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關系王&聰明男人
羅桑制衣廠位于整個羅�?h正中央。
或者說,羅�?h本身就是圍繞著羅桑制衣廠出現(xiàn)的。無論從哪個方向出發(fā),都可以快速抵達這座龐然大物。
太陽漸漸升了起來,暖烘烘地曬在羅璇身上。
羅桑廠正門的日結(jié)市場里全是人,招工的和找工的都已經(jīng)準備就緒,在羅桑河邊形成一團團人的漩渦。
羅璇扭頭看過去。
每個招工人手里都拿著樣衣,喊人來做;工人現(xiàn)場看樣衣,如果能做,就去詢價。招工人報加工費,若是一拍即合,便做一日生意。
有人正在問:“加工費多少錢?”
招工人舉著一件藍色的運動t恤:“每件4塊5,做全衣,37件�!�
工人把襯衣拿在手上,細細翻看,尤其是衣領、衣邊和袖口:“你這衣服不好做,這里要開叉轉(zhuǎn)彎,鎖邊有褶皺,袖子也是開叉的�!�
招工的說:“折后單做領上領。包肩包后墊�!�
工人沿著襯衣邊縫又搓又翻:“這里打不打五線?”
“要打�!�
那人轉(zhuǎn)身就走,和工友抱怨:“不做,累死人,一天也做不了幾件,壓根不賺錢,。”
制衣廠里的長工做流水線工序,每天能做200只一模一樣的袖子。但日結(jié)工不同,以‘全衣’為主,自己在一天內(nèi),能做幾整件衣服,就能賺多少錢。
羅璇跑過,轉(zhuǎn)頭笑嘻嘻插話:“他4塊5肯定招不到人,你開價6塊,他應該能答應�!�
“有道理——哎,不是,你誰�。�!”
羅璇一陣風跑遠了。
前面有人邊走邊抱怨:“價格越來越低了�!�
“淡季嘛�!�
“美元年年貶值,羅桑廠做美國貨賺美元,等結(jié)算成人民幣,嘿!你猜這么著——苦吃著了,錢沒掙著!”
脖子上掛著燙工牌子的人正在嗦粉,混沌不清地說:“我上前陣子燙的那批襯衫,牌子呀,在美國賣80美元,羅桑廠才掙2美元�!�
羅璇跑過那幾個人,笑嘻嘻地插嘴:“我們哪賺得到2美元?2美元里還包括運輸費,管理費,1美元;原材料進口費,065美元。工廠最多賺035美元,掙個加工費。分到我們頭上,三塊五毛人民幣�!�
燙工忿忿嗦粉:“日,老子干得這么辛苦,錢都被美國賺了——”他抬頭,“不是,你誰啊?”
羅璇一陣風跑遠了。
她很快把人潮甩在身后,轉(zhuǎn)到羅桑廠側(cè)墻,看見一處剛剛修整好的標準網(wǎng)球場。
網(wǎng)球場?
……
羅璇眼睛亮了。
她打小練游泳,體育底子打得好,各項運動觸類旁通,網(wǎng)球自然也會。
可以在網(wǎng)球場消磨時間。
她轉(zhuǎn)身在附近的報刊亭買了份報紙,打開股票走勢頁,一行大字闖入眼簾:
紅色9月,美國降息!
因為美國降息,國內(nèi)突然迎來a股和港股的暴力拉升。羅璇心滿意足地看到自己的股票k線垂直起飛。
邊看,她邊和老板打聽:“美國降息,美元貶值,羅桑廠怎么還有錢建網(wǎng)球場?”
老板三十出頭,長著一張圓嫩粉白喜氣洋洋的臉。
“這羅桑廠,遲早要完吶!”老板痛心疾首地拍桌子,“你說說,羅桑廠里面當老板的比睡地板的還多,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突發(fā)奇想,小鬼為了哄神仙,花這么多錢建這玩意——有幾個會打網(wǎng)球的,浪費錢嘛!”
羅璇擰開瓶蓋:“羅桑廠專做出口運動服的,用網(wǎng)球場招待洋老板吧�!�
老板唾棄:“洋老板一年才過來幾次,還不是給廠里那些當老板的用�!�
羅璇張望了一會,又問:“羅桑廠的網(wǎng)球場對外開放嗎?怎么收費的,您知道嗎�!�
老板注視著羅璇,了然地笑了。
他推了瓶果汁出來:“5塊。我?guī)湍銌枂��!?br />
羅璇打開錢包,抽了張5元遞過去。
小縣城的人際關系猶如蜘蛛網(wǎng)般錯綜復雜,能把報刊亭開在羅桑廠門口,本身也不一般。
老板打了幾個電話,姑姑伯伯叔叔叫了一遍后,神秘兮兮地告訴羅璇:“你想進羅桑廠工作,我叔叔王經(jīng)理有路子,7萬塊錢。”
羅璇猛烈地咳嗽起來。
半晌,她順了氣:“我不是這個意思……”
老板了然:“對對,我明白,你只是問網(wǎng)球場怎么收費。”
羅璇點頭:“怎么收費?”
老板伸出兩根指頭。他的手白白嫩嫩,一丁點疤都沒有,連指關節(jié)都是肉窩:
“最好的崗是供銷科,向下直接對供應商,月薪2400,油水最大,可以吃回扣。貿(mào)易科也好,月薪2900,向上負責外國訂單,利潤最好,獎金高。這兩個崗位,辦進去估計15萬。”
羅璇咳得更厲害了:“我不是問這個……”
“你別嫌貴�!崩习宕炅舜甏竽粗负褪持福熬湍闵砩线@條網(wǎng)球裙的風琴口袋,羅桑廠的工人在流水線做一個口袋掙1毛7分5厘,每天14個小時,每個月休一天,能得軋多少個口袋?累得死去活來,一個月才掙幾個錢?你現(xiàn)在多花點錢走門路,以后舒舒服服坐辦公室,稍微吃吃回扣,鈔票麥克麥克地賺。這叫‘投資你的人生’,投資呀,你炒股伐?懂不懂價值投資?”
“我草,我炒�!绷_璇順過氣,“這么搞,羅桑廠不怕倒閉嗎?!”
老板擺弄飲料:“全縣大大小小廠子都指著羅桑廠的單子活,你說羅桑廠能倒嗎?羅桑廠要是倒了,整個縣都餓死啦——政府能讓羅桑廠倒嗎?政府能不管我們老百姓死活嗎?你把心放進肚子里,要我看,進羅桑廠比當公務員還穩(wěn)定�!�
羅璇道了謝,在老板的積極招呼下,互相留了聯(lián)系方式。
老板熱情道:“我姓王,您走門路就找我,我?guī)湍瞄T——這羅�?h,就沒我搞不定的關系�!�
羅璇給他備注“關系王”。
關系王喜氣洋洋地說吉利話:“一起發(fā)財啊。”
羅璇重重點頭,暈乎乎地走了。
直到她把手里的空瓶子丟進垃圾桶,才猛地想起:
“不是,這網(wǎng)球場究竟怎么收費啊?!”
……
羅璇圍著球場轉(zhuǎn)了一圈,總算找到一間小小的管理處,親眼看見白底紅字的收費標準。
對外開放:場地費1小時498,租拍30,租球15塊。
羅璇在上海立華集團的供應鏈管理部工作,負責洗發(fā)水業(yè)務的供應鏈排期,一個月賺7420元。她對自己的收入相當滿意,即使在老板無窮無盡的新要求和供應商隨時隨地的幺蛾子之間極限跳舞,前天插單、今天叫停、晚上復工是常態(tài),也依舊自我感覺是個高薪白領、都市麗人。
如今站在老家的羅桑廠門口,羅璇赫然發(fā)現(xiàn),兩個小時網(wǎng)球足以打掉她18月薪,從都市麗人打成都市窮人。
羅璇徹底死心。
她站在管理處門口,戀戀不舍地看了幾眼網(wǎng)球場,正準備離開,有人走過來。
兩個人迎面碰上,那人率先開口,聲音溫和:“這邊怎么收費?”
……
淡淡的、帶著一絲涼意的皮革調(diào)香水在空氣中涌動。
即使羅璇已經(jīng)很高了,和那人講話,依舊得抬起頭。一張窄長的聰明面孔正對她露出客氣的笑,雙眼微彎,柔和又精明。
他裸露在外面的手臂曬成淡淡的金棕色,有通過長年規(guī)律運動維持的纖長清晰的肌肉線條。
羅璇下意識瞥過男人的鞋尖,辨識出鞋帶上絞著的小小銀絲字母;習慣性地循著昂貴面料的長褲向上,掃過紐扣上細微的法語;眼睛一剜,留心到他手腕一圈的皮膚顏色尚淺,大概平日里有戴表的習慣;余光瞟到他雪白的短袖t恤泛著淡淡光澤,版型自然垂挺、又有合身的筋骨。
不過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