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是要掘我大明的龍脈嗎?
肩輿在雨中穿行,崔文升緊趕幾步湊到陳矩身側(cè),雨水順著他的帽檐滴落:
“陳公公,陛下突然召見太子,所為何事��?”
陳矩故意慢悠悠地整理著袖口,眼角余光瞥見崔文升焦急的模樣,心里暗爽:
“老哥哥,咱家可不敢妄議圣意。”
他壓低聲音,故作神秘:
“不過”
崔文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雨水混著冷汗從額頭滑落。
“咱家提醒一句,”
陳矩突然湊近,溫?zé)岬谋窍娫诶咸O(jiān)耳畔:
“太子這回怕是要麻煩了。”
這話像一盆冰水澆在崔文升頭上。
他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雨地里。
完了!完了!
老太監(jiān)的腦海里瞬間閃過無數(shù)可怕的畫面。
太子被廢黜。
自己被發(fā)配孝陵掃地。
鄭貴妃得意洋洋地給福王換上太子袞服
早勸過太子不要動開海禁的心思偏不聽!
這宮中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
崔文升的手指不自覺地絞著拂塵穗子,穗子上的線都被他扯斷了幾根。
老太監(jiān)突然想起太子在軍器局說那些話時,當(dāng)時就有幾個小太監(jiān)眼神閃爍
定是那些吃里扒外的東西告的密!
雨越下越大,崔文升的蟒袍早已濕透,冰冷的雨水順著脊背往下流,卻澆不滅他心頭的恐懼。
他偷眼看向肩輿上的太子,只見朱常洛神色如常,甚至還饒有興致地欣賞著雨景。
太子爺啊太子爺,您怎么還這么淡定!
老太監(jiān)嘆了一口氣,眼前不由浮現(xiàn)出萬歷帝暴怒時的猙獰。
崔文升越想越怕,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這要是太子真被廢了,自己這把老骨頭怕是熬不過詔獄的刑具
“崔伴伴。”
太子的聲音突然傳來,驚得崔文升一個激靈。
“老奴在!”
“你抖什么?”
朱常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淋雨著涼了?”
崔文升急得直跺腳:
“哎喲我的爺哦!您怎么還有心思開玩笑��!”
朱常洛笑著擺手,雨水順著他的指尖滑落:
“如此雨中漫步,孤不笑難不成要哭?”
老太監(jiān)湊近幾步,聲音壓得極低:
“方才陳矩說……說陛下這次很生氣……怕是已經(jīng)知道您提開海禁的事了……”
朱常洛聞言笑道:
“崔大伴,孤是誰?”
崔文升一愣:
“您……您是大明太子啊……”
“那不就得了。”
太子輕笑一聲,手指輕輕敲擊著肩輿扶手:
“孤是大明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雨幕中,太子的聲音忽然變得凌厲:
"有些宵小之輩,不過是跳梁小丑罷了�!�
他目光掃過前方陳矩的背影:
“任他浪花翻得多高,永遠(yuǎn)逃不出孤的掌心�!�
崔文升聞言渾身一顫,只見太子眼中寒光閃爍:
“先讓他們囂張幾日。待日后……”
朱常洛指尖輕輕劃過自己的脖頸:
“孤會讓他們知道,什么叫悔不當(dāng)初�!�
老太監(jiān)聞言偷眼看向陳矩,那老閹貨還在得意洋洋地甩著拂塵,殊不知……
太子爺已經(jīng)起了殺心!
崔文升突然想起太子處置軍器局時的手段,那三個被凌遲的人,到現(xiàn)在哀嚎聲還在北鎮(zhèn)撫司大牢里回蕩呢……
“老崔啊�!�
太子突然和顏悅色地喚他:
“你說……陳公公這把年紀(jì),還經(jīng)得起詔獄的十八般刑具嗎?"
老太監(jiān)腿一軟,差點(diǎn)跪在雨地里。
他終于明白了——太子爺這是要借刀殺人��!
崔文升擦了擦冷汗,再看前方趾高氣揚(yáng)的陳矩時,眼神里已經(jīng)帶上了幾分憐憫。
……
“太子殿下覲見——”
乾清門內(nèi)傳來尖細(xì)的唱喝,門前凈軍鎏金瓜錘同時頓地,金鐵交鳴聲震得檐角銅鈴亂顫。
朱常洛踏著丹陛御道水漬拾級而上,余光掃過兩側(cè)持戟而立的錦衣衛(wèi)。
這些天子親軍甲胄下的飛魚服濕得發(fā)亮,卻連睫毛都不曾顫動分毫。
三丈高的蟠龍金柱下,陳矩的蟒袍像團(tuán)陰云堵在殿門前。
這老閹豎突然抬高嗓門:
“太子爺,容奴婢給您整整衣冠。”
說著竟伸手要碰太子玉帶。
“放肆!”
崔文升的拂塵橫在陳矩腕間,雨珠順著銀絲滾落:
“司禮監(jiān)教你的規(guī)矩都喂狗了?太子御前,豈容閹豎僭越!”
鎏金纏枝蓮紋殿門恰在此時洞開,龍涎香混著丹藥焦苦撲面而來。
“兒臣叩見父皇�!�
朱常洛行至拜褥前三步,按規(guī)矩,太子見君當(dāng)行四拜禮,他卻只躬身長揖。
萬歷喉間發(fā)出“嗬嗬”怪響,突然將丹丸砸了過去:
“逆子!你眼里還有祖宗法度?”
殿門外,陳矩不動聲色地拽過身旁一個小太監(jiān)的衣袖,借著雨聲遮掩,壓低聲音道:
“快去稟告貴妃娘娘,就說”
他斜眼瞥了瞥殿內(nèi)劍拔弩張的情形,嘴角勾起一抹陰笑:
“火候到了,請娘娘前來再添把柴。”
小太監(jiān)會意,正要躬身退下,卻被陳矩一把攥住手腕:
“記著,從西六宮的偏門走,若有人問起,就說去尚膳監(jiān)取娘娘的燕窩。”
小太監(jiān)疼得齜牙咧嘴,連連點(diǎn)頭。
“若是辦砸了”
陳矩陰森森地補(bǔ)了句,目光掃過小太監(jiān)的脖頸,后者頓時打了個寒顫。
那小太監(jiān)得了眼色,立刻像只耗子般溜出了殿外。
陳矩望著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陰笑。
太子爺啊太子爺,您這回可算是栽了!
他偷眼往殿內(nèi)瞧去,只見萬歷帝氣得胡須直顫,案上的青玉筆架都被掃落在地。
而太子卻依舊挺直腰桿,那副從容不迫的模樣,看得陳矩心里直發(fā)狠。
裝!繼續(xù)裝!待會兒看你怎么哭!
陳矩往陰影里退了半步,盤算著待會兒該怎么添油加醋。
最好能讓陛下當(dāng)場廢了太子,到時候鄭貴妃一高興,說不定
他越想越得意,連雨水打濕了蟒袍下擺都沒察覺。
忽然想起前日鄭貴妃說的那句話:
【陳伴伴,等福王當(dāng)了太子,本宮許你掌印太監(jiān)之位。】
快了快了,就差這把火了
殿內(nèi)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嚇得陳矩一個激靈。
只見萬歷帝將御案上的物品全部打翻。
“開海禁?!”
皇帝的咆哮聲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你是要掘我大明的龍脈嗎?!”
“父皇何出此言?”
朱常洛俯身拾起半片青花瓷盞:
“洪武四年禁海時,浙閩尚有方國珍余黨三萬,張士誠舊部艨艟千艘。”
萬歷聞言冷哼:
“你倒是熟讀《太祖實(shí)錄》,那朕再問你,永樂年間,三寶太監(jiān)七下西洋后,為何又重申海禁?”
太子從容應(yīng)對:
“因朝中大臣諫言,遠(yuǎn)洋航行勞民傷財,且番邦朝貢多有欺詐,故而成祖爺雖遣使遠(yuǎn)航,卻仍禁民間私通海外。"
“你既知祖宗良苦用心……”
萬歷的聲音陡然拔高:
“為何還敢妄議開海?!”
朱常洛聞言嘆了口:
“那父皇是否知曉?如今寧波雙嶼港的走私船,掛的都是福建水師的令旗,上月暹羅貢船夾帶的倭刀,刻著南京軍器局的火��!”
說著,朱常洛從袖中掏出一本藍(lán)皮賬冊,雙手呈上:
“父皇請看,這是錦衣衛(wèi)暗查的浙閩海貿(mào)實(shí)錄�!�
“僅萬歷三十七年,寧波雙嶼港走私生絲三十萬斤,價值白銀一百五十萬兩,泉州月港走私瓷器五萬件,獲利八十萬兩,廣州私販茶葉更是不計其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