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的信仰是什么?是公道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甚至都覺得當(dāng)初的自己瘋狂得可怕�!�
冷氣十足的餐廳以密封的玻璃和關(guān)緊的門隔開了外面的熱浪,也仿佛短暫地形成了互不相通的兩個世界,林意把扎著的掃把馬尾散開了,她甩甩頭,捋順了直而濃密的黑發(fā),說到這里的時候,卻連自己都笑了起來,“家屬把c綁到了我們事先做好準(zhǔn)備的廢棄倉庫里,我加了設(shè)備,把視頻打給了當(dāng)時那位高高在上的大法官�!�
盡管知道自己此刻的擔(dān)憂完全多余,可姜宥儀還是皺緊了眉,關(guān)切地問:“然后呢??”
林意用吸管攪合著冰塊已經(jīng)化了的芭樂汁,漠然地垂下了視線,“你知道家長在冤枉的孩子被判了死刑卻無法翻案時的那種絕望和憤怒嗎?”
她看著水杯里隨著吸管不斷攪動而緩緩旋轉(zhuǎn)的淡粉色液體,“b的家屬在視頻的鏡頭前對c實施了毆打,c受不住,承認(rèn)了他毒害a的一切——但是以暴力手段逼供得到的供詞本來也還是不能被法庭采納的,所以家屬又以c的性命脅迫大法官,讓他親自來倉庫接他兒子。”
“那個大法官只有私生子這一個兒子,他不可能放棄c,但他當(dāng)然也不可能就這么簡單就范,所以他來的時候,還帶來了公安、法警以及特警。但這樣更好——因為我在事發(fā)之前,已經(jīng)圍繞著整個倉庫,都裝了音響和擴(kuò)音器。”
林意說到這里,淡漠地笑了一下,“所以當(dāng)他帶著人來突圍的時候,參與行動的所有人,也全都一點兒不漏地將他兒子不久前哭嚎著認(rèn)罪的錄音都聽了個遍�!�
“那會兒在場的都是公檢法的人,時任大法官的那個混賬就算能堵嘴一部分人,可也堵不住在場的悠悠眾口�!�
林意直到現(xiàn)在還能清晰地回憶起當(dāng)初圍剿綁匪的隊伍破門而入時神色各異的場面,憤怒、震驚、啞然、憎恨和快慰……那些情緒精彩紛呈地堆在每一張臉上,最終,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當(dāng)初桉城大法官的身上。
林意早就知道這樣做了之后她自己有什么下場,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徹底豁出去了,所以沒覺得怕,看著曾經(jīng)高高在上、端著一副悲天憫人的架勢,實際上卻連垂眸看普通百姓一眼都不肯的人渣終于開始慌亂害怕,她反而有種終于出了口惡氣的快意——
“這個暴力逼供的結(jié)果雖然不能被采納,但眾目睽睽之下,這案子被聯(lián)邦法院指定異地再審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br />
這個故事的最后,林意一字一句地結(jié)尾道:“而只要離開了桉城,b的事情就一定能翻案,c作為真兇,也必然難逃法律制裁�!�
姜宥儀黯然地看著她,放開了始終咬緊的牙關(guān),低啞的聲音透著心疼,“很好的結(jié)果……除了你�!�
林意喝了口果汁,語氣反而很灑脫,“對得起我自己的信仰,我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姜宥儀的視線幾乎釘在了她身上,仿佛在尋求什么答案一樣,“你的信仰是什么?”
“——公道,”林意攤攤手,理所當(dāng)然地笑了一下,“雖然這個詞在現(xiàn)在聽起來很假大空,不過每個人都需要,不是嗎?”
“……”姜宥儀倏然眼眶一熱。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感動或者在共情什么,但等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林意的手已經(jīng)隔著桌子伸過來,替她抹掉了猝不及防落下的眼淚——
“哎呦,你難過個什么勁兒,沒執(zhí)照就沒執(zhí)照,我現(xiàn)在不是更自由嗎?”
林意往她手里塞了張紙巾,渾不在意地對她眨眼,“再說,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我雖然律師執(zhí)照沒了,那個以權(quán)謀私的大法官也被革職問責(zé)了,牽扯出他受賄和以權(quán)謀私的事情一大把,現(xiàn)在正在監(jiān)獄服刑呢。比起他,我不是已經(jīng)好多了?”
姜宥儀有點不好意思地拿著紙巾抹了下眼睛,深吸口氣地感嘆,“這個故事里差點被判死刑的那個受害者能遇到你,真的很幸運�!�
林意打量著她,啼笑皆非,“你這個羨慕的語氣是怎么回事啊?”
姜宥儀攥著紙巾的手幾不可查地微微僵了一下,但那不過是連眨眼的工夫都沒有的一剎那,當(dāng)她抬眼看向林意的時候,她眸子里的羨慕不減反增,“我就是……很佩服你的勇氣�!�
“嗐,”林意未作他想,不甚在意地擺擺手,“不過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犟種罷了。”
姜宥儀的眸子里藏了很復(fù)雜難懂的東西,但沒掛臉,她只是深深地盯著林意,仿佛在確認(rèn)什么一樣,既隱晦又直白地問她:“那你現(xiàn)在回頭了嗎?”
“我如果現(xiàn)在回頭了,豈不是讓背后那些人渣看笑話?”
林意不以為意地挑眉,她拿起喝了一半的果汁,跟姜宥儀碰了下杯,她明明在自嘲,可她的語氣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犟種的另一個優(yōu)良品質(zhì),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姜宥儀在水杯互相碰撞的清脆聲響里,輕輕地笑了起來。
她仿佛是松了一口氣,伴隨著這一次的碰杯,心里的某個最近一直在舉棋不定反復(fù)猶豫的事情,終于悄悄地落了地。
在吃完飯后,林意送她回去的路上,她看著前方隱約又開始云層堆積的夜空,在與林意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時想起了另一樁事情,“說起來,既然上任大法官已經(jīng)下獄了,為什么網(wǎng)上關(guān)于你辦理工大學(xué)那個案子的報道,還是那么隱晦呢?”
“大法官,私生子,殺人栽贓,包庇受賄徇私——”
林意開聞言菲薄地輕嗤,“多大的丑聞啊,桉城執(zhí)政官不要臉的嗎?”
姜宥儀想了想,嘆了口氣,“……也是�!�
桉城一向是入夜了才更熱鬧的,盡快看著天氣又是一場風(fēng)雨欲來,但導(dǎo)航周圍的街街巷巷都堵成了一片深紅,林意開著沒比烏龜爬快上多少的車慢慢悠悠地往前晃,聽見旁邊的姜宥儀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另外一茬兒,好奇地問她:“那后來,桉城的大法官是換了新的人來?這個人怎么樣?”
“……”林意一時沉默,她說自己被吊銷執(zhí)照的狀態(tài)十分從容,但此刻被問及這種無關(guān)痛癢的事情,她卻有種微妙地一言難盡。
一直在看窗外的姜宥儀等了等,沒有聽到她的回應(yīng),轉(zhuǎn)過頭奇怪地看向她,理所當(dāng)然地猜測:“新來的是也不怎么樣嗎?不過也說得通,反正這些人都官官相護(hù)沆瀣一氣的吧�!�
“沒,”林意舔了舔嘴唇,她那個表情簡直有點牙疼,卻還是勉為其難地捏著鼻子不咸不淡地給新任大法官正了名,“聽說那個新來的還可以吧。但我那時候從業(yè)資格早就被吊銷了,沒接觸過,具體什么樣我也不知道了�!�
她顯然對于“那個新來的”大法官不想多聊,恰巧車子從堵車路段突出重圍,也終于到了姜宥儀家附近。
第二次來,林意多少是對周圍有點熟悉了,她打著方向盤拐了個彎把車停在了姜宥儀家樓下,朝外面的單元門看了一眼,“是這里吧?”
“嗯,”姜宥儀解開了安全帶,“上次都忘了請你上去坐一會兒,阿林要是不嫌棄的話,今天上樓喝點水再走?”
“說嫌不嫌棄這話就沒意思了,”林意佯做不滿地看了她一眼,轉(zhuǎn)了半個身子朝后面伸手去夠后座上放著的保溫袋,“但我接了個委托,約了人明天一早見面,所以今天得回去早點睡是真的�!�
前后排座椅的間隔有點遠(yuǎn),她也懶得再解安全帶下車,于是半個身子從主副駕座椅之間的縫隙朝后探去,到底是以懶人的倔強(qiáng)把保溫袋拿過來遞給了姜宥儀,“喏,我媽包的粽子。周六晚上就煮好了,這兩天一直放冰箱了,天熱我怕壞了,袋子里面也放了冰袋保溫,你回家放冰箱隨吃隨熱應(yīng)該沒問題�!�
“謝謝,”姜宥儀拎著袋子甜甜地笑起來,剛才林意轉(zhuǎn)身夠粽子的時候散開的頭發(fā)擦過了她的臉頰,弄得有一點癢,她抬手蹭了一下,目光卻贊嘆地落在了林意半長不短的黑發(fā)上,“你頭發(fā)可真好,又直又順的,還多,先前看你一直綁著頭發(fā),拆開這一會兒,連綁頭發(fā)的印子都不見了�!�
大概可愛是會傳染的,跟姜宥儀待久了的林意難得活潑俏皮地眨著眼睛歪著頭,對她快樂地比了個“耶”,“快回去吧,等回頭兒天氣好點兒了我們再約,我知道一家烤串店,巨好吃�!�
姜宥儀有點微妙地看著她,“我們除了吃就不能有點別的項目了嗎?”
“生命在于吃飯。”林意認(rèn)認(rèn)真真地下定義,末了給她開了車門上的鎖,“半島悅禾offer的事別焦慮,我的直覺是你問題不大——我的第六感很準(zhǔn)的�!�
“好,希望你金口玉言!”姜宥儀這兩天頭一次笑得這么發(fā)自肺腑,她下了車,關(guān)門之前囑咐林意,“路上小心,到家跟我說一聲。”
“好�!�
姜宥儀這次沒急著上樓,她目送林意開車走遠(yuǎn)了才打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單元門,沿著狹窄的水泥樓梯拾級而上。
她住四樓,但其實周圍的鄰居只有一樓和二樓加一起的四戶,三樓整個都沒人,因為貼滿各種小廣告而顯得花花綠綠十分賽博的黑漆老式防盜門,在夜晚沒有燈的樓道里透出某種異樣的詭異。
除了之前偶爾卡著教堂禮拜結(jié)束的時間去練琴,姜宥儀其實很少會晚上出門,畢竟她在這邊壓根就沒有什么社交,老城區(qū)晚上盜搶案時有發(fā)生,本來身體就禁不起太大折騰的她也不想去親測這座城市治安的好壞。
大概是因為對新家還沒有太大的歸屬感,對這條上樓的路也還沒有走奇怪,所以其實每次晚上回來往樓上走的時候,她一個人面對黑黢黢樓道中這種前后都看不真切的寂靜,心里總是打怵的。
而今天這種戒備和忐忑,卻沒來由地往上升了不止一個level——
因為就在她上到三樓的時候,她通過樓道里細(xì)微的聲響隱約地意識到,四樓有人。
這個單元的四樓只有她自己在住,其他家的屋子都是空著的,按理說,這個時間是絕對不可能有人待在四樓的。
可寂靜里,隱約的呼吸聲又讓人無法忽視。
姜宥儀站在三樓猶豫了片刻,她拎著粽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片刻后,她仿佛還是下了什么決定一樣,深吸口氣再度邁步上了樓梯。
她故意把腳步聲踩得很大,而就在此時,一道手機(jī)手電筒的光穿過狹窄樓梯一側(cè)掉漆的欄桿打了下來——
“姜小姐?”
姜宥儀心里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她靠著墻抬頭順著光照的方向往上看去,下一秒,她看見了樓上那人被光影切割得顯得有些陰森詭異的臉——
……那竟然是房東。
………………
…………
晚上九點半。
焦急的來電鈴聲被雷雨與淋浴聲掩蓋,響了幾遍也沒人接。
手機(jī)被放在了外面充電,洗澡的林意對此毫無知覺,直到她洗完澡關(guān)掉淋浴,才隱隱地聽到了外面的手機(jī)來電音。
等她出去,鈴聲已經(jīng)停了,手機(jī)上五個未接來電,都是姜宥儀。
林意的心里倏然一沉。
她到家就給姜宥儀發(fā)了消息報平安,姜宥儀沒回,她也沒在意,直接就換了衣服去洗澡了,現(xiàn)在看見這五個未接來電,才反應(yīng)過來姜宥儀剛才沒回她恐怕不是因為沒留意消息,而是一定出了什么事。
林意臉色都有點變了,她立即開了免提給姜宥儀打回去,電話撥號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飛快地?fù)Q衣服了——
電話只響了不到一聲就接通了,套襯衫的林意一把抓起電話,“宥儀?你怎么了??”
“林意……”電話那邊噼里啪啦的雨聲像是在林意耳邊直接下了場雨一樣清晰,姜宥儀的聲音卻因為顫抖的哭腔而顯得模糊,“你方不方便、方不方便來幫我個忙……”
姜宥儀后面的話被她無法自抑的崩潰哭聲取代了。
林意臉色緊繃地聽著電話,一把拿起車鑰匙和放在玄關(guān)柜上的雨傘,箭步跑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