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人間清醒

    懸陽千戶所，王府。

    王淵負(fù)著手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下，一言不發(fā)，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從他身上快速流失，讓他感到心悸。

    躬身站在他身后的鄭幼沖有點慌張道：“趙安被帶去林川千戶所后，一直沒回來……”

    王淵忽然轉(zhuǎn)過身，猶如一頭憤怒的老虎道：“你從中作梗了？”

    鄭幼沖呼吸一滯道：“屬下又怎不知千戶和那長蟲素來不和，定是那趙安太過猖狂，惹到長蟲了！”

    “諒你也沒這個膽！”

    撂下這句話的時候，王淵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

    他很氣憤。

    呂長蟲大限將至。

    現(xiàn)在是逮誰都想咬一口。

    也有可能是在通過這種方式，為他那紈绔兒子世襲千戶鋪路。

    可他怎么偏偏扣了趙安的賞銀？

    趙安天不怕地不怕，跟著呂三更去了林川千戶所，大有將事情鬧大的意思，應(yīng)該是想把一千兩賞銀占為己有！

    真是欲壑難填�。�

    都給他四百兩，說過兩清了……

    攤上這樣一個不知進(jìn)退，也不懂得孝敬上官，還天天想問上官要錢的下屬，也是作孽。

    現(xiàn)在時機敏感，他不便公然插手。

    但也不能讓那馬上就要到手的賞銀不翼而飛了。

    那可是一千兩��！

    就在他煩躁得又想踹鄭幼沖的時候，一人慌里慌張地跑來道：“千戶大人，不好了，林川千戶所傳出消息，呂勝被趙安活活氣死了！”

    “氣死了？”

    王淵怔了又怔，突然大發(fā)雷霆道：“這個老匹夫，他本就是將死之人，卻還要用這種死法惡心我！”

    “他真以為有了這由頭，就能拉趙安去墊背，讓我痛失好局了？簡直癡心妄想！”

    “怎么會這樣……”

    鄭幼沖有點站不住了。

    這跟他預(yù)想中的不太一樣。

    他本以為這次既可以讓趙安被呂勝父子好好管教管教，也能用賞銀離間王淵和趙安。

    誰能想到呂勝被氣死了！

    這樣一來，王淵會拼命保趙安的……

    果不其然，王淵火急火燎道：“幼沖，隨我連夜去見衛(wèi)帥。”

    他口中的衛(wèi)帥也就是西州衛(wèi)指揮使孫韜。

    千戶死了可不是小事，必然會驚動西州衛(wèi)，乃至武威軍的。

    鑒于趙安目前風(fēng)頭正盛，恐怕各方勢力都會攪和進(jìn)來。

    然而，當(dāng)他趕到帥府時，向來早睡早起的孫韜并沒有見他。

    直到第二天早上了，他才得以和幾個千戶一起入見。

    孫韜只是簡單問了一下情況，未作評論。

    整個西州衛(wèi)都知道，這個衛(wèi)帥話很少。

    往往是任憑屬下吵翻天，他也懶得說一句。

    相較于帥府，呂府完全是另外一番情形。

    喧囂震天。

    呂勝正妻早死，共有二十一個妾室。

    因他多年來雨露均沾，遠(yuǎn)比皇帝做的要公平，眼下她們正在為各種禮制、財產(chǎn)、今后的生活等吵得不可開交。

    有的相互咒罵，有的還直接扭打在了一起。

    呂三更則是托著下巴坐在臺階前，既不哭，也不鬧，甚至覺得這些女人爭吵還怪有意思咧。

    他原本是想一刀宰了趙安給爹陪葬的，但爹的心腹反復(fù)勸阻，說小不忍則亂大謀。

    還說趙安不過一螻蟻，要收拾就連王淵一起收拾。

    他覺得很有道理。

    只是現(xiàn)在有點無聊，他反復(fù)詢問老管家道：“以前還曾盼著他死，現(xiàn)在他真死了，我該干啥？”

    老管家老淚縱橫道：“您得去給老爺守靈啊，現(xiàn)在都沒人給他守靈！”

    “人都死了，裝模作樣給誰看？”

    “您馬上就是千戶了，要是被人拿這個參您……”

    “我看誰敢！而且這里山高皇帝遠(yuǎn)，皇帝管得著嘛！”

    就在這時，有人來吊唁。

    老管家推著呂三更去迎接。

    一看是曾經(jīng)揍過的一個百戶，呂三更覺得人家是來看熱鬧的，提拳就打。

    可很快又來了一個惹他厭惡的試百戶，他一陣大罵后還放狗去咬。

    就這樣你方唱罷我登場。

    呂府一刻都沒有消停過。

    甚至連個副千戶都被打了。

    負(fù)責(zé)犒賞趙安的那些大人們，早就酒醒了。

    但他們寧愿一直醉下去。

    呂勝盛情難卻，他們又多喝了幾杯。

    現(xiàn)在卻鬧出人命了。

    而且西州衛(wèi)，乃至西北十二衛(wèi)的各方勢力都在借著這個機會派人試探。

    他們之中估計有不少人惦記上了林川千戶所的千戶之職。

    呂三更又是個紈绔，別人稍微一激，他就動手打人。

    打的還是百戶、副千戶這些有一定身份的……

    真是鬧得沸沸揚揚。

    他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吊唁的場面。

    轉(zhuǎn)眼間來到第三天，衛(wèi)帥帶著四個千戶登門了。

    他龍行虎步，雙眼炯炯有神，大概是西州衛(wèi)的大人們中精氣神最好的。

    呂三更知道西州衛(wèi)他最大，連忙帶人迎接道：“殺人償命，還請衛(wèi)帥為卑職做主！”

    “把他帶來。”

    孫韜擺了擺手，走進(jìn)靈堂看著棺材不停地?fù)u頭。

    色字頭上一把刀。

    他屢勸不聽，終究是死在了這把刀下。

    “卑職趙安參見衛(wèi)帥，參見各位千戶大人�！�

    趙安帶著刁莽和趙大餅行禮后，看到呂勝的小妾們跪在那各懷心思，而呂三更臉上剝層皮都找不到淚痕后，忽然覺得呂勝干脆就這樣死了得了。

    人間不值！

    人間不值��！

    孫韜打量了他一番道：“你就是殺韃子，挖坎兒井的趙安？把當(dāng)天發(fā)生的事說說吧。”

    這個沒法據(jù)實說，還是要藝術(shù)加工一下。

    比如呂三更毀坎兒井，帶人砍他，圖謀扣他賞銀，他想請犒賞的大人們做主。

    結(jié)果呂勝見到他，追著他砍，壓根不給他任何機會。

    趙安措辭一番，大概說了說。

    孫韜又詢問呂三更。

    呂三更也少不了添油加醋，只說對自己有利的。

    孫韜看向四個千戶道：“你們怎么看？”

    王淵立馬道：“衛(wèi)帥，分明是呂三更挑釁在先，呂千戶不明就里。眾所周知，呂千戶早已病入膏肓，又怎能說是趙安氣死的？”

    “王千戶，你偏袒手下可以理解，但這未免太過了！”

    說話的是白溪千戶所的千戶范德輝。

    他瘦得皮包骨了，卻是言辭銳利道：“難道你是想當(dāng)著衛(wèi)帥的面欺負(fù)他們孤兒寡母不成！”

    王淵冷笑道：“范千戶，雖然死者為大，但你也不能黑白不分！”

    “閉嘴！”

    范德輝指著棺材道：“他要是沒和你的忠犬打了那么久會死？誰不知道你的忠犬囂張跋扈，無法無天？”

    “他就是能殺韃子又如何？咱們西州衛(wèi)也是講王法的地方！他害死了呂千戶，就得償命！”

    “范千戶說得對，讓他償命！”

    其他兩個千戶也附和了起來。

    王淵知道他們是想借勢打壓他呢，可現(xiàn)在趙安是可以輕易殺的？

    他索性兩手一攤，以退為進(jìn)道：“倘若你們非要這么蠻不講理，那就盡管殺�！�

    “你！”

    范德輝當(dāng)即對孫韜道：“衛(wèi)帥，你聽聽，他這不是恃寵而驕，又是什么？”

    孫韜沉默不語。

    呂三更沒耐心了，兩步并到孫韜面前道：“衛(wèi)帥，有你在，我今日是不是就可以就任千戶了？”

    孫韜道：“你雖可以世襲，但需要朝廷任命，而且你爹尸骨未寒，你不要著急�！�

    “老子等不了了！”

    呂三更指著王淵和趙安怒罵道：“他們是一丘之貉！都該死！殺一個螻蟻怎解恨？老子要帶兵把矮雞也給一并宰了！”

    “你也別和老子說需要朝廷任命，之前老皇帝剛死，新皇帝不就登基了？我爹說這就是家天下，我們呂家……”

    他剛說到這，棺材板突然劇烈晃動了起來。

    “詐尸了！”

    衛(wèi)帥的幾個隨從慌忙上前，但是摁都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