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之所以為人不喜,得益于老王上對他的態(tài)度。
他幾次三番地想殺了他。
五歲時,生母云姬為他擋了一劍,死在了老王上手里。
鐘離岄知道是因為什么。
因為老王上懷疑他并非親生。
云姬與胤王宮的一名侍衛(wèi)有染,珠胎暗結(jié)。
鐘離岄長得一點也不像老王上,與他的哥哥胤王也無神似之處。
這一點伴隨著他的長大,越來越讓人懷疑。
好在后來,老王上沒來得及殺他,便已殯天。
他的童年是不幸的,陰郁的性格是自小養(yǎng)成。
宮里沒人會在意他,唯有一個婳婳。
小姑娘剛學(xué)會走路時,便咿呀學(xué)語地喚他:「……小叔叔�!�
她總愛看著他笑,伸出蓮藕似的小胳膊,口齒不清地吐露:「抱抱�!�
柔軟的小人兒,身上滿是奶香味,甜甜一笑,心都要融化了。
婳婳喜歡騎在他身上,被他馱著滿處跑。
他是小公主的大馬,任憑她指揮,順著她說的方向前行。
這游戲一直玩到婳婳七歲。
七歲的婳婳,會仰著臉問他:「小叔叔,你怎么不愛笑呢,婳婳每次見你,你都繃著臉,其實你笑的時候可好看了。」
鐘離岄摸摸她的頭,神情柔軟下來,但仍是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他問婳婳:「想不想騎大馬?」
婳婳靦腆一笑,搖了搖頭:「母后說我長大了,今后不可以再把小叔叔當(dāng)馬騎,她看到了要責(zé)罵我的。」
鐘離岄道:「無妨,你若想騎,我們可以偷偷的,不被她看見�!�
「不了小叔叔,婳婳也覺得這樣不好,你是婳婳的九王叔,怎么可以一直當(dāng)牛做馬呢,這樣是不對的�!�
小小的姑娘,懊惱又天真,鐘離岄看著她,心里卻是在想,那有什么,只要婳婳開心,我可以一直馱著你在地上跑。
偌大的王宮,是他自幼長大的地方,可在心里,卻只有婳婳一個親人。
他打心里喜歡她,想默默守護(hù)她,看這個小姑娘燦爛地笑。
然而隨著婳婳的逐漸長大,男女有別,終究是越來越疏遠(yuǎn)了。
婳婳在學(xué)習(xí)如何做一個正統(tǒng)的鐘離公主。
他在學(xué)習(xí)社交禮儀,肩負(fù)起王室之責(zé),為胤王分憂。
婳婳對他的稱呼,從「小叔叔」,變?yōu)榱恕妇攀濉埂?br />
再后來,又從「九叔」變?yōu)榱恕妇磐跏濉埂?br />
她越來越客氣有禮,端正自持。
因王后去世,再沒有母親護(hù)著,唯有正統(tǒng)鐘離公主的身份,才是她能抓住的護(hù)身符。
鐘離岄還記得王后去世那日,婳婳躲在園子里,花叢中,小小的肩頭聳動,哭了一下午。
而他就默默地守在一旁,陪了她一下午。
最后婳婳說:「九王叔,今后我會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鐘離岄心里一痛,幾乎是脫口而出:「婳婳,你還有我,我會保護(hù)你�!�
胤王有著與老王上如出一轍的冷血,他有很多女人,也有很多位公主和公子。
人走茶涼,對王后那點悼念過后,又有其他美人陪著,很快便不再關(guān)心婳婳。
對婳婳超乎尋常地嚴(yán)厲,只因她將來是要嫁給慕容昭的。
鐘離岄也食言了。
他對婳婳說,你還有我,可是后來他開始頻繁離開胤都,在各國之間貿(mào)易往來。
雖然每次回去都會給婳婳帶好玩新鮮的東西,婳婳也會抬頭沖他甜甜一笑,說一句:「謝謝九王叔�!�
終究是少了陪伴,越來越生分。
猶記得上一次回去,他不遠(yuǎn)千里從齊國帶了個鸤鳩推車給婳婳,心道婳婳見了一定喜歡。
可是十三歲的婳婳,只感興趣地摸了下,便搖頭道:「九王叔,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
鐘離岄愣了下,立刻道:「不喜歡嗎,那你現(xiàn)在都喜歡什么?」
「我喜歡蛐蛐,司宮里的連姜你知道嗎,他是慕容昭的徒弟,可厲害了,我喜歡和他一起拿蛐蛐……」
婳婳來了興趣,侃侃而談。
鐘離岄卻沉默了,只因聽到了慕容昭這個名字。
他道:「婳婳,你很喜歡司宮的人?」
婳婳點了點頭:「是呀,我將來要嫁給慕容昭的,司宮的人都很好,我很喜歡他們。」
說罷,又補充了一句:「我也喜歡慕容昭,他還給過我秦糖吃�!�
因她這句話,次日,鐘離岄竟帶了一罐秦糖給她。
一向性格冷清內(nèi)斂的九王叔,抿著唇,一言不發(fā)地將陶罐遞給她。
婳婳沒有接,對上他柔軟的眸子,心里莫名地慌了下。
九王鐘離岄,已年至二十。
相貌端正,品行兼優(yōu),可至今尚未成婚。
胤王也曾問他,可有中意的女子。
只他還一味地?fù)u頭,拖到現(xiàn)在也不肯成親。
索性他又經(jīng)常外出,胤王也沒太管他。
婳婳與同齡的女孩比,終究是心性成熟了些。
作為正統(tǒng)鐘離公主,教養(yǎng)嚴(yán)苛,她很早就褪去了女孩子的稚嫩與懵懂。
因而格外敏感地察覺到了鐘離岄待她的不同,似乎并不僅僅是叔叔與侄女那么簡單。
十三歲的女孩,開始心慌了,但仍是維持著笑,對他道:「不用啦九王叔,糖吃多了牙齒會壞掉的�!�
她婉拒了他的好意。
而鐘離岄也僅是沉默了下,固執(zhí)地將陶罐塞給了她,轉(zhuǎn)身離開前,腳步頓了頓:「我后日又要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時間一轉(zhuǎn),又近兩年。
楚國客棧,鐘離岄將那泥娃娃收了起來。
婳婳及笄了,應(yīng)是長成大姑娘了。
興許不久后,她便要嫁給慕容昭了。
也罷,婳婳懂得道理,他怎會不懂。
他如何能跟慕容昭比,那樣矚目的存在,整個胤王室都又敬又怕。
況且,他連站在婳婳身邊的勇氣和資格都沒有。
他的愛是丑陋的,不為世俗所容。
所以他從不曾說出口,也永遠(yuǎn)不會說出口。
哪怕他自己心里知道,他與婳婳之間,干干凈凈,并無血親關(guān)聯(lián)。
而這事,卻是要爛在肚子里的。
他只想一輩子守著婳婳,以王叔的身份對她好罷了。
鐘離岄無奈地笑笑。
「祁兄可在?」
出門在外,為圖方便,鐘離岄用的是「祁岄」這個名字。
這些年東奔西跑,各處的朋友也結(jié)交了一些。
喚他的,正是不久前結(jié)交的周稷。
周稷是齊國商人,此番來楚為的也是犒聘置辦。
玉樹臨風(fēng)的公子哥,說話幽默風(fēng)趣,見識頗多,與鐘離岄一見如故。
說起來,二人也算是生死之交。
不久前鐘離岄一伙兒行經(jīng)申地,遇到周稷帶領(lǐng)的商隊,一同被山賊截貨。
雙方大戰(zhàn)一場,倉促之間,他還救了周稷一命。
自此這家伙就賴上了他,跟他住同家客棧不說,三天兩頭地邀著一同飲酒。
多數(shù)時候,是周稷叨叨個沒完,鐘離岄沉默寡言,話語很少。
鮮少有喝多的時候。
鐘離岄為人警惕性很強(qiáng),在外一向自持。
周稷找他喝酒是常事,這次,隔著門喚他,他卻變了臉。
上次一同飲酒,他便察覺出了異常。
當(dāng)時喝得有點多,但也不至于令他昏了頭,半醉半醒地趴在桌子上歇息時,低頭他看到了一條尾巴。
以為是自己眼花,定睛一看,真的是條毛茸茸的大尾巴。
按照方向來看,是周稷商隊里的同伴,此人平時就打扮得不男不女,陰陽怪異。
鐘離岄心里一沉,不動聲色。
鬼怪之說,旁人不信,他卻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