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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傳承

    林瑜縣志:

    時大周齊光四十七年十二月,有林義林氏偷盜公田靈源,信漏,惱羞沖縣城,時烏云如墨壓城,有龍起于穹。

    見昏黑地,風(fēng)方益厲,震山撼岳,拔木發(fā)屋,煌煌龍聲中,林氏大逃。

    潤實的毛尖,輕輕點下最后一筆,一只大手,取下獨屬于林瑜縣的文印,重重叩下。

    “大人,您看如何?”

    兩鬢泛白的中年人心地吹了吹還未干透的墨跡,隨后將縣志遞給坐于窗前一身黑衫的周道蔚。

    此時的周道蔚面容不復(fù)之前的從容,右臂上拴著條白巾,半倚在窗邊,神情平淡。

    聽到喚聲后接過縣志,一眼掃過,點零頭。

    “就此封存吧。”

    “是。”

    中年人重重點頭應(yīng)聲。

    他年輕時是望京府學(xué)的學(xué)生,如今擔(dān)任林瑜縣縣志分修。

    “大人,該上路了!”

    這時,院外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

    他下意識望向窗外。

    屋外立著兩個身穿黑色漆甲的魁梧軍士,左肩則鑲有一只銀色虎頭。

    盡皆面容肅然,落飛雪,還未上其身便化作白氣,一看就武道有成。

    窗邊的周道蔚聞聲輕輕點頭,翻身便躍至窗外,整理了下衣衫緩步向前,神態(tài)從容。

    為首的軍士面容復(fù)雜地看了眼周道蔚,猶疑了會,輕聲道:

    “文都統(tǒng)他們今日下葬,你,需要去看看嗎?”

    周道蔚身形一滯,深吸一口氣,下意識看了眼栓有白巾的左臂,發(fā)覺有些松散后,心扯了扯,將其系緊,隨后搖頭:

    “我哪有面目見文兄?...下次吧。”

    罷,先一步走出院落。

    剛邁出,卻發(fā)現(xiàn)院落外卻立滿了手纏白巾的周勝軍軍士,烏泱泱一片。

    盡皆沉默寡言,低著頭,而一聽見腳步聲,便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周道蔚面色如常,像往常一樣,點零頭,依舊往外走去。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

    “恭送都統(tǒng)!”

    不知人群中誰先吼出一聲。

    “恭送都統(tǒng)!”

    “恭送都統(tǒng)!”

    .....

    聲音此起彼伏,如雷轟鳴。

    周道蔚一怔,停下身子揮了揮手,卻似沒有回頭。

    三人出城,一路上卻是比以往都為熱鬧,百姓盡皆在談?wù)摬蝗諏⒁┬械母剞r(nóng)田補貼政令,上掉落的飛雪也化不去其臉上的紅光滿面。

    出城。

    周道蔚轉(zhuǎn)頭看向林瑜城的北面,慰靈碑便于此。

    那里如今又添了數(shù)百座墳丘,埋著不知是誰的父親,誰的兒子,或是誰的丈夫。

    盡是因他而死。

    “平亂世者,雞鳴狗盜之輩也。”

    他忽地一笑,隨后面色肅然,解開衣襟下擺的口子,深深朝其方向鞠了一躬,三息后起身,大踏步朝淮平方向行走,

    步履堅定,再沒有絲毫猶疑。

    ............

    此時林義鄉(xiāng)至大延山的一處林氏據(jù)點。

    林君昊沉默著坐在門口,兩手抱頭,眼睛無神。

    吱呀,門忽地開了。

    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從中走出。

    “末弟,...煉出來了嗎?”

    林君昊眼中忽地多了抹神采,一下子活過來了般,從地上跳起,連忙迎了上去。

    男子點點頭,手一翻,取出一個玉瓶。

    魁梧男子自然是林末。

    自林氏一舉圍城已過三日。

    當(dāng)日林末乘坐林君陽的巨鷹離開戰(zhàn)場后,便與從后門走的林方等人匯合,一齊出了城。

    原以為會有不的阻礙,卻是發(fā)現(xiàn)北城門只擺列了一隊周勝軍,幾乎形同虛設(shè)。

    出城后竟發(fā)現(xiàn)城外正一片亂戰(zhàn),廝殺聲如麻,血光刀影翻飛,幾近尸橫遍野。

    兩方勢力,一方是周勝軍,與城中各大勢力組成的聯(lián)軍,

    另一方竟然是林氏。

    林氏只有一族之力,無論是人數(shù),還是高手質(zhì)量上都有著巨大的差距,自然直接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只能節(jié)節(jié)敗退。

    情急之下,林末只能身化青龍,進行阻止。

    所幸年前泰淮江那頭興風(fēng)作濫老蛟即使被生擒,也是闖下了好大的名頭,龍形態(tài)的林末,單是出現(xiàn)便制造出了巨大的混亂,堪堪掩護眾人離開。

    隨后一行人,帶著傷員,便掩飾蹤跡,一路朝大延山趕去。

    而林君昊則是第二日,由葉氏之人送回來的。

    而其回來后,知曉林遠為了他們一怒之下沖殺林瑜,如今昏迷不醒后,便成了這副郁郁寡歡的模樣。

    倒是讓原本打算呵斥其一頓的林末,卻是沒有了一點心思。

    兩人走至大通鋪。

    此處據(jù)點是早年由二叔林遠高走商時修筑的,本便是狡兔三窟,以防萬一,雖然定期會修繕,補充食物,但卻完全沒想到一下容納那么多人。

    一時間,顯得很擁擠。

    一路,林末挨個分發(fā)藥物,并進行傷勢檢查,處理情況。

    林氏此前一共去了一千余人,而此時卻只有六百多人,幾乎損耗一半,家主林遠更是至極未曾醒來。

    如今地位最高之人則是二房的林遠橋。

    過了約摸半個時辰,終于檢查完一遍。

    林末走至大通鋪最里面的角落,一屁股坐在林遠橋身邊。

    此時其正大口吸著煙卷,半邊精悍的身子纏著紗布,一時間煙霧繚繞。

    兩人相對,沉默許久后,林遠橋才抬頭,遞了根煙卷:

    “嘗嘗?”

    林末一怔,也是沒有拒絕,接過煙卷,借了下火,深吸了一口。

    這煙卷聽主要是用一種名為婺稆的植物制作,有些類似前世的煙草,不過味沒那么沖。

    “大家好的怎么樣了?”

    林遠橋率先開口。

    “好的都差不多了,就是大伯....”林末平穩(wěn)地回應(yīng),不過話聲很輕。

    “還是搞藥的厲害!原本還以為,這路上沒準(zhǔn)還會掉百來個兄弟,幸好有你,咳咳。”林遠橋忽地笑道,幅度大了些,好像扯到傷口,咳嗽了幾句。

    林末沒有接話,沉默了兩息,才抬頭道:

    “這次折騰了那么多族人,我.....心中有愧。”

    其中,他很多只是在族會上見過一面,而倒在林瑜城外那片原野上,更多的卻是一面也未曾見過,甚至名字也不知曉的。

    而恰恰是這樣一群人,一路自林義鄉(xiāng)打到林瑜,一時讓他心中有不出的感覺。

    一旁的林遠橋聽到這話,卻是皺了皺眉頭,回了一句:

    “怎么,大老爺們還矯情起來了?”

    “即便我們沒來,棄了你們,你以為林氏就沒事了?”

    他聲音高了起來,大通鋪里有人轉(zhuǎn)過頭。

    “老爺子那沒什么消息,如今人家擺明了把我們林氏當(dāng)軟柿子捏,拿來殺雞儆猴,你以為跑得了?

    一旦我們這次露怯,直接就顯得軟弱可欺,遲早要挨一刀,反倒不如率先出手,直接挺進,拿這一口莽氣嚇退看客三百里!”

    林末一怔,有些知曉了其為何那么大聲,面色復(fù)雜地點點頭。

    “你放心,林氏那么多年,大風(fēng)大浪都走過來了,垮不掉!”

    林遠橋深吸了一口煙卷,笑了笑,“不過后面你們這群崽子肩上擔(dān)子可就重了,嘿嘿,尤其是你!又能打,又能搞藥,可得好好干!”

    “就是!我也覺得,正好你猛叔要突破立命了,要幾份血靈散�!�

    這時,遠處一個滿嘴絡(luò)腮胡的大漢忽地開口叫道。

    “猛子你急個卵�。±献託庋缒懔�,馬上要蘊養(yǎng)五臟,正缺一副扶虛益損湯,先我先我!”

    話的是個身材魁梧的光頭大漢。

    “呵呵,磊啊,你光哥五臟蘊養(yǎng)好了,現(xiàn)在正調(diào)和六腑,你先誰��?”

    一旁躺著的林遠光呵呵笑道,湊著熱鬧。

    “都有都有,呵呵�!绷帜┬χ灰换貞�(yīng)。

    這段時間,林末與他們倒是熟悉的緊,也能開上不少玩笑了。

    一時間,大通鋪里凝重的氣氛卻是揮散一空,眾人臉上也不復(fù)開始時那般苦悶。

    而在昏迷了三后,林遠也終于醒了。

    在被林君昊喂了些水,喝了副補血湯后,氣色好了些。

    “昊兒,你出去,叫下君末,叫君末進來�!�

    林遠沖林君昊道。

    “好。”林君昊想要什么,但看著面無表情的林遠,終究點點頭。

    他關(guān)上門,朝還在與林遠橋談話的林末喊道:

    “君末,我爹找你�!�

    ..........

    室內(nèi)。

    林遠倚在床頭,看著林末,沒有立即話,過了大概四五息,才笑了笑,干裂的嘴唇出現(xiàn)一點殷紅:

    “城中的事,我聽了,你性子倒是與你爹很像.....是個男人,能挑重擔(dān)的�!�

    林末深吸口氣,緩聲道:“伯...你們才辛苦了�!�

    林遠沒有立即答話,只是搖了搖頭,看著房梁,語氣平穩(wěn),:

    “我和你爹那一代啊,過得其實比所有人都苦。

    我還記得當(dāng)年與丁家莊爭山,真正是赤拳相搏,那是真正打的頭破血流,腦子發(fā)暈,血一流個不停,

    可是啊,卻怎么也不敢倒下,因為倒了就意味著輸,而輸了就意味著莊子里大半讓餓肚子。

    后來你爺爺威風(fēng),得了傳承,拳頭變硬了,每次進山都是提著大老虎回來,

    那段時日是真正把一輩子的肉都吃了,莊子也啥都不缺,我和你爹,你叔伯們,練完武就去山里抓鳥玩魚,呵呵�!�

    林末靜靜地聽,看著陷入追憶的林遠。

    “后來莊子變強了,自然想往外面走,

    選的地方是林義,當(dāng)時這還有一個家族,叫什么來著?孫家?是的,就是孫家。

    當(dāng)時才來到這邊,覺得玩的可多了,牌館,戲團子,勾欄子,簡直是個花花世界,于是我們玩的很花了�!�

    林遠到這,突然頓了頓。

    “只是一,突然傳來消息,族里的貨店被點了,管事的三叔,也就是你三大爺也被人活生生打死在了街上。”

    到這,林遠語氣變得唏噓。

    “后面玩的時間少了,見你爺爺?shù)臅r間也少了,管事的變成了你二大爺,莊子也經(jīng)常掛著白喪,

    我才知道原來我們和孫家打起來,莊子里的青壯不斷地從老宅那邊過來,我們一輩也幫忙著看店,送貨這些。

    再后面,族里的老人越來越少,管事的也漸漸變成了我們,后來便是你爺爺管事了……”

    “那二爺爺呢,他,他去哪了�!�

    林末忽然想到,這來林氏的一個月,好像沒聽到過有什么二大爺,直接問道。

    “早死了!咳咳�!�

    林遠咳嗽了幾聲。

    “你爺爺修為突破,孫家狗急跳墻,想逮我們幾個字輩的,

    你二爺爺為了護我們,被一群人圍著打,堅持了大概一盞茶時間,等你爺爺他們來,身上挨了幾十刀,石膚都變成了血膚,骨頭也被打碎了。”

    林末無言,只是深吁了一口氣。

    “.....我記得,他閉眼時還在對我們笑,而他死時竟然不是叫的他兒子,就是你遠橋叔,而是找的我�!�

    林遠眼眶紅了紅,繼續(xù)敘述:

    “我還記得他抓著我手,笑得臉上滿是血,

    咱家老大就是厲害,壓他們一輩子,崽子也壓他們崽子一輩子,.....如今林家莊不能沒有老大,后面.....也不能沒有你,

    我他娘的,當(dāng)時就傻了,你二爺爺開始被壓著打就是因為替我們受了一擊啊,

    他娘的,而且你二爺爺最不喜歡我了,因為我總比他兒子頂,平時話也傲得很,經(jīng)常欺負他,但他最后眼珠子瞪圓了也沒提你遠橋叔一句話�!�

    林遠聲音沒有一點變化,還是渾厚沙啞,眼淚珠子卻開始不斷地落下。

    “末兒啊,你知道家族到底是什么嗎?”

    林遠通紅的眼看著林末,聲音更沙啞了,

    “就是看著族里伙子們長大,再瞧著老爺子們變老,把身上的重擔(dān)交付,它是傳承,是責(zé)任,是后繼有人啊�!�

    林末點頭,沒有話。

    林遠了那么多有些累了,閉上了眼,

    林末起身,深深地看了林遠一眼,轉(zhuǎn)身往屋外走去。

    “你放心,我就歇息一段時間,如今林家莊不能沒有我,我...死不了。

    不過....后面也不能沒有你啊�!�

    林遠笑著道,開著玩笑。

    “我知道了,伯�!�

    “嗯�!�

    燈光昏暗的房間里,林末看著床上的林遠,其表情還是最初見的不可一世,眉頭卻深深皺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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