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那個時候火葬已經(jīng)推廣開了，但一個城里也就那么一家火葬場。
殯葬車說好了明天過來拉人，老太太的尸體又不敢往家里拉，于是在地頭搭了個靈棚，暫時放一下。
這家的二兒子趁著天沒黑，說火葬場的盒子太貴了，趕忙就跑城里來買骨灰盒了。
那天我賣給他一個最便宜的。
三天后他媳婦才來退貨。
其實第二天殯葬車開來拉人的時候，老太太尸體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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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憶比較深刻，因為那老太太是一具蔭尸。
那年七歲的大頭問我：「姑奶奶，什么是蔭尸？」
我對他道：「蔭尸與閱微草堂筆記中記載的因養(yǎng)尸地而形成的僵尸是一樣的，葬地的土壤、形勢位置，有可能是陰山陰地，也有可能是自家陵地旺氣太重的緣故，總之就是把人埋在了不該埋的地方�！�
好在只埋了半年尸體就被扒了出來，若開館時老太太的嘴巴是張著的，那便是要吃掉他們家的子孫后代了。
后來我?guī)е箢^去了一趟裨縣。
果不其然，整個村子都亂了。
最終把老太太就地火化時，那具長了毛的尸體竟還在掙扎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到了現(xiàn)如今，我認為世上已經(jīng)不可能再發(fā)生尸變了。
我們生存的世界，已經(jīng)杜絕了這種可能。
火葬，冷凍太平間，各種高科技設(shè)備，燈火通明的城市，良好的治安……
話說回來，即便真的發(fā)生了尸變，在現(xiàn)如今這個社會，也沒什么可怕的了。
如今天的報紙上，刊登的是有市民感染了瘋豬病，見人就咬，已經(jīng)被隔離治療。
一時還導(dǎo)致豬肉價格暴跌，沒人敢吃，愁死了那些養(yǎng)豬的。
我不擔心尸變，現(xiàn)代社會各種化學(xué)藥水，高強度腐蝕的硫酸，直接都可以將一具僵尸溶解成渣渣。
我擔心的是為何會發(fā)生尸變，以及最先出現(xiàn)的僵尸，如今在哪里？
這幾日城里的治安特別好，但還是發(fā)生一件事，我的異妖冊不見了。
真是可笑，竟然還有人敢偷那玩意。
大雨停了，街上恢復(fù)了熱鬧。
路燈，車燈，以及殯葬店的霓虹燈，交相呼應(yīng)，映在我眼睛里，像極了一色彩斑斕的舞臺。
喧鬧是街上絡(luò)繹不絕的人流和車輛。
我在等，我知道，今晚注定是個不尋常的夜晚。
那場鋪天蓋地的雨，烏云壓頂，電閃雷鳴，半空之中起了龍卷風(fēng)，好一幕壯闊的龍蓄水。
大雨過后，陰氣仍懸在上空。
這是旱魃女尸被喚出的預(yù)兆。
該來的終究會來。
我在殯葬店的門口掛了一盞白燈籠，擺了香爐，燃了生犀香。
夜深的時候，街上的人漸漸少了。
凌晨三點，街上空無一人。
路燈幽暗，整條巷子，只有我的殯葬店，霓虹閃耀，眨巴著五彩的眼睛，迎接遠方的客人。
燈籠里的白燭火苗搖晃，冉冉升起的燃香飄散在空氣中。
終于，有東西出現(xiàn)在了街口。
一步步走來時，看得清是一只執(zhí)燈的青衣鬼怪。
身著青衣的女子，長發(fā)委地，赤著腳，緩緩走來。
她的身形飄忽不定，直到逐漸走近，才能看清頭發(fā)遮掩下的那張臉。
死灰色的臉，透著僵尸特有的尸氣，烏青的唇，眼睛像失了色彩的玻璃珠子，死氣沉沉。
青衣鬼怪挑著白燈停留在殯葬店門口，抬頭看著霓虹招牌那里掛著的白燈籠，以及香爐里的香，幽幽開口——
「袾子，這是何處？」
「對您來說，大概是四千多年后吧�！�
「哦？誰把我放出來的？」
「……我的侄孫。」
「你救了他一命�！�
「是，感謝女魃不殺之恩�！�
旱魃女尸，聲音嘶啞：「他犯錯了，你該懲罰他�！�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任何人犯了錯，都應(yīng)該接受懲罰。」
我沉默了下，繼而道：「是，要懲罰的�！�
異妖冊是張大頭偷的。
如果不出意外，尸變也是他策劃的。
他制造了尸變，偷了異妖冊，放出了旱魃女尸。
他本沒有這樣的本事，怪我這些年對他的放縱，讓他懂了太多，做出這般糊涂事。
我知道大頭在做什么。
無非是不愿我離開，策劃著放出一只妖，讓我繼續(xù)抓。
這種幼稚的行為，險些鑄成大錯。
好在放出的是旱魃女尸。
他定然不知，她與其他妖是不同的。
胤都初時，以尸水河鎮(zhèn)妖，女魃是唯一一個自愿被鎮(zhèn)壓的妖怪。
后來浩劫生起，群妖紛紛逃竄出尸水河，從始至終她都沒有主動從河底走出來。
直到引渡到異妖冊，她都是一只特殊存在的妖。
若問原因，我想與她原是天上的神女有關(guān)。
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記載，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命應(yīng)龍在冀州迎戰(zhàn)，蚩尤請來天上的風(fēng)師縱大風(fēng)雨，淹沒大荒。
天女魃，乃是黃帝之女，奉命前來止雨，助父遂殺蚩尤。
那場上古時期驚天動地的戰(zhàn)役，以蚩尤被殺告終。
然而沒人知道，風(fēng)師箕伯也死于女魃之手。
更沒人知道，女魃一直喜歡那位風(fēng)師。
但她最終站在了黃帝這邊，為族人而戰(zhàn)。
可笑的是她因這場殺戮造下罪孽，已經(jīng)無法再做天女。
后來更因她殺了風(fēng)師，部族大旱時，她成了禳災(zāi)巫術(shù)的祭品。
從天女到旱魃女尸，沒人知道她經(jīng)歷了怎樣的心死。
殺風(fēng)師是她的選擇，成為祭品也是她的選擇。
只因她是黃帝之女，肩負大義與責任。
這樣的天女，即便成了妖怪，也萬不會是為非作歹的妖。
大頭已經(jīng)失聯(lián)一個月了。
隔了一條街的古玩店，也關(guān)了門。
我沒有去找他，也沒有用鏡臺查看他究竟做了什么。
自我來到這個不屬于我的時代，還是第一次這樣無助。
我怕我從小養(yǎng)大的侄孫，會因做錯了事，死在二十六歲這年。
被他拿走的異妖冊，施個咒語便重新落在了我手中。
我本該和女魃一同回去的，可是我知道，我必須要見大頭最后一面。
好在也沒有等太久，又過了半個月，同樣是深夜凌晨，殯葬店的門被敲響了。
敲門聲只響了一下，我便知道是他回來了。
果不其然，開門的時候，正看到他背對著我，坐在地上。
我喚了他一聲：「大頭。」
他身軀一頓，沒有回答，只笑了一聲：「姑奶奶，我以為你走了。」
我嘆息一聲，憐憫地看著他：「你殺人了？」
「算是吧�！�
「誰？」
大頭沒有回答，只背影孤獨地抬頭看了一眼天上。
沒有月亮，夜幕一片漆黑。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你殺了齙牙哥？」
那個經(jīng)常在古玩店門口的流浪漢，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他了。
大頭沉默了下，輕聲道：「我沒有殺他，我只不過是，沒有救他而已�！�
按他的話來說，兩個月前的一個晚上，那流浪漢不知是吃壞了東西還是突發(fā)疾病，蜷縮在古玩店門口，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大頭關(guān)門離開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一幕。
齙牙哥意識昏迷前，向他發(fā)出了求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