的瘋狂!
你殺了我的孩子�。�!
接下來的事情,混亂得像一場荒誕的噩夢。
顧晚辭被傅硯臨瘋了般抱走。
府里最好的大夫、產(chǎn)婆被連夜召進望月軒。
整個統(tǒng)帥府,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恐慌之中。
而我,被兩個如狼似虎的親衛(wèi),粗暴地拖回了我的屋子。
像拖一條死狗。
門被從外面死死鎖住。
傅硯臨臨走前那淬毒般的眼神,和那句瘋狂的嘶吼,在我腦海里反復(fù)回蕩。
你殺了我的孩子!
沈驚瓷!我要你償命!
胃部的絞痛和翻涌的惡心感再次襲來。
我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
渾身發(fā)冷。
這一次,顧晚辭對自己真狠。
為了徹底除掉我這個礙眼的贗品,她不惜拿自己剛剛懷上的孩子做賭注。
而我,百口莫辯。
傅硯臨不會信我。
他只會相信他失而復(fù)得、柔弱可憐的晚辭。
我的結(jié)局,似乎已經(jīng)注定。
死。
或者生不如死。
望月軒那邊的動靜鬧了大半夜。
孩子的死訊傳來時,整個統(tǒng)帥府都籠罩在一種低氣壓中。
下人們噤若寒蟬。
聽說傅硯臨砸了半個望月軒。
聽說他守在昏迷的顧晚辭床邊,一夜未合眼,形容枯槁。
聽說他親口許諾,會嚴懲兇手,為他們的孩子報仇。
兇手。
自然是我。
第二天一早。
鎖著的門被粗暴地踹開。
傅硯臨帶著一身濃重的血腥氣和凜冽的殺意,走了進來。
他眼窩深陷,眼底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
下巴上是青黑的胡茬。
整個人像一頭瀕臨瘋狂的困獸。
他走到蜷縮在角落里的我面前。
陰影籠罩下來。
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蹲下身。
冰冷的、帶著薄繭的手指,狠狠捏住我的下巴。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強迫我抬起頭,對上他那雙布滿血絲、充滿暴戾和毀滅欲的眼睛。
說。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為什么
為什么要害死我的孩子
就因為晚辭有了我的骨肉,而你……什么都沒有嗯
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刮著我的臉。
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厭惡。
沈驚瓷,我以前只覺得你是個贗品,是個擺件。
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你就是一條毒蛇!
一條養(yǎng)不熟、喂不飽、只會反咬一口的毒蛇!
下巴的劇痛讓我說不出話。
胃里的絞痛也一陣猛過一陣。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我看著他眼中那毀天滅地的恨意。
看著他那張因為痛苦和憤怒而扭曲的俊臉。
心底最后一絲微弱的火光,徹底熄滅了。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荒謬。
我沒有……我艱難地吐出三個字。
聲音虛弱,卻帶著最后的堅持。
沒有傅硯臨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捏著我下巴的手指猛地收緊!
劇痛讓我悶哼出聲。
人證物證俱在!晚辭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我的孩子沒了�。�
他低吼著,眼中是嗜血的瘋狂。
你還敢狡辯!
沈驚瓷,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殺了你,太便宜你了!
他猛地松開手,像甩開什么臟東西。
我無力地跌回冰冷的地面。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如同在宣判一個罪人的死刑。
聲音冰冷殘酷,不帶一絲感情。
北境苦寒之地,最缺的就是挖礦的奴隸。
沈驚瓷,下半輩子,你就在暗無天日的礦洞里,為我死去的孩兒贖罪吧!
苦寒礦洞。
那是比冰窟更可怕的地方。
進去的人,要么累死,要么凍死,要么被塌方的礦石砸死。
絕無生還可能。
他是真的恨毒了我。
要將我打入地獄的最底層,受盡折磨而死。
我趴在地上,臉頰貼著冰冷的地磚。
聽著他冷酷的宣判。
胃里翻江倒海。
那股惡心感再也壓不住。
嘔——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干嘔。
這一次,吐出來的不再是酸水。
而是……帶著血絲的穢物!
傅硯臨正準備離開的腳步,猛地頓住。
他回頭。
看到地上那攤帶著血絲的嘔吐物。
看到我蜷縮在地上,痛苦干嘔、臉色灰敗的樣子。
他眼底翻涌的暴怒和殺意,似乎凝滯了一瞬。
眉頭幾不可查地蹙起。
眼神里,飛快地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情緒。
像是……一絲微不可見的動搖
但很快。
這點微弱的動搖,就被望月軒那邊傳來的消息徹底擊碎。
統(tǒng)帥!統(tǒng)帥!顧小姐醒了!她說……她說想見您!她哭得厲害……
一個丫鬟驚慌失措地跑來稟報。
傅硯臨臉上的最后一絲復(fù)雜瞬間消失。
重新被對顧晚辭的心疼和焦急取代。
他看都沒再看地上痛苦蜷縮的我一眼。
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
大步流星地朝望月軒走去。
背影決絕。
只留下冰冷的一句命令,給門口的親衛(wèi):
看好她!明日一早,押送北境礦場!
門,再次被重重關(guān)上。
鎖死。
隔絕了外面最后一絲光線。
也隔絕了我對這個男人……最后一點可笑的、早已死透的念想。
我蜷縮在冰冷黑暗的地板上。
胃部的絞痛和翻涌的惡心感如同潮水,一陣猛過一陣。
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
意識在劇痛和冰冷中漸漸模糊。
也好。
就這樣結(jié)束吧。
死在去礦場的路上。
或者死在暗無天日的礦洞里。
都好過……繼續(xù)活在這個沒有一絲光亮和溫暖的人間地獄。
只是……
我下意識地,輕輕撫上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
那里,似乎也正孕育著一個微弱的、不被期待的生命。
一個……可能永遠也見不到天日的孩子。
眼淚,終于毫無征兆地滑落。
冰涼。
絕望。
為我自己。
也為這個……來得太不是時候的小生命。
對不起……
媽媽……保護不了你……
押送我去北境礦場的囚車,天不亮就停在了統(tǒng)帥府的后門。
兩個面無表情、渾身散發(fā)著肅殺之氣的親衛(wèi),像拖死狗一樣,將幾乎虛脫的我從冰冷的地板上拖起來。
我的胃依舊絞痛得厲害,渾身發(fā)冷,冷汗不停地冒。
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
只能任由他們粗魯?shù)赝献А?br />
手腕被粗糙的麻繩死死捆住,勒進皮肉里。
很疼。
但比不上心口的萬分之一。
就在我被拖到門口,即將塞進那輛散發(fā)著霉味和鐵銹味的囚車時。
一個尖銳凄厲的女聲,帶著無盡的悲痛和控訴,從回廊那頭傳來:
沈驚瓷——!你還我孩兒的命來——!
是顧晚辭。
她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裙,披散著頭發(fā),臉色蒼白如鬼,被兩個丫鬟攙扶著,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
傅硯臨緊跟在她身后,一臉焦灼和心疼。
晚辭!你身子還沒好!快回去!
不!硯臨哥哥!我要問問她!我要親口問問這個毒婦!顧晚辭哭得肝腸寸斷,掙脫開丫鬟的攙扶,猛地撲到囚車前。
她隔著木柵欄,用那雙哭腫的、充滿怨毒的眼睛死死瞪著我。
沈驚瓷!你好狠的心!我的孩子……他才那么小……他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世界……
你為什么要推我!為什么要害死我的孩子!
就因為你也懷了硯臨哥哥的孩子,所以就要害死我的嗎!
她的話,如同平地驚雷!
炸得所有人都懵了!
包括傅硯臨!
他猛地看向顧晚辭,眼神震驚:晚辭你說什么她……她也……
顧晚辭像是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失言,立刻捂住嘴,眼神慌亂地閃爍了一下。
隨即,她哭得更兇了,指著我的小腹,聲音尖利:
是她親口跟我說的!她說她也懷了硯臨哥哥的骨肉!她說……她絕不允許我的孩子擋在她孩子前面!所以她……她才狠心推我!
硯臨哥哥!你要為我們的孩子報仇��!不能放過她!不能放過她肚子里的孽種!
惡毒!
太惡毒了!
她不僅要我死!
還要我肚子里這個可能存在的孩子,一起陪葬!
我蜷縮在冰冷的囚車里,看著顧晚辭那張因為怨恨和瘋狂而扭曲的臉。
看著傅硯臨瞬間變得無比復(fù)雜、震驚、甚至……有一絲難以置信的眼神。
胃里的絞痛和惡心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眼前陣陣發(fā)黑。
我張了張嘴,想反駁。
想嘶吼。
想戳穿這個惡毒女人的謊言。
可喉嚨像是被堵住。
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只能死死地盯著顧晚辭。
盯著她左眼尾那顆殷紅的淚痣。
那顆……傅硯臨曾經(jīng)視若珍寶、象征著他白月光獨一無二的淚痣!
一個極其荒謬、又無比清晰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進我混沌的腦海!
不對!
那顆痣……
位置不對!
顧晚辭畫像上的那顆淚痣,是在左眼尾偏下的位置,靠近顴骨。
而眼前這個顧晚辭……
她激動哭喊時,那顆痣的位置……似乎偏上了一些
更靠近眼尾!
這個細微的差別,如果不是對著畫像仔細研究過無數(shù)次,如果不是此刻她情緒激動,臉部肌肉牽動,根本不可能發(fā)現(xiàn)!
一個可怕的猜想,瞬間攫住了我!
難道……
她不是顧晚辭!
這個念頭讓我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就在這時。
傅硯臨似乎被顧晚辭的哭訴激起了滔天怒火和殺意。
他一步上前,眼神猩紅地盯著我,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
晚辭說的……是真的你也……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射向我依舊平坦的小腹。
那眼神里,有震驚,有難以置信,有被欺騙的暴怒,還有……一絲極其復(fù)雜、難以言喻的情緒。
沈驚瓷!回答我!他厲聲質(zhì)問。
囚車周圍,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顧晚辭在哭喊。
傅硯臨在逼問。
胃里的絞痛和惡心感達到了頂點。
眼前猛地一黑。
意識徹底沉入無邊的黑暗。
在失去知覺的前一秒。
我似乎聽到傅硯臨變了調(diào)的、帶著一絲驚惶的吼聲:
沈驚瓷——!
再次醒來,是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
不再是冰冷的地板。
而是柔軟溫暖的床榻。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苦澀的藥味。
我睜開眼,看到的是素雅的帳頂。
不是我的屋子。
也不是囚車。
夫人!您醒了!
一個驚喜的聲音傳來。
是小桃。
她眼睛紅腫,顯然是哭過,此刻卻滿是驚喜。
小桃這是……哪里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是統(tǒng)帥……統(tǒng)帥讓人把您安置在‘靜心苑’的偏房了。小桃連忙端來溫水,您昏迷了一天一夜!可嚇死奴婢了!
統(tǒng)帥
傅硯臨
他怎么會把我安置在這里
他不是要把我送去礦場嗎
還有顧晚辭……
孩子……我下意識地撫上小腹,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孩子沒事!小桃連忙道,大夫來看過了,說……說您確實有了身孕,快兩個月了!只是您身子太虛,又受了驚嚇刺激,胎像有些不穩(wěn),需要好好靜養(yǎng)……
真的……有了
我撫著小腹,心情復(fù)雜到了極點。
這個孩子……
來得太不是時候。
統(tǒng)帥他……知道了嗎我低聲問。
小桃臉上的喜色淡了些,低聲道:統(tǒng)帥知道了……大夫診脈的時候,他就在旁邊……
他……什么反應(yīng)
小桃猶豫了一下,聲音更低:統(tǒng)帥……他當時臉色很難看……什么都沒說……只吩咐大夫務(wù)必保住……保住孩子,然后……然后就走了。
走了。
去看他的晚辭了吧。
我閉上眼。
心里一片冰涼。
夫人……小桃看著我灰敗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統(tǒng)帥他……他好像讓人去查……查顧小姐落胎的事了……
查
我猛地睜開眼。
他……不信顧晚辭了
還是……因為知道我有了孩子,所以動搖了
就在這時。
門外傳來一陣喧嘩。
夾雜著女人尖銳的哭喊和男人冰冷的呵斥。
是顧晚辭的聲音!
放開我!你們這些狗奴才!敢攔我!我要見硯臨哥哥!我要見那個毒婦!
顧小姐,統(tǒng)帥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擾夫人靜養(yǎng)!是親衛(wèi)冰冷的聲音。
靜養(yǎng)!她也配!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她……
夠了!
一聲冰冷低沉、壓抑著怒火的呵斥傳來。
是傅硯臨!
喧嘩聲瞬間靜止。
顧晚辭的哭喊也變成了委屈的抽泣。
硯臨哥哥……他們攔著我……不讓我見你……沈驚瓷她害死了我們的孩子,你為什么要把她安置在這里為什么不把她送去礦場難道……難道你真的信了她肚子里的……
閉嘴!
傅硯臨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戾氣。
晚辭,回你的望月軒去!
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踏出一步!
硯臨哥哥!你……你為了她……你兇我顧晚辭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委屈和震驚。
來人!送顧小姐回去!傅硯臨的聲音不容置疑。
一陣拉扯和哭鬧聲漸漸遠去。
門外恢復(fù)了安靜。
腳步聲靠近。
房門被推開。
傅硯臨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他逆著光。
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只覺得他周身的氣息,沉冷得可怕。
像一座即將爆發(fā)的火山。
他一步一步走進來。
停在床前。
陰影籠罩著我。
帶來巨大的壓迫感。
他沉默著。
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臉上。
又緩緩下移,落在我蓋著錦被的小腹上。
眼神極其復(fù)雜。
有審視,有懷疑,有掙扎,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其微弱的東西。
孩子……他開口,聲音嘶啞干澀,是我的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疼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
他……竟然問出這種話
在他眼里,我就是這么不堪
我閉上眼,不想看他。
聲音冰冷而疲憊:
統(tǒng)帥若覺得不是,一碗落胎藥,隨時可以送來。
傅硯臨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
空氣凝固了。
我能感受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變得更加銳利和深沉。
帶著一種探究和……莫名的焦躁。
沈驚瓷。他再次開口,聲音里壓抑著某種翻涌的情緒,那天在廚房……還有在院子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你……為什么要推她
他還是不信我。
或者說,他在顧晚辭和我之間,本能地選擇了相信顧晚辭。
心口那片早已冰封的荒原,似乎連最后一絲寒意都感覺不到了。
只剩下麻木。
我睜開眼,迎上他深邃復(fù)雜的目光。
扯出一個極其嘲諷的笑容。
我說我沒有,統(tǒng)帥信嗎
我說是她自己撞上去的,是她自己摔倒的,統(tǒng)帥信嗎
我說她根本就不是……
夫人!藥熬好了!小桃突然端著藥碗進來,打斷了我的話。
傅硯臨的眉頭緊緊蹙起,眼神銳利地盯著我:不是什么
我看著小桃擔(dān)憂的眼神。
看著傅硯臨那依舊充滿懷疑的目光。
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算了。
沒用的。
在他心里,顧晚辭永遠是他的白月光,是他的救贖。
而我,永遠只是一個心懷叵測、心腸歹毒的贗品。
說了,不過是自取其辱。
甚至可能招來更瘋狂的報復(fù)。
我疲憊地閉上眼。
沒什么。
我累了,統(tǒng)帥請回吧。
傅硯臨站在床前,久久沒有動。
我能感受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充滿了審視、掙扎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
最終。
他什么也沒說。
轉(zhuǎn)身。
大步離開了房間。
腳步聲沉重而凌亂。
像是在逃離什么讓他心煩意亂的東西。
我被軟禁在了靜心苑的偏房里。
名義上是靜養(yǎng)安胎。
實際上,和囚禁無異。
門口有親衛(wèi)把守。
除了小桃和定期來診脈的大夫,任何人不得進出。
包括傅硯臨。
他再沒來過。
聽小桃說,他這幾日似乎很忙。
忙著處理積壓的軍務(wù)。
忙著……安撫痛失愛子、情緒崩潰的顧晚辭。
小桃還偷偷告訴我,傅硯臨似乎真的派了心腹,在暗中調(diào)查顧晚辭落胎的事。
夫人,這是好事!統(tǒng)帥心里肯定也是有您的!等查清楚了,您和肚子里的小主子就……小桃試圖安慰我。
我搖搖頭。
心里一片死寂。
查
查得清嗎
顧晚辭既然敢做,就必然安排好了后路。
她身邊那個嬤嬤,那些丫鬟,都是她的人。
眾口一詞。
鐵證如山。
傅硯臨就算查,又能查出什么
不過是徒勞無功。
而且,他心底深處,真的愿意相信,他失而復(fù)得的白月光,是這樣一個心腸歹毒、不惜自殘栽贓的女人嗎
他不會信的。
他只會選擇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他和顧晚辭偉大愛情的一種褻瀆。
尤其……我還懷了一個不該存在的孩子。
這個孩子,就像一根刺。
扎在他心里。
也扎在顧晚辭心里。
她絕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
幾天后的一個深夜。
我因為孕吐反應(yīng)劇烈,輾轉(zhuǎn)難眠。
胃里火燒火燎地難受。
忽然。
一陣極其輕微、卻帶著某種甜膩異香的煙霧,從門縫和窗隙里絲絲縷縷地飄了進來。
迷煙!
我瞬間警覺!
掙扎著想爬起來呼救。
可那香氣吸入肺腑,四肢百骸立刻傳來一陣強烈的麻痹感!
意識也開始迅速模糊!
只能眼睜睜看著房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潛了進來。
手里,寒光一閃!
是一把鋒利的匕首!
直直地朝著床上我的小腹刺來!
目標明確!
要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顧晚辭!
是她!
她終于按捺不住,要親自動手了!
恐懼瞬間攫住了我!
我想喊,喉嚨卻像被堵住,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想躲,身體卻麻痹得動彈不得!
只能絕望地看著那點寒芒,帶著死亡的氣息,離我的小腹越來越近!
不!
不要!
我的孩子!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砰——!
房門被一股巨力猛地撞開!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沖了進來!
帶著雷霆萬鈞之勢!
找死!
一聲暴喝!
如同驚雷炸響!
是傅硯臨!
他怎么會在這里!
他快如閃電!
后發(fā)先至!
在那匕首即將刺中我的瞬間!
一記凌厲的掌風(fēng)狠狠劈在黑影的手腕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
啊——!黑影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匕首脫手飛出!
緊接著!
傅硯臨的鐵拳,帶著毀天滅地的怒火,狠狠砸在黑影的胸口!
噗——!
黑影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噴著血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墻壁上!
軟軟地滑落在地。
昏死過去。
這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傅硯臨解決掉刺客,立刻撲到床邊。
沈驚瓷!他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惶,一把將我抱起來,你怎么樣!
我靠在他懷里。
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氣,還有……風(fēng)塵仆仆的味道。
他似乎是剛從外面趕回來
迷煙的效果還在。
我渾身無力,意識模糊。
只能虛弱地靠著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別怕!沒事了!他緊緊抱著我,手臂收得很緊,帶著一種失而復(fù)得般的后怕。
他的心跳得很快。
咚咚咚。
擂鼓一樣。
震得我耳膜發(fā)麻。
大夫!快傳大夫!他朝著門外怒吼。
很快。
大夫被拎了過來。
一番診視后,松了口氣。
統(tǒng)帥,夫人只是吸入了少量迷煙,受了些驚嚇,腹中胎兒暫時無礙,靜養(yǎng)即可。
傅硯臨緊繃的身體,似乎這才松懈了一些。
他揮退大夫和下人們。
房間里只剩下我們兩人。
他依舊緊緊抱著我。
下巴抵在我的發(fā)頂。
粗重的呼吸噴灑在我耳邊。
帶著濃重的酒氣和……一種劫后余生的氣息。
幸好……幸好我回來了……他低聲喃喃,像是在對我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沒有力氣推開他。
也不想推。
只是疲憊地閉上眼。
胃里依舊難受。
心口依舊冰冷。
他今晚的及時出現(xiàn),救了我。
也救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可這又能改變什么呢
改變不了我是贗品的事實。
改變不了他心底對顧晚辭的深信不疑。
改變不了……我們之間那道早已深不見底的鴻溝。
那個刺客……我虛弱地問。
傅硯臨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他松開我,將我小心地放回床上。
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銳利,充滿了暴戾的殺意。
是望月軒的人。他聲音淬了冰,顧晚辭身邊那個貼身嬤嬤的兒子!一個賭鬼!
我已經(jīng)命人將他關(guān)進水牢,嚴加審訊!
他咬著牙,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
我倒要看看,是誰給他的狗膽!敢動我傅硯臨的孩子!
他的孩子……
他承認了
我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和怒火。
心里卻沒有半分波瀾。
他憤怒的,是有人動了他的血脈。
而不是……沈驚瓷這個人。
顧晚辭呢我問。
傅硯臨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
眼神里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東西。
憤怒,失望,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欺騙的痛楚
她……被禁足了。他聲音低沉,帶著疲憊,在她院子里,等著受審。
受審
他終于……開始懷疑他的白月光了
是因為今晚這場拙劣的刺殺
還是因為……他派去調(diào)查的人,查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我太累了。
身心俱疲。
我累了。我閉上眼,不想再看他。
傅硯臨站在床邊,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已經(jīng)走了。
卻聽到他低沉的聲音響起:
你……好好休息。
外面,我會加派人手。
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他的聲音很輕。
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近乎承諾的意味。
然后。
腳步聲響起。
他離開了。
房間重新陷入寂靜。
我睜開眼。
看著帳頂。
心底一片荒蕪。
遲來的保護。
比草都賤。
接下來的日子,似乎平靜了許多。
我被嚴密地保護在靜心苑里。
傅硯臨加派了雙倍的親衛(wèi)。
顧晚辭被徹底禁足在望月軒。
聽說傅硯臨派了最得力的心腹去審訊那個賭鬼刺客。
也派人重新徹查顧晚辭落胎一事。
府里的風(fēng)向,再次變得微妙起來。
下人們噤若寒蟬。
小桃偶爾會帶來一些零碎的消息。
聽說……那個賭鬼在水牢里熬不住刑,招了……說……說是顧小姐指使的……
統(tǒng)帥發(fā)了好大的火……把望月軒能砸的東西都砸了……
顧小姐一直哭,喊冤……說有人陷害她……
統(tǒng)帥好像……沒怎么信……
還有……統(tǒng)帥派去查顧小姐當年‘死因’的人,好像也回來了……
具體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查當年的事
傅硯臨這次,是真的對顧晚辭的身份起了疑心
我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
心情復(fù)雜。
如果……她真的是假的……
那傅硯臨這三年,還有這一個多月的深情和付出……
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而我這個贗品……
又算什么
一個笑話中的笑話
這天下午。
我正在窗邊看書。
小腹傳來一陣輕微的胎動。
像小魚吐了個泡泡。
很奇妙的感覺。
我下意識地撫上肚子。
唇角不自覺地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就在這時。
房門被猛地推開!
傅硯臨大步走了進來!
他臉色鐵青!
眼神猩紅!
周身翻涌著駭人的戾氣和……一種近乎崩潰的狂怒!
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卷陳舊的、邊緣都磨損了的羊皮卷!
像是找到了什么驚天動地的證據(jù)!
他幾步?jīng)_到床邊。
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著我。
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
有狂怒!有難以置信!有被欺騙的巨大痛苦!還有……一種極其濃烈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悔恨
沈驚瓷……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一個字都帶著血,告訴我……你……你左肩上……是不是……有一塊月牙形的……胎記
我猛地一震!
抬頭看向他!
心臟在瞬間停止了跳動!
左肩……
月牙形胎記……
那是……只有我死去的娘親才知道的秘密!
連我自己都很少注意!
他怎么會知道!
看著我瞬間劇變的臉色。
傅硯臨眼中的最后一絲僥幸也徹底熄滅!
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毀滅性的絕望和……悔恨!
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晃了一下。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攥著羊皮卷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咯咯作響。
是她……真的是你……
他喃喃自語。
眼神空洞。
像是靈魂都被抽離了。
十年前……在北境風(fēng)沙口……那個在流寇刀下……把我拖進山洞藏起來……用草藥給我止血……守了我三天三夜的女孩……
不是你顧晚辭……
是……沈驚瓷……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帶著一種支離破碎的痛楚。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也砸碎了這三年多來,所有荒唐的、可悲的幻象!
原來……
那個他心心念念了十年、尋找了十年、視若救贖的白月光……
那個叫阿瓷的女孩……
從頭到尾……
都是我!!
那顧晚辭……
她是誰
她怎么知道這些細節(jié)
她怎么知道那顆淚痣!
傅硯臨猛地抬起頭!
眼中是毀天滅地的暴怒和殺意!
他像一頭徹底被激怒的雄獅,轉(zhuǎn)身就朝外沖去!
顧晚辭——�。�!
望月軒。
一片狼藉。
名貴的瓷器碎片鋪了滿地。
綾羅綢緞被撕扯得到處都是。
顧晚辭披頭散發(fā),跌坐在一片狼藉中。
臉上精致的妝容早已哭花。
左眼尾那顆殷紅的淚痣,在慘白的臉上顯得格外刺眼。
她看到如同煞神般沖進來的傅硯臨,嚇得渾身一哆嗦。
隨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喊著撲過來:
硯臨哥哥!你聽我解釋!我是晚辭!我真的是晚辭��!是沈驚瓷!是她陷害我!是她……
閉嘴!
傅硯臨一聲暴喝!
帶著雷霆之怒!
他猛地甩開顧晚辭撲過來的手!
力道之大,讓她直接摔倒在地!
顧晚辭傅硯臨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眼神冰冷殘酷,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或者……我該叫你……王翠花
王翠花!
這個名字,讓地上的顧晚辭如遭雷擊!
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得干干凈凈!
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不……不是……我是顧晚辭……我是……
十年前,北境風(fēng)沙口附近王家村的孤女,王翠花。傅硯臨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刺向地上瑟瑟發(fā)抖的女人。
你有個姑母,早年嫁入顧家為妾,后來顧家獲罪被抄,你姑母帶著年幼的顧家小姐顧晚辭逃回王家村避難。
可惜,你姑母在路上就病死了。
只剩下真正的顧晚辭,一個五歲的女娃,被你父母收養(yǎng)。
傅硯臨說著,從懷里掏出那卷陳舊的羊皮卷,狠狠摔在顧晚辭臉上!
這是當年顧家被抄時,混亂中丟失的顧氏族譜副本!上面清楚記載了顧晚辭的生辰八字和體貌特征!
她左肩上,有一塊月牙形的紅色胎記!
而不是什么狗屁的淚痣!
他指著顧晚辭,眼中是滔天的恨意。
而你!王翠花!你父母貪圖顧晚辭身上僅剩的一點財物,在她七歲那年冬天,把她推進了冰河里!
然后,你冒用了她的身份!
你無意中得知了她曾經(jīng)救過一個少年將軍的往事!知道了那個將軍在尋找一個叫‘阿瓷’、肩有月牙胎記的女孩!
所以,當三年前,我的人拿著畫像在北境尋找時,你就動了心思!
你知道真正的顧晚辭(阿瓷)眼角并沒有痣!所以,你狠心用燒紅的針,在自己眼角點了一顆假痣!
你處心積慮,模仿她的神態(tài)!打聽她的一切!就為了有朝一日,能冒充她,飛上枝頭變鳳凰!
傅硯臨的指控,如同驚雷,一句句炸響!
揭開了這個冒牌貨所有的畫皮!
顧晚辭……不,王翠花,癱軟在地。
面如死灰。
所有的狡辯和偽裝,在鐵證面前,都顯得蒼白可笑。
不……不是這樣的……硯臨哥哥你聽我說……她還想做最后的掙扎。
閉嘴!傅硯臨的耐心徹底耗盡。
他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堆垃圾。
你害死了真正的顧晚辭。
你冒充她的身份,欺騙了我三年!
你還處心積慮,栽贓陷害,差點害死我真正的救命恩人!害死我未出世的孩子!
王翠花,你說……
傅硯臨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審判。
我該讓你怎么死,才能解我心頭之恨嗯
王翠花徹底崩潰了。
她癱在地上,如同爛泥。
眼神渙散,充滿了絕望。
傅硯臨不再看她一眼。
仿佛多看一眼都臟了他的眼睛。
他轉(zhuǎn)身。
目光穿過混亂的廳堂。
落在站在門口、臉色蒼白、撫著小腹的我身上。
那眼神……
復(fù)雜到了極點。
有翻江倒海的悔恨。
有失而復(fù)得的狂喜。
有深入骨髓的痛楚。
還有……濃烈得幾乎要溢出來的……小心翼翼的愛意
他一步步朝我走來。
腳步沉重。
卻又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急切。
阿瓷……他開口,聲音嘶啞顫抖,帶著巨大的不確定和……卑微的祈求。
他伸出手。
想要觸碰我的臉。
又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停在半空。
微微顫抖。
對不起……
我……我認錯了人……
我……
他語無倫次。
這個在戰(zhàn)場上殺伐決斷、令敵人聞風(fēng)喪膽的戰(zhàn)神。
此刻,在我面前。
像個做錯了事、手足無措的孩子。
眼神里,是鋪天蓋地的痛悔和……害怕。
害怕我的拒絕。
害怕我的恨意。
我看著他。
看著這張曾經(jīng)讓我魂牽夢縈、如今卻只剩下無盡疲憊的臉。
看著他眼中那遲來的、洶涌的愛意和悔恨。
胃里沒有翻騰。
心口也沒有疼痛。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靜。
太遲了。
傅硯臨。
你的愛和悔恨。
都來得太遲了。
遲到的深情。
比草都賤。
我躲開了他伸過來的手。
后退一步。
動作不大。
卻帶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統(tǒng)帥大人。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
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
贗品也好,正主也罷。
都過去了。
沈驚瓷累了。
我撫著隆起的小腹。
那里,有一個新的生命在孕育。
那才是我未來全部的希望和寄托。
請統(tǒng)帥,放我們母子離開。
從此以后。
一別兩寬。
各生歡喜。
傅硯臨怎么可能放我走。
他瘋了。
在確認我才是他尋找了十年的阿瓷之后。
在他親手揭開王翠花(顧晚辭)那惡毒的畫皮之后。
他整個人,陷入了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癲狂的補償和占有狀態(tài)。
王翠花和她那一家子幫兇,被他以最殘酷的手段處置了。
據(jù)說下場極其凄慘。
但這并不能平息他心中萬分之一的悔恨。
他撤走了靜心苑所有的守衛(wèi)。
換上了最和善的嬤嬤和丫鬟。
每日流水一樣的珍稀補品和安胎藥材送進來。
他甚至推掉了所有軍務(wù)。
像個最普通的丈夫一樣。
每日守在我的院子里。
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試圖靠近我。
阿瓷……今天感覺怎么樣孩子鬧你了嗎
阿瓷……這是南邊剛送來的血燕,你嘗嘗……
阿瓷……我……我給孩子想了幾個名字,你聽聽看……
他放低了所有的姿態(tài)。
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討好和卑微。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和忐忑。
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的琉璃。
稍有不慎,就會徹底失去。
府里的下人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
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敬畏和不可思議。
誰能想到呢
我這個曾經(jīng)的贗品、棄婦、毒婦。
一夜之間。
成了統(tǒng)帥心尖尖上失而復(fù)得的珍寶。
成了他苦苦追尋了十年的白月光本尊。
多么諷刺。
多么荒唐。
我始終沉默。
對他所有的示好和彌補,視而不見。
不拒絕。
不接受。
只是安靜地養(yǎng)胎。
像一尊沒有情緒的木偶。
他送來的東西,我吃。
他取的名字,我不置可否。
他試圖靠近,我就后退。
他眼底的痛色和悔恨越來越深。
人也日漸憔悴。
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冷硬如鐵的戰(zhàn)神,如今眉宇間籠罩著化不開的陰郁和疲憊。
他看我的眼神,充滿了痛苦和小心翼翼。
像一個守著稀世珍寶、卻隨時會失去的可憐人。
阿瓷……他無數(shù)次在深夜,守在我的門外。
聲音沙啞,帶著無盡的痛苦和祈求。
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
你打我,罵我,殺了我都行……
只求你別這樣……
別不理我……
別……不要我……
他的聲音哽咽。
帶著一種支離破碎的絕望。
我躺在床上。
聽著門外他壓抑痛苦的呼吸。
撫著肚子里活潑好動的小家伙。
心如止水。
原諒
怎么原諒
那三年被當成替身的屈辱和冰冷
那一次次被他厭棄鄙夷的眼神
那一記響徹統(tǒng)帥府的耳光
那將我打入礦場地獄的冷酷宣判
還有……那個因為我贗品身份,而從未被期待過、甚至差點被親生父親殺死的孩子
樁樁件件。
都是刻在骨血里的傷。
不是一句認錯了人,一句對不起,就能輕易抹平的。
太晚了。
傅硯臨。
在你選擇相信王翠花,一次次為了她傷害我、踐踏我的時候。
在你把懷著身孕的我打入地獄的時候。
我們之間。
就已經(jīng)徹底完了。
孩子七個月的時候。
北境起了戰(zhàn)事。
一支強大的游牧部落突然犯邊。
傅硯臨不得不披掛上陣。
臨行前。
他一身戎裝,來到我的院子。
站在門口。
久久沒有進來。
夕陽的余暉落在他身上,拉出長長的、孤寂的影子。
阿瓷。他開口,聲音低沉沙啞,我要去打仗了。
我坐在窗邊,看著院子里蕭瑟的落葉,沒有回頭。
等我回來。他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祈求。
你……和孩子……一定要好好的。
等我回來……我們……
他的話沒有說完。
或許是不知道該怎么承諾。
或許是怕聽到更冰冷的拒絕。
最終。
他深深地看了我的背影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痛苦,悔恨,愛戀,不舍,還有……一絲絕望的祈求。
然后。
他轉(zhuǎn)身。
大步離去。
腳步聲沉重。
消失在暮色里。
我依舊看著窗外。
一片枯黃的葉子打著旋兒落下。
像極了我們之間。
早已凋零的過往。
他走了。
統(tǒng)帥府似乎一下子空了許多。
也安靜了許多。
我安心養(yǎng)胎。
日子平淡如水。
偶爾會聽到前線傳來的消息。
戰(zhàn)事膠著。
傅硯臨用兵如神,但敵人異常兇悍。
他受了傷。
又打了一場勝仗。
捷報頻傳。
但這些,都與我無關(guān)了。
我的心很小。
只裝得下肚子里這個即將到來的小生命。
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深夜。
我發(fā)作了。
劇烈的疼痛席卷而來。
產(chǎn)婆和丫鬟們手忙腳亂。
熱水一盆盆端進來。
血腥味彌漫。
我疼得死去活來。
意識模糊。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冰冷的地板。
回到了被他宣判打入礦場的絕望時刻。
用力!夫人!用力��!看到頭了!
產(chǎn)婆焦急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我咬緊牙關(guān)。
用盡全身的力氣!
為了我的孩子!
我一定要把他(她)平平安安地帶到這個世界上!
哇——!
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劃破了雪夜的寧靜!
生了!生了!是個漂亮的小公子!
產(chǎn)婆驚喜的聲音傳來。
我渾身脫力。
汗水浸透了衣衫。
看著產(chǎn)婆手里那個皺巴巴、卻充滿生命力的小家伙。
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
我的孩子……
娘終于……把你平安帶來了……
就在這時!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喧嘩!
夾雜著兵刃交擊的鏗鏘聲!和侍衛(wèi)們驚怒的呼喝!
有刺客!保護夫人和小公子!
攔住他們!
是沖著夫人來的!
刺客!
我心頭猛地一沉!
是王翠花的余孽!
還是傅硯臨在邊關(guān)的敵人!
產(chǎn)房的門被猛地撞開!
幾個蒙面的黑衣人,渾身浴血,如同地獄修羅般沖了進來!
手中鋼刀,寒光閃閃!
直直地朝著床上虛弱的我和襁褓中的孩子劈來!
夫人小心!
產(chǎn)婆和丫鬟們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四散躲避!
我目眥欲裂!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想要護住身邊的孩子!
可是太遲了!
刀光已至!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道熟悉的、染血的玄色身影,如同天神般撞破窗欞,沖了進來!
阿瓷——�。�
是傅硯臨!
他竟在這個時刻趕了回來!
他渾身是血!
甲胄破碎!
臉上帶著深可見骨的刀傷!
顯然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慘烈的廝殺!
他雙目赤紅!
帶著毀天滅地的殺意和不顧一切的瘋狂!
手中長劍如同游龍!
噗!噗!噗!
劍光閃過!
血花飛濺!
幾個沖在最前面的刺客,瞬間被割斷了喉嚨!
倒斃在地!
保護夫人和小公子!殺無赦!
他如同浴血的戰(zhàn)神,擋在床前!
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擋住了后續(xù)沖進來的刺客!
刀劍碰撞!
火花四濺!
鮮血染紅了產(chǎn)房的地面!
他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死死地護在我和孩子身前。
用身體,擋住了所有致命的攻擊!
噗嗤!
一柄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了他的后肩!
他悶哼一聲!
身體晃了晃!
卻依舊沒有后退半步!
反手一劍!
將偷襲者劈成兩半!
傅硯臨!我失聲驚呼。
看著他浴血奮戰(zhàn)、搖搖欲墜的背影。
看著他身上不斷增添的新傷。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疼得無法呼吸!
為什么……
為什么要在這種時候回來……
為什么……要讓我看到你這樣……
戰(zhàn)斗慘烈而短暫。
傅硯臨帶來的親衛(wèi)終于沖破了外面的攔截,殺了進來。
刺客被盡數(shù)殲滅。
產(chǎn)房里。
一片血腥狼藉。
傅硯臨拄著劍。
單膝跪在血泊中。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鮮血,順著他破碎的甲胄不斷滴落。
他艱難地轉(zhuǎn)過頭。
染血的臉,看向床上抱著孩子的我。
眼神里,是失而復(fù)得的巨大慶幸,和……一種近乎卑微的祈求。
阿瓷……孩子……沒事吧
他的聲音虛弱沙啞。
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我抱著襁褓中安然無恙的孩子。
看著血泊中,那個為了護住我們母子,幾乎流盡了鮮血的男人。
淚水。
洶涌而下。
不是恨。
不是怨。
而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
為這荒唐的命運。
為我們之間。
這遲來的、染血的……守護。
傅硯臨傷得很重。
毒入肺腑。
加上失血過多。
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統(tǒng)帥府最好的大夫和從宮中請來的御醫(yī)輪番診治。
才將他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
他醒來時。
我正抱著孩子,坐在離他床榻不遠的窗邊。
冬日難得的暖陽,透過窗欞灑進來。
落在孩子熟睡的小臉上。
也落在我身上。
阿瓷……
他虛弱的聲音響起。
帶著一種生怕是夢境的忐忑。
我轉(zhuǎn)過頭。
看著他蒼白憔悴、卻依舊難掩俊朗的臉。
看著他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悔恨、愛戀和……小心翼翼的希冀。
孩子……他掙扎著想坐起來,牽動了傷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眼神卻緊緊盯著我懷里的襁褓。
孩子很好。我把襁褓抱近了些,讓他能看清。
小家伙睡得正香,小臉紅撲撲的。
傅硯臨看著孩子。
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帶著初為人父的笨拙喜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淚光。
像你……他聲音哽咽,眼睛……鼻子……都像你……
他伸出手。
顫抖著。
想要觸碰孩子的小臉。
卻在即將碰到的瞬間,停住了。
像是怕自己染血的手,玷污了這份純凈的美好。
他收回手。
目光,終于落在我臉上。
帶著無盡的痛悔和卑微。
阿瓷……
對不起……
我……我知道……我犯下的錯……萬死難贖……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
我只求你……讓我留在你和孩子身邊……
讓我……贖罪……
用我的余生……
他的聲音沙啞破碎。
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祈求。
像一個等待最終審判的囚徒。
我看著他。
看著這個曾經(jīng)不可一世、如今卻卑微到塵埃里的男人。
看著窗外紛飛的雪花。
良久。
我輕輕開口。
聲音平靜。
傅硯臨。
雪停了。
他微微一怔。
有些茫然地看著我。
不明白我為何突然說起天氣。
我抱著孩子。
站起身。
走到窗邊。
推開窗戶。
一股凜冽卻清新的寒氣涌了進來。
外面。
雪后初霽。
陽光灑在厚厚的積雪上。
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世界一片純凈的潔白。
仿佛所有的污穢和傷痕,都被這場大雪深深掩埋。
我回頭。
看著床上那個眼中只剩下我和孩子的男人。
緩緩說道:
下雪的時候,很冷。
但雪停了……
天總會晴的。
傅硯臨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眼中瞬間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
巨大的希冀,點亮了他灰敗的臉!
阿瓷!你……你愿意……
我不恨你了。我打斷他,聲音依舊平靜。
但……
我看著窗外那片純凈的雪地。
有些東西。
就像雪化了之后,留下的泥濘。
永遠都在。
我們之間……
隔著太多。
隔著那三年。
隔著那些傷。
隔著……兩條人命。(王翠花和她害死的真顧晚辭)
回不去了。
我抱著孩子。
轉(zhuǎn)身。
離開了他的房間。
留下那句平靜卻殘酷的宣判。
好好養(yǎng)傷。
傅硯臨。
我們……
就這樣吧。
房門輕輕關(guān)上。
隔絕了屋內(nèi)男人瞬間變得死寂絕望的眼神。
也隔絕了……我們之間所有的可能。
我抱著孩子。
走在回廊下。
陽光正好。
積雪初融。
晶瑩的水珠,從屋檐滴落。
滴答。
滴答。
像眼淚。
也像……
新生的序曲。
那晚的雪。
終究是落在了我們中間。
化不開。
也……跨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