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秤不離陀
饒是柳先生的動作再如何輕柔，張敬淵仍痛得臉色煞白，額上冷汗涔涔。
柳先生見狀，示意何林從藥箱中取出針包，手指掠過一排寒光閃閃、長短不一的銀針，取過燭臺，將針尖在火上迅速燎過，隨即快速扎入張敬淵的左腿穴道，右腿亦如此。
“張家公子，眼下你覺得痛，那是好事，說明你雙腿雖斷，但筋絡(luò)未損，只要骨頭接得正，輔以精心調(diào)養(yǎng)，日后定能恢復(fù)如常�！�
柳先生沉穩(wěn)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瞬間安撫了滿屋的焦灼，
“當(dāng)真？”裘氏驚喜得幾乎失聲，猛地上前一步，急切地追問，“先生！我兒的腿……當(dāng)真還有救？”
柳先生手下不停，抬眼掃過裘氏，語氣篤定：“那是自然，郎君年輕力壯，待接骨穩(wěn)固后，按時用藥，再循序漸進(jìn)鍛煉一番，行走跑跳，皆可無礙。”
他一邊繼續(xù)小心拆解著先前包扎的布條，一邊淡然道：“軍中比這更重的傷，老夫見多了。養(yǎng)上幾個月，照樣能提刀上陣，殺敵立功！”
此言一出，滿室凝重的氣氛陡然一松，眾人臉上都透出劫后余生的驚喜，忍不住低聲交頭接耳。
解下布條，柳先生的手指在張敬淵腫脹變形的雙腿上細(xì)細(xì)觸摸探查后，眉頭卻倏地擰緊：“這骨頭……接偏了寸許！若就這么養(yǎng)下去，那才真是要廢了！”
眾人剛放下的心瞬間又被提到了嗓子眼！裘氏張了張嘴，話還未出口，余佑瑤已帶著哭腔搶先道：“柳先生！求您！求您一定治好他！”
“先生！全靠您了！”屋內(nèi)頓時又是一片懇求聲，吵得柳先生額角突突直跳。
“張侍郎，夫人。”余佑安出聲，沉穩(wěn)的聲線壓下了嘈雜，“柳先生于沙場之上，處理此類重傷的經(jīng)驗遠(yuǎn)超常人。他既說能治，必有把握。我們只需聽從先生安排，莫要干擾。”
張侍郎與裘氏連連點頭，姜隱也低聲建議，很快，除了傷者、柳先生和必須留下幫忙的何林，屋內(nèi)只余下姜隱、余佑瑤和心神稍定的裘氏。
“柳先生……”張敬淵緊握著余佑瑤冰涼的手，看著柳先生擺弄自己的雙腿，不由心慌，“為何……為何我只有麻木感，不疼了？這……是不是傷勢惡化了？”
“莫慌，”柳先生頭也不抬，手下精準(zhǔn)地調(diào)整著錯位的骨骼，“方才給你扎了兩針，只為減去你的痛感，麻是正常的�！�
柳先生此時抬了抬手，笑著看了他一眼：“眼下，我得給你把沒接正的地方掰回來，否則日后成了長短腿，可得怨我手藝不精嘍�！�
姜隱在旁聽了，徹底寬下心來，忍不住暗暗思忖：這位柳先生，無論如何也得想法子留在侯爺身邊，不然上哪兒再找去這般醫(yī)術(shù)高明的大夫。
時間一點點流逝。柳先生終于滿意地直起身，取過早已備好的光滑杉木夾板，指揮著余佑瑤配合，小心地將夾板固定在張敬淵雙腿兩側(cè)，再用棉布條一圈圈纏牢固定。
整個過程雖仍牽動傷處，但在銀針的作用下，張敬淵只微微蹙眉，并未痛呼出聲。
一切妥當(dāng)，柳先生寫下藥方遞給裘氏：“這方子先吃著，固本培元。每隔三日，老夫會親自來為公子換藥，屆時再視情況調(diào)整方子。”
裘氏雙手顫抖著接過藥方，如同捧著救命符，感激涕零，忙將丫鬟準(zhǔn)備好的一大包銀子硬塞進(jìn)了柳先生懷里。
“先生大恩，張家沒齒難忘，這點黃白之物，聊表心意，萬望先生莫要推辭！”
柳先生倒也不矯情，坦然收下錢袋，便由丫鬟引著出去了。
姜隱回頭，看到余佑瑤正拿帕子替張敬淵拭汗，兩人四目相對，脈脈溫情流淌其間，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在他們眼中。
“張六郎，”姜隱故意板起臉，沒好氣地開口，“眼下這婚可還退，我還等著帶四妹妹回家相看郎君去呢�！�
張敬淵只覺臉上火辣辣的，羞愧地看向姜隱，倒是握著余佑瑤的手卻更緊了：“嫂嫂，方才是六郎疼糊涂，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
姜隱故意冷哼一聲，一副還不肯輕饒他的模樣，余佑瑤見狀，轉(zhuǎn)過身來著她，委屈巴巴地說道：“好嫂嫂，您別同他計較了，他也是……也是為我著想。”
得，深陷情愛的男女，果然眼里只有彼此，旁人都是浮云。
姜隱佯裝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余佑瑤一眼，正好裘氏回來聽到這番話，便知姜隱明著是在刁難兩個年輕人，其實是在借機(jī)敲打二人。
說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私也好，她也舍不得余佑瑤這樣好的兒媳婦，方才若不是余家人在，她也想勸兒子別犯傻。
不過姜少夫人出言相勸，著實令她意外，也讓她更覺得這樁親事結(jié)的好。
裘氏笑著上前，一把挽住姜隱的手臂：“好侄媳，你就饒了他吧，經(jīng)此一劫，這兩個孩子往后定是秤不離陀，分不開了。”
姜隱繃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惡人我可做不來。眼下無事了，我得趕緊回去給祖母報個平安，省得她老人家懸心，至于……”
說著，她轉(zhuǎn)頭看向坐在床榻的余佑瑤，嘆息搖頭道：“我把芳云留下陪你，晚些請夫人派人送你回府吧。”
裘氏正要滿口答應(yīng)，張敬淵便搶先一步說道：“好，晚些，等阿瑤妹妹吃過晚飯，母親，您再派輛馬車送她回去。”
姜隱終沒忍住笑出了聲，促狹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輕聲道：“看來是真不疼了�！�
說罷話，她便轉(zhuǎn)身與裘氏去了外間，叮囑了芳云一聲，便同余佑安一道兒離開了張家。
因著回程沒有了余佑瑤，余佑安便順理成章地坐了馬車。
“奇怪，齊大將軍的兒女回京，怎么這么巧馬就被驚了，鬧出這樣的事兒？”她依偎在他懷中，皺眉思忖著。
余佑安摟著她，輕拍著她的手臂道：“齊大將軍府中的馬匹應(yīng)該是受過訓(xùn)練，與尋常人家的不同，輕易不會驚著，想來定是有人刻意為之�！�
“那目的是什么？”姜隱追問，“是想傷害齊大將軍的孩子，還是想讓大將軍失了民心，抑或是為了害張六郎？”
余佑安搖搖頭：“這便不得而知了，就留給興安府尹去頭疼吧�！�
聽了這話，姜隱忍不住笑了。
這李府尹近來責(zé)任重大啊，不只要處理姜海之事，如今又添了大將軍府馬匹受驚至百姓受傷之事，估摸著要煩心上一段時間了。
回到侯府，姜隱去了崔太夫人那兒一趟，說了張敬淵的病情，太夫人才放下心來。
待吃過晚飯，她正看著翠兒清點今日賞賜后寫的單子，芳云回來了，說余佑瑤是陪著張敬淵在房內(nèi)用的飯，而她則是在外間用的。
“也罷，左右兩人定了親，也沒什么好避嫌的了�！苯[聽罷說道。
“張家六郎還同四姑娘約好了，明日姑娘還要再去陪她呢�！狈荚普f著，遲疑地看著姜隱，“依少夫人看，是否要……”
姜隱擺擺手：“無妨，你拘著她，她反而會一心地往外跑，派人跟著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