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好香
“娘,你糊涂��!江湖騙子的話,你也信?今兒竟還同人家的親奶奶廝打?”
張氏滿心為著兒子,卻遭了罵,又是委屈,又是生氣:
“你這頭疾不是立時就好了?可見那算命先生是有真本事的!為了你,老娘花了八兩,整整八兩!你大哥娶你嫂嫂,也才下了三兩的禮金!”
宋景和扶額:“好,假設(shè)那算命先生真有本事,她日后若真出了岔子,娘于心何忍?”
張氏淚眼婆娑:
“若那姑娘真沒了命,我就去佛庵里吃齋念佛,替她祈福!只要你好,娘,娘就是下地府,下輩子做豬狗,都心甘情愿!”
“盡說歪理!人家命都沒了,還要你念那兩句經(jīng)作甚?你那般折磨自己,只不過是為了自己心安。”
宋景和嘆氣。
若是和同窗辯題,他能想出八百個不同的角度,將對方死死壓在地上。
可現(xiàn)在面對的是一心為他的娘親,他毫無招架之力。
張氏越說越氣,抹著眼淚:
“你是沒見著,她親奶把她當(dāng)牲畜一樣稱斤論兩地賣,她在余家過的能是什么好日子?是,娘的脾氣是不好,但也不是那等苛待兒媳的壞婆婆!
“嫁到咱們宋家,未必不是她的福氣!若不是她的八字好,我又怎么可能同意讓這樣人家的姑娘進(jìn)門?”
宋景和知道,自家娘親是個只能順毛捋的:
“如今事已成定局,說多也無用。日后對人家好些吧!”
“長本事了!都會教訓(xùn)娘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給自個兒生了個爹呢!”
張氏連連擺手,不耐煩地安排道,
“我去把三郎那間小屋收拾出來,先叫她住那兒吧!你先去后院溫書去!”
宋景和還想勸,張氏卻不搭理他,轉(zhuǎn)身出了門。
進(jìn)了東屋,張氏沖著大郎媳婦蘇氏就吼起來:
“出了月子,也該幫著做活兒了,總不能日日等著我這當(dāng)婆婆的伺候你。
“去灶屋把中飯做出來,取些小米另煮一鍋粥。米油單盛一碗,等大娃餓了喂些!”
“知道了,娘,我這就去。”蘇氏扯著嘴角,擺出個笑,恭順地回答,心里卻是一陣翻江倒海。
她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姑娘,雖說不怎么受重視,卻也沒受過什么罪。
嫁來宋家這兩年,張氏稍有氣不順的時候,就拿她開刀。
前一年怪她肚子不爭氣,眼下生了個大胖兒子,又開始罵她懶!
無論她怎么做,婆婆都不滿意!
回娘家時,娘也勸過她:
“你婆婆就是個嘴硬心軟的性子。你若是把她的話刀子往自個兒心上插,才是真傻!
“誰家媳婦兒,年輕時不被婆婆折騰?都是這樣熬著!以后,就好了!”
蘇氏連嘆好幾口氣,那點怨氣才被壓下去。
她踮著腳,把繡棚和針線笸籮放到柜子頂上。
看了眼搖籃里睡得正香的兒子,把被子往里掖了掖:
“等你長大了,定要娶個聽話的好媳婦回來,也讓娘逞一逞做婆婆的威風(fēng)!”
蘇氏性子老實,就是心思重,有事兒愛憋在心里。
張氏一拳打到棉花上,啞了火,嘟嘟囔囔地取了掃把、抹布去收拾小屋。
小屋東西不多,灑掃起來也容易。不多時就收拾得好了。
想著春日早晚溫差大,余心蓮頭還受了傷,張氏又從自己屋里抱來兩床厚被鋪好,才回西屋:
“心蓮,你可還起得來身?”
張氏對這個買來沖喜的二媳婦,感情很復(fù)雜。
“好多了�!庇嘈纳徛槔氐派喜夹�
張氏也沒廢話:“中飯做好了,跟我出來認(rèn)認(rèn)人。”
余心蓮緊了兩步,跟上張氏。
余家院子很大,除了灶屋和柴房,圍著蓋了六間屋子。
東側(cè)那兩間泥瓦房瞧著新些,許是近幾年才起的。
院墻西角還壘了個雞窩,對面是間柴房。
張氏帶著余心蓮進(jìn)了正中的堂屋。
四四方方的飯桌上已擺上了飯菜。
農(nóng)家看天吃飯。
三月,乍暖還寒,地里才播下種。
能吃的東西,也就只有能越冬的蔬菜。
比如白菜和蘿卜,還有就是去歲秋天收的紅薯。
一大盆燉白菜擺在桌子的正中,還冒著熱氣。
竹笸籮里攤著十幾張烙餅,挨著放了拌蘿卜絲和腌咸菜。
蘇氏兩手各端著碗紅薯粥,瞧見余心蓮,好奇地上下打量:“娘,這就是弟妹?”
“嗯,閨名叫心蓮。給她也盛小米粥。另一碗給二郎�!睆埵侠涞亟淮�
“哎!”蘇氏答應(yīng)得爽快,心里卻難受得緊。
大娃才兩個多月,吃奶吃得兇。
一鍋稠糊糊的小米粥,也就能盛出來兩碗粥、一碗米油。
她本以為自己也能分到一碗小米粥的。
“你坐這兒。”張氏指了個右側(cè)靠邊的位置。
“好!”余心蓮順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挨著碗分好。
張氏眉頭一挑:是個眼里有活兒的。
小姑娘臉蛋兒水嫩,一雙手卻粗糙紅腫,裂了不少口子,顯然是冬天洗衣服凍壞的。
“玉玲,中飯可做好了?”
宋安御回來了。
他光著曬得黝黑的脊背,靠墻放下鋤頭,接著從缸里舀了瓢水沖洗身子。
張氏抬眼望去:“正等你回來吃飯呢!換下來的衣裳丟盆里,我下午給你洗了�!�
宋安御從堂屋旁再出來時,已經(jīng)換了一身灰色短打。
“這就是你給二郎瞧的媳婦吧?叫個什么名兒?”
宋安御笑得爽朗,兩側(cè)臉頰各陷進(jìn)去一道深深的酒窩。
“余心蓮�!庇嘈纳徱残χ鴳�(yīng)答。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頭一個明確對她釋放善意的人。
“孩子,嚇壞了吧?別看你娘整天拉著張臉,心好著呢!你娘跟我說了,那余老大一家真是……”
張氏瞪圓了眼,一巴掌拍在宋安御背上,堵住了他后頭的話:“瞎說什么呢?”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行吧?哎,大郎咋不在家?”
“大郎去衙門過文書了。以他的腳程,應(yīng)是趕得及回來吃中飯的�;蚴悄枪俨铍y纏,給絆住了。不管他,咱們先吃。”
不多時,一大家子圍著桌子坐下。
張氏解釋道:
“老三學(xué)木工,日常在后山村住,就月底回來待兩日。往后,你就住他那屋。就是挨著二郎的那間。小妹叫寶珍,昨兒去她二伯家找明珠玩去了,過幾日回來�!�
“哎!”
這一上午,她看得明明白白,宋家管事兒的,是張氏。
不管日后如何,她如今寄人籬下,身不由己,乖巧點總沒錯。
“嗯,吃飯吧!”張氏應(yīng)了一聲,把裝著雞蛋的小碗遞給宋二郎,還使了個眼色。
宋二郎從中取出一顆,微微傾身,放在余心蓮的碗邊:“娘說,給你一個�!�
他的鼻尖飄來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像某種花。
余心蓮低頭拿蛋,露出一截后頸,纖細(xì)而白皙。
宋二郎的動作,肉眼可見地滯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