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之崩潰
出院那天，依舊是大表哥楊誠實開車前來。
溫羽凡在兩人的攙扶下，坐上了車后座。一路上，車內(nèi)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沒有人開口說話，只有車輪滾動在路面上發(fā)出的沉悶聲響。
溫羽凡望著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心中五味雜陳，滿心都是對即將面對的一切的忐忑。
車子緩緩?fù)Ｏ�，溫羽凡抬眼望去，頓時有些傻眼了。
映入眼簾的并非自家小區(qū)那熟悉的大門，而是一處破舊的老舊小區(qū)。小區(qū)入口處的鐵門銹跡斑斑，半掩著，仿佛輕輕一推就會散架。墻皮脫落的居民樓雜亂地排列著，周圍的綠化也稀稀拉拉，毫無生機。
“這里是？”溫羽凡滿心疑惑，轉(zhuǎn)頭看向母親和大表哥，期待著一個解釋。
然而，兩人的表情卻異常古怪，母親微微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大表哥則神色不自然地盯著前方，雙唇緊閉，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大表哥率先下車，走到溫羽凡這邊，打開車門，蹲下身子：“來，這里沒有電梯，我背你啊�！�
溫羽凡滿心狐疑，但也只能在疑惑中爬上了大表哥的后背。
三人沿著昏暗的樓道往上走，昏黃的燈光在陳舊的墻壁上映射出斑駁的影子。
樓道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發(fā)霉的氣味，墻角還結(jié)著厚厚的蜘蛛網(wǎng)。
很快，他們來到了二樓。
大表哥將溫羽凡放在輪椅上，尷尬地笑了笑，解釋道：“羽凡腿腳不好，所以我給你們找的出租房就在二樓，環(huán)境是差了點，但租金便宜，先將就著住吧。實在不行，我晚些再給你們找間好點的�！�
溫羽凡的母親在一旁應(yīng)道：“沒事的，這里挺好。”
“出租房？”溫羽凡瞪大了眼睛，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有一套舒適的房子，父母也有他們自己的住所，為什么此刻他們要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租房子住呢？一股強烈的不安涌上心頭。
大表哥從口袋里掏出鑰匙，鑰匙在生銹的鎖孔里轉(zhuǎn)動了幾下，伴隨著“嘎吱”一聲，邊上
201的房門緩緩打開。
他側(cè)身來到溫羽凡身后，推著溫羽凡的輪椅，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熱情地招呼道：“小姨，羽凡，來來，我們進去吧�！�
溫羽凡懷著忐忑的心情進入屋內(nèi)，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愣住了。
這是一間極為狹小的一室一廳一衛(wèi)小戶型房，空間逼仄得讓人有些壓抑。
屋內(nèi)的陳設(shè)陳舊不堪，仿佛一下子將時光拉回到了七八十年代：
客廳里，擺放著一張掉了漆的木質(zhì)沙發(fā)，上面的坐墊破了好幾個洞，露出里面泛黃的棉絮。
沙發(fā)對面，是一臺老式的顯像管電視機，外殼上布滿了灰塵，屏幕也黯淡無光。
墻角立著一個同樣老舊的書架，架子上零零散散地擺放著幾本破舊的書籍，書頁都已經(jīng)泛黃卷曲。
走進臥室，一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占據(jù)了大部分空間，床單和被罩洗得有些發(fā)白，上面還打著幾個補丁。
床邊是一個木質(zhì)衣柜，柜門關(guān)不嚴(yán)實，露出一條縫隙，里面掛著幾件過時的衣服。
“額！這……”溫羽凡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他滿心疑惑，不明白為何自己和母親會突然住進這樣一個地方，這與他記憶中的生活簡直天差地別。
他轉(zhuǎn)頭看向母親，希望能從她那里得到一些解釋，可母親只是默默地走進房間，坐在床邊，眼神中滿是復(fù)雜的情緒，依舊沒有給出任何答案。
大表哥撓了撓頭，臉上掛著略顯尷尬的笑容，解釋道：“這里的東西都是之前住的老人留下的。房東說了，能用的就盡管用，要是不能用，你們自己扔了就行。那個……你們放心啊，一會兒，我再去給你們買點新的被子啊，開水壺什么的�！彼贿呎f著，一邊用手比劃著，試圖讓溫羽凡和小姨能寬心些。
母親坐在床邊，目光平靜地打量著四周，沒有絲毫抱怨，反倒?jié)M是感激地對大表哥說道：“誠實��！謝謝你�。∫皇悄忝η懊蟮�，我們娘倆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彼穆曇糨p柔，帶著長輩對晚輩的認(rèn)可與感謝。
“誒，說什么呢，都是一家人，哪用得著這么客氣�！贝蟊砀绫荒赣H這么一謝，有些不好意思，臉微微泛紅，擺了擺手道，“這個，那你們先在這兒住著，我這就出去，再給你們備點東西�！闭f完，他又撓了撓頭，轉(zhuǎn)身快步走出了房間，那略顯匆忙的腳步，仿佛在逃避著什么。
溫羽凡心中的不安與疑惑如同翻滾的潮水，早已洶涌澎湃。眼見大表哥一離開，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向前探身，急切地朝母親問道：“媽？你告訴我！怎么了？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你告訴我呀！”隨著話語出口，他的情緒愈發(fā)激動，到后面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在狹小的房間里回蕩。
母親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到，身子微微一顫，緩緩低下了頭，眼神躲閃，不敢與溫羽凡對視，支支吾吾地說道：“我……等一下，我會告訴你的。先等等，等會兒就知道了�！彼穆曇纛澏吨�，帶著一絲無奈與痛苦。
溫羽凡心中的焦急如同烈火般燃燒，根本無法冷靜下來，繼續(xù)追問道：“等什么��？一句話的事情而已，你等什么�。 彼碾p手緊緊握住輪椅的扶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臉上滿是氣急敗壞的神情。
“我，我……”母親的嘴唇微微顫抖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終究還是沒能忍住，默默抹起了眼淚。
那無聲的哭泣，仿佛是在宣泄著心中長久以來積壓的痛苦與悲傷。
溫羽凡見狀，心中頓時一緊，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語氣太重了，懊悔之情涌上心頭。
他的眼神瞬間柔和下來，帶著滿滿的愧疚，連忙輕聲道歉：“媽！你別哭。我等，我等！你別哭！”他伸出手，想要去安慰母親，卻又因為坐在輪椅上而有些力不從心，只能無助地望著母親，心中滿是自責(zé)。
沒過多久，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樓梯處傳來，打破了房間里壓抑的寂靜。
大表哥率先推門而入，身后跟著一人。
溫羽凡下意識地轉(zhuǎn)頭望去，當(dāng)看清來人的面容時，不禁脫口而出：“啊良？”來者正是他的小舅子周良，雖說周良是妻子周新語的親弟弟，可平日里兩家人往來甚少，而且在溫羽凡住院的這段漫長日子里，周家的人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般，一個都未曾現(xiàn)身，此時周良出現(xiàn)，不禁讓溫羽凡心頭一緊。
周良跨進房間，臉色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他先是狠狠瞪了溫羽凡一眼，那目光中帶著一絲怨恨，隨后又掃視了一圈屋內(nèi)的母親和大表哥，語氣不善地質(zhì)問道：“你們還沒有把事情告訴他嗎？”
母親聞言，頭垂得更低了，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不敢直視周良的眼睛，沉默不語。
大表哥也有些尷尬，眼神閃躲，移開了視線，囁嚅著：“這……實在是不好開口啊�！�
周良?xì)獾眯馗瑒×移鸱�，連連點著頭，嘴里嘟囔著：“好好好，叫我來，就是要讓我來說是吧。行，反正我他媽早憋不住了，就讓老子他媽說�！闭f罷，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憤怒都在這一刻宣泄出來。
溫羽凡看著周良那副仿佛隨時都會爆發(fā)的模樣，心中的不安愈發(fā)強烈，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如烏云般籠罩著他。
盡管恐懼如同藤蔓般在心底蔓延，他還是強忍著內(nèi)心的慌亂，忐忑不安地問道：“啊良！是什么？什么？你們要告訴我什么？��？”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帶著一絲急切與期盼，仿佛希望得到的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消息。
周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他不停地歪著腦袋，像是在努力壓抑著內(nèi)心的情緒。盡管他的情緒已經(jīng)瀕臨失控，整個人看起來隨時都可能爆炸，但當(dāng)那殘酷的真相從他口中說出時，聲音卻細(xì)如蚊鳴。
他幾乎是咬著牙，快速地吐出了四個字：“我姐死了�！�
這四個字如同四顆重磅炸彈，在溫羽凡的世界里轟然炸開。盡管聲音微弱，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進了溫羽凡的耳中，如同晴天霹靂般，瞬間擊碎了他最后的一絲幻想。
他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震驚與難以置信，下意識地喊出：“什么！”聲音中充滿了痛苦與絕望，仿佛整個世界在這一刻都崩塌了。
周良看著溫羽凡那副震驚到失神的模樣，心中積壓的情緒瞬間如決堤的洪水般傾瀉而出，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向前跨了一步，對著溫羽凡聲嘶力竭地大喊：“你老婆死了，你兒子也死了，你聽到了嗎！”
這如雷般的吼聲在狹小的房間里回蕩，震得溫羽凡的耳膜生疼。
他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整個人仿佛被重錘擊中，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眼前的世界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周良的面容、母親的啜泣聲、大表哥無奈的嘆息，都漸漸遠(yuǎn)去，只剩下那幾句殘酷的話語在腦海中不斷回響。
“不！不！不可能……不會的！”溫羽凡瘋狂地?fù)u著頭，像是要把這殘酷的事實從腦海中搖出去。他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這樣就能將那如潮水般涌來的痛苦隔絕在外。
剎那間，回憶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割開了他試圖逃避的防線。
一道白芒在他的腦海中突兀閃現(xiàn)，那是災(zāi)難發(fā)生時的刺眼光芒，伴隨著大樓坍塌的轟鳴，將他的生活瞬間擊碎。
“��！”溫羽凡再也無法承受這如深淵般的痛苦，所有的悲傷、絕望、悔恨和自責(zé)，在這一刻如火山爆發(fā)般噴薄而出，化作一聲無比凄厲的嘶吼。那聲音穿透了狹小的房間，仿佛要將他靈魂深處的痛苦都宣泄出來。
他的身體劇烈顫抖著，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奔涌而下。
曾經(jīng)，他幻想過無數(shù)次與妻子和兒子重逢的場景，可如今，等待他的卻是天人永隔的殘酷現(xiàn)實。他的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懊悔，恨自己沒能保護好他們，恨命運的無情與殘酷。
母親在一旁看著兒子如此痛苦，心都要碎了，她撲到溫羽凡身邊，緊緊抱住他，淚水浸濕了他的肩膀。
大表哥和周良站在一旁，神色凝重，心中滿是不忍，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眼前這個被命運擊垮的男人。
房間里彌漫著濃烈的悲傷氣息，久久無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