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泥鰍
在人們習(xí)慣的認(rèn)知里,但凡有點作奸犯科的事兒,通常都是要避著點人的,但這家名為fenrir的酒吧在桉城這條酒吧街上的名聲非常響,每天入夜人聲鼎沸,生意好到讓沿街的其他店面紅眼。
其實他們家雖然掛著酒吧的招牌,但酒水行業(yè)的生意并沒有做得多顯山露水,之所以能在酒吧街屹立不倒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fenrir還做著賭拳的買賣。
賭拳在這邊是合法的生意,只是不允許公開宣傳,稅率極高且營業(yè)資質(zhì)很難辦下來,這邊國家的規(guī)定是每個州府最多只允許開設(shè)兩家拳場,在這種情況下,能開起來格斗擂臺并坐莊設(shè)賭的,背后的水都深不可測,而在桉城,fenrir就是其中之一。
別的酒吧一樓正中搭臺子建舞池和表演場地的地方,被fenrir直接建起了八角籠,一樓圍著中間的八角籠設(shè)了無數(shù)散臺,散臺之上,二樓到四樓,南北是包廂,東西則是高層的看臺,都是憑欄而建,低頭就能看到樓下中庭巨大漆黑鐵籠里的格斗場。
時間尚早,今晚的拳賽還沒開始,fenrir穹頂?shù)木酃鉄魟倢私腔\點亮,兩個來自東南亞的拳手還坐在彼此的休息區(qū)里,一邊做準(zhǔn)備工作一邊隔著中間的籠子彼此虎視眈眈地看著對方,而在他們周圍,今天第一場拳的賭局已開,主持人介紹今天玩法和賠率的熱烈態(tài)度堪比網(wǎng)絡(luò)平臺的直播帶貨,莊家即將封盤的倒計時讓抓緊最后的時間搶著下注的參與者們越發(fā)地?zé)嵫项^。
人聲鼎沸里,場子里到處都在群魔亂舞,而荷槍實彈的警察們?nèi)缤槐懔吮睦麆ν蝗煌边M了煮沸的油鍋里,在熱油驟然炸了起來的同時,直接將整口鍋都直接掀翻了!
“——警署臨檢,所有人抱頭蹲下不要動!”
在滿大廳客人們的嘩然和尖叫中,藍雅帶人迅速控制酒吧內(nèi)部的騷動,同時警方接管fenrir的所有出入口,而與此同時,池浪與毒品稽查組的老大克里斯根據(jù)線報兵分兩路,各自沿著左右兩側(cè)的樓梯,朝二樓最北角的包廂包抄而去!
從昂坤的案子開始,池浪就聯(lián)合了克里斯,一直在順著昂坤吸毒的線索追查他購買毒品的上線。
在不知案件細(xì)節(jié)的人眼里,這只是在桉城任重道遠的禁毒工作中司空見慣的一次行動,但實際上,由昂坤之死引出的這起緝毒案,在桉城警察總署內(nèi)部,是被標(biāo)星督辦的案子。
——因為在對昂坤的尸檢化驗里,法醫(yī)所檢測出的并不止有警方對外界公布的麻黃堿藥物殘留,甚至還有甲喹酮成分。
醫(yī)學(xué)上的甲喹酮是被作為鎮(zhèn)靜和催眠類精神藥物使用的,但超量服用該藥會產(chǎn)生致幻和成癮性,因此這是被國家列入一類管控的精神藥品。
這玩意是拿著處方單都會被桉城各大醫(yī)院嚴(yán)格限量開具的藥物,在昂坤之前,桉城的緝毒案子里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麻黃堿與甲喹酮共同出現(xiàn)的情況,而如今尸檢同時檢出兩種成分的事實卻證明,在桉城范圍內(nèi)很可能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警方還沒有注意到的新型毒品。
……還特么是跟藥品混搭的。
能獲得大批量甲喹酮的途徑,要么是走私,要么是生產(chǎn)這種藥的企業(yè)或者售賣這種藥的醫(yī)院,這三種渠道,無論哪一種,都是天大的、能要命的事情。
池浪先前借著調(diào)查昂坤死因的由頭,順藤摸瓜地找到了他的幾個“毒友”,又從這幾個癮君子嘴里問出了他們平時“買藥”的確都是在fenrir酒吧進行交易。
池隊作為資深酒吧愛好者,當(dāng)天晚上就喬裝改扮著輕車熟路地進了fenrir摸底,然而一連三天一無所獲,倒是克里斯那邊從線人嘴里得到了一個消息——6月21號有一伙毒販準(zhǔn)備在fenrir酒吧跟一個名叫“天哥”的人進行交易。
在桉城的案子里,雖然很多時候是刑偵緝毒不分家的,但池浪跟克里斯的關(guān)系其實不太好,池浪覺得克里斯肌肉發(fā)達但腦子不行,而他有厭蠢癥,克里斯則認(rèn)為池浪太過急功近利,且整天吊兒郎當(dāng)?shù)夭幌駛正經(jīng)警察。
兩個互相看不上的老搭檔為了這次的案子,互相捏著鼻子聚在一起研判案情,互相把彼此查到的消息一對,池浪在聽見“天哥”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反應(yīng)過來了不對勁——因為同樣的名字,在幾天前對賣昂坤假藥的那個診所老板的審訊中,他也聽到過。
那個老板當(dāng)時交代說他這些心理安慰劑一樣的淀粉片假藥,都是通過一個掮客才拿到的貨,他不知道對方真名叫什么,只是按對方的要求以“天哥”來稱呼他,而天哥行蹤成謎,他想做生意的時候,就會用不記名電話卡聯(lián)系買家,臨時約定見面的時間和地點,但他一張卡不會用第二次,所以哪怕是老主顧,不見面交易的時候,也根本找不到這個人在哪里。
而且,“天哥”從不露臉——他出現(xiàn)的時候必定是帽子墨鏡口罩三件套一個不少,診所老板私下也偷偷打聽過這個人,但據(jù)說跟他有過交易的所有人,都沒見過他的如山真面目。
一個倒賣藥品的掮客要跟毒販暗中交易,聯(lián)系最近摻了甲喹酮的新型毒品的出現(xiàn),池浪和克里斯幾乎同時意識到,這個“天哥”很可能就是給毒販提供甲喹酮的人。
于是才有了警方今天的這場協(xié)同緝捕行動。
從警方進入fenrir到池浪與克里斯帶人包抄上樓,前后甚至沒有超過一分鐘,然而當(dāng)池浪掏槍破門而入的時候,包括他自己和克里斯在內(nèi),在場的所有警員都愣住了。
……目標(biāo)包房里竟然已經(jīng)人去樓空了。
“這不可能�。 �
人高馬大的克里斯站在包廂里咬牙切齒,原本就粗獷的嗓音因為壓抑著憤怒甚至顯出了幾分甕聲甕氣的意思,“那個‘天哥’我們雖然沒見過,但今天要交易的毒販我的人也已經(jīng)跟了一段時間了,來的路上我一直在跟我安排在這家場子里的便衣探員確認(rèn)信息,那幾個毒販進了這間屋子之后就沒再出來過,這包廂里連他媽一個窗戶都沒有,人怎么可能莫名其妙不見了?!”
……這么聲勢浩大的行動,刑事稽查隊聯(lián)合毒品稽查組,相當(dāng)于半個桉城警察總署的警力傾巢而出,然而行動的結(jié)果是他們只看到了一間空屋子。
這場行動開始之前池浪其實就不同意克里斯這個集結(jié)大批警力堂而皇之殺過來的提議,他其實更建議自己帶著幾個精銳喬裝改扮混進酒吧后對目標(biāo)進行突襲抓捕,但克里斯言之鑿鑿地當(dāng)著警署內(nèi)幾個大佬的面,對消息的準(zhǔn)確性進行了再三的保證,同時又拿著fenrir的建筑平面圖,反復(fù)地強調(diào)了酒吧內(nèi)部客流眾多且地形復(fù)雜所帶來的抓捕難度,總署長最后出于對現(xiàn)場無關(guān)民眾的保護原則,才點頭同意了這次的行動方案。
池浪必須肯定克里斯以最保守的方式最大限度地保證了民眾和警員的安全,但同時,這種大張旗鼓的做法也給足了毒販聽到動靜之后的逃跑反應(yīng)時間。
現(xiàn)在好了,到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明天他們刑事稽查隊就又得和緝毒組捆綁在一起,成為新聞報道和網(wǎng)絡(luò)熱搜上的笑柄。
池浪的厭蠢癥在此刻達到了頂峰,但現(xiàn)在翻后賬糾結(jié)到底是誰的問題已經(jīng)毫無意義了。他咬著牙把快要頂開天靈蓋的暴躁壓回去,四處看看,大步上前,撿起地上的一支已經(jīng)熄了火的煙頭捻了一下。
——燃盡的煙蒂尚有一絲余溫。
這證明屋里的人沒走多久,很可能是聽見了外面的動靜才撤的。
可不管怎么說,外面被他們的人堵了個水泄不通,且不說沒露過真容的“天哥”如何,那幾個毒販?zhǔn)菙嗳粵]可能在警員們的眼皮底下溜出去的,況且克里斯的探員還沒有見過這間屋子有人出去……那里面的人是怎么憑空消失的?
池浪的目光在包廂里轉(zhuǎn)了一圈。
算上已經(jīng)被克里斯搜過一遍的衛(wèi)生間,這間屋子滿打滿算都不到二十五平,桌椅擺設(shè)一眼就能看到底,除了跟走廊連通的房門外,三面都是墻,里面的人根本沒可能從別的渠道離開。
池浪想了想,抬手將三面墻壁逐個又敲了一遍。
已經(jīng)在安排隊員們拍照搜證的克里斯?jié)M心煩躁地走過來,“你剛才不是看著我安排人查了嗎?三面都是實墻,不可能有通路�!�
池浪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片刻的沉默后卻還是在滿屋子的下屬面前,勉為其難地應(yīng)了一句,“幾個大活人,又不是水蒸氣,總不可能就這么忽然人間蒸發(fā)得一干二凈吧?”
“……”結(jié)果就是他說了還不如不說,一向在嘴上說不過他的克里斯被懟得啞口無言,憋悶中無端端地感受到了屋里好幾道偷偷看向自己的視線,更郁卒了。
池浪沒心情管克里斯此刻是什么態(tài)度,他只想找出點突破點來,好讓他的刑事稽查隊在明天的社會版熱搜里好歹搬回一點臉面,在滿屋子人都因為他方才的話而陷入的詭異沉默里,池浪把配槍套上保險收起來,微微瞇著眼睛,在腦子里回憶起了fenrir的建筑平面圖。
——通常毒販們碰頭交易一定會尋找能夠觀察全局且最容易跑路的位置,但fenrir二樓北角的這個包房連看拳賽都得出去看,壓根就沒有任何視野可言,同時這里本來就是個建筑夾角,不管是離電梯還是離步梯,都還有一段不遠但也絕對不近的距離。
那么……他們?yōu)槭裁催x這里?
池浪環(huán)抱著手臂,舌尖頂了頂臉頰。
在心情不愉的專注思索中,他那張眉角掛著一道細(xì)長刀疤的臉其實是有幾分悍厲的,周圍在場的警員里沒人敢上前打擾,連克里斯也在察覺到他在思考的時候適時保持了沉默。
而就在這落針可聞的寂靜里,池浪忽然意識到什么似的,倏然睜開了瞇起的眼睛。
他仿佛是急于確認(rèn)什么,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然而人剛走出這間包廂,迎面就遇上了聞訊趕來的fenrir老板。
fenrir的老板是個四十出頭的東南亞男人,高瘦,永遠梳著背頭,穿著體面的淺色休閑西裝,這邊場子里的人大多不知道他的來歷,只是一傳十十傳百地都叫他“萊叔”,池浪之前跟他打過交道,知道他姓“西蓬”,是如今桉城市政局代理主席梅耶的妻弟。
“池sir,”
即使整個酒吧都被警方包圍了,萊叔的臉上還是笑意盈盈地不見任何急色,他擋在了池浪面前想說什么,但此刻的池浪不想浪費哪怕一秒來聽毫無營養(yǎng)的寒暄廢話,他不客氣地?fù)荛_萊叔,徑直朝這間房子的隔壁走了進去。
隨著他的行動,原本聚集在小包廂里的大批警員跟著他魚貫而入地進了隔壁,萊叔跟了上來,但被克里斯用自己仿佛一堵墻似的身體攔住了。
——其實緝毒組收到有關(guān)fenrir酒吧內(nèi)有人偷賣毒品的情報,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但讓克里斯抓狂的是,這么多次,他們竟然沒有一次突擊檢查是能在這里抓到毒販,或者找到這里為毒品交易提供場地的證據(jù)的。
克里斯當(dāng)然也知道萊叔的身份,他們今天搞了這場聲勢浩大的突襲,如果能抓到人還好說,現(xiàn)在抓不到人,總署長那邊多半要面臨代理主席的問責(zé),而這是他和池浪絕對不想看見的結(jié)果。
雖然彼此不對付,但克里斯絕對承認(rèn)池浪劍走偏鋒的辦事能力,他知道池浪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跑到這個包廂來,所以擋住了萊叔和他身后的兩個保鏢,將此刻的控場權(quán)完全交到了池浪的手上。
而進屋的池浪一眼就注意到了包廂里的那間衣柜——
這個房間比方才那個小屋大了三倍不止,房門對面是幾乎占了整面墻的全封閉全景窗戶,是能夠清楚地看見樓下八角籠格斗場的配置。
在這個甚至自帶了一個小水吧的包廂里,有一個用來懸掛客人們外套的衣柜本來是沒什么稀奇的,但當(dāng)池浪試探著將衣柜的雙開門打開時,跟在他旁邊的幾個警員卻不由自主地抽了口氣……
衣柜里面根本沒有外套的空間,那扇雙開木門的后面,竟然藏著一部廂式電梯!!
電梯上面沒有樓層顯示,池浪嘗試著按了一下下行鍵,從電梯井隱約傳出的、電梯啟動時帶起的風(fēng)聲分辨方向,電梯是從樓下上來的。
伴隨著眼前那道比普通廂式電梯窄上許多的雙開金屬門無聲滑開,池浪回頭,意味深長地挑眉看向被克里斯攔在外面的fenrir老板,“萊叔?”
克里斯看著那電梯,咬牙切齒地讓開了路,萊叔好整以暇地上前,看了眼門戶大開的電梯,不明所以地問池浪:“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池sir?”
池浪皮笑肉不笑地回看來說,還沒等他說話,克里斯已經(jīng)一只腳踩在了轎廂與地面之間,阻止了電梯的自動關(guān)門程序。
他指著電梯對克里斯怒罵,“這他媽是怎么回事??”
“啊,這是個包房,”萊叔慢條斯理地回答他,“有的客人想看格斗但不太方便露面,外面的電梯人多眼雜,這部電梯正好滿足需求,但因為在房間里明晃晃地不太好看,所以才修了個衣柜門遮掩一下�!�
池浪冷笑,“可你們給消防部門報備的建筑平面圖里面,可沒有標(biāo)注過這里還有部電梯。”
“哦?是嗎?”萊叔露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他的目光在池浪和克里斯身上轉(zhuǎn)了一圈,才既無辜又十分配合地說道:“我這個店也是從上個老板手里盤下來之后才改造經(jīng)營的,接手時這個電梯就已經(jīng)在這里了,我以為內(nèi)部細(xì)節(jié)在給消防的圖紙上肯定是有的,如果池sir說沒有的話,那大概是原本的老板就忘了在圖紙上做更新——我過幾天讓人重新做一個,然后給消防那邊送去吧�!�
他的解釋滴水不漏地讓人挑不出毛病,池浪原本就知道萊叔這人有多滑不留手,當(dāng)即再懶得跟他廢話地抬腳跨進了電梯。
克里斯給了下屬一個眼神,讓他們看著萊叔和保鏢,自己則跟在池浪后面也上了電梯。
在電梯的上下鍵之間,池浪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下行。
電梯里面同樣沒有樓層顯示,但不過幾秒,下行的電梯就落了地。
金屬窄門再度無聲地滑開,池浪和克里斯先后從里面出來,電梯間往前沒走幾步就是一道暗門,而當(dāng)池浪用力將門推開時……在暗門之后,竟然是此刻正人聲鼎沸的美食一條街。
見此情景,池浪和克里斯不約而同地一起罵了聲“艸”。
——晚上七點半,正是整個桉城嘗鮮的食客和尋味的老餮集體往美食街涌的時刻,且美食街周圍交通網(wǎng)四通八達,反偵察經(jīng)驗豐富的毒販們一旦匯進了人流之中,就相當(dāng)于泥牛入海,此時此刻已經(jīng)再難尋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