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干柴!”</p>
念左拖著一條腿挪過來,不可置信地反復摩挲柴火上的紋路,絲毫不怕被木刺扎到,顫聲道,“還是上等貨,不是隨便枯枝干葉能比,這樣的東西在京城也就王府用得起�!�</p>
“奴才是、是在做夢嗎?”</p>
指腹皮肉被木刺劃到,微小的痛感告訴他,這不是夢。</p>
簪雪和清秋撲過去,干燥的草木味好像已經(jīng)燃燒了她們的血液,“小姐,您不必受凍了�!�</p>
“菩薩慈悲!”簪雪眼睛一紅,跪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盡管如此還是無法表達內(nèi)心的感激。</p>
念右黑頭土臉從地窖爬上來,一雙眼黑黝的亮,他先看了看柴火,再看謝晚意手里的玉佩,最后把目光放在謝晚意清瘦的臉頰上,“玉佩是死物,怎么可能憑空變出東西來?小姐,您就是神仙吧?”</p>
這話聽著離譜,可玉佩都能傳遞東西了,還有什么不可能的。其他幾人聞言,看過來的目光也松動了。</p>
謝晚意雙手捧著太極佩,微光湮滅后,稍微有些發(fā)燙,但她也分不清是自己太激動而掌心發(fā)熱還是玉佩真的有了溫度。</p>
但凡意志不堅定半點,她自己都要信了。</p>
她將玉佩貼在胸口,失笑道,“我若是神,就再變許多凍傷膏出來給念左治傷�!�</p>
話音剛落,玉佩在掌心微微一顫,黃色光暈將她瘦下來的輪廓線條照得像白瓷一般漂亮。</p>
“叮叮咚咚”一陣脆響,約莫七八個大小不一樣的藥瓶出現(xiàn)在柴火堆旁,最小的一個有拇指那么大一路滾到念左受傷的腿邊。</p>
屋里靜得落針可聞,好似外頭呼嘯的寒風也停止了。</p>
幾人屏息凝神,看清藥瓶上貼著的字蒼勁疏狂···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些藥有一半是凍瘡膏!</p>
謝晚意現(xiàn)在覺得玉佩是真的發(fā)熱,自己也確實渾身發(fā)燙。</p>
“愣著干什么,快給念左處理傷口!”</p>
她之所以還能冷靜吩咐他們,完全是因為藥瓶上的字有點熟悉,像···她從前在裴恒手札上看到的筆記,不過沒這么舒放。</p>
更重要的是,單是這個名字就足夠讓她清醒冷靜了。</p>
雁王府。</p>
裴恒摩挲著玉佩,她說的苦寒之地有三皇兄當年深陷羅剎國那幾個月苦嗎?</p>
如果當初三皇兄身上也有這樣一塊玉佩,那幾萬大軍的苦境便可迎刃而解,三皇兄也不必赴死。</p>
可這世上哪來的如果?</p>
他定定看著玉佩,眼前出現(xiàn)自己奔襲千里找回三皇兄尸骨的情形,那里的風跟刀子刮骨似的,三萬輕騎死在天坑里,尸骨被風干,面目全非。</p>
他親手挖下去,發(fā)現(xiàn)還有很多女人和少年的尸骨,那些人生前拼勁力氣要護著下方,</p>
才保全三皇兄尸身完整。</p>
裴恒手握成拳,窒息的痛感遍布全身。</p>
他最后一次收到三皇兄的信,內(nèi)容只有寥寥數(shù)語:將此地納入大云國土,必先開荒引水,筑城墻,栽綠林,抵擋風沙,使災(zāi)民安生,不必為一塊樹皮爭搶廝殺。</p>
阿恒,你記著,開疆拓土是為百姓安寧,而非是讓他們承擔戰(zhàn)爭后果。</p>
裴恒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p>
回過神后又讓長寧找來不少藥膏傳遞過去,沒等來玉佩的回應(yīng),倒先等來了姜歲禾。</p>
“王爺哪里凍傷了?給我看看!”姜歲禾顧不得規(guī)矩,在走廊下就鬧出一陣動靜。</p>
她可是裴恒的救命恩人,侍衛(wèi)不敢硬攔,長寧硬著頭皮在臺階下把人擋住,“姜姑娘,這是王爺?shù)脑鹤�,沒有王爺準許,任何人不能入內(nèi)。”</p>
“如今才入秋,王爺就用上了凍傷膏,必定是舊傷復發(fā)�!苯獨q禾擰眉,滿臉焦急,“快讓我瞧瞧�!�</p>
長寧知道內(nèi)情,卻不敢說實話,為難道,“姜姑娘見諒!您若執(zhí)意擅闖,這院里所有侍衛(wèi)還有您身邊的佩兒姑娘都要受罰�!�</p>
“您忘了先前多嘴被打發(fā)出府的奴才了嗎?”</p>
姜歲禾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眼緊閉的房門。他在里頭一定都聽到了,卻沒開口讓自己進去···</p>
“我實在擔心王爺,這個時候用上凍傷膏···”</p>
話還沒說完,里頭傳來裴恒淡淡的聲音,“給別人用的,姜姑娘誤會了�!�</p>
姜歲禾一腔的眼熱心急被潑了一頭冷水,杏眼眨了兩下,帶著一點委屈和不解。自己拖著病軀過來,本以為王爺會···</p>
她深吸一口氣,“聽說王爺幾日沒休息好,歲禾跪求為王爺請脈�!�</p>
她撲通一跪,佩兒立刻扯著嗓子,“姑娘!毒素還沒排干凈,您一路過來已經(jīng)兇險,若是再跪,只怕···”</p>
“住口!”姜歲禾冷喝一聲,不準佩兒往下說。</p>
長寧見此,微微擰眉。</p>
從前王妃也事事?lián)耐鯛敚烧f話做事都以王爺意愿為先,這姜姑娘怎么還下跪逼人?</p>
不等裴恒開口,姜歲禾忽然聞到什么,鼻梁蹙起淺淺的痕跡,驚道,“是血的味道!”</p>
她這一說,長寧即刻變了臉。</p>
在邊關(guān)時,他們都見識過姜歲禾的本事,只需一聞,便能猜出碗里有幾味藥,某次更是因為她聞到了奇怪的氣味,他們才及時發(fā)現(xiàn)馬匹吃的飼料有問題,因此躲過一劫!</p>
姜歲禾面色凝重,提起裙擺就往屋里去。</p>
裴恒好不容易等到玉佩傳了一塊云錦紋的帕子出來,因為又是血字,他心頭一沉,此時房門驟然被姜歲禾推開。</p>
一瞬間,裴恒眸光沉如深淵,照進來的光都似乎有意避開他周身冷氣。</p>
姜歲禾的視線落在他手中的血書上,心里咯噔一下,沒什么底氣道,“王爺,我、聞到血腥味···”</p>
裴恒對她一向溫潤,既尊重又體貼,如現(xiàn)在這般眉眼含冰還是頭一次。</p>
他拂袖遮住血書,定定看著姜歲禾,一個字沒說,卻讓她斂眸垂首,邁進門檻的一只腳又退了回來。</p>
“抱歉,我、只是擔心王爺�!�</p>
裴恒的沉默讓她心頭發(fā)緊。</p>
許久,裴恒沉聲道,“長寧,送姜姑娘回去�!�</p>
“別再有下次�!�</p>
雖是沖著長寧,可姜歲禾也出了冷汗,感覺從前在裴恒面前累積的好感要在這一刻消失了。</p>
從園里出來,姜歲禾定了定神,對長寧道,“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p>
長寧眼角一抽,“屬下不敢�!�</p>
見對方態(tài)度冷淡,姜歲禾也沒再說什么。</p>
直至回了蘭亭閣,佩兒才壓著聲道,“姑娘,聽說王爺讓人把府里的柴火都搬了過去,沒見人往外頭送,都不見了�!�</p>
“管家跟您要凍瘡膏只說是王爺吩咐,想來他也不知王爺是給別人用的,不知何人能讓王爺這么上心�!�</p>
“關(guān)鍵是,府里上上下下沒聽到半點風聲。”</p>
姜歲禾想到那份寫滿血字的帕子,一看就是女子隨身帶的。</p>
謝晚意已經(jīng)滾出了雁王府,難不成···又耍手段想讓王爺心軟?不會,謝晚意的東西,他不會那么小心在意。</p>
“前日管家說他侄兒燙傷了手臂,我待會兒寫個方子,你送去,順便問問王爺這兩日不出門是為什么?”</p>
她倒是猜對了,血書的確是謝晚意寫的。</p>
“柴火夠用許久,凍瘡藥珍貴,不知如何感激,敬問神明姓氏,當晨昏三炷香叩謝�!�</p>
“夢里難尋生路,卻得火光窺見神明溫度。”</p>
裴恒把帕子緊緊攥在掌心,心頭如壓巨石。</p>
他轉(zhuǎn)身提筆,忽又放下。上次寫了信燒化,看來對方?jīng)]收到。難不成···</p>
裴恒從懷里掏出匕首割破手指,迅速在紙上寫:吾非神非仙,尋常人一個。既有此機緣,便是命中注定,舉手之勞,不必言謝。</p>
汝之境況如何?除了柴火,傷藥,還需要什么?</p>
裴恒想了想,又找出一疊上好的灑金箋和一只狼毫筆,外帶兩根墨條一并傳遞過去。</p>
這世上真有如果的話,她的出現(xiàn)算不算彌補當年之過?畢竟他曾有機會把補給送給三皇兄的。</p>
方嶺小木屋。</p>
念左的傷口拖了太久,將外面的凍瘡割破才能灑藥,眼看殷紅的血流了一地,謝晚意便用手指沾著未凝結(jié)的血漬寫了滿滿一張絹帕。</p>
此時,她看到玉佩傳遞過來的筆墨,又發(fā)現(xiàn)對方也寫了血書,最后一句是:筆墨若能順利傳遞,往后不必再割破手指了。</p>
謝晚意看了眼自己干凈的指腹。</p>
呃···這是神明誤會了,不算她賣慘欺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