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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晨霧未散時,林霜的包裹已經(jīng)捆在背上。

    她蹲在篝火旁整理藥箱,青銅藥杵在石臼里碾出細碎的藥末,混著松枝燃燒的焦香。

    林野站在五步外的老槐樹下,獵弓斜挎在肩,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昨晚他守了半宿,想等她主動開口,可這丫頭偏要把話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霜兒。"他終于出聲,嗓音像被砂紙磨過。

    林霜的手頓了頓,藥杵"當"地磕在石臼邊緣。

    她沒回頭,只將一撮止血散仔細包進油紙:"野哥,我去藥廬舊址。"

    "那地方早被獸潮洗過三遍。"

    林野往前走兩步,靴底碾碎幾片帶露的草葉,"上個月你冒險采的血參還在我這兒,要藥材我陪你——"

    "你陪不了。"林霜突然轉(zhuǎn)身,袖中短刃寒光一閃。

    她眼尾還沾著晨露,語氣卻像淬了冰,"東邊黑煙是變異棕熊的地盤,南邊有尸群筑巢,你們要探路,我要找藥材。

    兩條路岔開十里,硬湊只會拖累。"

    短刃在指間轉(zhuǎn)了個花,精準釘進兩人中間的樹干。

    林野盯著那枚銀戒——她今早沒戴,戒圈內(nèi)側(cè)的"野"字在晨光里泛著淡銀,像道沒愈合的傷口。

    "我知道你怕我出事。"林霜走上前,替他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衣領(lǐng),指尖涼得像山澗水,"可你忘了?

    我是藥鋪棄女,十三歲就敢半夜翻后墻去偷藥譜。"

    她突然笑了,梨渦在蒼白的臉上陷出個小坑,"再說若你真要攔,我這短刃可不長眼。"

    林野望著她發(fā)頂翹起的碎發(fā),想起去年冬天她發(fā)高熱,也是這樣倔強地咬著牙說"不礙事"。

    他喉結(jié)動了動,終究伸手拔下樹干上的短刃,用衣角擦凈血銹:"日落前若沒到藥廬,往南插三根松枝。"

    林霜接過短刃時,指腹輕輕蹭過他掌心的老繭。

    她轉(zhuǎn)身時,腰間的銅鈴輕響,驚起幾只寒鴉。

    "野哥?"陳武攥著樸刀走過來,刀鞘上還沾著昨晚殺變異鼠的血,"那丫頭就帶半袋干糧,萬一遇上""遇上什么?"

    林野把銀戒塞進貼身口袋,指尖隔著粗布摩挲戒面,"她比我們想象的能扛。"

    他彎腰踢了踢篝火,火星濺上枯枝,"先去東邊探煙,等找到落腳處,再繞路接她。"

    胡三縮著脖子過來幫忙收拾帳篷,他昨晚被變異鼠嚇破膽的手抖得厲害,卻還是把最重的鹽袋往自己背上挪:"野哥,我、我今早看見東南方有片林子可能有果子?"

    林野抬頭望去。

    晨霧散了些,遠處確實有片灰撲撲的影子,像被抽干了汁水的老婦人。

    他拍了拍胡三的肩:"走,去瞧瞧。"

    廢棄果園比想象中更慘。

    蘋果樹的樹皮皸裂如老龜殼,枝椏上掛著幾顆發(fā)黑的果子,風一吹就"噗嗒"掉在腐葉上。

    陳武踹了踹樹干,碎木屑簌簌往下落:"這破地方能有吃的?"

    "有。"林野蹲下身,指尖撫過樹根處的苔蘚。

    他能感覺到,這些果樹的生命脈絡(luò)還沒完全斷——像被凍住的溪流,只要給點溫度就能重新流動。

    "萬物復(fù)蘇"的暖流從掌心涌出時,他后頸瞬間沁出冷汗。

    三株最靠近的蘋果樹率先抽芽,嫩綠的葉苞"噼啪"炸開,接著是粉白的花苞,最后是拳頭大的紅果,果皮上還沾著晨露。

    胡三瞪圓了眼,伸手摘了顆咬下去,甜汁順著下巴淌:"活了!

    真活了!"

    李老漢扶著林野坐下,皺著眉摸他的手腕:"你這本事,每次用都像抽骨髓。"

    他從懷里摸出顆黑棗遞過去,"含著,補補元氣。"

    林野咬著黑棗,看著隊員們圍著果樹歡呼。

    陳武把樸刀往地上一插,仰頭接胡三扔下來的果子;胡三爬樹時比昨天利落了十倍,連最頂端的果子都夠得到。

    他剛松了口氣,西邊突然傳來低沉的咆哮。

    "變異狼!"陳武的刀已經(jīng)出鞘。

    七只黑毛巨狼從灌木叢里竄出來,紅瞳泛著嗜血的光,最前面那只肩上有道月牙形傷疤——是附近獸群的頭狼。

    林野抹了把嘴角的血(剛才用能力時咬到了腮),

    抄起獵弓:"胡三帶老漢上樹!陳武跟我封路!"

    他指尖在弓弦上一勾,三支木箭破空而出,卻只擦傷頭狼的耳朵。

    變異狼們分成兩隊包抄,其中兩只盯上了爬樹的胡三。

    林野心一沉,咬破指尖按在腳邊的野薔薇上——"萬物復(fù)蘇"!

    枯萎的藤蔓瞬間瘋長,帶刺的枝椏像活物般纏上狼腿。

    頭狼被絆得踉蹌,陳武的樸刀趁機劈下,刀光過處,狼頭滾進腐葉堆。

    另一只狼撲向林野時,他側(cè)身閃過,獵弓砸在狼腰上,聽得見肋骨斷裂的脆響。

    "野哥小心!"胡三的聲音從樹上傳來。

    林野回頭,正看見最后一只狼張著血盆大口撲來。

    他正要翻滾,卻見一道黑影掠過——是陳武,樸刀從下往上挑,刀尖刺穿狼腹,熱血濺了他半張臉。

    戰(zhàn)斗結(jié)束得很快。

    林野靠著樹干喘氣,看著陳武用狼皮擦刀,胡三舉著樹枝戳狼尸的手不再發(fā)抖,李老漢在給陳武包扎手臂的咬傷。

    晨光照在胡三臉上,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小子的眼神變了——不再是縮在角落的驚弓之鳥,倒像只剛學(xué)會撲食的小狼。

    "野哥,"李老漢把藥汁遞給陳武,目光掃過南邊的小路,"小霜走的是沿溪道,咱們明日若往南,說不定能碰著她的記號。"

    林野摸了摸口袋里的銀戒,抬頭望向被風吹散的晨霧。

    遠處的黑煙還在飄,像根若有若無的線,牽著他往未知的方向走。

    夜幕降臨時,果園里升起篝火。

    林野坐在最高的樹樁上,嚼著烤狼肉,目光掃過東南方的天際線。

    風里飄來若有若無的焦糊味,他瞇起眼——那不是變異獸的腥氣,倒像有人在生火。

    他盯著那點若隱若現(xiàn)的紅光,直到它被夜色吞沒。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銀戒,喉間突然泛起甜意——不是血,是希望。

    夜色愈深,篝火的光被風扯成碎金,在林野臉上割出明暗交錯的棱線。

    他忽然直起腰,手中半塊烤狼肉“啪”地掉在狼皮上——東南方的紅光不再是若隱若現(xiàn),而是連閃三下,又頓了兩息,再急閃五下,像被風吹亂的摩斯密碼。

    “陳武�!彼穆曇魤旱煤艿�,卻像淬了冰的刀尖,“帶火折子來�!�

    陳武抹了把臉上的狼血,拎著半塊燃燒的木柴湊過來。

    火光映亮林野緊抿的嘴角,他指著天際線:“看那光。”

    陳武瞇眼望了片刻,喉結(jié)動了動:“三短兩長五急……上月在破鎮(zhèn)子里,小霜說過,藥廬附近的游醫(yī)會用這種法子報信�!�

    他的手不自覺攥緊樸刀,“可也有可能是——”

    “是陷阱�!绷忠疤嫠f完,指尖重重按在銀戒上。

    那枚戒指貼著心口發(fā)燙,像林霜當初把它套進他指節(jié)時的溫度。

    去年雪災(zāi),他們困在巖洞里七天,是她用這枚祖?zhèn)縻y戒換了獵戶的半塊野豬肉;三天前對抗尸潮,也是她的短刃劃破他手背,用鮮血引開尸群。

    “她若安好,不會發(fā)信號�!�

    李老漢不知何時站到兩人身后,枯枝般的手指搭在林野腕間:“野娃子,你脈跳得像擂鼓。”

    老人從藥囊里摸出顆朱砂丸塞過去,“這光離咱十里地,變異獸夜間活動范圍最多五里。若真是霜丫頭……”

    他沒說完,目光掃過胡三——那小子正縮在篝火旁補鞋,針腳歪歪扭扭,卻比昨日穩(wěn)了許多。

    林野突然站起身,獵弓“咔”地扣上弦。

    他扯下腰間的獸皮水囊扔給陳武:“裝滿水。胡三,把剩下的烤狼肉全裹進荷葉�!�

    “野哥!”陳武急了,樸刀鞘磕在石頭上響得刺耳,“萬一那是黑風寨的圈套?他們上個月屠了青牛鎮(zhèn),專拿女人當餌!”

    “所以才要帶刀�!绷忠懊鰬牙锏你y戒,對著月光照了照——戒內(nèi)側(cè)的“野”字被磨得發(fā)亮,像道刻進骨頭里的印記。

    他將戒指重新塞進貼身口袋,指腹蹭過藏在衣襟下的短刃柄——那是林霜今早留下的,刀柄纏的紅繩還帶著她的體溫。

    “你忘了?”他轉(zhuǎn)身時,篝火在眼底燒得更烈,“她短刃上淬的是見血封喉,若真遇著黑風寨,早該有血腥味飄過來了。”

    胡三抱著荷葉包跑過來,臉上還沾著果漬:“我、我把松脂全收進竹筒了,萬一要放火……”

    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因為看見林野的眼神——像山澗里破冰的春水,溫柔卻帶著勢不可擋的鋒利。

    李老漢拍了拍胡三的背,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塞給他:“里面是迷煙,跟緊野娃子�!�

    他又轉(zhuǎn)向陳武,“你護左,野娃子護右,這崽子(指胡三)機靈,負責找退路�!�

    陳武的樸刀在掌心轉(zhuǎn)了個花,刀光劃破夜色:“我聽野哥的�!�

    他咧嘴一笑,露出沾著狼血的虎牙,“上回他說能引開變異熊,結(jié)果真把熊引到冰窟窿里了�!�

    林野彎腰撿起火把,火星子“噼啪”濺在他粗糙的手背上。

    東南方的紅光仍在閃爍,這次他看清了——那不是普通的火,是浸過松脂的信號桿,火苗頂端泛著幽藍,正是林霜藥廬里特有的驅(qū)蚊香灰顏色。

    “走�!彼麑⒒鸢淹厣弦昏�,火星子騰地竄起半人高,“趕在月落前到�!�

    陳武抄起裝水的皮囊甩在肩上,胡三緊緊攥著松脂竹筒,李老漢摸出根旱煙桿別在腰后。

    四人的影子被火把拉得老長,像四柄插向夜色的劍。

    遠處的幽藍火光仍在明滅,像誰在荒原上懸了盞燈,燈芯是林霜發(fā)頂那縷倔強的碎發(fā),燈油是林野掌心未干的血——那是他剛才偷偷用“萬物復(fù)蘇”復(fù)活了最后一株野薔薇,只為確認:若連草木都能感知生機,他沒道理感知不到,那個總把藥香和短刃藏在袖中的姑娘,此刻正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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