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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好生照顧四個字,語調幽幽,讓人頭皮發(fā)麻。

    四喜應了聲是,就沖進了雨幕中直奔太醫(yī)院。

    收回記憶的四喜垂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鞋尖和青石磚上?落了的桂花。

    朝中民間皆罵督主,只說是閹黨當?shù)�,施行嚴刑酷罰,實在是恐怖至極。

    可?督主掌權接手東廠西廠以來,那些貪污行賄的朝臣官員不知安分?了多少,朝廷上?下清明的很。

    若是沒有那等嚴苛的酷刑,這些貪銀子早就貪慣了滿肚肥腸,如蛀蟲一般的官員們,只怕早就將朝廷送進火海里了。

    而?且四喜是清楚的,督主可?不是.......他們口中的閹人。

    督主善武,而?且習得他只聽聞過,但?未曾見識過的縮陽功。

    雖然此事或許只有他知曉,督主凈身那日,是李大太監(jiān)特地吩咐他前去凈身房通融關系。

    凈身時常有體?弱的太監(jiān)熬不過去,當場便沒了命。

    呈來檢查的自然是丟了命的太監(jiān)的玩意兒。

    有時候四喜也會羨慕督主,當初家?中貧寒,爹娘連飯食都吃不上?,于是只好含著?淚將他送進了宮中。

    在宮中做閹人受主子打?罵,也比跟著?他們餓死來得好。

    要是當年自己同督主一樣會武功的話,不說聞名江湖,便是能去鏢局押鏢也是極好的。

    又或者凈身時瞞天過海,年滿出宮后求娶對自己爹娘有一碗黍米之恩的青梅,自己一定會好好待她,靠著?宮里攢來的銀兩,夫人肯定是不會受苦的。

    雖然不能錦衣玉食,但?是自己會把她捧在心尖上?待她好。

    哪會像現(xiàn)在一般,連看上?小青梅一眼,瞧瞧她日子過得好不好,都得遠遠望著?,生怕驚擾到她,壞了她名聲。

    如今的他,哪里是當年的傻小子呢,只是個沒了根的奴才罷了。

    發(fā)覺自己越想越不像話了,四喜恨不得堵住自己腦子里紛亂的記憶。

    若是哪天督主知曉了自己心中所?想,只怕是會讓他的腦袋應聲落地。

    這般想著?,四喜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了。

    一眼看破后,江慕寒只是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朝著?時南絮微微頷首,“嫂嫂,我名李寒衣,小字......阿元�!�

    “若是嫂嫂不介意的話,與長樂兄一同喚我小字便可?�!�

    江湖兒女向來沒那么講究繁文縟節(jié)。

    時南絮聽了他的話,自然也是不推辭了,輕輕地喚了他一聲,“阿元�!�

    只是,方才一晃神?的時候,朦朧的視線里瞧見的黑影,身形倒是與長樂有些相像,不過習武之人,身形大多如此高?挑勻稱,不必少見多怪了。

    矜持守禮的溫婉姿態(tài),卻讓江慕寒揉捻佛珠的指尖微頓,心底無聲地輕笑著?。

    長樂在一旁看著?二人的相處,弧度溫潤的鳳眼微斂,掩去了些許思緒。

    方才的古怪之感?大抵是他的錯覺罷。

    阿弟這些年在宮中遭了如此多的罪,一時不會與親人相處也是情理之中。

    長樂走到時南絮身邊,牽住了她的手,溫聲問道:“怎么在廚房里頭,是要做什么?”

    聞言,時南絮不由得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抬手循著?方向將錦帕上?的面?粉點在了長樂臉上?,“自然是給長樂做生辰禮了�!�

    生辰?十月十五?

    長身鶴立于桂花樹下的江慕寒聽到這兩個字,漆黑如墨的眸子里起了幾分?波瀾。

    倒是沒想到兄長以江家?滅門?的日子做了生辰,想來是這么多年來從未感?遺忘過江家?的血海深仇。

    只是.......

    心中陡然生出了絲絲縷縷難言的思緒,像是染了毒的銀針般細密地扎過,帶起了點近乎麻木的疼痛。

    十余年來,從未有過人為?他過生辰。

    這些年來阿兄就在如此溫和柔婉的姑娘身邊,以她悉心待人的性子,只怕是年年都會為?他備好生辰禮,再笑靨如花地在月夜下贈予兄長。

    而?自己蜷縮在了無人情的宮廷朱墻中,細數(shù)著?每一樁每一件恩怨。

    如若自己被溫柔如水的嫂嫂撿了去,是否也會有人每年月圓之時陪著?他過生辰,為?他備下生辰禮呢?再喜笑顏開地柔聲問他是否喜歡。,盡在晉江文學城

    局外人。

    江慕寒心中莫名便想起了這個詞。

    此時此刻的他,正如一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靜靜地旁觀著?她待兄長的好。

    長樂一抬眸,便看到了自己的弟弟立于桂樹之下,如玉的臉龐雖是帶著?笑,可?那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卻并無輝光。

    無端端地多了幾分?落寞孤寂,與兒時阿弟尋自己去玩,卻被爹娘帶走的失望模樣分?毫不差,像是被人遺棄的幼犬。

    “阿元,午間便留下來用飯吧?”

    思及此,長樂不由得喚了他一聲。

    收回思緒的江慕寒回過神?,眼角眉梢?guī)Я它c笑意,卻無溫。

    “不必了阿兄�!苯胶χ�?,口中卻是拒絕了。

    聽著?他在推辭,時南絮出聲勸道:“你且放心罷,今日聽阿元你來,我特地多做了些壽桃,便當連同你今年的生辰一起過了如何?”

    “好啊,恭敬不如從命,那便謝過嫂嫂了�!�

    江慕寒亦是在笑,卻與方才有些許不同,倒像是含著?綿綿情意的淺笑,這笑讓四喜都險些晃了神?。

    四喜看得都愣神?了片刻,他還從未見過督主這般笑。

    倒不是說這么多年來督主都沒笑過,而?是每當督主笑的時候,要么是在詔獄中給罪犯用刑,要么就是前往捉拿罪臣的路上?。

    笑起來的時候,那是讓人膽寒發(fā)怵的,哪像此刻,如同初春湖邊碎冰聚攏,化開在湖岸邊。

    這一頓午膳,四喜頭一回看著?督主居然吃完了這般甜的壽桃,也未曾嫌甜膩,只是在咽下的時候眉梢微顫了一下。

    四喜杵在一邊,心底不由得覺得有些古怪。

    督主吃這壽桃的時候,要他來說,怎得莫名有些像一直被冷待著?的孩童得了顆鮮少有的糖塊似的。

    可?督主,哪里會是那等要討糖吃的稚童。

    午間用過飯后時南絮就有些困倦了,被長樂守著?才安穩(wěn)睡下,睡前還不忘牽住他的衣角,溫聲道:“你那個故交,聽著?感?覺是個性格內斂不善交際的人,今夜晚膳也留他下來吧。”

    長樂垂眼看著?已經?昏昏欲睡的少女,抬手拂開她臉上?微亂的發(fā)絲,溫聲應答了好。

    在院中飲茶時,江慕寒輕淺地抿了一口茶,垂眸望著?茶水的時候,都像眉目含情的姿態(tài),他突然出聲問道:“阿兄,嫂嫂眼疾是生來便有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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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樂正練完劍,點下劈開了一片極其小的桂花,未曾立刻回答江慕寒的詢問。

    他靜默了良久,終究是隱去了魔教所?為?的情況,“不是,是后來歹徒用了藥所?致�!�

    按照酥云所?得的消息,只知要用皇宮里的棠花清露才能治好,長樂請了許多郎中大夫為?時南絮看過,那些大夫連是何緣故導致的盲癥都看不出來,只會開些明目的藥,并無半分?作用。

    江慕寒將手中茶盞擱置在石桌上?,緩緩道:“若是阿兄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暗中請來宮中的太醫(yī)為?嫂嫂看看,不知能否尋到療愈之法。”

    他說話的時候,定定地望著?長樂。

    長樂眼簾微垂,看著?自家?阿弟臉上?的神?情,是真切的擔憂親友,不似作偽。

    酥云同他說過宮里的棠花清露似是與閹黨有關,再多的她也不清楚了。

    可?若是當真于阿弟有關,他怎會看不出時南絮眼疾由來,此刻還問是否需要宮中太醫(yī)診治。

    長樂沉吟半晌,終究是問出了口,“阿元你可?曾聽聞過棠花清露?”

    “棠花清露?”江慕寒秀氣?的眉尖微蹙,思索了良久才道:“阿兄,此物可?是宮中的藥?我略有耳聞,但?也不知是否見過�!�

    言語間,江慕寒蹙著?眉看向四喜,“回宮后前去太醫(yī)院問問,可?否知曉此物�!�

    突然被點到名字的四喜心都顫了一下,看著?督主那眉宇間的疑惑之色,心中直念阿彌陀佛罪過,但?面?上?卻半分?不顯地回道:“是,督主。四喜記下了�!�

    長樂嘆了口氣?,“多謝阿元了,我只是聽聞棠花清露能治好你嫂嫂的雙眼。”

    江慕寒聞言了然地笑了笑,突然輕聲問道:“這便是那夜阿兄夜探皇宮的緣故嗎?”

    似是想起了什么,江慕寒眸中多了分?擔憂,目光落在他頸側,猶豫著?詢問江念遠,“也不知阿兄你的傷.......”

    長樂不甚在意地用指尖撥開了些衣料,顯出了早已痊愈無痕的脖頸,“不過小傷,無妨�!�

    在京城這段日子里,長樂不是沒有打?探過朝中的消息。

    坊間雖傳聞東緝事廠的督主李寒衣甚是恐怖,是詔獄里的玉面?閻羅,但?說起來不乏輕蔑之色地道其也不過是皇帝的鷹犬,為?皇帝作惡,是當今皇上?最為?趁手的兵器罷了。

    可?見阿弟在宮中也不是一手遮天的,日子只怕是也不好過。

    棠花清露這等珍貴的宮廷秘藥,傳聞中甚至說可?以解百毒,自然也不是阿弟能夠經?手的了。

    所?幸這段時日為?點朱門?出任務的時候,已是尋得了幾分?關于棠花清露的蹤跡線索。

    前段日子前往梁城出任務,梁城里點朱門?的掌事同屬下說是宮中的棠花清露早就不見了蹤影,正有人高?價出銀子懸賞尋覓此藥,江湖不乏人爭搶。

    似是與箜篌門?有些許關系,許是盜取了棠花清露也說不準。

    思及此,長樂不免多了幾分?猶豫和憂慮。

    若是要前去尋覓那棠花清露,箜篌門?地處西嶺地界,離京城千里之遠,便是不眠不休地縱馬奔赴,前去也需得數(shù)月。

    此去如此之久,將時南絮只交由酥云照顧,酥云武功在孤劍山莊中并不能算得上?是出挑的,他自然是不能安心。

    若是托付給慕寒,想必要妥當不少。

    朝廷武俠(奪玉)25

    秋日夜色下的皇宮,

    檐角點起的宮燈渲染開層層重影,似是剪紙落影,偌大的朱墻明?瓦鑄就而成的皇宮便成了無處可逃的囚籠。

    殿中的香爐不知何時撤下了,

    江慕寒立于?窗邊,

    望著菱花窗外蕭索的梧桐樹,

    聽了自己兄長的所求后,陷入了沉默。

    長樂自?然也是知道自?己?的請求有些逾越了,可?......小姐的眼睛他已不愿再拖下去了。

    “我此去西嶺少則數(shù)月,

    多則半年有余,實在是放心不下你嫂嫂�!�

    陷于?光影中的江慕寒黑眸微斂,

    唇角無聲地揚起了幾分,

    指尖輕巧地撥弄了兩下軒窗旁擺著的文竹。

    然而轉過身時,他蒼白秾麗的臉上卻多了萬般真?切的擔憂之色,

    眸光落在眼前長身玉立的兄長身上,“阿兄,并非我不?愿出手照拂嫂嫂幾分,而是西嶺乃魔教和箜篌門?所處的地界,

    魚龍混雜,

    我擔心.......”

    剩下的話,

    便是江慕寒不?說,

    江念遠也是清楚的。

    無非是擔心兄長受傷這類的言語。

    越是清楚江慕寒對自?己?這位兄長的擔憂,

    江念遠心底的愧疚便愈發(fā)像深潭一般,

    幾乎將他淹沒。

    “若是阿兄不?介意的話,

    我可?以派遣宮廷的暗衛(wèi)與你隨行。”江慕寒垂眸看著翠綠色的文竹細葉掃過自?己?蒼白的指尖。

    “阿元,不?必如此�!边未等江慕寒開口再說些什么,

    長樂已是拒絕了這個提議,“此行路途遙遠,

    更何況箜篌門?地處山間,若是人多了,只怕會?平白招眼,反倒不?便于?行動了。”

    殿內靜謐了許久。

    最終,江慕寒長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了一塊牌子,放到了長樂的手心中,“這是錦衣衛(wèi)前往各地搜證通行所用的象牙腰牌,阿兄若是用此物通行想必一路上要順暢不?少�!�

    已經換上了玄衣勁裝的長樂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牙牌,思?量了許久還是收下了,系于?腰間。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長樂驀地輕聲道:“你嫂嫂自?從目不?能視后,極易多思?.......阿兄怕走后,她胡思?亂想擔憂傷了身,不?必與她說我去的是西嶺�!�

    說著,長樂頓了頓,繼續(xù)道:“你與我身形肖似,若是她起了疑心說為何這般久不?曾見我,還需得麻煩阿元你扮作?為兄哄哄她�!�

    江慕寒眸光微閃,又很快遁于?平靜,不?曾立刻開口應下。

    長樂捉住了江慕寒微涼的手,這兄弟二人的手一相碰,他才驚覺自?己?弟弟的手竟這般冷。

    想來前些年遭了不?少罪,只怕是身子骨也不?好。

    長樂是清楚皇宮里的太監(jiān)皆為閹人,江慕寒自?然也不?會?例外。

    思?及與自?己?血濃于?水的胞弟在那等天真?爛漫的年紀受如此大的打擊,長樂又是心中一痛。

    “阿兄知曉這個請求不?講道理,許會?讓你為難......”

    江慕寒垂首看著行動時長樂腕間滑出來的一條紅繩,上面穿著一顆紫檀木珠子,歪歪扭扭地刻了一個樂字。

    刻得紋路其實不?深,看得出來力道不?大,鐫刻的刀工也十分稚嫩,想來就是時南絮親手做的。

    他驀地開口應下了,溫聲細語道:“阿兄且放心前去,我定?會?好好照拂嫂嫂的�!�

    “今夜阿兄便要動身啟程了嗎?”江慕寒緩緩地收回手,別開了落在江念遠腕間紅繩上的目光。

    長樂微微頷首。

    江慕寒從四喜手中接過了一個錦布包袱,遞給了自?己?面前的兄長,“我已經吩咐下去,為阿兄備好了馬,這里是些銀兩和傷藥,阿兄務必小心。”

    錦布包袱上還放著一副修繕好了的銀紋面具,正是那夜他夜探皇宮,被江慕寒親手打落的面具。

    長樂沒有伸手接過來,他已經托付阿弟照顧著小姐,若是還受這些,實在是有些受不?起。

    在長樂正要開口推拒這些時,江慕寒已是發(fā)覺先他一步神色落寞地說道:“難道連阿兄都嫌閹黨的物什不?干凈嗎?”

    長樂的劍眉倏地緊蹙,一抬手就接過了他手中的包袱,“胡說些什么,兄長怎會?嫌棄你�!�

    臨踏出殿門?前,長樂最終還是忍不?住輕聲囑咐了一句。

    “阿元,坊間那些無知之人的流言蜚語無需在意,阿兄永遠在你身后�!�

    是江家天真?爛漫,素來喜歡率真?坦言的小公子。

    已是背對著江念遠而立的江慕寒微微仰首,深不?見底的黑眸倒映出窗外寒冷的月影。

    滿月高懸于?空,卻冷得厲害,素月清輝無溫。

    聽聞身后兄長如此情?真?意切的言語,江慕寒驀地抿唇輕淺地笑了笑,輕聲道:“謝過阿兄,阿元清楚的。”

    可?不?正是因為清楚阿兄對自?己?,是當真?有親情?所在,愧疚著,多年來一直尋覓念想著他,自?己?才未曾想過要傷兄長性命嗎?

    只是,萬望兄長能夠被藏久些,莫要叨擾了他。

    更何況,真?正該死的,是當年謀害了江家上下數(shù)十口人性命的幕后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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