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第一章

    廚房里,章明正小心翼翼地給牛排翻面,油星濺到圍裙上他也顧不上擦。灶臺旁的手機顯示晚上七點半,比原計劃晚了半小時,但應(yīng)該還來得及。他哼著歌,把煎好的牛排裝盤,又撒上一把新鮮羅勒葉——周芳芳最愛這個味道。

    五周年。木質(zhì)相框里的結(jié)婚照擺在餐桌中央,周圍環(huán)繞著香薰蠟燭和新鮮的白玫瑰。章明后退兩步欣賞自己的布置,滿意地點點頭。大學(xué)室友王鵬總笑話他是老婆奴,他倒覺得沒什么不好。能娶到周芳芳這樣的女人,是他章明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他掏出手機,給置頂聯(lián)系人發(fā)了條微信:親愛的,到哪了牛排已經(jīng)煎好了,是你喜歡的五分熟。

    消息顯示已讀,但半天沒回復(fù)。章明皺了皺眉,又補了句:不急,路上小心。

    時鐘指向八點一刻時,門鎖終于傳來轉(zhuǎn)動聲。章明一個箭步?jīng)_到門口,迎接他的是一張疲憊卻依然精致的臉龐。周芳芳的黑色西裝外套還帶著夜間的涼意,手里沉重的公文包勒得她手指發(fā)白。

    周年快樂!章明接過公文包,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累了吧我都準備好了。

    周芳芳的目光掃過燭光搖曳的餐桌,嘴角勉強上揚:嗯,很漂亮。她把外套掛好,徑直走向臥室,我先換件衣服。

    十分鐘后,周芳芳換了家居服出來,頭發(fā)隨意地扎在腦后。她在餐桌前坐下,眼神飄忽不定。

    章明倒了兩杯紅酒,舉起自己那杯:敬我們五年婚姻,還有未來的很多很多年。

    玻璃杯相碰發(fā)出清脆聲響。周芳芳抿了一口就放下杯子,刀叉在牛排上劃拉兩下,卻沒吃幾口。

    今天那個家暴案開庭,她突然說,女方臨時反水,拒絕出庭作證。

    章明嘆了口氣:又心軟了

    不是心軟,是恐懼。周芳芳的眼睛盯著酒杯,她丈夫威脅要殺了她全家,包括兩個孩子。

    餐廳一時陷入沉默。章明伸手想握住妻子的手,她卻不著痕跡地抽開,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我有個事要跟你說。周芳芳抬起頭,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嗯章明笑著切下一塊牛排,什么事這么嚴肅

    我們離婚吧。

    刀叉掉在盤子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章明愣在那里,耳邊嗡嗡作響,仿佛有人在他頭頂狠狠敲了一記悶鐘。

    什...什么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芳芳,今天不是愚人節(jié)。

    我很清楚今天是什么日子。周芳芳的聲音冷靜得像在法庭陳述,章明,我們離婚吧。我已經(jīng)考慮很久了。

    第二章

    章明盯著餐桌中央的蠟燭,火苗在他眼前分裂成兩個、三個,最后模糊成一片。他眨了眨眼,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眼淚在作祟。

    為什么他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是我做錯了什么嗎

    周芳芳放下紅酒杯,指尖在杯沿輕輕劃過。她今天涂了裸色指甲油,已經(jīng)有些剝落。章明突然想起上個月她生日時,自己特意買了她最喜歡的那個牌子,全套十二個顏色。

    不是你的問題。周芳芳的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與她無關(guān)的事實,是我們的婚姻出了問題。

    什么問題我們上周還一起去看了你爸媽,昨天還——

    章明,她打斷他,婚姻不是靠回憶維持的。

    這句話像一把刀插進他胸口。周芳芳的眼神讓他想起她剛?cè)胄袝r,在模擬法庭上駁斥對方律師的樣子——冷靜、精確、毫不留情。

    溝通不足,情感疏離,共同目標缺失。她掰著手指數(shù)著,仿佛在列舉某個離婚案件的訴訟要點,過去六個月,我們平均每天交流時間不超過30分鐘,性生活頻率下降67%,對未來規(guī)劃的分歧率達到——

    停!章明猛地站起來,餐巾掉在地上,你他媽在說什么這是我們的婚姻,不是你經(jīng)手的離婚案子!

    周芳芳微微后仰,眉頭皺起。這是她在法庭上遇到對方情緒激動時常有的表情。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什么事實你這些數(shù)字是從哪里來的章明的聲音開始發(fā)抖,你是在...在記錄我們的婚姻數(shù)據(jù)像對待你那些案子一樣

    周芳芳沒有否認。她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喉結(jié)輕輕滾動。章明注意到她右手無名指上的婚戒痕跡——那里有一圈淺淺的白痕,戒指卻不在原位。

    你什么時候摘的戒指他輕聲問。

    兩周前。周芳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在法庭上卡到了文件夾,取下來后就...沒再戴上。

    章明繞過餐桌,跪在她面前抓住她的手。她的皮膚冰涼。芳芳,看著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周芳芳終于看向他的眼睛,但目光像是穿過他,落在某個遙遠的地方。人都是會變的,章明。特別是看夠了婚姻最丑陋的一面之后。

    可我們的婚姻不一樣!

    每對夫妻開始都這么認為。她抽回手,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最后卻都走向同一個結(jié)局。

    章明坐回椅子上,感到一陣眩暈。五周年紀念日。他原本計劃吃完飯給她驚喜——馬爾代夫的雙人游,她一直說想去�,F(xiàn)在那張預(yù)訂確認單還藏在他書房的抽屜里。

    給我個機會,他艱難地說,我們可以去做婚姻咨詢,可以——

    我已經(jīng)咨詢過了。周芳芳的話再次擊中他,三個月前,我們律所合作的心理醫(yī)生。

    章明瞪大眼睛:你一個人去的

    這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

    放屁!章明一拳砸在桌子上,酒杯應(yīng)聲倒下,紅酒像血一樣在白色桌布上蔓延,我們是夫妻!你的問題就是我的問題!

    周芳芳站起來,動作利落地收拾著自己的餐具,仿佛剛才的對話只是日常閑聊。我今晚去客房睡。明天一早有庭審,需要準備。

    就這樣五年婚姻,你就用十分鐘結(jié)束了

    她停在門口,背影僵硬。章明,離婚不是終點,而是...一種解決方案。

    門輕輕關(guān)上的聲音比任何巨響都更刺耳。章明呆坐在一片狼藉的餐桌前,看著蠟燭一點點燃盡。

    凌晨三點,章明從噩夢中驚醒。夢里周芳芳穿著律師袍,站在法庭上宣判他們婚姻的死刑。他抹了把臉,決定去廚房喝點水。

    經(jīng)過客房時,他聽到里面?zhèn)鱽砟:泥ㄆ暋iT沒關(guān)嚴,一線燈光漏出來。章明輕輕推開門縫,看到周芳芳蜷縮在床上,懷里抱著一個文件夾,肩膀不停抖動。床頭柜上散落著幾張照片,即使從這個角度,他也能認出是他們的結(jié)婚照。

    他想進去抱住她,但某種直覺讓他停住了腳步。周芳芳從來不在人前示弱,即使是面對他。如果現(xiàn)在進去,只會讓她更加封閉自己。

    悄悄退回走廊,章明突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走向書房。周芳芳有時會把工作文件帶回家,如果她能記錄他們的婚姻數(shù)據(jù),那么一定還有其他線索。

    書房里,她的公文包靠在椅背上。章明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開了拉鏈。最上面是明天庭審的文件——一樁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案。他隨手翻了幾頁,看到周芳芳在邊角的批注:男方隱藏資產(chǎn)可能性87%注意女方情緒崩潰風(fēng)險。

    這些冰冷的筆記下面,是一個黑色筆記本。章明翻開第一頁,呼吸為之一窒。

    《婚姻破裂案例分析與預(yù)測》,標題這樣寫著。日期是從六個月前開始的。

    每一頁都記錄著一個離婚案例,但遠不止案件基本信息。周芳芳詳細分析了每對夫妻從相識到?jīng)Q裂的全過程,標注了各種風(fēng)險因素和破裂征兆。有些地方還用紅筆畫了圈,寫著類似我們的情況。

    翻到最近的一頁,章明的手開始發(fā)抖。這一頁沒有案例,只有一行大字:預(yù)防無效。建議終止關(guān)系。

    筆記本從手中滑落。章明癱坐在椅子上,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這不是一時沖動,而是長達半年的研究后的結(jié)論。他的妻子,用分析案件的方式,宣判了他們婚姻的死刑。

    第二天早晨,章明被咖啡機的聲響驚醒。他迷迷糊糊走進廚房,看到周芳芳已經(jīng)穿戴整齊,正在往保溫杯里倒咖啡。

    早。她頭也不抬地說,語氣平常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章明站在廚房中央,不知該說什么。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側(cè)臉上,睫毛在臉頰投下細小的陰影。她還是那么美,美得讓他心碎。

    我昨晚看了你的筆記本。他直接說。

    周芳芳的手停頓了一秒,然后繼續(xù)擰緊杯蓋。那省得我解釋了。

    你不能把那些案例套用到我們身上!

    為什么不能她終于看向他,人類行為有規(guī)律可循,婚姻也不例外。

    因為我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案件編號!章明抓住她的肩膀,芳芳,你被這些負面案例影響了。你需要休息,需要——

    需要什么她掙脫開來,眼神銳利,被你拯救章明,我不是你那些需要呵護的客戶。我是個律師,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你為什么要哭章明質(zhì)問道,我昨晚聽到你在客房哭。如果你那么確定離婚是正確的,為什么要抱著我們的結(jié)婚照哭

    周芳芳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抓起公文包和外套,快步走向門口。我今天會很晚回來。別等我。

    門關(guān)上后,章明在原地站了很久�?Х葯C發(fā)出滴滴聲,提示咖啡已經(jīng)煮好。他走過去,發(fā)現(xiàn)周芳芳忘了拿她的保溫杯。

    杯子上貼著一張便利貼:記得吃藥。這是她每天早上都會給他留的便條,因為他總是忘記吃維生素。章明捏著便條,感覺眼眶發(fā)熱。

    下午,章明請了假。他開車來到周芳芳工作的律所,但沒進去,只是在街對面的咖啡廳坐下。他需要和了解她近況的人談?wù)劇?br />
    透過玻璃窗,他看到周芳芳匆匆走出大樓,身后跟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周芳芳遞給那女人紙巾,說了什么,然后攔了輛出租車送她離開。整個過程,她的表情專業(yè)而克制,但章明注意到她不斷揉搓自己左手無名指的動作——那里本該有枚戒指。

    章明

    他轉(zhuǎn)頭,看到周芳芳的同事王莉站在桌前,手里拿著一杯外賣咖啡。

    真是你。王莉拉開椅子坐下,來找芳芳

    不,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她最近的情況。

    王莉挑了挑眉:她沒告訴你

    告訴我什么

    上個月她贏的那個案子。王莉壓低聲音,張氏集團老總的離婚案,幾乎是不可能贏的,但她硬是幫女方爭取到了70%的資產(chǎn)。整個律所都在傳。

    章明搖搖頭:她從不和我談具體案子。

    猜也是。王莉啜了口咖啡,那案子打得很臟。對方律師幾乎是用人身攻擊的方式詆毀女方,芳芳在庭上反擊得很漂亮,但...她猶豫了一下,庭后她吐了,是真的生理性嘔吐。我送她回家的那晚,她做噩夢尖叫到把整層樓的人都吵醒了。

    章明的心揪了起來:她從來沒跟我說過。

    她不會說的。王莉嘆了口氣,你知道她為什么接那么多離婚案嗎尤其是那些明顯沒勝算的

    章明搖頭。

    因為她父母那場惡心的離婚大戰(zhàn)。王莉看著窗外,她爸是法學(xué)教授,自己起草了離婚協(xié)議,幾乎讓她媽凈身出戶。芳芳大學(xué)學(xué)費都是自己打工賺的。她說過,要幫每一個當年的媽媽。

    章明想起書房里那個筆記本,和周芳芳標注的類似我們的情況。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但又說不清楚。

    最近那幾個高沖突離婚案對她影響很大。王莉站起身,特別是上個月那個,男方在庭外威脅要殺了孩子...芳芳連續(xù)三周睡在辦公室。說真的,章明,她需要休息�;蛘邠Q個領(lǐng)域。

    她現(xiàn)在要和我離婚。章明脫口而出。

    王莉的手一抖,咖啡灑了幾滴在桌上。操,她輕聲說,我就知道會這樣。

    知道什么

    干我們這行的,特別是離婚律師...要么麻木,要么崩潰。王莉抽出紙巾擦桌子,芳芳是后者。她太投入了,把每個案子都當成自己的仗來打。久而久之,就開始相信所有婚姻都會以撕破臉收場。

    章明想起周芳芳昨晚說的話:看夠了婚姻最丑陋的一面之后。

    聽著,王莉突然湊近,別輕易放棄。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完全是她自己。就像潛水員在深水待太久,得了氮醉,判斷力會出問題。

    我該怎么做

    先別正面沖突。王莉想了想,她現(xiàn)在就像個準備充分的律師,你越爭辯她越會用邏輯打敗你。要從側(cè)面...讓她重新感受到婚姻好的那一面。

    章明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你說她睡在辦公室具體什么時候

    大概...三周前連續(xù)幾天。說是要準備那個張氏集團的案子。

    章明心里一沉。三周前,他出差去上海�;貋砟翘欤芊挤即_實說她在加班。他當時還特意做了她愛吃的紅燒排骨等她回來,但她凌晨一點才到家,說太累直接睡了。

    現(xiàn)在想來,那晚她身上沒有辦公室的咖啡味,而是淡淡的沐浴露香。不是律所洗手間那種廉價洗手液的味道,而是高級酒店才會提供的檸檬草香型。

    章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周芳芳對他撒謊了。但為什么是像王莉說的,單純因為工作壓力還是...有什么她不想讓他知道的事

    第三章

    婚姻咨詢中心的走廊上,章明不停地看表。約定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十分鐘,周芳芳還沒出現(xiàn)。他掏出手機,聊天界面停留在兩小時前她回復(fù)的盡量準時。

    章先生咨詢室門打開,一位戴著圓框眼鏡的中年女性探出頭來,要不我們先開始

    章明站起身,正想回答,電梯叮的一聲開了。周芳芳快步走來,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白襯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那塊他去年送她的卡地亞手表。

    抱歉,臨時有個當事人。她氣息微亂,朝咨詢師點頭,張醫(yī)生是吧周芳芳。

    張醫(yī)生微笑著將兩人引進咨詢室。房間布置得很溫馨,米色沙發(fā),矮茶幾上擺著紙巾盒和一杯正在冒熱氣的花茶。章明注意到墻角的小書架上有幾本婚姻輔導(dǎo)的書,最邊上那本的作者姓張——看來是這位醫(yī)生的著作。

    所以,張醫(yī)生在單人椅上坐下,翻開筆記本,是什么促使你們今天來到這里

    章明和周芳芳同時開口。

    她想離婚——

    我們婚姻出了問題——

    兩人對視一眼。周芳芳做了個請的手勢,表情像是在法庭上禮讓對方律師先發(fā)言。

    章明深吸一口氣:我妻子三周前突然提出離婚。我不明白為什么,我覺得我們的婚姻沒什么大問題。

    張醫(yī)生看向周芳芳:你同意這個說法嗎你們的婚姻沒什么大問題

    周芳芳交疊雙腿,手指輕輕敲擊膝蓋——這是她在法庭上思考時的習(xí)慣動作。從情感滿足度和未來規(guī)劃契合度來看,我們的婚姻已經(jīng)低于可持續(xù)閾值。

    章明瞪大眼睛:什么閾值我們是夫妻,不是商業(yè)合作項目!

    婚姻本質(zhì)上就是一種契約關(guān)系。周芳芳平靜地說,當契約條款無法滿足雙方需求時,終止是最理性的選擇。

    張醫(yī)生微微皺眉:周女士,你是從事法律工作的

    離婚律師。章明忍不住補充,專打高沖突離婚案的那種。

    我明白了。張醫(yī)生點點頭,在工作中,你經(jīng)常需要保持理性和客觀。但婚姻關(guān)系中,情感和聯(lián)結(jié)同樣重要。你覺得呢

    周芳芳的嘴角繃緊了:情感是不可量化的變量。我的經(jīng)驗表明,當關(guān)系出現(xiàn)結(jié)構(gòu)性裂痕時,基于情感做出的決定往往導(dǎo)致更大的傷害。

    章明握緊拳頭:所以我們的婚姻對你來說只是一個結(jié)構(gòu)性問題五年感情,結(jié)婚誓言,都只是不可量化的變量

    章先生,張醫(yī)生溫和地打斷,我們先聽聽周女士的想法。她轉(zhuǎn)向周芳芳,你能具體說說,是什么讓你覺得這段婚姻無法繼續(xù)了

    周芳芳沉默了一會。窗外傳來樓下小孩的嬉鬧聲,遙遠而模糊。

    我處理過217起離婚案件。她終于開口,其中93%的當事人在結(jié)婚時都堅信自己的婚姻與眾不同。但實際上,所有婚姻破裂的模式都驚人地相似:溝通失效、需求錯位、信任崩塌。

    她抬起頭,目光直視前方,仿佛在向陪審團陳述:我見證過太多人從相愛到相殺的過程。起初是甜言蜜語,最后是爭搶存款和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我不想等到那一天。

    章明喉嚨發(fā)緊:你認為我們也會變成那樣

    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表明——

    去他媽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章明猛地站起來,我是你丈夫,不是你的案件編號!

    張醫(yī)生抬手示意他冷靜:章先生,我理解你的

    frustration(挫折感)。但指責(zé)只會讓對方更加

    defensive(防御)。

    章明強迫自己坐下,手指深深插進頭發(fā)里。咨詢室里只剩下掛鐘的滴答聲。

    周女士,張醫(yī)生轉(zhuǎn)向周芳芳,聽起來你對婚姻有著很深的...警惕。這是源于工作經(jīng)歷,還是有其他原因

    周芳芳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無名指——那個已經(jīng)沒有了戒指的位置。我父母離婚時,我十五歲。父親是法學(xué)教授,他起草的離婚協(xié)議讓我母親幾乎一無所有。她頓了頓,現(xiàn)在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見證不同版本的相同故事。

    章明想伸手握住她,但周芳芳的姿勢明確表示拒絕任何接觸。

    所以你在工作中承受了太多負面情緒,張醫(yī)生點頭,這確實會影響一個人對婚姻的看法。但你和章先生的關(guān)系,與你處理的案件是不同的,對嗎

    周芳芳看向窗外:所有婚姻本質(zhì)都是交易。只是有些人交易的是愛情,有些人交易的是金錢或安全感。

    章明感到一陣刺痛。他們剛戀愛時,周芳芳曾說過,她相信真愛,正是因為見過太多虛假的感情。現(xiàn)在,那個相信愛情的姑娘去哪兒了

    我有個建議。張醫(yī)生合上筆記本,在做出離婚這樣的重大決定前,為什么不給彼此一個觀察期呢比如三個月。期間嘗試一些增進親密感的互動,同時每周來做一次咨詢。

    章明立刻點頭:我愿意。

    周芳芳輕輕嘆了口氣:我不認為這能改變什么。但...好吧,三個月。

    咨詢結(jié)束后,兩人一前一后走向電梯。章明按下下行鍵,偷瞄妻子的側(cè)臉。陽光從走廊窗戶斜射進來,照亮她眼下的青黑——她最近睡得不好。

    謝謝你今天來。他輕聲說。

    周芳芳盯著電梯數(shù)字:我只是履行承諾。

    電梯到了,里面已經(jīng)有三個人。他們沉默地站在最外側(cè)。到了一樓,周芳芳快步走出去,章明小跑著跟上。

    一起吃午飯嗎附近新開了家粵菜館。

    我兩點還有個客戶會議。她看了看表,得回所里準備材料。

    那...明天晚上呢我們可以去看那部你一直想看的電影。

    周芳芳停下腳步,表情略微軟化:章明,你不必這樣。咨詢師說的增進親密感,不是指形式上的一起吃飯看電影。

    那指什么

    真正的親密需要

    vulnerability(脆弱),需要向?qū)Ψ奖┞蹲约旱牟煌昝篮涂謶帧K龘u搖頭,而我已經(jīng)...做不到那一點了。

    一輛出租車在她面前停下,她拉開車門:周末我要去杭州出差,有個案子要取證。下周咨詢見。

    章明站在原地,看著出租車匯入車流。周芳芳的話在他腦海中回蕩。她做不到脆弱那個曾經(jīng)因為流浪貓死去而在他懷里哭到睡著的女孩那個在得知自己通過司法考試時興奮地跳到他身上的女孩

    他拿出手機,翻到聯(lián)系人列表,找到一個很少撥打的號碼——周芳芳所在律所的創(chuàng)始合伙人馬明遠。去年律所年會上,這位資深律師曾拍著他的肩膀說有任何需要隨時找我。

    電話接通后,章明直截了當:馬律師,我想了解芳芳最近接的那個張氏集團離婚案。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她沒告訴你細節(jié)

    她從不和我談工作。

    也是,那案子...挺臟的。馬明遠嘆了口氣,對方律師幾乎是用人身攻擊的方式詆毀女方,甚至翻出二十年前的墮胎記錄來證明她道德敗壞。芳芳反擊得很漂亮,但代價不小。

    什么代價

    庭審后她把自己關(guān)在辦公室兩天,拒絕見任何人。后來我才知道,對方威脅要曝光女方未成年兒子的性取向——那孩子才十四歲。

    章明胸口發(fā)悶:她從來沒提過。

    她不會提的。馬明遠的聲音帶著長輩的關(guān)切,芳芳是我?guī)н^最有天賦的年輕律師之一,但她太容易共情了。每接一個案子,她就像把自己活成了當事人。這些年,我看著她越來越...封閉。

    掛斷電話,章明站在街頭,感到一陣無力。他想起咨詢師說的vulnerability。也許問題不在于周芳芳不愿展現(xiàn)脆弱,而在于她已經(jīng)脆弱到不敢再冒任何風(fēng)險。

    周六早晨,章明獨自坐在廚房里喝咖啡。周芳芳去杭州出差了,說是周日晚上才回來。窗外陽光很好,鄰居家的孩子在院子里嬉鬧。他拿起手機,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王莉的電話。

    她確實去杭州了,王莉說,和那個張氏集團案的女當事人一起,去查男方隱瞞的一處房產(chǎn)。

    章明松了口氣,隨即又為自己的懷疑感到羞愧。掛掉電話,他決定做點什么。咨詢師說要增進親密感,如果周芳芳不愿敞開心扉,也許可以從喚醒美好回憶開始。

    他開車去了城郊的農(nóng)貿(mào)市場——周芳芳最愛這里一家老字號的花生糖。排隊半小時后,他拎著兩袋新鮮出爐的花生糖回到車上,又繞道去了大學(xué)城。他們母校旁邊的小書店還在,老板認出了他,笑著說好久不見。

    章明在書架間徘徊,最后選中了一本書——《小王子》的特別插圖版。大學(xué)時,周芳芳曾說過這是她唯一相信的愛情故事。結(jié)賬時,他看到柜臺旁的明信片架,抽出一張印有星空圖案的,寫下:給那個讓我愿意馴服的小玫瑰�!愕暮�

    回家路上,他拐進花店,買了一束向日葵——周芳芳常說這種花像永遠朝著光明生長的傻瓜。抱著花和禮物,章明突然覺得自己像個蹩腳的浪漫喜劇演員,試圖用老套的橋段挽救婚姻。

    周日晚上,章明精心準備了晚餐。桌上擺著向日葵,旁邊是包裝好的書和花生糖。七點、八點、九點...周芳芳沒有回來,也沒有消息。他打了三次電話,都轉(zhuǎn)入語音信箱。

    十一點半,門鎖終于轉(zhuǎn)動。章明從沙發(fā)上跳起來,卻看到一個陌生的女人攙扶著周芳芳站在門口。周芳芳臉色蒼白,西裝外套不見了,白襯衫上沾著可疑的污漬。

    周律師在高鐵站突然暈倒了,那女人說,醫(yī)生說是過度疲勞和低血糖。我堅持送她回來。

    章明連忙接過妻子。周芳芳輕得可怕,渾身冰涼。太感謝您了,您是...

    張雯。周律師幫我打離婚官司。女人苦笑一下,沒想到最后還要麻煩她病人照顧病人。

    送走張雯,章明把周芳芳扶到床上,幫她脫下臟衣服。當他用熱毛巾擦拭她的手臂時,發(fā)現(xiàn)手腕內(nèi)側(cè)有幾道新鮮的抓痕。

    怎么回事他輕聲問。

    周芳芳半閉著眼睛:張雯前夫派人跟蹤我們...起了點沖突。

    章明的手頓住了:他傷害你們了

    只是推搡...我沒事。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張雯更害怕...她兒子還在寄宿學(xué)校...

    章明想追問細節(jié),但周芳芳已經(jīng)睡著了。他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fā),注意到她眉心即使睡夢中仍緊鎖著。床頭柜上,她的手機屏幕亮起——是一條來自張雯案的提醒:周一上午10點,申請禁止令。

    章明關(guān)掉燈,在黑暗中坐在床邊。他想起咨詢師的話,想起馬律師的擔憂,想起王莉說的氮醉。周芳芳確實像潛水過深的人,被壓力改變了心智,卻渾然不覺。

    周一早晨,章明醒來時發(fā)現(xiàn)周芳芳已經(jīng)走了。廚房餐桌上留了張字條:出差延期,今晚不回來。下周咨詢我會準時到。

    花生糖原封不動,向日葵開始枯萎,包裝精美的《小王子》甚至沒有被注意到。章明拿起書,翻到扉頁,那里印著一句話:所有大人都曾經(jīng)是小孩,雖然,只有少數(shù)人記得。

    他決定不再等待咨詢師的建議。如果周芳芳沉浸在離婚案的黑暗里,他就要把她拉回光明。他撥通了一個很久沒聯(lián)系的朋友——開餐廳的大學(xué)同學(xué)。

    老陳,周三晚上能給我留個安靜的角落嗎就是當年我向芳芳求婚的那個位置。

    周三晚上,章明提前下班,回家換了西裝,甚至噴了點古龍水。他給周芳芳發(fā)了餐廳地址和時間,附言:記得我們五年前在這里的決定嗎

    餐廳里,老陳特意安排了當年的那張角落小桌,甚至找出了當年的菜單復(fù)制品。章明坐在那里,心跳加速。七點、七點半、八點...侍者第三次來問是否要點單時,他勉強笑了笑:再等十分鐘。

    八點二十,周芳芳終于出現(xiàn)。她穿著正式的西裝套裙,頭發(fā)一絲不茍地盤起,手里拿著厚厚的文件夾。

    抱歉,臨時有個當事人咨詢。她坐下,立刻打開文件夾,正好我也想和你談?wù)�。關(guān)于財產(chǎn)分割,我覺得——

    芳芳,章明輕聲打斷,我們是在約會。記得嗎五年前你坐在這把椅子上,答應(yīng)嫁給我。

    周芳芳的手指停在文件上,有那么一瞬間,她眼中閃過一絲柔軟。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律師的冷靜:章明,這種懷舊沒有意義。我們都不是五年前的自己了。

    但我依然愛你。

    愛是不夠的。她合上文件夾,我這周處理了三個離婚案。你知道共同點是什么嗎他們都曾經(jīng)深愛過對方。

    晚餐在尷尬中繼續(xù)。周芳芳幾乎沒碰她最愛的鵝肝,而是不停地談?wù)摴ぷ鳌粋新接的家暴案,一個涉及跨境資產(chǎn)的復(fù)雜離婚,一個同性伴侶的撫養(yǎng)權(quán)爭奪。每個案例她都分析得頭頭是道,仿佛在給法學(xué)院學(xué)生上課。

    甜點上來時,章明終于忍不住了:我們能不談工作嗎就今晚

    周芳芳愣了一下:那談什么

    談...我們。談你最近睡得怎么樣,談你上次看的那部電影,談...他的聲音低下去,談你為什么不再戴婚戒。

    周芳芳放下餐叉,金屬與瓷器碰撞發(fā)出清脆聲響。因為戴著它,我會不斷想起那些在法庭上撕毀婚約的人。想起他們?nèi)绾斡迷?jīng)親吻的嘴說出最惡毒的話,用曾經(jīng)擁抱的手簽署最殘忍的文件。

    她抬起頭,眼中閃爍著章明從未見過的痛苦: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見證愛情如何變成武器,親密如何變成傷害。而你期望我回家后還能相信婚姻

    章明啞口無言。侍者適時地送來賬單,結(jié)束了這場災(zāi)難性的約會。

    回家路上,兩人沉默地并肩走著。秋夜的風(fēng)已經(jīng)有些涼意,周芳芳不自覺地抱緊了自己的手臂。章明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這次她沒有拒絕。

    下周的咨詢,她突然說,我會準時到。

    這是今晚她說的最接近希望的一句話。章明點點頭,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令他驚訝的是,周芳芳沒有抽開。她的手在他掌心冰涼而僵硬,像一只受驚的小鳥,但確實在那里。

    第四章

    章明站在周芳芳律所大樓下,手里拎著裝有她換洗衣物的旅行袋。十月的風(fēng)卷著枯葉在他腳邊打轉(zhuǎn),他緊了緊風(fēng)衣領(lǐng)口。已經(jīng)連續(xù)四天,周芳芳沒有回家,只是發(fā)短信讓他送些必需品到辦公室。

    前臺接待員認出了他,微笑著遞過訪客卡:周律師應(yīng)該在17樓會議室,聽說那個明星離婚案今天要敲定最終協(xié)議。

    電梯上升的過程中,章明想起昨晚的電話。他打過去時已是凌晨一點,周芳芳的聲音沙啞疲憊:這個案子太復(fù)雜,男方在海外藏了至少兩處房產(chǎn)...我得找到證據(jù)...

    你不需要證明給誰看,他當時說,你已經(jīng)是最好的律師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不,還不夠好。如果夠好,張雯的兒子就不會收到那些恐嚇信了。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17樓。章明順著走廊走向會議室,隱約聽到里面?zhèn)鱽砑ち业臓幷撀�。他停在虛掩的門外,透過縫隙看到周芳芳站在投影屏前,屏幕上是一張復(fù)雜的資金流向圖。

    ...這筆200萬的轉(zhuǎn)賬發(fā)生在離婚申請前三天,周芳芳的聲音冷靜而鋒利,明顯是故意轉(zhuǎn)移共同財產(chǎn)。根據(jù)最高法院去年第38號指導(dǎo)案例,這種行為應(yīng)當——

    周律師,一個男聲打斷她,我的當事人愿意額外支付50萬作為補償,但條件是媒體通稿中必須寫明是和平分手。

    章明稍稍推開門,看到說話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名牌西裝,油光水滑的背頭——典型的豪門律師做派。會議桌另一端坐著個戴墨鏡的女人,即使半張臉被遮住,也能認出是最近緋聞纏身的那個女明星。

    50萬周芳芳冷笑一聲,這套把戲我在李XX案就見過了。我的當事人應(yīng)得份額至少是800萬,少一分錢,明天《財經(jīng)周刊》就會收到這份資金流向分析。

    背頭律師臉色變了:你在威脅我們

    我在陳述事實。周芳芳合上文件夾,給你們24小時考慮。

    會議結(jié)束,人群陸續(xù)走出。章明退到走廊轉(zhuǎn)角,等其他人進了電梯才現(xiàn)身。周芳芳還站在會議室里,雙手撐在桌面上,肩膀深深垂下。從背后看,她瘦得驚人,西裝外套空蕩蕩地掛在身上。

    章明輕輕敲門:嘿,我給你送衣服來了。

    周芳芳猛地轉(zhuǎn)身,眼中閃過一絲驚慌,隨即恢復(fù)職業(yè)性的平靜:謝謝。其實不用特意送來,我可以讓助理去取。

    我想見見你。章明走進會議室,把旅行袋放在椅子上,四天了,芳芳。

    她揉了揉太陽穴:這個案子很復(fù)雜,涉及跨境資產(chǎn)...

    你吃午飯了嗎

    周芳芳愣了一下,仿佛這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好像...早上喝了杯咖啡。

    章明嘆了口氣:走吧,附近新開了家粵菜館,你最愛的那家老字號的分店。

    我兩點半還有個客戶...

    就一小時。章明軟下聲音,就當可憐可憐你餓肚子的丈夫

    周芳芳嘴角微微上揚,這是幾天來他第一次看到她接近微笑的表情:好吧,一小時。

    他們選了餐廳角落的位置。章明點了周芳芳最愛的蝦餃和燒鵝,又要了一壺菊花茶——她最近睡眠不好,該少喝咖啡。

    那個女明星,周芳芳夾起一塊燒鵝,表面光鮮,其實被丈夫精神控制五年。他監(jiān)控她的每一通電話,甚至收買她的造型師匯報她每天穿什么內(nèi)衣。

    章明給她添茶: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她助理偷偷聯(lián)系我的。周芳芳眼中閃過一絲銳光,這類案子都有共同點——加害者總是自信沒有證據(jù),而受害者往往保留了更多證據(jù)

    than

    they

    realize(比她們意識到的更多)。

    看著她談?wù)摪盖闀r閃亮的目光,章明想起大學(xué)時的周芳芳。在法律系模擬法庭上,她也是這樣神采飛揚,像個為正義而戰(zhàn)的騎士。那時的她相信法律能保護弱者,而現(xiàn)在...現(xiàn)在她更像是在打一場永無止境的防御戰(zhàn)。

    芳芳,他輕聲問,這些案子...它們是不是讓你想起你父母

    周芳芳的筷子停在半空。餐廳嘈雜的人聲突然變得很遠。

    我爸爸也是用各種法律手段控制我媽媽,她放下筷子,聲音平靜得可怕,離婚后還持續(xù)了七年,直到我考上法學(xué)院,親自幫她翻案。

    章明伸手想握住她,但周芳芳已經(jīng)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我得回去了。謝謝午餐。

    等等,章明抓住她的手腕,今晚回家嗎

    周芳芳的眼神飄向遠處:看情況吧。這個案子...

    就一晚。章明緊握她的手,你睡不好,辦公室沙發(fā)怎么能比得上家里的床

    周芳芳猶豫了一下,終于點頭:好吧。但我可能要很晚。

    我等你。

    目送周芳芳匆匆離去的背影,章明心里五味雜陳。他結(jié)了賬,決定步行回公司,路上給婚姻咨詢師發(fā)了封郵件,詢問如何與職業(yè)倦怠影響婚姻的伴侶溝通。

    data-faype=pay_tag>

    傍晚七點,章明正在廚房準備周芳芳愛吃的海鮮意面,手機響了。是王莉。

    章明,芳芳跟你在一起嗎她的聲音有些急促。

    沒有,她說在加班。怎么了

    她下午突然取消了四點的客戶會議,說有事要處理。但剛才合伙人找她,電話也打不通。

    章明關(guān)掉爐火:她沒說去哪里

    只跟助理提了一句要去見個信息來源。王莉頓了頓,最近那個明星案,男方背景很復(fù)雜...我們有點擔心。

    章明立刻撥通周芳芳的電話,轉(zhuǎn)入語音信箱。他發(fā)了條微信,沒有已讀提示。焦慮像潮水一樣漫上來。他穿上外套,正準備出門,手機震了一下。

    是周芳芳發(fā)來的定位,附言:和客戶談事,晚點回家。別擔心。

    定位顯示是城東一家高檔酒店。章明皺起眉頭——為什么去酒店見客戶他放大定位,發(fā)現(xiàn)是酒店的西餐廳。也許是什么需要保密的名人客戶但為什么不提前說

    三小時后,周芳芳依然沒有回來。章明坐在沙發(fā)上,每隔五分鐘就看一次手機。十一點半,他決定去那家酒店看看——至少確認她安全。

    酒店西餐廳已經(jīng)打烊,只有酒吧區(qū)還亮著燈。章明正打算離開,突然透過落地窗看到中庭花園里有兩個身影。周芳芳的深藍色西裝在夜色中很顯眼,她對面的男人穿著休閑西裝,正俯身對她說著什么。

    章明的血液瞬間凝固。那個男人——四十多歲,英俊儒雅——輕輕握住了周芳芳的手。而她,沒有抽開。

    章明的大腦一片空白。等他回過神,已經(jīng)沖到了花園里。鵝卵石小徑在他腳下發(fā)出咯吱聲響,周芳芳和那個男人同時轉(zhuǎn)頭。

    章明周芳芳驚訝地站起身,你怎么——

    我才要問你怎么回事!章明的聲音大得自己都嚇了一跳,你說在加班,結(jié)果在酒店跟人約會

    不是你想的那樣,周芳芳臉色變了,這位是林先生,是——

    我管他是誰!章明瞪著那個男人,你知道她有丈夫嗎

    男人后退一步,舉起雙手:誤會了,我是周律師的客戶。我們只是在談——

    夠了!章明一把抓住周芳芳的手腕,我們回家。

    回程的出租車上,兩人一言不發(fā)。周芳芳緊貼車門坐著,仿佛要盡可能離他遠些。章明盯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霓虹燈,胸口像壓了塊石頭。

    一進家門,周芳芳就甩開他的手:你瘋了嗎當著客戶的面那樣發(fā)飆!

    客戶半夜在酒店花園拉手的客戶章明冷笑,難怪你最近總不回家,原來是有特殊客戶要見!

    周芳芳的臉色變得慘白:林先生是我去年代理的離婚案當事人。他前妻再婚后,突然拒絕他探視孩子。今晚他拿到關(guān)鍵證據(jù),證明孩子在新家受到虐待!

    所以你們必須手拉手在花園談

    他情緒崩潰了,我只是...周芳芳突然停住,搖了搖頭,算了,你根本不會明白。

    我是不明白!章明提高聲音,不明白為什么你把所有精力都給那些陌生人,卻對我們的婚姻不屑一顧!不明白為什么你能為每個客戶拼命,卻不愿為我們的感情多花一分鐘!

    周芳芳的眼睛在燈光下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因為那些案子有明確的是非對錯!而婚姻...婚姻只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所以你寧可拯救別人的家庭,也不要我們自己的

    我沒有拯救任何人!周芳芳突然吼了出來,聲音里帶著章明從未聽過的痛苦,我只是...只是不想再看到又一個孩子經(jīng)歷我經(jīng)歷過的地獄!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章明頭上。周芳芳很少提起她的童年,那是她最深的傷疤。

    周芳芳深吸一口氣,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對不起。我不該吼的。

    這個突如其來的道歉讓章明不知所措。周芳芳從來不會在爭吵中先服軟,她總是那個冷靜分析、邏輯碾壓的人。

    那個明星案,她輕聲說,男方控制她的方式...太像我父親了。監(jiān)視、孤立、經(jīng)濟控制...甚至連說的話都差不多。她抬起頭,眼中閃著淚光,我今天查到他在海外買的那套別墅,登記在一個空殼公司名下。那公司成立日期...是他們結(jié)婚一周年。

    章明的心揪了起來。他慢慢走近,這次周芳芳沒有躲開。

    芳芳,他輕聲說,你不能把每個案子都當成自己的仗來打。這樣下去你會垮的。

    那我該怎么辦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看著那些女人和孩子重蹈我媽媽的覆轍

    章明輕輕抱住她,感受到她瘦削的身體在微微發(fā)抖:你可以繼續(xù)做優(yōu)秀的律師,但不把全世界的痛苦都扛在自己肩上。

    周芳芳沒有回應(yīng)這個擁抱,但也沒有推開。過了很久,她輕聲說:我累了。明天還要開庭。

    那晚,章明躺在主臥,聽著隔壁客房隱約傳來的水聲。他想起花園里那個男人握住周芳芳手的畫面,胸口仍有一絲刺痛。但更讓他心痛的是周芳芳眼中的淚光——她總是為別人的痛苦流淚,卻從不允許自己脆弱。

    第二天清晨,章明被廚房的響動吵醒。他揉著眼睛走出去,看到周芳芳正在煮咖啡,已經(jīng)穿戴整齊準備出門。

    這么早他看了眼掛鐘,才六點半。

    七點半要見當事人。周芳芳的聲音恢復(fù)了平日的冷靜,仿佛昨晚的崩潰從未發(fā)生,對了,今晚我可能又要加班。那個明星案...

    芳芳,章明打斷她,昨晚那個人...真的只是客戶

    周芳芳放下咖啡杯,直視他的眼睛:是的。但我不怪你懷疑。最近這半年...我確實沒有盡到妻子的責(zé)任。

    這個坦誠的回答反而讓章明羞愧起來。他走到她身邊,猶豫了一下,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我做了雞蛋三明治,在冰箱里。記得帶上。

    周芳芳點點頭,拿起公文包走向門口。突然,她轉(zhuǎn)身問:下周二是我們咨詢的日子對吧

    對,下午四點。

    我會準時到。她頓了頓,這次...我會試著更

    open(開放)一些。

    門關(guān)上后,章明站在原地,回味著她最后那句話。也許,只是也許,昨晚的爭吵意外地打開了一扇小窗,讓他看到了周芳芳筑起的高墻后面,那個依然在疼痛的靈魂。

    第五章

    章明站在法院三號庭的最后一排,手指不自覺地敲打著座椅扶手。周芳芳背對著他,正在與對方律師進行最后的辯論。她穿著那套深藍色的西裝——他去年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頭發(fā)整齊地盤在腦后,露出白皙的頸項。

    法官大人,周芳芳的聲音清晰而有力,我的當事人不僅提供了完整的家暴報警記錄,還提交了被告三次違反保護令的證據(jù)。根據(jù)《反家庭暴力法》第三十二條...

    章明微微前傾身體。這是第一次,周芳芳同意讓他旁觀她的工作。過去她總是說法庭不是約會場所,但上周爭吵后,當他提出想了解她的日常,她竟意外地松口了。

    ...因此,我們請求法庭不僅準予離婚,還應(yīng)依據(jù)《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九條,判令被告支付精神損害賠償金二十萬元。

    法官推了推眼鏡:被告律師,你們對賠償金額有異議嗎

    對方律師是個滿臉倦容的中年男人,他翻了翻文件:法官大人,原告主張的金額明顯過高。我的當事人承認有過情緒失控,但絕非長期家暴...

    周芳芳突然站起身:法官大人,請允許我出示補充證據(jù)。她從文件夾中抽出一疊照片,這是過去一年間,我的當事人七次就醫(yī)記錄對應(yīng)的傷情照片。請注意,每次受傷部位都驚人地相似——右臂內(nèi)側(cè),這是典型的防御性傷害位置。

    章明看著妻子挺直的背影,喉頭發(fā)緊。她談起那些淤青和傷口時,聲音冷靜得像在討論天氣,但指尖卻微微發(fā)抖——這個細節(jié)只有與她朝夕相處的人才會注意到。

    休庭后,周芳芳的當事人——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緊緊抱住她,淚流滿面。周芳芳輕拍她的背,說了些什么,那女人點點頭,抹著眼淚離開了。

    怎么樣周芳芳走到章明面前,嘴角掛著職業(yè)性的微笑,是不是很無聊

    章明遞給她一瓶水:你太厲害了。那個...防御性傷害的分析,連法官都聽呆了。

    基本常識而已。周芳芳擰開瓶蓋,一口氣喝了半瓶,對方律師是個草包,這案子本來就沒懸念。

    他們走出法院,十月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臺階上。周芳芳瞇起眼,突然說:張雯的案子今天也宣判了。

    就是那個...杭州出差的

    嗯。法院判男方支付隱藏房產(chǎn)價值的70%,外加精神損害賠償。周芳芳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但她兒子...還是決定跟父親生活。

    章明輕輕碰了碰她的手:這不是你能決定的。

    我知道。周芳芳迅速抽回手,看了看表,我得回所里準備明天的案子。你呢

    我請了半天假。章明猶豫了一下,其實...我想多了解你的工作。要不要一起吃午飯然后我可以幫你整理明天案子的資料

    周芳芳挑起眉毛:你認真的

    婚姻咨詢師不是說要多參與對方的生活嗎

    最終他們?nèi)チ寺伤浇暮啿偷�。周芳芳點了沙拉,卻幾乎沒動,只顧著翻閱明天案子的材料。章明看著她眉心那道越來越深的皺紋,想起大學(xué)時她為期末考試通宵復(fù)習(xí)的樣子——那時的皺眉是暫時的,考完就會舒展;而現(xiàn)在,那道皺紋似乎已經(jīng)刻在了她臉上。

    明天是什么案子他問。

    離婚后財產(chǎn)重新分割。周芳芳頭也不抬,男方聲稱公司虧損,但實際轉(zhuǎn)移了至少兩千萬資產(chǎn)到胞弟名下。

    需要我?guī)湍阕鍪裁?br />
    周芳芳想了想,從公文包掏出一個U盤:這里有兩年的銀行流水,幫我找出所有超過五萬的轉(zhuǎn)賬,按收款人分類。重點查一個叫張建軍的,是男方弟弟。

    下午,章明坐在律所的接待區(qū),對著筆記本電腦梳理那些錯綜復(fù)雜的資金流向。不時有律師或助理經(jīng)過,好奇地看他一眼。王莉出來倒咖啡時,在他身邊停下。

    芳芳讓你干苦力她笑著問。

    章明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自愿的。想看看她每天都在忙什么。

    王莉的表情柔和下來:她最近...怎么樣睡眠好點了嗎

    還是老做噩夢。上周我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她站在陽臺上抽煙——我從來不知道她會抽煙。

    她從不在人前抽。王莉壓低聲音,但每次接那種...涉及孩子的離婚案,她都會連抽好幾包。去年有個虐童案,庭審后她直接進了醫(yī)院,急性胃炎。

    章明的手指停在鍵盤上:她從來沒告訴我。

    她不會說的。王莉嘆了口氣,你知道她為什么接這么多絕處逢生的案子嗎因為她媽媽當年就是走投無路,差點帶著她跳樓。

    章明胸口一陣刺痛。周芳芳只提過父母離婚鬧得很兇,但從沒說過這個細節(jié)。

    傍晚六點,周芳芳終于從會議室出來,眼睛下面掛著兩個明顯的黑眼圈。弄完了嗎她走到章明身邊,俯身看他的電腦。

    她身上有淡淡的茉莉香水味,混合著咖啡的苦澀。章明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約會,她也是用的這款香水,但那時還混合著陽光和洗衣粉的清新。

    找到了十二筆轉(zhuǎn)給張建軍的款項,總計八百六十萬。章明指著屏幕,最可疑的是這筆——離婚判決前一天轉(zhuǎn)出的三百萬,備注是貨款,但男方公司根本不經(jīng)營需要預(yù)付大額貨款的項目。

    周芳芳的眼睛亮了起來:太棒了!這正好佐證了我們其他證據(jù)。她難得地露出真誠的微笑,謝謝你,章明。

    這一刻,她看起來又像那個他愛上的法學(xué)院女生了。

    餓了嗎章明合上電腦,我們?nèi)コ阅羌倚麻_的川菜館

    周芳芳的笑容淡了些:今晚不行,我得準備明天的交叉詢問。她猶豫了一下,不過...明天晚上可以。明天是我生日,記得嗎

    當然記得。章明早就計劃好了驚喜,但他只是笑笑,那明天七點,我來接你

    周芳芳點點頭,轉(zhuǎn)身收拾文件。章明看著她利落的動作,想起藏在書房抽屜里的禮物——一本手工制作的相冊,收集了他們從相識到結(jié)婚的所有重要瞬間。他花了三個周末,偷偷從云盤下載照片,跑了好幾家店才找到那種復(fù)古風(fēng)格的相冊。

    生日禮物本該是驚喜,但此刻章明突然不確定了。周芳芳會喜歡這種感性的禮物嗎現(xiàn)在的她,會不會覺得這只是無用的懷舊

    第二天早晨,章明比平時早起了一小時,做了周芳芳最愛的藍莓松餅,還煮了一壺伯爵茶。他正準備去臥室叫她,卻發(fā)現(xiàn)床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張字條:早上去法院提交緊急申請。晚上見。

    章明嘆了口氣,把松餅用保鮮膜包好,寫了張生日快樂的便條貼在冰箱上。出門前,他特意檢查了餐廳的預(yù)訂——老陳保證會留最好的位置,還準備了生日蛋糕。

    一整天,章明都心不在焉。中午他給周芳芳發(fā)了條生日祝福短信,她回了個簡單的謝謝,沒說晚上是否能準時。下午四點,他又發(fā)了條信息確認晚餐,直到下班前才收到回復(fù):盡量七點到。

    六點半,章明站在律所樓下等周芳芳。深秋的風(fēng)已經(jīng)帶著寒意,他裹緊大衣,來回踱步保持溫暖。七點十分,周芳芳終于出現(xiàn)在大門口,手里還拿著厚厚的文件袋。

    抱歉,她小跑過來,法官臨時要求補充材料。

    章明接過文件袋:生日快樂。累嗎

    還好。周芳芳揉了揉肩膀,今天那個案子...法官當庭裁定凍結(jié)男方弟弟名下的所有資產(chǎn)。她難得地露出滿意的笑容,對方律師臉都綠了。

    餐廳里,老陳親自帶他們到角落的安靜位置——正是五年前章明求婚的那個座位。桌上擺著一小束白玫瑰,旁邊是章明提前送來的那本相冊,包裝得很精致。

    這是...周芳芳疑惑地看著禮物。

    先別急,章明笑著為她拉開椅子,吃點東西再說。

    晚餐很愉快,甚至有種久違的溫馨。周芳芳難得地沒談工作,而是問起章明公司的新項目。當老陳端上點著蠟燭的蛋糕時,她甚至微笑著讓章明拍了張照片——要知道,以前的周芳芳最討厭生日這種形式主義。

    現(xiàn)在可以拆禮物了嗎蛋糕吃完后,她好奇地看著那個包裝盒。

    章明點點頭,心跳加速。周芳芳小心地拆開包裝,翻開相冊第一頁——那是他們大學(xué)相識時的照片,法律系和計算機系的聯(lián)誼活動,兩人站在角落,周芳芳正笑著說什么,章明一臉著迷地看著她。

    這是...周芳芳的手指輕輕撫過照片,大二那年

    我們第一次見面。章明輕聲說,你當時在爭論一個法學(xué)案例,說正義不應(yīng)該只是理論。

    周芳芳慢慢翻著相冊:他們在圖書館熬夜復(fù)習(xí),在校園櫻花樹下野餐,畢業(yè)典禮上相擁...每一頁都有章明手寫的備注,記錄當時的場景和心情。翻到求婚那頁時,她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照片上的周芳芳穿著簡單的白色連衣裙,手捂著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章明單膝跪地,背后是餐廳的裝飾燈光,像星星一樣閃爍。

    那天你說了什么還記得嗎章明輕聲問。

    周芳芳搖搖頭,眼睛盯著照片。

    你說,章明,我不相信永遠,但我愿意和你試一試。

    相冊的最后一頁是空白的,只寫著一行字:等待我們的下一章。

    一滴淚水落在頁面上。章明驚訝地發(fā)現(xiàn)周芳芳在哭——不是那種激烈的抽泣,而是安靜的、無法控制的淚水從眼眶溢出,順著臉頰滑落。她迅速用手抹去,但新的淚水又流下來。

    芳芳...章明不知所措地遞過餐巾紙。

    我沒事。她深吸一口氣,合上相冊,謝謝,這...這很貼心。

    回程的出租車上,周芳芳異常安靜,手里緊握著那本相冊。章明想握住她的手,又怕打擾她的思緒。直到家門口,她才突然開口:

    今天那個案子...女方在最后陳述時哭了。她說不在乎錢,只是不明白為什么曾經(jīng)相愛的人會變得如此殘忍。周芳芳的聲音很輕,法官都動容了,只有男方全程冷漠地玩手機。

    章明輕輕摟住她的肩膀,這次她沒有躲開。

    那晚,久違的親密之后,周芳芳蜷縮在章明懷里睡著了,像個疲憊的孩子。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床上,照亮她放松的睡顏。章明小心地撥開她額前的碎發(fā),心中涌起久違的希望。

    也許,只是也許,那本相冊喚醒了她埋藏的情感記憶也許他們的婚姻還有救

    第二天清晨,章明被廚房的聲響吵醒。他迷迷糊糊走到客廳,看到周芳芳已經(jīng)穿戴整齊,正在往公文包里塞文件。

    這么早他看了眼掛鐘,才六點四十。

    有個當事人七點半到所里。周芳芳頭也不抬地說,語氣恢復(fù)了平日的冷靜,咖啡煮好了。

    章明站在原地,昨晚的溫情仿佛一場夢。周芳芳拿起公文包和外套,匆匆走向門口。

    相冊...章明忍不住問,你喜歡嗎

    周芳芳停在門口,背對著他:嗯。謝謝。她的聲音平淡得像是評價一份文件,對了,今晚我可能要加班,別等我吃飯。

    門關(guān)上了。章明走到餐桌前,發(fā)現(xiàn)相冊被整齊地放在角落,上面落了一層薄薄的咖啡粉,像是被匆忙擦拭過卻沒能完全清理干凈。

    他翻開最后一頁,自己寫的那行等待我們的下一章旁邊,多了一個小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淚痕。

    第六章

    章明的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王莉的信息:快看財經(jīng)頻道直播!

    他連忙打開辦公室電視,調(diào)到財經(jīng)頻道。畫面顯示某高級法院門口擠滿了記者,周芳芳站在臺階上,身后是那位女明星客戶。她穿著那套鐵灰色的西裝套裝——出庭專用戰(zhàn)袍——正在回答記者提問。

    ...法院今天的判決充分體現(xiàn)了對弱勢一方權(quán)益的保護。周芳芳的聲音透過電視傳來,冷靜而堅定,我的當事人不僅拿回了應(yīng)得的共同財產(chǎn)份額,還獲得了精神損害賠償。這向所有試圖利用優(yōu)勢地位欺壓伴侶的人發(fā)出了明確警告...

    鏡頭切換到法院判決書特寫:男方需支付超過三千萬元的財產(chǎn)分割款及賠償金。章明不禁吹了聲口哨——這絕對是周芳芳職業(yè)生涯中最大的勝訴之一。

    電視里,記者追問:周律師,有消息稱您當事人前夫可能提起上訴,您怎么看

    周芳芳微微一笑:我們歡迎任何合法途徑的爭議解決。但同時,我們也已準備好應(yīng)對任何形式的...她的聲音突然停住了,目光越過記者群,看向某個遠處。

    畫面外傳來一陣騷動,鏡頭劇烈晃動了幾下,然后對準法院側(cè)門。一個中年男人被保安攔著,正歇斯底里地吼著什么。章明認出那是女明星的前夫——周芳芳案子的對方當事人。

    ...你們會遭報應(yīng)的!男人滿臉通紅,掙脫保安的手,指向周芳芳,特別是你,周律師!你毀了我的家庭,我的事業(yè),現(xiàn)在還要奪走我的一切!你以為這就完了嗎

    周芳芳站在原地,表情紋絲不動,但章明注意到她右手攥緊了公文包帶子——緊張時的小動作。

    女明星躲到她身后。周芳芳上前半步,聲音清晰而冷靜:張先生,今天的判決是法院基于事實和法律做出的公正決定。如果您有任何異議,應(yīng)當通過法律途徑解決,而非當眾威脅。

    法律男人狂笑起來,你管這叫法律這他媽是搶劫!他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什么,記者們瞬間四散后退。

    章明的心跳漏了一拍,直到看清那只是一張紙——不,是一張照片。男人把照片舉過頭頂:看看!這是我們結(jié)婚十周年拍的全家福!那時候她說什么來著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你!現(xiàn)在呢為了錢,她和你聯(lián)手把我榨干!

    周芳芳的表情微微動搖。她張開嘴想說什么,卻突然轉(zhuǎn)身快步走進法院大樓,差點撞上玻璃門。女明星和助理慌忙跟上,留下一片混亂的現(xiàn)場畫面。

    章明立刻撥通周芳芳的電話,直接轉(zhuǎn)入語音信箱。他又給王莉發(fā)了條信息:芳芳沒事吧

    三分鐘后,王莉回復(fù):生理上沒事。心理上...不太好。她在洗手間吐了,現(xiàn)在拒絕見任何人。

    下班回家路上,章明繞道去了周芳芳最喜歡的甜品店,買了提拉米蘇——她壓力大時總會想吃這個。推開家門時,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書房透出一線光亮。

    芳芳他輕輕敲門。

    沒有回應(yīng)。章明小心地推開門,看到周芳芳坐在書桌前,面前攤著厚厚的案卷。她已換下西裝,穿著舊T恤和運動褲,頭發(fā)隨意地扎成馬尾,面前放著一杯幾乎沒動的咖啡。

    我給你帶了提拉米蘇。章明把盒子放在桌角,今天那個...挺難應(yīng)付的吧

    周芳芳沒有抬頭,手中的熒光筆繼續(xù)在文件上劃著:還好。這類當事人見多了。

    章明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下:那個男人最后怎么樣了

    因擾亂法庭秩序被拘留十五天。她的聲音平淡得像在念法律條文,正好讓他冷靜一下。

    你...還好嗎

    為什么不好周芳芳終于抬起頭,眼睛亮得異常,我們贏了,不是嗎三千二百萬賠償,創(chuàng)了今年離婚案的新高。明天會有至少三家媒體采訪我,馬律師已經(jīng)在談兩個新的高凈值客戶。

    章明注視著她緊繃的下頜線:但你不開心。

    我當然開心。周芳芳突然站起來,開始在書房里來回踱步,這是我職業(yè)生涯中最漂亮的勝訴之一。那個混蛋藏匿資產(chǎn)、精神控制、甚至威脅要曝光孩子隱私...現(xiàn)在他終于得到懲罰了!

    她的語速越來越快,手勢也變得激動: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么嗎那張他舉著的恩愛合照,拍攝當天他其實剛打完我當事人一耳光,就因為她和男經(jīng)紀人多說了兩句話!照片上的笑容全是化妝師和修圖師的功勞!

    章明默默聽著,看著她像困獸一樣在狹小的書房里轉(zhuǎn)圈。這不是勝利的喜悅,而是某種接近歇斯底里的發(fā)泄。

    芳芳,他輕聲打斷,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們可以——

    沒時間休息!周芳芳猛地轉(zhuǎn)向他,下周還有三個案子要開庭,其中一個是涉及國際管轄權(quán)的撫養(yǎng)權(quán)爭奪,我必須...她的聲音突然哽住了,一只手捂住嘴。

    章明趕緊把廢紙簍推過去,但周芳芳只是干嘔了幾下,什么都沒吐出來。她跌坐在椅子上,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我去給你倒杯水。章明起身,卻被她抓住手腕。

    別走。周芳芳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小,就...坐在這里。一會兒就好。

    章明安靜地坐下,輕輕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冰涼潮濕,指節(jié)處有因為過度握筆而形成的薄繭。墻上的掛鐘滴答作響,窗外偶爾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

    過了很久,周芳芳長出一口氣:媒體沒拍到的那部分...他后來掏出了一把小刀。

    章明的血液瞬間凝固:什么

    不是要攻擊我們。周芳芳疲憊地搖頭,是對著自己手腕...好在保安動作快。她抬起頭,眼中閃爍著章明從未見過的迷茫,如果我早知道他會走極端...也許我會勸當事人接受那個和解協(xié)議

    這不是你的錯。章明緊握她的手,他本來就心理不穩(wěn)定。

    但我應(yīng)該預(yù)見到。周芳芳抽回手,揉了揉臉,執(zhí)業(yè)七年,處理過兩百多起離婚案...我本該看出那些征兆:語速加快、瞳孔放大、反復(fù)提及結(jié)束...全是教科書式的自殺前兆。

    她突然站起身:我得重新審查下周那個撫養(yǎng)權(quán)案的當事人精神狀態(tài)評估。如果再有這種疏忽...

    芳芳!章明站起來攔住她,現(xiàn)在你需要休息,不是工作!

    讓開,章明。周芳芳的眼神又恢復(fù)了那種法庭上的銳利,這是我的工作,我的責(zé)任。

    那我們呢章明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我們的婚姻,我們的責(zé)任呢

    周芳芳像是被擊中般后退一步:我...沒有忘記。

    那你為什么...章明的話被手機鈴聲打斷。

    周芳芳看了眼來電顯示,表情立刻變得警覺:是張雯。她接起電話,喂...什么時候...好,我馬上過去。

    掛斷電話,她迅速收拾公文包:張雯前夫又去學(xué)校騷擾她兒子了。我得去一趟派出所。

    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上十點了!

    這正是律師該出現(xiàn)的時候。周芳芳已經(jīng)換上了西裝外套,別等我睡覺。

    門關(guān)上后,章明站在原地,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桌上的提拉米蘇已經(jīng)塌陷,奶油滲出盒子,像某種潰爛的傷口。

    接下來的幾天,周芳芳幾乎不著家。章明只能通過財經(jīng)新聞追蹤她的動態(tài):某企業(yè)家離婚案達成和解,某明星撫養(yǎng)權(quán)案延期審理,某跨國公司高管因隱藏海外資產(chǎn)被當庭制裁...每個案件報道中,周芳芳都完美呈現(xiàn)著那個冷靜犀利的離婚律師形象。

    但深夜偶爾回家時,章明看到的卻是另一個周芳芳:眼窩深陷,手指因咖啡因過量而微微顫抖,有時甚至記不清自己是否吃過晚飯。

    周五晚上,章明決定不能再這樣下去。他提前下班,買了周芳芳最愛吃的日料,直接去了她律所。前臺告訴他周律師在會議室,他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聽到里面?zhèn)鱽砑ち业挠懻摗?br />
    ...這個案子必須接!周芳芳的聲音,那個混蛋已經(jīng)轉(zhuǎn)移了幾乎全部共同資產(chǎn),還威脅要帶走孩子!

    芳芳,冷靜點。是馬律師的聲音,我們都知道這是個值得打的案子,但問題是...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是否適合

    我狀態(tài)很好!上周剛贏了張氏案!

    正因如此。馬律師嘆了口氣,那之后你就沒休息過一天。王莉告訴我,你這周平均每天工作1時,吃了不到三頓正經(jīng)飯。這健康嗎

    當事人比我們更慘!張雯已經(jīng)三天不敢回家睡覺了!

    芳芳...馬律師的聲音變得柔和,我知道你想起你媽媽。但你不是她,這些當事人也不是。你不能把每個案子都當成自己的仗來打。

    會議室里突然安靜下來。章明屏住呼吸,貼在門上。

    我只是...不能眼睜睜看著歷史重演。周芳芳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每次看到那些女人無助的樣子,我就想起我媽當年...如果當時有個好律師...

    你已經(jīng)救了很多人。馬律師說,但現(xiàn)在,你需要救救自己。還有你的婚姻。

    我的婚姻...周芳芳苦笑一聲,已經(jīng)沒救了。

    章明的心沉了下去。他輕輕敲門,然后推門而入。周芳芳和馬律師驚訝地轉(zhuǎn)過頭。

    抱歉打擾。章明舉起外賣袋,想著你們可能餓了。

    馬律師識趣地告辭。會議室里只剩下他們兩人,空氣中彌漫著尷尬的沉默。

    你都聽到了周芳芳最終開口。

    章明點點頭,把壽司盒打開推到她面前:吃點東西吧。

    周芳芳機械地拿起一塊壽司,咬了一口,然后突然放下:章明,我們得談?wù)劇?br />
    吃完再談。

    不,就現(xiàn)在。她抬起頭,眼睛亮得嚇人,我們...應(yīng)該離婚。

    盡管早有預(yù)感,這句話還是像重錘擊中章明的胸口。他深吸一口氣:因為我剛才聽到的因為你覺得婚姻沒救了

    因為我不想再拖累你。周芳芳的聲音異常平靜,看看我這半年變成了什么樣子。我睡不著,吃不下,把每個當事人的痛苦都扛在自己身上...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工作的意義。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我每天幫別人結(jié)束婚姻,卻把自己的婚姻變成了地獄。這不公平...對你太不公平了。

    章明走到她身后,想要擁抱她,卻在最后一刻停住了:所以你的解決方案是...結(jié)束我們的婚姻就像你幫那些當事人做的那樣

    有時候,終止關(guān)系是最人道的選擇。周芳芳的聲音輕得像羽毛,特別是當一方已經(jīng)...病入膏肓的時候。

    那就治病�。≌旅魅滩蛔√岣呗曇�,我們一起面對!婚姻誓言里不是說了嗎無論疾病還是健康...

    我試過了!周芳芳突然轉(zhuǎn)身,眼中閃著淚光,咨詢、藥物、休假...都沒用。每次閉上眼睛,我還是看到那些破碎的家庭、哭泣的孩子...看到我媽媽站在陽臺邊緣...

    她的聲音哽咽了:我不想把你拖進這個黑洞,章明。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章明想說些什么,但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最終,他只是輕輕握住周芳芳的手:先吃飯吧。我們...改天再談這個。

    周末,周芳芳罕見地在家休息——如果躺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算休息的話。章明嘗試做她愛吃的菜,提議看電影,甚至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一起散步...得到的都是機械的點頭或搖頭。

    周日晚上,章明在臥室整理衣物時,無意中碰到周芳芳平時上班用的托特包。包口沒完全合上,一個小藥瓶滑了出來。他本能地撿起來,看到標簽上寫著氟西汀,一種常見的抗抑郁藥。處方日期是兩個月前,患者姓名赫然是周芳芳。

    章明盯著藥瓶,胸口一陣刺痛。兩個月...正是她開始頻繁加班、拒絕親密接觸的時候。原來她一直在偷偷服藥,卻從沒告訴他。

    浴室門打開的聲音讓他趕緊把藥瓶塞回原處。周芳芳擦著頭發(fā)走出來,看到站在衣柜前的章明,微微皺眉:怎么了

    沒什么。章明強迫自己微笑,只是在想明天穿什么。

    周一早晨,章明比平時早醒了一小時。周芳芳還在睡,眉頭緊鎖,像是正做著不愉快的夢。他輕手輕腳地下床,去廚房準備早餐——也許一頓豐盛的早餐能改善她的心情

    門鈴?fù)蝗豁懫�。章明擦了擦手,走去開門。門外站著個陌生男人,手里拿著一個信封。

    章明先生

    是我。

    法院傳票。男人遞過信封,您被起訴離婚,請簽收。

    章明的手指僵住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真正拿到這紙文件時,他還是感到一陣眩暈。他機械地簽了字,關(guān)上門,靠在門板上慢慢滑坐在地上。

    信封里是周芳芳單方面提起的離婚訴訟文件,案由寫著感情破裂,財產(chǎn)分割方案異常簡潔——她幾乎放棄了所有共同財產(chǎn),只要走了她自己的衣物和書籍。

    最諷刺的是,文件上原告代理律師一欄,赫然寫著周芳芳三個字。她連離婚律師都沒請,自己代理了自己。

    章明坐在那里,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聽見臥室門打開的聲音。周芳芳穿著睡衣走出來,看到坐在地上的他和手中的文件,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你...收到了。這不是疑問句。

    章明抬起頭,聲音嘶�。菏裁磿r候提交的

    上周。周芳芳靠在墻邊,雙臂抱胸,我想過提前告訴你,但...

    但你決定像對待你的當事人一樣對待我。章明慢慢站起來,速戰(zhàn)速決,干凈利落,不帶感情。對嗎,周律師

    周芳芳的嘴唇顫抖了一下:不是那樣的...

    那是怎樣章明舉起文件,你起草這份訴狀時,有沒有像分析你那些案件一樣,列出我們的感情破裂證據(jù)計算我們的婚姻挽回幾率

    章明,求你別這樣...

    不,我要這樣!章明把文件摔在茶幾上,五年婚姻,就換來你背著我偷偷準備離婚文件連個當面討論的機會都不給

    周芳芳突然滑坐在地上,雙手抱頭:我做不到...當面告訴你...我會心軟...

    那就心軟��!章明跪在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給我們一個機會!

    我試過了...周芳芳抬起頭,淚水順著臉頰滾落,但我越努力,就越害怕...害怕有一天我們會變成我那些當事人,互相憎恨,互相傷害...

    她抓住章明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這里已經(jīng)空了,章明。每天處理那么多破碎的感情...我已經(jīng)感受不到任何東西了。而你...你值得一個完整的、能愛你的人,不是像我這樣的...行尸走肉。

    章明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他只能緊緊抱住周芳芳,感受她在自己懷中顫抖。曾經(jīng)那么堅強、那么理性的周芳芳,現(xiàn)在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崩潰大哭。

    而最可怕的是,章明意識到,她可能是對的——也許他們的婚姻真的已經(jīng)病入膏肓。但就這樣放棄嗎就這樣看著她被自己的職業(yè)吞噬

    不。章明抱緊妻子,在心中做了個決定。如果周芳芳已經(jīng)無法為自己而戰(zhàn),那么他將替她而戰(zhàn)——不僅為他們的婚姻,也為她迷失的自我。

    第七章

    法院傳票在茶幾上躺了三天。章明每天都會看它一眼,但始終沒有簽名。周芳芳也沒有催促,兩人維持著一種詭異的平靜,像兩個小心翼翼的房客,而非即將離婚的夫妻。

    第四天早晨,章明請了假。等周芳芳出門上班后,他戴上橡膠手套,開始系統(tǒng)地檢查她的書房。

    這不是他第一次翻看妻子的文件,但之前都是隨意瀏覽。這次不同——他帶著法醫(yī)般的精確,從最底層的抽屜開始,逐一檢查每個文件夾、每本筆記本,甚至廢紙簍里的碎紙片。

    三小時后,章明面前已經(jīng)堆起了幾摞資料。他揉著酸痛的脖子,審視自己的發(fā)現(xiàn):過去兩年周芳芳處理的37起離婚案摘要,按時間順序排列;她的工作日志,記錄每個案件的準備過程和心得體會;還有那本黑色筆記本——她私人的婚姻破裂案例分析。

    章明翻開工作日志,尋找規(guī)律。最初,周芳芳的案件類型多樣:財產(chǎn)糾紛、撫養(yǎng)權(quán)爭奪、跨國離婚...但大約從一年前開始,案件類型明顯趨同——幾乎全是高沖突離婚,且多涉及一方對另一方的系統(tǒng)性控制。

    他拿出手機,拍下關(guān)鍵頁面,然后打開電腦,創(chuàng)建了一個簡易數(shù)據(jù)庫。一整天,他都在交叉比對案件細節(jié):當事人年齡、婚姻時長、沖突類型、財產(chǎn)狀況...

    傍晚六點,當章明把周芳芳父母的離婚情況也輸入數(shù)據(jù)庫后,一個模式浮現(xiàn)出來——最近八個月,周芳芳主動選擇的案件中,有七個與她父母離婚高度相似:法學(xué)背景的丈夫,控制型人格,利用法律知識剝奪妻子權(quán)益,甚至同樣涉及威脅曝光子女隱私作為籌碼。

    天啊...章明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陣寒意。這不是巧合。周芳芳在無意識地重復(fù)面對自己童年的創(chuàng)傷,試圖通過拯救其他受害者來治愈自己。

    他抓起手機,撥通了王莉的電話:我需要見你們律所合作的那個心理醫(yī)生。就那個...林醫(yī)生。

    為了芳芳王莉的聲音壓低了,她現(xiàn)在狀態(tài)怎么樣

    比我想象的還糟。章明簡短地說了他的發(fā)現(xiàn),她不是在隨機接案子,而是專門挑選那些像她母親一樣的當事人。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我明白了。林醫(yī)生明天下午三點有空,我會安排你以潛在客戶家屬身份見面。別告訴芳芳。

    掛斷電話,章明開始收拾文件。剛把最后一本日志放回抽屜,門鎖響了。他趕緊關(guān)上抽屜,裝作在整理書桌。

    周芳芳走進書房,臉色比早晨更加蒼白,眼睛下有深重的陰影。她掃了一眼書桌,微微皺眉:你動了我的文件

    只是整理了一下。章明遞給她一杯水,今天怎么樣

    贏了。周芳芳放下公文包,機械地接過水杯,法官判男方支付全部律師費,外加懲罰性賠償。她的語氣平淡,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

    那個...類似你父母情況的案子

    水杯從周芳芳手中滑落,砸在地上,水花四濺。你怎么——她的瞳孔驟然收縮,王莉告訴你的

    我看了你的案件記錄。章明坦承,芳芳,你接的這些案子...它們都和你父母的離婚很像,不是嗎

    周芳芳的呼吸變得急促:你無權(quán)翻我的工作文件!

    我是你丈夫!看著你一天天崩潰,我卻連原因都不能問章明抓住她的肩膀,你在通過這些案子解決什么童年的陰影對父親的憤怒還是——

    放開我!周芳芳猛地掙脫,你以為這是什么廉價心理劇哦,可憐的周芳芳,因為父母離婚就搞砸自己的人生她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我是在工作!幫助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

    但你也在傷害自己!章明指著地上的水漬,像在指著證據(jù),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贏了案子卻像輸了全世界,整夜失眠,偷偷服藥...這正常嗎

    周芳芳的嘴唇顫抖著:我...我控制得了。

    不,你控制不了。章明的聲音軟了下來,就像酗酒的人控制不了喝酒,賭徒控制不了下注...你控制不了接那些讓你想起母親的案子。

    滾出去。周芳芳指著門口,聲音冰冷,現(xiàn)在就滾。

    章明沒有動:我不會放棄你的,芳芳。即使你已經(jīng)放棄了自己。

    周芳芳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隨即又恢復(fù)冰冷:傳票收到了吧簽好字,我們下周去法院辦手續(xù)。

    我不會簽的。章明平靜地說,除非你當面告訴我,你已經(jīng)不愛我了,而且永遠不可能再愛我。

    周芳芳的呼吸一滯。章明看得出她在搜腸刮肚地尋找法律人慣用的邏輯反駁,但最終,她只是轉(zhuǎn)身離開了書房。

    第二天下午三點,章明坐在陽光心理咨詢中心的接待室里,翻看著宣傳冊。林醫(yī)生比想象中年輕,四十出頭的樣子,穿著休閑西裝,沒打領(lǐng)帶。

    章先生他微笑著伸出手,久仰。王莉跟我簡單介紹了情況。

    林醫(yī)生的辦公室布置得很溫馨,沒有傳統(tǒng)診所的冷峻感。墻上掛著幾張風(fēng)景照,書架上除了專業(yè)書籍,還有幾本。

    所以,林醫(yī)生在扶手椅上坐下,你想了解職業(yè)倦怠對離婚律師的影響

    章明點點頭:特別是...像我妻子這樣的情況。她似乎陷入了一種循環(huán),專門接與她童年創(chuàng)傷相似的案子。

    這在助人行業(yè)并不罕見。林醫(yī)生十指交叉,醫(yī)生、社工、律師...我們常常被那些與自身經(jīng)歷相似的案例吸引,潛意識里希望通過拯救他人來治愈自己。

    他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份研究論文:這種現(xiàn)象被稱為替代性創(chuàng)傷或共情疲勞。長期接觸他人創(chuàng)傷,加上自身未解決的創(chuàng)傷,會導(dǎo)致認知扭曲——比如認為所有婚姻都注定失敗。

    章明想起周芳芳那句所有婚姻本質(zhì)都是交易,心中一痛:有治療方法嗎

    首先需要暫停接觸創(chuàng)傷源——對她來說就是離婚案件。林醫(yī)生遞給他一份資料,其次,專業(yè)的創(chuàng)傷治療,可能包括EMDR或認知行為療法。最重要的是...他意味深長地看著章明,強有力的社會支持。通常是家人。

    章明苦笑:但她現(xiàn)在想離婚。

    因為她害怕重蹈父母的覆轍。林醫(yī)生一針見血,提前結(jié)束關(guān)系,就不必經(jīng)歷那種痛苦的撕扯了。

    我該怎么幫她

    林醫(yī)生沉思了一會:首先,她需要認識到自己有問題。這通常需要一次干預(yù)——家人、同事和專業(yè)人士共同參與,幫助她看清現(xiàn)狀。

    她會抗拒的。

    當然。林醫(yī)生笑了,高功能人士總是最抗拒承認自己需要幫助。但如果有足夠多她信任的人一起...

    章明突然有了主意:如果我能說服她的律所合伙人參與呢

    那會很有幫助。林醫(yī)生看了看日歷,下周三我有個空檔。你需要先收集她的工作表現(xiàn)數(shù)據(jù),聯(lián)系關(guān)鍵人物,準備好具體案例...這需要周密計劃。

    離開咨詢中心時,章明感到一絲久違的希望。他立刻給馬律師打了電話,約在律所附近的咖啡廳見面。

    馬明遠比章明想象的更配合。聽完章明的發(fā)現(xiàn)和林醫(yī)生的建議,這位資深律師長嘆一口氣:我一直擔心芳芳會走到這一步。她太像年輕時的我了——以為靠贏官司就能拯救世界。

    您愿意參與干預(yù)嗎

    當然。馬律師的眼中閃著堅定的光,芳芳是我最得意的門生之一。而且...他苦笑一下,律所的保險費可經(jīng)不起又一個律師

    burnout(職業(yè)倦�。┑乃髻r。

    接下來幾天,章明像偵探一樣工作:整理周芳芳的健康狀況記錄(體重下降、睡眠不足、頻繁胃痛),收集同事對她近期異常行為的觀察(情緒波動、過度投入案件、回避社交),甚至從藥房調(diào)取了她的用藥記錄——氟西汀之外,還有安眠藥和抗焦慮藥物。

    同時,馬律師負責(zé)說服其他合伙人支持干預(yù)計劃,王莉則悄悄收集了周芳芳近期工作中的失誤案例——這對一向完美主義的周芳芳來說會是沉重一擊。

    周三早晨,章明比平時早起兩小時。他輕手輕腳地準備早餐,確保周芳芳出門前能吃上一頓豐盛的飯菜——誰知道今天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今天怎么這么豐盛周芳芳看著桌上的煎蛋、培根、烤面包和鮮榨果汁,疑惑地問。

    章明若無其事地倒咖啡:就想對你好點。

    周芳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沒再多問。她吃得比平時多,這讓章明暗自欣慰——至少她身體的本能還在接受照顧。

    今天忙什么她出門前隨口問道。

    哦,可能去見個朋友。章明含糊其辭,晚上...可能也會晚點回來。

    周芳芳點點頭,沒再追問。章明松了口氣——她顯然沒起疑。

    等周芳芳離開后,章明立刻行動起來。他換上嚴肅的深藍色西裝,整理了所有資料,然后給馬律師發(fā)了條確認短信�;貜�(fù)很快來了:一切就緒。2pm,會議室B。她以為是要討論張氏集團案的后續(xù)。

    下午一點四十五,章明站在律所大樓下,心跳如擂鼓。他深吸一口氣,走進大堂。前臺顯然已經(jīng)得到指示,直接帶他去了會議室。

    會議室里已經(jīng)坐了五個人:馬律師、王莉、律所人力資源總監(jiān)、林醫(yī)生,還有一位中年女性——后來介紹是律師協(xié)會健康項目的負責(zé)人。

    她會很抗拒。林醫(yī)生最后一次提醒大家,記住我們的目標:不是指責(zé),而是表達關(guān)心,提供幫助。

    兩點整,門外傳來高跟鞋的聲音。周芳芳推門而入,手里拿著文件袋:馬律師,我把張氏案的賠償執(zhí)行情況整理好...她的話戛然而止,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章明身上。

    這是什么她的聲音立刻冷了下來。

    馬律師站起身:芳芳,請坐下。這是我們?yōu)槟惆才诺囊淮侮P(guān)愛干預(yù)。

    干預(yù)周芳芳冷笑一聲,你們背著我開了個關(guān)于我的小會她轉(zhuǎn)向章明,眼中燃燒著怒火,你組織的

    章明迎上她的目光:因為我們愛你,關(guān)心你。

    放屁!周芳芳把文件袋摔在桌上,這是侵犯隱私!是背叛!

    周律師,林醫(yī)生平靜地說,在座每個人都準備了觀察記錄,關(guān)于你近期行為的變化。你愿意聽聽嗎

    不!周芳芳轉(zhuǎn)身就要走,但王莉已經(jīng)擋在門前。

    馬律師翻開文件夾:過去六個月,你接手了37個案件,其中29個是高沖突離婚案。同期,其他合伙人的平均案件量是15個。

    我效率高。周芳芳雙臂抱胸。

    過去三個月,人力資源總監(jiān)接著說,你加班超過300小時,是律所平均值的四倍。你有七次被保安發(fā)現(xiàn)凌晨三點還在辦公室。

    我在為當事人爭取最大利益!

    上周,王莉輕聲說,你把兩個案件的聽證會日期記錯了,差點導(dǎo)致自動敗訴。這在你職業(yè)生涯中從未發(fā)生過。

    周芳芳的臉色開始發(fā)白:只是暫時的...工作壓力...

    芳芳,章明拿出手機,調(diào)出一張照片,這是上周三晚上我偷拍的。你知道自己現(xiàn)在有多瘦嗎

    照片上的周芳芳站在浴室鏡子前,鎖骨突出,肋骨清晰可見,眼睛深陷在青黑的眼眶里。她自己似乎也被這張照片震驚了,嘴唇微微顫抖。

    還有這些。章明拿出藥瓶,氟西汀、唑吡坦、阿普唑侖...你偷偷吃了多少藥

    會議室陷入沉默。周芳芳站在那里,像一座正在融化的冰雕,堅硬的外殼一點點剝落。

    我...控制得了...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不,你控制不了。林醫(yī)生溫和地說,就像骨折的人需要石膏,發(fā)燒的人需要休息...你的心理受傷了,需要專業(yè)幫助。

    我們會全力支持你。馬律師補充,帶薪休假,案件交接,治療費用全包...只要你同意暫停工作,接受治療。

    周芳芳的目光從一個人移到另一個人,最后停在章明臉上。她的眼中混雜著憤怒、恐懼和...一絲微弱的希望

    為什么她問章明,聲音破碎,為什么不像正常人一樣簽字離婚,開始新生活

    章明走到她面前,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因為五年前我承諾過,無論疾病還是健康�,F(xiàn)在就是你生病的時候,芳芳。

    一滴淚水從周芳芳眼中滾落,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突然間,她像決堤的洪水般崩潰大哭,整個人癱軟下來。章明緊緊抱住她,感受到她瘦削的身體在自己懷中劇烈顫抖。

    我害怕...她抽泣著說,像個迷路的孩子,害怕我們會變得像我父母一樣...互相憎恨,互相傷害...我寧愿現(xiàn)在結(jié)束,至少...至少我們還能做朋友...

    不,芳芳。章明輕撫她的后背,你父母的問題不是婚姻本身,而是他們?nèi)绾翁幚韱栴}。我們可以學(xué),可以變得更好...

    林醫(yī)生適時地介入:周律師,我建議你先休兩周病假,我們做個全面評估。之后再看是否需要更長期的治療。你覺得呢

    周芳芳在章明懷中安靜下來。過了很久,她微微點頭:好...我試試。

    這簡單的三個字,對章明來說卻如同天籟。他抱緊妻子,知道這只是漫長康復(fù)之路的第一步,但至少——終于有了第一步。

    會議結(jié)束后,馬律師親自送周芳芳回家收拾行李。她同意去林醫(yī)生推薦的診所做一個短期住院評估。章明本想陪同,但林醫(yī)生建議他先給周芳芳一些空間。

    她需要自己邁出這一步。林醫(yī)生在門口低聲說,不過...有個好消息。

    什么

    她愿意接受幫助,說明潛意識里還有求生欲望。而且...林醫(yī)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她顯然還愛你。只是需要重新學(xué)會信任婚姻,信任自己。

    章明點點頭,看著周芳芳和馬律師走進電梯。電梯門關(guān)閉前,周芳芳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復(fù)雜,但不再冰冷。

    回家路上,章明的手機響了。是法院的短信提醒——明天是提交離婚訴訟答辯狀的截止日。

    他刪除了短信,加快腳步。陽光透過云層,照在他前方的路上,明亮而溫暖。

    第八章

    診所花園的長椅上,章明盯著手機上的日歷應(yīng)用。十四天——周芳芳入院治療已經(jīng)兩周了。屏幕上方的天氣圖標顯示今天是多云,偶爾有陽光穿透云層,照在他面前的小徑上。

    她今天不愿見你。

    章明抬起頭。林醫(yī)生站在他面前,白大褂口袋里插著一支鋼筆,表情略帶歉意。

    又拒絕了章明放下手機,這已經(jīng)是這周第三次了。

    林醫(yī)生在他身邊坐下:治療進入了一個...艱難階段。她開始面對那些埋藏已久的情緒,這過程很痛苦。

    她至少有好轉(zhuǎn)嗎

    生理指標穩(wěn)定多了。林醫(yī)生摘掉眼鏡,揉了揉鼻梁,體重增加了三斤,睡眠質(zhì)量提高。但心理上...他嘆了口氣,她昨天把藥扔在了護士臉上。

    章明苦笑:聽起來像她的風(fēng)格。

    某種程度上,這是好現(xiàn)象。林醫(yī)生解釋道,憤怒比麻木健康。至少她開始感受了。

    我能做什么

    保持耐心。林醫(yī)生站起身,她同意見張醫(yī)生了——記得你們的婚姻咨詢師嗎我們覺得家庭治療可能會有突破。

    章明點點頭。自從周芳芳入院,他每周都去看婚姻咨詢師張醫(yī)生,獨自一人。第一次去時,他幾乎說不了幾句話,只是坐在那里,雙手緊握成拳。直到張醫(yī)生輕聲問:你害怕失去她,是嗎他才崩潰痛哭。

    明天上午十點,林醫(yī)生看了看表,張醫(yī)生會來診所。你能參加嗎

    當然。章明不假思索地回答。這兩個星期,他每天下班都來診所,即使周芳芳十次有九次拒絕見他。他習(xí)慣了坐在花園長椅上,有時候處理工作郵件,有時候只是看著病房的窗戶——三樓左數(shù)第四個,偶爾能捕捉到周芳芳的身影一閃而過。

    第二天早上九點半,章明就等在了家庭治療室門口。房間比想象中溫馨,米色沙發(fā),矮茶幾上擺著紙巾盒和一小盆綠植。墻上掛著幾幅抽象畫,色彩柔和。

    十點整,張醫(yī)生準時到達。她今天穿著淺藍色襯衫和米色長褲,比做婚姻咨詢時更休閑些。章先生,她微笑著握手,很高興見到你。周女士馬上就來。

    章明在沙發(fā)上坐下,雙手不自覺地搓著膝蓋。幾分鐘后,門開了。周芳芳穿著淺灰色運動服走進來,頭發(fā)隨意地扎成馬尾,素顏。她比入院前胖了一點,臉頰有了血色,但眼睛下方仍有淡淡的陰影。

    芳芳。章明站起來,又不敢靠太近。

    周芳芳點點頭,在離他最遠的沙發(fā)角落坐下,雙臂抱胸。張醫(yī)生給她倒了杯水,她接過來,但沒有喝。

    周女士,張醫(yī)生在她對面坐下,謝謝你同意參加今天的會談。我想我們可以從簡單的開始——過去兩周,你有什么想和章先生分享的嗎

    周芳芳盯著水杯:沒什么好說的。

    或者,你可以說說治療進展

    每天吃藥、談話、做各種愚蠢的測試。周芳芳的聲音平淡,還要我說什么

    章明忍不住插話:芳芳,我知道這不容易——

    你不知道。周芳芳突然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銳利,被關(guān)在這里,像個精神病患者一樣被監(jiān)視,被問一堆愚蠢的問題...你知道什么

    周女士,張醫(yī)生溫和地打斷,我能理解你的

    frustration(挫折感)。但章先生這兩個星期每天都來看你,即使你拒絕見面。這至少說明他非常關(guān)心你。

    周芳芳的嘴角繃緊了:他應(yīng)該簽了那份離婚協(xié)議,開始新生活。

    為什么你這么堅持離婚張醫(yī)生問,即使在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

    因為我受夠了!周芳芳突然提高聲音,受夠了被當成病人,受夠了被分析、被

    dissect(剖析)!我不是你們的一個案例!

    但你一直在把自己當成案例來分析,不是嗎張醫(yī)生不動聲色,用處理案件的方式處理自己的婚姻

    周芳芳像被擊中般僵住了。章明屏住呼吸,看著妻子臉上的表情從憤怒轉(zhuǎn)為困惑,最后變成一種深深的疲憊。

    我...不知道其他方式。她終于低聲說。

    張醫(yī)生向前傾身:這就是我們今天要探討的。你和章先生的婚姻,與你父母的婚姻有什么不同

    沒什么不同。周芳芳機械地回答,最終都會走向破裂。

    你確定嗎張醫(yī)生從文件夾中取出一張紙,這是你上周完成的家庭關(guān)系問卷。在第17題描述一段童年時期感到安全的記憶,你寫了什么

    周芳芳皺起眉頭:我不記得了。

    你寫道:七歲生日,爸爸教我騎自行車,媽媽在后面扶著。我摔倒了,他們一起抱住我。

    章明看到周芳芳的手指微微顫抖。她迅速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像是在掩飾什么。

    這說明什么她的聲音有些嘶啞,每個家庭都有過好時光。

    但你的父母并非從一開始就是互相傷害的,對嗎張醫(yī)生追問,他們也曾相愛,曾合作,曾共同安慰你。是什么改變了

    周芳芳的呼吸變得急促:我爸爸...他開始把工作帶回家。法學(xué)院的那些案子,那些狡詐的當事人...他變得越來越冷漠,越來越苛刻。然后有一天,他...她突然停住,搖了搖頭,這不重要。

    這非常重要。張醫(yī)生輕聲說,因為你現(xiàn)在也在做同樣的事——把工作帶回家,讓那些離婚案件侵蝕你的婚姻。

    章明的心跳加速。這正是他一直以來感受到卻說不出的話。

    不一樣!周芳芳猛地站起來,我是在幫助那些受害者!

    但你也在成為另一個受害者。張醫(yī)生平靜地說,看看你自己,周女士。體重驟減,藥物依賴,婚姻破裂...這不正是你處理的那些當事人的典型狀況嗎

    周芳芳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跌坐回沙發(fā)上。章明忍不住挪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出乎意料的是,這次她沒有抽開。

    我...不知道該怎么停下來。她終于承認,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每次看到那些當事人,我就想起媽媽...想起她多無助。如果當時有人幫她...

    所以你成為了那個幫別人的人。張醫(yī)生點點頭,但代價是什么

    周芳芳沉默了。窗外的云層散開,一束陽光照進來,落在她交握的雙手上。章明能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上周那個虐童案...她突然說,女方指控丈夫性侵他們的女兒,但證據(jù)不足。男方反訴她誣告,要求剝奪她的探視權(quán)。

    章明輕輕捏了捏她的手:你從沒提過這個案子。

    因為...周芳芳的眼淚突然涌出來,那個小女孩...她七歲,和我當年一樣大。她畫了一幅畫給法官,畫上一家三口手拉手,但爸爸那半邊被涂成了黑色。

    她抽泣起來:我...我也畫過那樣的畫。父母離婚前,我聽到媽媽在廚房哭,爸爸在書房摔東西...我只能畫畫,把害怕都畫在紙上。

    章明的心揪成一團。他輕輕摟住妻子的肩膀,這次她沒有抗拒,而是靠在他肩上,像個迷路的孩子終于找到了歸途。

    那個案子...最后怎樣了他輕聲問。

    我贏了。周芳芳擦去眼淚,法庭判了

    supervised

    visitation(監(jiān)督探視),要求男方接受心理評估。但...她抬起頭,眼中滿是痛苦,贏了的當晚,我夢到自己回到了七歲,躲在衣柜里聽父母爭吵...醒來時,我已經(jīng)決定要和你離婚。

    為什么章明的聲音哽咽了。

    因為我害怕...周芳芳的眼淚再次滾落,害怕有一天我們會變得像我父母那樣。害怕我們的孩子——如果有的話——會經(jīng)歷我所經(jīng)歷的。我寧愿現(xiàn)在結(jié)束,至少...至少我們還能友好分手。

    張醫(yī)生適時地介入:周女士,你有沒有想過,你和章先生與你父母完全不同

    周芳芳疑惑地抬頭。

    你父親拒絕承認工作影響了他的家庭生活,拒絕尋求幫助。而你...張醫(yī)生指了指周圍,你在這里,面對自己最深的恐懼。章先生也沒有像你母親那樣被動忍受,而是主動尋求干預(yù)。這些不都是積極的區(qū)別嗎

    一絲光亮出現(xiàn)在周芳芳眼中,像黑夜中遙遠的燈塔。

    還有,章明鼓起勇氣補充,你父親是個控制狂,而我是個連遙控器都經(jīng)常找不到的碼農(nóng)。

    周芳芳愣了一下,突然破涕為笑。那笑容如此熟悉,讓章明想起大學(xué)時她聽他講蹩腳笑話的樣子。

    確實,她輕聲說,你連電視頻道都不會換,更別說控制人了。

    氣氛突然輕松了些。張醫(yī)生微笑著遞過紙巾盒:我想我們?nèi)〉昧酥匾M展。周女士,你愿意繼續(xù)這種聯(lián)合治療嗎

    周芳芳看了看章明,慢慢點頭:我愿意試試。

    會談結(jié)束后,章明陪周芳芳走回病房。走廊上,他們的肩膀偶爾相碰,像兩個剛開始約會的高中生,羞澀而期待。

    那個...在病房門口,章明猶豫著開口,明天我可以再來嗎

    周芳芳低頭看著地板:我明天要做EMDR治療...可能會很累。

    沒關(guān)系,我就在花園坐著。你想見就見,不想見就算了。

    周芳芳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溫柔:你總是這樣嗎

    哪樣

    固執(zhí)地...對我好。她輕輕搖頭,即使我像個瘋子一樣把你推開。

    章明笑了:這叫愛,周律師。你可能在法學(xué)院漏了這門課。

    周芳芳嘴角微微上揚:明天...四點吧。治療應(yīng)該結(jié)束了。

    這個簡單的約定對章明來說如同沙漠中的甘泉。他點點頭,不敢說太多,生怕破壞這脆弱的連接。

    接下來的一周,章明每天下班后都準時出現(xiàn)在診所。有時他們只是在花園散步,有時一起做家庭治療,偶爾周芳芳情緒特別低落,就只是隔著病房門說幾句話。但每一天,章明都能感覺到那堵高墻又矮了一寸。

    周五的家庭治療中,張醫(yī)生提出了一個新話題:周女士,你打算如何平衡工作和家庭生活

    周芳芳皺起眉頭:我還不能工作。林醫(yī)生說至少再休息一個月。

    但最終你會回到律所。那時,你準備怎么做

    differently(不同)

    周芳芳思考了一會:我...可能會減少高沖突離婚案的比例。也許接一些商業(yè)合同糾紛...

    不,章明突然打斷,那不是解決之道。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他。這是他在治療中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反駁周芳芳。

    什么意思周芳芳瞇起眼睛。

    章明深吸一口氣:問題不在于你接什么案子,而在于你如何對待它們。你把自己完全代入每個當事人,把他們的痛苦變成你的痛苦。這才是

    burnout(職業(yè)倦�。┑母础�

    那你說我該怎么辦周芳芳的聲音帶著防衛(wèi),冷漠地對待那些受害者

    專業(yè)地對待。章明糾正道,像外科醫(yī)生一樣——用心治病,但不把每個病人的疼痛都背在自己身上。

    張醫(yī)生贊許地點頭:很好的比喻。周女士,作為律師,你的職責(zé)是提供專業(yè)的法律服務(wù),而非承擔當事人的情感重負。這之間的界限,正是你需要學(xué)習(xí)的。

    周芳芳沉默了很久。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臉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

    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她最終輕聲說,做了這么多年情感

    divorce(離婚)律師,我已經(jīng)忘了怎么保持

    professional

    distance(專業(yè)距離)。

    那就換個領(lǐng)域。章明脫口而出,做公司法,做知識產(chǎn)權(quán)...任何不涉及個人情感糾紛的領(lǐng)域。

    周芳芳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愿意我放棄離婚律師的工作

    我愿意你做任何能讓你健康快樂的事。章明握住她的手,即使那意味著我們得靠我的薪水過日子——雖然以你現(xiàn)在的消費水平,我們可能得住回大學(xué)時代那種地下室。

    周芳芳笑了,真正的笑,眼角泛起細小的紋路:誰說我要放棄高薪了馬律師上周提議我轉(zhuǎn)做合伙人,主要負責(zé)商業(yè)糾紛和合規(guī)審查。

    真的章明瞪大眼睛,你沒告訴我!

    我當時還在考慮...周芳芳咬了咬嘴唇,但現(xiàn)在,我想試試。至少...給自己一個機會。

    會談結(jié)束時,張醫(yī)生送他們到門口:下周同一時間

    周芳芳點點頭,然后猶豫了一下:張醫(yī)生...我能請個假嗎就明天,和章明出去幾小時。

    張醫(yī)生挑了挑眉:有什么特別計劃

    我們大學(xué)母校的百年校慶。章明解釋道,芳芳是杰出校友代表,本來要致辭的...

    現(xiàn)在當然不去了。周芳芳迅速說,只是想...在校園里走走。

    張醫(yī)生微笑著點頭:很好的想法。但晚上七點前必須回診所,而且要有護士陪同。

    第二天下午,章明開車帶周芳芳去了母校。秋日的校園美得驚人,銀杏葉金燦燦地鋪滿小路,學(xué)生們騎著自行車穿梭其間,笑聲回蕩在古老的建筑之間。

    護士小陳

    discreetly(識趣地)跟在十幾步后,給他們留出私人空間。

    變化好大。周芳芳站在法學(xué)院門口,仰頭看著新裝修的大樓,我們那時候,這棟樓破得下雨天走廊都漏水。

    記得嗎章明指著三樓的一個窗戶,那個模擬法庭,我第一次見你的地方。

    周芳芳的眼中閃過一絲溫柔:你當時坐在最后一排,像個迷路的工科生。

    因為我就是迷路的工科生!計算機系的聯(lián)誼活動,我走錯教室了。

    他們沿著林蔭道慢慢走,經(jīng)過圖書館、食堂、那個他們常去的小咖啡館...每一處都喚起一段回憶。在鐘樓下的長椅——他們第一次接吻的地方——周芳芳突然停下來。

    章明,她輕聲問,你真的不恨我嗎在我提出離婚...做了那么多瘋狂的事之后

    章明坐在長椅上,仰頭看著她:我恨過。恨你不信任我,不給我機會幫你。但...他拍拍身邊的位置,我更恨自己沒早點發(fā)現(xiàn)你的痛苦。

    周芳芳慢慢坐下,肩膀輕輕靠著他:我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能處理一切。

    堅強不是不尋求幫助,芳芳。真正的

    strength(力量)是知道什么時候該說我撐不住了。

    遠處,鐘樓敲響了五點的鐘聲。周芳芳深吸一口氣,轉(zhuǎn)向章明:我想撤回那個離婚訴訟。

    章明的心跳漏了一拍:你確定

    確定。周芳芳的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不是因為我

    suddenly

    cured(突然痊愈)了,而是...我想給我們一個真正的機會。不在

    crisis(危機)中做決定。

    章明握住她的手,感受著她掌心的溫度和微微的顫抖。銀杏葉隨風(fēng)飄落,落在他們肩頭,像金色的祝福。

    回家吧,他輕聲說,護士小陳看起來快凍僵了。

    周芳芳微笑著點頭。起身時,她自然地挽住章明的手臂,像多年前他們在這校園里漫步時一樣。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第九章

    法院大樓前,周芳芳深吸一口氣,調(diào)整了一下胸前的律師徽章。三個月沒出庭,徽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像新的一樣。章明站在她身旁,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緊張嗎他問。

    周芳芳搖搖頭,又點點頭:有點。但不是因為案子...是怕自己又陷進去。

    你會做得很好。章明吻了吻她的額頭,記住林醫(yī)生的話——

    你是調(diào)解人,不是救世主。周芳芳微笑著接完,眼中閃過一絲堅定,我知道。

    他們一起走進家事法庭大廳。這里依然人來人往,焦慮的當事人、匆忙的律師、哭鬧的孩子...周芳芳曾經(jīng)是這混亂場景的一部分,今天卻要扮演不同的角色。

    周律師!一個年輕女助理小跑過來,調(diào)解室已經(jīng)準備好了。雙方當事人都在等候區(qū)。

    周芳芳點點頭:謝謝。請告訴他們再等十分鐘,我想先看看案卷。

    助理離開后,章明從公文包里拿出保溫杯:你的茶,加了一勺蜂蜜。

    周芳芳接過杯子,指尖觸到溫暖。這三個月來,章明總是這樣——在她需要時恰好遞上溫水,在她噩夢驚醒時及時開燈,甚至能預(yù)判她什么時候會忘記吃藥。這些小細節(jié)構(gòu)筑起一種新的安全感,讓她開始相信,也許婚姻不一定會重蹈她父母的覆轍。

    我就在外面等你。章明指了指大廳的長椅,結(jié)束后,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們都去吃那家新開的意大利餐廳,記得嗎你上周說想試試的。

    周芳芳抿嘴一笑:記得。提拉米蘇是招牌。

    她目送章明走向長椅,然后轉(zhuǎn)身進入調(diào)解室。與法庭的對抗性氛圍不同,調(diào)解室布置得更像會客廳——圓桌,舒適的椅子,甚至角落里有一臺迷你冰箱。墻上掛著理性溝通,和諧解決的標語。

    案卷顯示,今天是一對結(jié)婚十一年的夫妻,因子女教育問題和婆媳矛盾鬧離婚。女方要求撫養(yǎng)權(quán),男方則堅持共同撫養(yǎng)。典型的可調(diào)和離婚——如果有適當引導(dǎo)的話。

    周芳芳深吸一口氣,翻開筆記本,第一頁寫著林醫(yī)生給她的提醒:

    保持中立,不做評判

    關(guān)注解決方案,而非對錯

    設(shè)立情感界限

    門外傳來腳步聲。周芳芳挺直腰背,換上專業(yè)的微笑:請進。

    調(diào)解持續(xù)了三小時。當周芳芳終于送走當事人——他們達成了暫不離婚、嘗試分居冷靜期的協(xié)議——她長舒一口氣,靠在椅背上。疲憊,但不同于以往那種被掏空的感覺。這一次,她幫助了一對夫妻找到第三條路,而非只是幫一方贏過另一方。

    走出調(diào)解室,她看到章明正在長椅上用筆記本電腦工作。陽光透過大廳的玻璃頂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專注的側(cè)臉。周芳芳駐足看了一會兒,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三個月前,她差點永遠失去這個場景,失去這個愿意在法院長椅上等她三小時的男人。

    怎么樣章明抬頭看到她,立刻合上電腦。

    他們同意先分居六個月,接受婚姻咨詢,再決定是否離婚。周芳芳在他身邊坐下,孩子暫時跟母親住,但父親每周有三天探視權(quán)。

    章明挑眉:聽起來不像你以前的風(fēng)格。

    因為這不是贏或輸?shù)膯栴}。周芳芳輕聲說,有時候,最好的法律結(jié)果不是一方壓倒另一方,而是找到雙方都能接受的平衡點。

    章明微笑著握住她的手:周調(diào)解官,我為你驕傲。

    離開法院時,周芳芳的手機響了。是馬律師。

    芳芳,剛收到你今天的調(diào)解報告。馬律師的聲音透著滿意,做得很好。下周一有個新案子想交給你——上市公司高管的婚前協(xié)議咨詢,完全是你擅長的領(lǐng)域。

    婚前協(xié)議周芳芳看了章明一眼,我以為您會給我更多調(diào)解案。

    調(diào)解只是你轉(zhuǎn)型的一部分。馬律師解釋道,我想讓你負責(zé)律所新成立的婚姻健康法律組——婚前協(xié)議、婚內(nèi)財產(chǎn)規(guī)劃、和平離婚...幫助客戶建立或結(jié)束婚姻時,用最健康的方式。

    周芳芳停下腳步:這...正是我想做的。

    我就知道。馬律師笑了,對了,合伙人會議全票通過了你的晉升。從下個月開始,你就是周合伙人了。

    掛斷電話,周芳芳轉(zhuǎn)向章明,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他們讓我負責(zé)新成立的婚姻健康法律組,還升我為合伙人。

    章明一把抱住她,在大廳中央轉(zhuǎn)了個圈:太棒了!這比你以前那些離婚官司有意義多了!

    而且...周芳芳咬了咬嘴唇,收入不會減少,甚至可能增加。

    章明大笑:這才是最重要的好消息!我可不想真帶你去住地下室。

    他們走出法院大樓,秋日的陽光溫暖而不刺眼。周芳芳深吸一口新鮮空氣,感到一種久違的輕松。

    你知道嗎,她突然說,今天那對夫妻...妻子讓我想起我媽媽。不是后來的那個絕望的媽媽,而是早期的她——想要解決問題,但不知道如何溝通。

    章明輕輕摟住她的肩膀:而你幫助了她,用你媽媽當年沒能得到的方式。

    周芳芳靠在他肩上,突然明白了林醫(yī)生說過的話——創(chuàng)傷可以成為理解他人痛苦的資源,而非重復(fù)痛苦的模板。

    意大利餐廳比想象中更溫馨。燭光,紅酒,角落里的小提琴手...章明甚至提前請餐廳在甜點上寫了恭喜周合伙人。

    你早就知道我會升職周芳芳驚訝地問。

    章明狡黠地笑了:馬律師昨天就告訴我了。他想確保...你不會因為壓力拒絕。

    三個月前的我可能會。周芳芳切下一小塊提拉米蘇,但現(xiàn)在...我準備好了。

    晚餐后,他們散步回家。路過一家珠寶店時,周芳芳突然停下腳步。櫥窗里展示著一對簡單的白金婚戒,內(nèi)圈刻著Sed

    Beginning(新的開始)的字樣。

    喜歡嗎章明問。

    周芳芳點點頭:我們的結(jié)婚戒指...我弄丟了,記得嗎

    你只是把它摘下來放在抽屜里。章明糾正道,但如果你想換新的...

    我想。周芳芳堅定地說,不是要抹去過去,而是...象征一個新的開始。

    他們走進店里,試了幾款對戒。最終周芳芳選了那對刻字的,額外付費在內(nèi)側(cè)加上了兩人的名字縮寫和日期。

    正好趕上我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章明付款時說,六周年,是鐵婚對吧

    糖婚。周芳芳糾正道,中國傳統(tǒng)叫法。意味著婚姻已經(jīng)像糖一樣甜蜜穩(wěn)定。

    章明挑眉:從你提出離婚到現(xiàn)在...確實夠穩(wěn)定的。

    周芳芳掐了一下他的手臂,卻忍不住笑了。六個月前,這樣的玩笑會引發(fā)一場冷戰(zhàn);現(xiàn)在,它只是一個玩笑,一個他們共同經(jīng)歷的黑暗時光的輕松注腳。

    回家路上,周芳芳的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林醫(yī)生。

    下周二的咨詢,我想調(diào)整一下時間。林醫(yī)生說,改成周三下午三點可以嗎

    應(yīng)該沒問題。周芳芳看了章明一眼,得到確認的點頭,我和章明都ok。

    太好了。林醫(yī)生的聲音帶著笑意,對了,EMDR治療還做噩夢嗎

    少多了。周芳芳如實回答,上周只驚醒過一次,而且章明...她突然臉紅了,降低聲音,他很快就讓我平靜下來了。

    掛斷電話,章明壞笑著湊過來:周律師臉紅的樣子真難得一見。

    閉嘴。周芳芳輕推他一下,卻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這三個月來,每周一次的個人治療、兩次夫妻咨詢,加上EMDR創(chuàng)傷治療...艱難但值得。她開始能夠區(qū)分父母的婚姻和自己的婚姻,開始學(xué)會設(shè)立職業(yè)與個人的界限,最重要的是——開始允許自己脆弱,允許章明看到她不堪一擊的一面。

    到家后,周芳芳徑直走向書房。章明跟過去,看到她從抽屜深處取出那枚塵封已久的結(jié)婚戒指。

    我以為你說丟了。他輕聲說。

    周芳芳搖搖頭:只是...不敢戴。她用拇指摩挲著戒指內(nèi)圈刻的日期,那時候我覺得自己配不上它,配不上婚姻。

    章明從背后抱住她:現(xiàn)在呢

    周芳芳轉(zhuǎn)身,將戒指放在他掌心:現(xiàn)在我想在紀念日上,請你重新為我戴上它。當然,如果你愿意的話。

    章明吻了吻她的發(fā)頂:我愿意。永遠愿意。

    結(jié)婚紀念日這天,章明按照計劃,帶周芳芳去了他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大學(xué)城那家老電影院。如今這里已經(jīng)改建成了藝術(shù)影院,但幸運的是,今天放映的正是當年他們看的那部愛情片。

    你居然記得片名周芳芳驚訝地問,捧著爆米花走進放映廳。

    《愛在黎明破曉前》。章明得意地說,我還記得你當時說,男女主角的對話像極了法學(xué)院辯論隊。

    電影放到一半時,周芳芳悄悄握住了章明的手。與記憶中不同,這次她沒有分析劇情的不合理處,沒有吐槽主角的法律常識錯誤,只是靜靜地享受這個關(guān)于愛情的故事——不完美,但真實。

    電影結(jié)束后,章明神秘地說:還有個驚喜。不過得蒙上眼睛。

    又來周芳芳挑眉,上次我生日你這么說,結(jié)果帶我去了鬼屋。

    這次保證不是鬼屋。

    蒙著眼坐出租車二十分鐘后,周芳芳感到車停了。章明牽著她下車,走了幾步,然后解開眼罩。

    這是...周芳芳眨眨眼,適應(yīng)突然的光線。他們站在大學(xué)校園的鐘樓下,四周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燭光。十幾張熟悉的面孔微笑著看向他們——王莉、馬律師、張醫(yī)生、林醫(yī)生,甚至還有周芳芳的母親和章明的父母。

    這是...

    我們的第二新婚派對。章明牽著她的手走向人群中央,你說想重新開始,所以我想...為什么不正式一點

    周芳芳的母親走上前,眼中含著淚水:芳芳,你真美。

    周芳芳低頭看了看自己簡單的連衣裙和平底鞋:媽,這又不是真的婚禮...

    但意義重大。章媽媽遞給她一個小盒子,打開看看。

    盒子里是一條精致的銀項鏈,吊墜是兩個相連的圓環(huán)——象征無限符號∞。

    我和你媽媽一起選的。章媽媽解釋道,無限,代表永恒的愛與包容。

    馬律師清了清嗓子:作為見證人,我想說幾句。周芳芳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律師之一,但今天,我更敬佩她作為一個人所展現(xiàn)的勇氣——面對自己陰影的勇氣。

    張醫(yī)生接過話:在心理咨詢領(lǐng)域,我們常說最黑暗的時刻往往就在突破前夜。周女士和章先生共同走過了那段黑暗,今天的慶祝是他們應(yīng)得的光明。

    林醫(yī)生則更直接:簡單說——他們真他媽是一對絕配。

    眾人笑作一團。在笑聲中,章明拉著周芳芳走到鐘樓前的空地上。夕陽西下,鐘樓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地上,像指向未來的指針。

    準備好了嗎章明掏出那枚舊婚戒。

    周芳芳點點頭,伸出左手。當冰涼的金屬再次套上她的無名指時,一股暖流從心底涌出。她深吸一口氣,從口袋里取出另一枚戒指——新買的那對中的男戒。

    該你了。她將戒指遞給章明。

    在親友的掌聲中,他們交換了戒指和親吻。沒有牧師,沒有誓言,但這個簡單的儀式比任何豪華婚禮都更有意義——這是兩個傷痕累累卻依然相愛的人,選擇再次相信彼此,相信婚姻。

    派對持續(xù)到深夜。周芳芳喝了兩杯香檳,臉頰微紅,靠在章明肩上聽王莉講律所的八卦。馬律師和幾位長輩在討論最近的股市波動。林醫(yī)生則和張醫(yī)生相談甚歡,看起來像是要開始一段新的浪漫關(guān)系。

    累了嗎章明輕聲問。

    周芳芳搖搖頭:只是...很幸福。有點不習(xí)慣。

    章明笑著吻了吻她的額頭:你會習(xí)慣的。我保證。

    回家路上,周芳芳望著車窗外流動的燈光,突然說:我想去看看爸爸。

    章明的手在方向盤上緊了緊:你確定

    不是現(xiàn)在。周芳芳輕聲說,但總有一天...我想讓他見見現(xiàn)在的我。不是那個憤怒的女兒,而是一個...找到平衡的女人。

    我會陪你一起去。章明簡單地說,沒有追問,沒有質(zhì)疑,只是無條件地支持。

    這就是現(xiàn)在的他們——不再試圖解決所有問題,不再追求完美的婚姻,只是每天選擇相愛,選擇理解,選擇共同面對生活的種種不完美。

    到家后,周芳芳從書架上取下那本《小王子》——章明在她生日時送的禮物。她翻到扉頁,在所有大人都曾經(jīng)是小孩那句話下面,用鋼筆寫下:

    而有些大人,幸運地保留了愛與被愛的能力�!芊挤�,于我們的第二個新婚夜

    章明從背后抱住她:寫什么呢

    周芳芳合上書,轉(zhuǎn)身吻他:只是提醒自己...永遠不要忘記重新學(xué)會愛的這段旅程。

    窗外,一輪滿月高懸。明天周芳芳有一個重要的調(diào)解案,章明則要趕一個項目截止日期。生活依然忙碌,充滿挑戰(zhàn)。但此刻,在這個安靜的夜晚,他們只是相擁而眠,像兩艘經(jīng)歷風(fēng)暴后終于找到港灣的小船。

    而港灣之外,是無垠的大海,等待著他們繼續(xù)探索——不再恐懼沉沒,因為他們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如何做彼此的救生艇。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贊目錄+ 標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