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兄弟
“哎,也不知道這兩天京城怎么了,還不能進去,往常這個時候都在早市吆喝上了。
”“可不是么,今天我這狍子老新鮮了,剛打的,還指望換點酒錢呢。
”聽到這話,茶棚里人都哄堂大笑,這王屠戶就是個酒蒙子,尋常足不出戶,只有酒缸見底,酒癮犯了才會打點獵物換錢,好不容易出趟門,就趕上今個兒奇怪的景象。
李昭微混在人群中,心下了然,必定是昨個兒丟了個人質(zhì),現(xiàn)在全程戒嚴搜捕逆黨。
“你我都共患難了,你能不能別老拿那種眼神瞧我。
”衛(wèi)景珩穿著早上從山里人家偷來的粗布衣服,臉上擦滿了泥,還戴著個斗笠。
“沒法,誰讓你長得像行走的銀票。
”李昭微瞅了瞅遠處的官兵,尋思著自己眼神是不是太不克制了。
“等我脫離險境,必回報恩公百八十金!”衛(wèi)景珩見她又瞅了一眼遠處的官兵,立刻拍胸脯打包票。
“斯等無聊行徑,望君棄之。
”“恩公,在下句句肺腑之言,若助我找到鎮(zhèn)邊軍的兄弟,必當涌泉相報。
”“你當真的要跟我回去?”李昭微頭開始疼。
她原本是想的是,把這個麻煩精整醒后,等脫離了追捕,趕緊還給北邊就得了。
怎知,他非說兄弟還在城里,得去找衛(wèi)景珩一言不發(fā),堅定點頭。
“北邊不能亂,你不能死在這,你就聽不明白?”李昭微壓低聲音恨恨道,“北狄覬覦中原已久,他們生性兇殘,鎮(zhèn)北王要真沒了個兒子,失了心氣,鐵騎破國,受罪的無非是黎民百姓。
”衛(wèi)景珩油鹽不進,雙手抱胸,表情堅決赴死。
李昭微放棄游說,十分挫敗。
衛(wèi)景珩看她似乎有點生氣,收起了玩笑,略微想了一下,還是開口解釋道:“北狄的兇殘,我比你更深有體會。
但我來之前,承諾一定會帶他們回去,我若失了這份初心,鎮(zhèn)北軍的魂就丟了。
”無法茍同,她李昭微向來秉承著識時務者為俊杰,重大局而輕小利。
如同她的祖父,為了國家大義,讓祖母獨自拉扯大有腿疾的父親;還有她的存在,他們一家都是這樣遵循祖父的志向,為了這個大義而犧牲。
此刻,衛(wèi)景珩的行徑,在她看來是幼稚的。
最重要的事,只有北邊大局的穩(wěn)定,而非一時兄弟情義。
她之所以義無反顧救了他,也正是因為天下不可傾覆。
當然也她有點私心,天下大亂會影響祖父,也會影響財路,加上有八分把握可以送出去,救了便救了。
但現(xiàn)在要跟著回城,直接八分歸零。
李昭微懶得跟他多費唇舌,挑起早上在菜農(nóng)那買的菜擔子,向人群后退去,至于怎么買的,那當然是半夜往人家里投點什么白花花的東西,翻墻而逃買的咧。
城墻高聳沉默,就那么立在山坡邊上,朝陽東升,秋明景和,好一派祥和之色。
在人少處,陸長華已帶著昨日的馬車和車夫,等在樹影下,翹首以盼,踟躕不安。
昨晚翻遍山邊緣沒找到主子,今早該回城了吧?李昭微遠遠見到家人,情不自禁,淚盈滿眶,寶馬香車終于見到你了。
“趕緊上車走吧。
”“走遠點,大爺有事事是大爺呀!”陸長華從不耐煩,到疑惑,到不可置信,好險舌頭靈光,打了個轉(zhuǎn),不至于一夜未見又得罪主子。
“我很難認出來么?”“沒有!太少見到主子返璞歸真,質(zhì)樸風流,不敢相認!”“你們主仆都很油膩。
”“”車夫屏氣。
李昭微轉(zhuǎn)頭登車,衛(wèi)景珩緊隨其后,突然被攔住。
他挑眉看去,卻見陸長華側(cè)身讓開,往后一指,衛(wèi)景珩嘴角抽搐。
車夫畢恭畢敬侯在了一輛運貨的馬車旁,上面一個半人高,兩人合圍寬的大桶,桶蓋打開,黃不溜秋,氣味沖天。
“這是什么??”衛(wèi)景珩不可置信。
“莊子上的臘月雪水豆渣,今年懶了些,現(xiàn)在才去取,有點過頭了。
”李昭微在車里探出頭,笑容可掬解釋道。
“你讓我進去?!”衛(wèi)景珩抗拒到極點。
“不然呢,我難不成玉皇大帝,能大搖大擺用馬車給你迎進去?為了兄弟,你且忍忍。
”這兄弟好像不要也罷。
“這也不是什么臟東西,就是用來養(yǎng)花的,您進去也是合適的。
”李昭微怕僵持久了出差錯,想了想還是勉為其難開口安慰道。
合著在你眼里我就是水仙?衛(wèi)景珩更加氣結(jié),本想拜個把子,現(xiàn)在這個兄弟好像不要也行!憤慨的衛(wèi)落魄,恨恨地摘了斗笠,從陸長華手里接過蘆葦桿子,爬上馬車,麻溜地進去洗澡。
得!半桶水一點也沒溢出來!他們都是算計好的!陸長華忍著笑趕緊把桶蓋蓋上,生怕衛(wèi)大世子反悔。
一車一桶就這么大搖大擺地進城了,守城官兵踮起腳尖略微打開蓋子,聞到餿味,看到黃水,立刻退避三舍,讓他們快點通過。
“我們回府里,他給送鶴年堂去。
”“是。
”進城后,兩輛馬車分道而行。
京城,李府。
朝霧初散,整個府內(nèi)人仰馬翻,四處丁呤咣啷響,不帶消停。
“盛京堂的烤鴨買回來了嗎?”柳如春柳眉倒豎,一雙水綠色衣袖擼到手肘,臉上糊得都是面粉,跟花貓似的,邊伸手揭開蒸籠蓋,邊扭頭追問陸長榮。
“買啦買啦!”陸長榮把食盒“啪”地擺上桌面,一揭開蓋子,油香四溢,一盤片得整整齊齊,錚亮剔透的烤鴨就在里面。
“我的好姑奶奶,您這一大早就指名要吃烤鴨,哪個好人家有哦,還不是靠我這三寸不爛之舌,好說歹說,才讓人家提前開窯烤的,熱乎著呢!”今個兒,柳如春一看到陸長華的留信,就立刻差他去盛京堂,非要他買到第一只烤鴨。
還放話說,要是陸長榮餓著一夜沒飯吃的李昭微,就要給他討隔壁巷尾,爛賭鬼的潑婦女兒做老婆!這誰還敢買不到��!哎,這年頭的主子可真難伺候,陸長榮忍不住腹誹,他剛進京,還沒來得及好好休息呢!“啪”一個爆炒栗子抽空落在了陸長榮頭上,“蓋起來!別冷著了。
”收拾完陸長榮,柳如春又鉆進她氤氳的濃霧里,給李昭微蒸最愛吃的肉包子去。
寶鼎香熏,青磚鋪地,羊毛毯大片大片鋪陳內(nèi)外,踏進去腳感柔軟,正對著門的墻上頂天立地一副木板山水畫,山水畫下設有上好的成套黃花梨木椅,美人瓶里插著當季鮮花,暗香幽動。
一夜沒睡,逃命又殺人的李昭微,終于回到了在她的香閨暖帳,一進浴桶整個人就放松下來,順著桶璧滑到水里,唯獨露出一雙眼睛虛空望著彌漫的水汽。
她是輔國大將軍李豐祿的獨孫,李昭微。
原本的李家軍未來接班人。
在五歲那年,她初露頭角,祖父激動得連夜與好友,戶部侍郎裴文友大醉一場,只因為他的兒子生來殘疾,盼了多年,終于有了能傳承衣缽的孫子。
即使是假的,也依然讓人高興。
但這種希望只燃起了一年,長到六歲的時候,她就突發(fā)奇病,寒毒入骨,父母束手無策,只能看著女兒寒毒發(fā)作疼痛,冰封經(jīng)脈。
最后是祖父請來了的謝老頭救了她一命,但也僅僅是撿回一條命。
本應該根骨奇佳的天才,淹沒在過往的時間里,跟隨祖父戍衛(wèi)國土的夢也就碎了。
從此,母親更加無節(jié)制地溺愛她,而父親卻越發(fā)沉默了。
祖母過世后,祖父也鮮少回京。
看著凋敝的府邸,十一歲的李昭微明白了一個道理。
她的身份,從出生開始就注定不會上陣殺敵。
因此,她也沒有殺過人。
謝老頭教她太岳劍法是讓她強身健體,抵御寒毒,不是讓她殺人的。
李昭微閉眼,把自己整個沉進水里,在夢里演練了數(shù)次的殲敵殺人,竟是這種感覺。
“主子,夫人請你去湖心亭吃飯。
”陸長華叼著個鴨架,油膩膩的手在身上蹭了一下才敲門。
“知道了,這就去。
”李府的建造十分簡單,很符合武夫府邸的感覺,只有李昭微的院子稍顯江南韻味,亭臺樓榭,九曲流觴,無不精致精巧。
飯食就設在她院子的池中水榭,微風借路,幃幔蕩起漣漪,與枯荷相映成趣。
“昭兒,快來,剛出爐的包子,你嘗嘗!”李昭微剛踏進去嘴里就被塞了個大包子,咬下一口,里面是紅彤彤的腐乳釀肉,很是香甜。
同時,看著也很是血腥,李昭微有點想吐。
包子捏在手里,走過去端起酒杯,剛清了下口,就見滿頭珠翠的柳如春,晃著腦袋,又給她碗里來了一片烤鴨。
“包子是娘早上包的,烤鴨是長榮把盛京堂的大廚拎起來現(xiàn)做的。
”柳如春嗓音有著江南女子的軟糯,黏黏糊糊混著她對李昭微的疼愛,帶著翠玉鐲子的手夾完肉,又去給她添湯。
李昭微端著碗,小口地喝著湯,偷偷抬眼去看,只見陸長榮正和滿嘴油光的陸長華說說笑笑,無心分神其他。
很好,她現(xiàn)在一點肉也不想吃。
“娘,包子好好吃,您再給我裝點在食盒吧,烤鴨我也要帶走。
”“你才回來!又要去哪!飯都沒吃上!你看看你,這一夜瘦成什么樣了!”柳如春柳眉倒豎,飯還沒吃上這就又要去哪,她一個閑散公子有什么要緊事。
“娘,昨晚沒吃上還陽丹,我得緊著去找常大夫要。
”李昭微又給自己盛了一碗湯,口齒不清:“我太餓了,您就給我裝些包子吧,我就愛吃你這口包子!”一聽李昭微撒嬌,柳如春就招架不住,何況還涉及到寒毒的壓制,立即起身把整盤包子和烤鴨都給她裝進食盒。
李昭微拎著食盒,出府的時候順道去了趟父親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