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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永和九年三月初三,御花園的牡丹開得正盛,姚黃與魏紫在春風(fēng)里爭艷。我蹲在一叢半開的牡丹旁,屏住呼吸,目光緊盯著停在花瓣上的藍(lán)鳳蝶。春衫袖口不慎被薔薇花枝勾住,我正小心翼翼地扯動繡著纏枝蓮的裙擺,忽聽身后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夾雜著老嬤嬤的叮囑:殿下慢些,當(dāng)心花枝勾了龍袍。

    抬眼時,正撞見少年明黃色的衣角掃過青石小徑,金絲繡就的十二章紋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他腰間掛著半塊龍鳳玉佩,碎玉流蘇隨著步伐輕晃,像極了去年父親從波斯商人那里購得的琉璃串。少年五官清俊,眼眸溫潤如春水,唇角微微上揚(yáng),帶著皇家貴胄特有的矜貴與親和。

    這是三皇子殿下。隨侍的宮人俯身低語。我慌忙福身,發(fā)間碧玉簪上的珍珠流蘇掃過臉頰,發(fā)出細(xì)碎的輕響。少年卻笑著擺手,示意免禮,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竹編捕蝶網(wǎng)上:方才見你追著蝴蝶跑了一路,可是想捕來玩

    我點點頭,忽然意識到眼前之人是皇子,又慌忙搖頭。賀景秋抱臂倚在薔薇花架旁,挑眉看了少年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殿下日理萬機(jī),怎有閑心管我們這些市井小兒的閑事

    少年不惱,反而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捕蝶網(wǎng)的竹柄:市井小兒可你們比宮里那些只會請安問好的人有趣多了。他抬頭看我,眼中映著搖曳的花影,我能和你們一起玩嗎

    賀景秋的眉峰微蹙,而我卻鬼使神差地遞出了捕蝶網(wǎng)。藍(lán)鳳蝶振翅欲飛,我提著裙擺追逐,忽被凸起的青石絆倒。預(yù)想中的疼痛沒有襲來,反而落入一個帶著松香的懷抱——賀景秋的手臂穩(wěn)穩(wěn)托住我的腰,他耳尖泛紅,輕聲道:阿寧,當(dāng)心。

    三皇子蹲下身替我整理被風(fēng)吹亂的裙擺,指尖觸到我被花枝劃破的手背:可曾傷著明日我讓太醫(yī)院送些金瘡藥來。他袖口的龍涎香混著春日的花香,讓我想起母親妝奩里的香粉,溫暖而疏離。賀景秋卻突然遞來一塊桂花糖,擋住了他的視線:殿下,這是西街的糖畫,可甜了。

    那日我們在御花園玩到暮色四合,夕陽將少年的明黃龍袍染成琥珀色。我攥著他送的玉蝴蝶墜子,聽他講宮里的規(guī)矩,講到太監(jiān)會在鞋底縫鐵板以防刺客時,我笑得前仰后合,賀景秋卻倚著太湖石擦劍,劍身映出他微皺的眉頭。后來我才知道,那是我一生中最無憂的時光,如鏡中花、水中月,看似觸手可及,實則一觸即碎。

    2

    此后每個晴日,當(dāng)晨鐘敲響四下,三皇子總會帶著一兩個小太監(jiān),換上便服來御花園找我們。他總愛跟在我身后,看我和賀景秋斗嘴,偶爾彎腰替我撿起掉落的發(fā)簪,簪尾的流蘇掃過他手背時,他會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賀景秋則像只護(hù)崽的小獸,每次三皇子靠近時,都會不動聲色地隔開我們,或是遞來一塊糖糕,或是指著遠(yuǎn)處的飛鳥轉(zhuǎn)移我的注意力。

    阿寧,你看這《西廂記》里的張生,倒是與殿下有幾分相似。某個蟬鳴聒噪的午后,賀景秋翻墻送來新話本,書頁間還夾著曬干的茉莉花瓣。我們躲在紫藤花架下,他用樹枝在地上畫著劇中人物,故意用戲文腔調(diào)念著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我笑得前仰后合,沒注意到三皇子站在月洞門處,手中的青瓷茶盞冒著熱氣,眼底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

    寧兒,明日我們?nèi)雽m去請安。母親摸著我的發(fā)頂,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憂慮。她腕間的翡翠鐲子輕輕磕在妝奩上,發(fā)出清響。我望著鏡中自己眉間的花鈿,想起三皇子昨日送的螺子黛,忽然明白有些東西正在悄然改變——比如母親開始頻繁出入慈寧宮,比如父親書房的夜談越來越多,比如賀景秋看三皇子的眼神里多了幾分警惕。

    中秋夜,我們偷溜出宮,醉仙樓的小閣樓上飄著桂花酒香。賀景秋替我擋住撲來的醉漢,拳頭落在那人臉上時,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常年握劍的人才有的氣息。三皇子握緊我的手,掌心全是汗:以后莫要再來這種地方,若是傷著了……他的語氣像極了父親,卻少了那份寵溺,多了些難以言說的緊張。

    雪落時,我在御花園堆雪人,三皇子突然伸手替我拂去睫毛上的雪花。他指尖的溫度傳來,我卻看見賀景秋遞來暖爐的手頓在半空,最后默默給我披上他的狐裘,自己則在寒風(fēng)中收緊了披風(fēng)。我望著兩個少年,忽然想起話本里的三角戀,卻不知自己早已身在局中,命運(yùn)的絲線正將我們越纏越緊。

    母親終究沒熬過那個冬天。那年的雪特別大,御花園的梅樹都被壓彎了枝椏。我在雪地里為她摘臘梅,推開寢室門時,撞見舅舅抱著母親痛哭。他的鎧甲還沾著邊關(guān)的風(fēng)雪,此刻卻像個孩子般蜷縮在母親床前,聲音里滿是絕望:阿姐,你怎么能丟下我……你走了,小寧怎么辦

    3

    母親唇角的血滴在雪地上,像極了我手中的梅花,紅艷得刺目。她臨終前攥著我的手,指甲深深掐進(jìn)我的掌心:寧兒,莫信深宮人……話音未落,便咽了氣。父親一夜白頭,書房的燈常常亮到天明,我隔著窗欞,聽見他與幕僚商議軍務(wù),北疆糧草溫家軍等字眼混著咳嗽聲傳來。三皇子送來的人參養(yǎng)榮湯擺在案頭,我望著碗中漂浮的參片,忽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胃里一陣翻涌。

    十五歲生辰,賀景秋翻墻而來,帶來一只檀木匣子。他渾身帶著北疆的風(fēng)雪,卻在見到我時露出溫柔的笑:阿寧,生辰快樂。匣子里是對龍鳳玉佩,他耳尖通紅,聲音發(fā)顫:這是我用軍功換的,等我從邊疆回來,就八抬大轎娶你,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賀景秋的妻子。玉佩撞在我掌心,發(fā)出清越的響,恍若當(dāng)年在御花園追逐蝴蝶時的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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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皇子的禮物是一只金絲楠木匣,里面躺著一支累絲嵌寶簪,簪頭的珍珠在燭光下泛著柔光,像他看我時的眼神,溫柔卻遙遠(yuǎn):寧兒,這是南海進(jìn)貢的東珠,與你的眼睛一樣亮。他想替我插上簪子,我卻轉(zhuǎn)身看向窗外的月亮,月光灑在賀景秋送的玉佩上,比東珠更璀璨。此后的蕭映卻成為了一國儲君

    4

    侯府被圍的夜,清蟬拽著我往后門跑。我聽見父親的怒吼混著金鐵相擊聲:帶小姐走!從密道去云州,告訴老國公,就說……就說溫家從未負(fù)國!他的聲音被刀劍砍斷,緊接著是瓷器碎裂的脆響和母親畫像墜地的聲音。

    我掙扎著要回去,清蟬卻死死抱住我:小姐,侯爺說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馬車碾過雪地時,我掀開轎簾,看見父親被鐵鏈拖走,玄色錦袍浸滿鮮血,白發(fā)上沾著未燃盡的梁木灰燼,侯府匾額上的鎮(zhèn)國侯府四字在火光中扭曲變形,如同一場荒誕的夢。

    轉(zhuǎn)角處,一隊黑影突然殺出,清蟬驚呼出聲,卻見為首的人勒住馬韁,玄色披風(fēng)在風(fēng)雪中獵獵作響——是賀景秋。

    阿寧!他翻身下馬,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我面前,上下打量我,沒事吧傷著沒有小安寧,你又瘦了他的指尖掠過我顫抖的肩,眼中燃著怒火,蕭映那狗賊竟然敢……

    景秋,我父親他……我抓住他的手腕,喉間哽咽。

    他突然將我摟進(jìn)懷里,下巴抵著我的發(fā)頂:我知道,我接到消息就趕來了。別怕,有我在。

    他身后的羽林軍列成方陣,盔甲在火光中泛著冷光,我撥了三百羽林軍護(hù)送你去云州,沿途若有追兵,直接殺。

    我抬頭看他,卻發(fā)現(xiàn)他左臉頰有一道血痕,顯然是剛從戰(zhàn)場上趕來。

    他從腰間解下虎符,塞進(jìn)我掌心:收好,到了云州找我父親舊部,他們會護(hù)你周全。他的眼神堅定,卻在觸到我淚痕時軟下來,等我處理完京中事務(wù),就來接你。

    雪越下越大,他替我攏了攏披風(fēng),指尖擦過我耳垂:阿寧,等我。

    我攥緊虎符,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忽然想起那年上元節(jié)他說的八抬大轎,用力點頭。

    他翻身上馬,回頭時,月光照亮他眼中的不舍:照顧好自己,別讓我擔(dān)心。

    5

    半月后,云州城貼滿賀家謀逆的告示。我攥著虎符沖進(jìn)軍營,卻被告知賀景秋已在進(jìn)京途中被捕,賀家滿門抄斬,連護(hù)送我的羽林軍也被充軍發(fā)配。

    深夜,我喬裝成小吏潛入天牢。腐臭與血腥氣撲面而來,賀景秋蜷縮在角落,玄甲染滿暗紅,露出的皮膚上布滿鞭痕。聽見腳步聲,他艱難地抬頭,干裂的唇角扯出一抹笑:阿寧,別哭。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離開天牢時,清蟬捧著人參養(yǎng)榮湯追上來:小姐,您的藥……我一把推開藥碗,瓷片碎裂的聲音驚飛了檐下寒鴉。

    三日后,我跪在宮門前的白玉階上。一百級臺階,每一級都像扎進(jìn)膝蓋的冰錐。太醫(yī)說我先天不足,離了人參根本撐不過半月,可此刻我竟覺得渾身滾燙,仿佛要將這身病弱的皮囊都燒穿。

    陛下,當(dāng)年您在侯府落水,是父親冒死相救;北境告急,是賀家父子浴血奮戰(zhàn)……我跪在龍椅前,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您怎能……

    蕭映從龍椅上起身,玄色龍袍掃過冰涼的地磚。他彎腰替我拭去淚痕,聲音溫柔得可怕:阿寧,你可知朕為何要滅賀家他的指尖撫過我因跪得太久而發(fā)白的唇,因為朕不愿再看著你為他落淚。

    我突然笑出聲,笑聲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原來青梅竹馬的情誼,終究抵不過帝王的私心。賀景秋在牢里受刑時,蕭映大概正對著滿殿燭火,盤算著如何將我困在這九重宮闕。

    陛下若要我入宮,我按住腰間玉佩,那是母親留給我的最后念想,請先放了賀景秋。

    蕭映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攥住我的手腕:你就這么愛他

    我望著殿外飄落的細(xì)雪,恍惚又回到了侯府的那個冬天。賀景秋將我裹在他的披風(fēng)里,說要帶我去看塞北的雪。如今塞北的雪還會如期落下,可我的少年郎,卻被困在暗無天日的地牢里。

    陛下,我掙脫他的手,您終究不是他。

    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侍衛(wèi)長跪在地:陛下,賀景秋……他自盡了!

    我眼前一黑,耳畔轟鳴如雷�;秀遍g,我看見賀景秋站在漫天飛雪中,朝我伸出手,嘴角帶著熟悉的笑意。我踉蹌著向前,卻撞上蕭映冰涼的胸膛。

    阿寧,朕會治好你。蕭映的聲音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從今往后,這天下都是你的。

    6

    椒房殿的鎏金獸爐永遠(yuǎn)燃著沉香,香灰積了半尺厚,卻散不去屋子里的壓抑。清蟬捧著青瓷碗跪在軟墊上,碗中人參養(yǎng)榮湯泛著甜腥,像極了父親血濺刑場那日的血水:小姐,該喝藥了。我望著窗外的梅樹,想起賀景秋說過的塞北雪,突然抬手將碗砸在地上,瓷片飛濺,湯汁滲進(jìn)青磚縫里,如同我碎裂的人生。

    蕭映呢我抓住清蟬的手腕,看見她眼底的驚惶。三皇子登基已有三月,卻始終未給我名分,只讓我頂著寧嬪的虛號困在這金絲籠里。

    陛下在御書房。清蟬低頭替我收拾碎片,聲音里帶著哽咽。我摸著藏在袖中的匕首,那是賀景秋送我的防身之物,刀柄上還刻著寧字,此刻硌得掌心生疼。推開御書房的門時,蕭映正在看北疆戰(zhàn)報,玄色龍袍上的金線蟠龍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他指間的朱砂筆在奏報上落下,劃出刺眼的紅。

    阿寧,你怎么來了他起身時碰倒了茶盞,滾燙的茶水濺在龍紋案幾上,氤氳的水汽中,他的表情有些慌亂。我盯著他腰間的玉佩,那是與我成對的另一半,卻從未真正屬于我——他仿造了形制,卻仿不出賀景秋送我時的溫度。

    賀景秋呢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冰錐,你把他尸首怎樣了

    蕭映的眼神暗了暗,放下朱砂筆:他犯了謀逆罪,朕不能姑息。

    謀逆我笑出聲,眼淚卻落下來,就像我父親那樣你們母子的手上,到底沾了多少血太后害死先皇后,又用自己的孩子換鳳冠,如今你為了皇位,又要逼死我的愛人,蕭映,你們根本就是魔鬼!

    他伸手想抱我,我后退半步,匕首尖劃破他的衣袖,露出蒼白的皮膚:別碰我!你以為用湯藥和金絲籠就能困住我從你母親害死我母親的那一刻起,從你害死頭顱的那一刻起,我就發(fā)誓要讓你親眼看著江山崩塌。

    蕭映的眼底閃過痛楚:阿寧,朕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hù)你!溫家勢大,賀景秋手握兵權(quán),只有除掉他們,才能保你平安……

    保我平安我冷笑,你所謂的平安,就是讓我看著親人一個個死在你手里蕭映,你永遠(yuǎn)不懂愛,你只知道占有,就像你母親占有皇位一樣!

    我開始偷偷寫信給舅舅,用母親教我的密語,在信中夾上曬干的茉莉花瓣,由清蟬交給侯府舊部帶出宮。

    舅舅的回信總是簡短:云州梅開,靜待歸期。我摸著信上的字,想起他曾在母親靈前發(fā)誓:小安寧,舅舅會替你討回公道。

    蕭映每日都會來椒房殿,有時帶著江南進(jìn)貢的蜜餞,有時帶著新畫的仕女圖,畫中女子穿著與我相似的衣裳,卻有著空洞的眼神。

    阿寧,等北疆戰(zhàn)事平定,朕就封你為后。他替我描眉時,指尖劃過我的眼角,以后別再鬧脾氣了,好嗎

    我望著鏡中我們交疊的身影,想起賀景秋說過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掐出新月形的血痕。

    7

    冬至那日,我故意打翻藥碗,看著蕭映慌亂地替我清理。

    這湯太苦了,我不想喝。我皺眉,他立刻命人換了冰糖雪梨羹。趁他不注意,我將藏在袖口的朱砂粉撒進(jìn)湯里,那是從太后宮里偷來的,據(jù)說能讓人神志不清、體虛嗜睡。

    阿寧,你做了什么他扶著額頭,眼神漸漸渙散,踉蹌著扶住桌沿。我拔出枕下的匕首,抵在他咽喉上,刀刃映出我決絕的臉:蕭映,你知道嗎從你母親害死我母親的那一刻起,從你斬下賀景秋頭顱的那一刻起,我就發(fā)誓要讓你嘗嘗失去一切的滋味。

    宮外傳來喊殺聲,喊叫聲中夾雜著溫字軍旗的獵獵聲。我知道,是舅舅的軍隊到了。

    蕭映的血滴在我素白的裙裾上,開出妖冶的花,他望著我,眼底是我從未見過的絕望:阿寧,朕愛你……朕真的愛你……

    我笑了,眼淚卻落下來:可我愛的人,永遠(yuǎn)都回不來了。話音未落,殿門被撞開,清蟬沖進(jìn)來說:小姐,溫將軍已破城!

    我最后看了蕭映一眼,轉(zhuǎn)身走進(jìn)漫天風(fēng)雪中。宮墻外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我摸著胸口藏著的半塊玉佩,想起那年春日,賀景秋翻墻時說的第一句話:阿寧,我給你帶了最甜的糖糕。

    雪越下越大,漸漸覆蓋了宮墻上的血跡。我知道,這場由愛恨情仇織就的雪,終將洗凈這深宮里的罪孽,而我,將帶著對少年的思念,走向塞北的風(fēng)雪,走向真正的自由。

    蕭映視角

    永和九年的春日,我在御花園第一次見到那個追蝴蝶的少女。她的笑像春日里的陽光,照亮了深宮里的陰霾。賀景秋看她時的眼神,讓我嫉妒得發(fā)瘋——那是我從未有過的、毫無保留的愛意。

    我學(xué)她喜歡的一切,讀她愛的話本,甚至讓人仿造了賀景秋的玉佩,卻始終換不來她眼底的星光。

    母親說:映兒,江山和美人,只能選一樣�?晌移嘉赵谑掷铩丶抑\逆的折子是我親手批的,賀景秋的罪名是我親自定的,可當(dāng)看見阿寧跪在宮門前時,我才知道什么叫剜心之痛。

    阿寧,喝藥。我輕聲哄她,看她將湯藥潑在地上。她罵我是劊子手,罵母親雙手沾滿鮮血,我想辯解,卻看見她胸前露出的半塊玉佩——那是我永遠(yuǎn)得不到的東西。

    深夜,我獨自坐在椒房殿,摸著她碰過的繡枕,聞著殘留的茉莉香,終于承認(rèn)自己輸了。

    亂軍沖進(jìn)皇宮時,我望著她握劍的模樣,忽然想起幼時她追蝴蝶的天真模樣。

    阿寧!我喊她的名字,卻被亂軍撞倒在地。原來從始至終,我都只是個偷心的賊,偷得了人,偷不了情,終究是機(jī)關(guān)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賀景秋視角

    第一次見阿寧,她蹲在薔薇花叢里,像只偷喝蜜的小獸。

    我故意踩碎落葉嚇?biāo)此荏@的模樣笑出淚,卻在她摔倒時伸手托住她的腰。

    溫軟的觸感傳來,我慌忙收回手,心跳得比北疆的戰(zhàn)鼓還響。從那以后,翻墻給她送話本、買糖糕,成了我最快樂的時光。

    邊疆的夜格外冷,我總在篝火旁摸那塊龍鳳玉佩。阿寧說等我回去,要聽我講大漠的故事。

    我在戰(zhàn)報上偷偷畫梅花,想等凱旋時貼滿她的閨房。可等來的不是凱旋,而是溫家滿門抄斬的消息。

    被捕那日,我看見蕭映眼中的瘋狂。

    賀景秋,你以為護(hù)得住她他掐著我的脖子笑,我卻想起阿寧在御花園追蝴蝶的模樣。

    烙鐵落在背上時,我咬碎牙齒不吭聲,卻在聽見阿寧跪了一百級臺階時,疼得幾乎發(fā)瘋。阿寧,你怎么這么傻

    蕭映真的是瘋了他將阿寧都所有事情都一一轉(zhuǎn)述,我知道如果想讓阿寧沒有后顧之憂只有我死

    可是蕭映為了防止我自殺,切斷了我的舌頭,我沒有辦法說話

    這時候獄卒將我松綁,并留下了一把劍

    這一劍捅入我的心臟,只聽見獄卒大叫賀景秋畏罪自殺了

    阿寧,這次換我來找你,下輩子,我們?nèi)ソ峡疵坊ê貌缓梦以僖膊蛔鍪裁磻?zhàn)神,只做你的夫君,守著你,歲歲年年。

    太后視角

    銅鏡里的鳳冠依舊璀璨,可我的鬢角已生華發(fā),眼角的皺紋里藏著無數(shù)秘密。

    聽著宮外的喊殺聲,我摸著袖口的朱砂痣,想起三十年前那個雪夜——我不過是個小丫鬟,跪在皇后寢宮外,聽著她難產(chǎn)的慘叫,攥緊了藏在袖中的砒霜。

    娘娘,溫家軍破城了。宮女跪地稟報,聲音里帶著顫抖。

    我摘下鳳冠,任由白發(fā)散落,命人取來妝奩里的朱砂盒。指尖撫過盒蓋上的并蒂蓮紋,想起先帝抱著我燙傷的手臂落淚,想起蕭映被過繼時喊我母后的奶聲奶氣。

    去把那盒朱砂拿來,哀家要補(bǔ)個妝。

    我對著鏡子輕笑,將朱砂抹在唇上,紅艷如血。這張臉,曾經(jīng)靠朱砂上位,如今也要靠朱砂落幕。

    機(jī)關(guān)算盡半生,終究是一場空,唯一對不起的,是那個叫阿寧的丫頭——她眼中的恨意,像極了我年輕時的模樣,卻比我更勇敢,更清醒。

    雪越下越大,我望著窗外的梅樹,想起阿寧看見梅花時的顫抖。原來有些罪孽,終會報應(yīng)在自己身上,而我,早已在這深宮里,迷失了最初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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