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頭青絲如墨色的瀑布般傾瀉而下，

    有如畫中人一般。

    十月十五，

    江家滿門?皆死的日子，

    亦是他為自己定的生?辰。

    也是江慕寒定下空出來前來拜訪的日子。

    正是明日。

    一時間，他抬手的動?作頓住了?片刻。

    長樂未曾立刻回答她的話，

    只是伸手拂去了?時南絮發(fā)間沾上的一點棉絮，“小?姐想給長樂什么呢？”

    秋日夜間已是有些涼了?，

    果?然手背拂過時南絮的臉側，觸到了?一片溫涼。

    長樂蹲下來，握住了?時南絮的一雙手。

    如他所想一般的涼。

    “往后若是這般晚了?還等不到我，小?姐便先歇下。夜里?冷，不要受了?寒氣，若是感?上了?風寒如何是好?？”

    時南絮的雙手被他收攏在手心里?，能夠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溫熱和常年練劍的薄繭，她像往日一樣抬腿，將雙足置于他懷中，足尖點過他腰際溝壑，含著柔軟的笑意打趣他，“我倒是不知道，長樂何時像爹爹一樣，整日里?只知管著我了?？”

    “而且，若是受涼了?，長樂不愿意替我暖嗎？”

    著這后半句話的時候，時南絮往前傾身，抵住了?長樂的額頭，長睫撲閃間似是蝶翼。

    其?實早在那個小?山村子里?將自己鎖在屋子里?的時候，時南絮就已經(jīng)?想清楚了?。，盡在晉江文學城

    縱然江慕寒是主角攻，往后要去魔教經(jīng)?歷那些虐戀情深的劇情，但這并不代表自己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忽視他對自己所有的好?和情意。

    自己知曉他所有既定的發(fā)展劇情路線，要作為一個炮灰走完自己該走的劇情后離開。

    時南絮始終覺著，在自己任務期間盡可能對他好?，未嘗不可，只需要記住自己的任務和最后的目標是什么就足夠了?。

    畢竟......想著想著，時南絮忍不住握住了?長樂的手指。

    畢竟在她這里?的劇情，或許已經(jīng)?是長樂整個故事人生?里?最為平淡溫暖的了?。

    長樂時常會覺得明明小?姐的這雙眼看不見，可望著人的時候，倒像是分毫不自知地撩撥著人心弦，眸含秋水格外惹人憐惜。

    二十來歲的影衛(wèi)正值滿身熱血的時候，在孤劍山莊修習武學的那些年，不是沒有經(jīng)?受過這類女子動?用容貌引誘的訓練，對長樂而言，那些不過是粉紅骷髏，是能夠悄無聲息狩人性命的毒蛇。

    但唯獨時南絮這樣不自覺地流露出的溫柔卻狡黠的姿態(tài)，總是能夠令自己心甘情愿地陷落。

    長樂笑著闔上了?雙眼，指尖穿過時南絮的青絲，極其?輕而細密的吻上了?她。

    耳畔屬于長樂的清冽嗓音帶上了?幾分沙啞，在吹滅了?燭火的帳中響起?，讓時南絮有些忍不住揪緊了?他的一縷長發(fā)。

    “小?姐，長樂只想要你，形影不離，如膠似漆。”

    骨節(jié)分明的手扣住了?柳枝般的腰微微揚起?，傾數(shù)落于白浪之下。

    細雨破碎之際，時南絮想起?來白日長樂提到過的友人，含著淚輕聲開口?問他，“長樂白日里?提起?的故交是什么人��？你還他明日要來拜訪，若是江湖中人的話，便不必理會那等繁文縟節(jié)了?。”

    長樂的氣息似是羽毛般掃過時南絮紅到似乎要滴血的耳尖，腦中想起?了?那日江慕寒的叮囑，長樂輕輕笑了?一聲，安撫道：“小?姐放心，是昔日在莫家堡時結識的好?友，性子是極其?和善的�！�

    “只是他身子不大好?，小?姐記得讓廚子做些清淡的吃食便好?。”

    起?來，這些日子多虧有阿弟的照拂，知曉了?自己的難處后，派了?宮中的暗衛(wèi)守在院子周圍護著小?姐，自己才能安心去出點朱門?的任務。

    這般想著，長樂不由得吻了?吻時南絮眼尾的緋紅之色。

    只消她一切安好?，便是要了?他的命，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

    “你是那間二進的院子，是紅塵樓里?一個名?為酥云的歌伎名?下的？”

    兩側明滅不定的燈火，將詔獄中本就面色蒼白昳麗的人襯得更是如那地底下爬出來索人性命的艷鬼一般。

    江慕寒漫不經(jīng)?心地將手中沾了?點碎肉血污的刺鞭扔到了?身后的四喜手中。

    四喜被那撲鼻而來的血腥氣嚇得滾圓的身子一顫，卻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穩(wěn)穩(wěn)接住了?那條猩紅一片的鞭子，明明嚇得心底都在齜牙咧嘴了?，可面上卻不敢顯露半分。

    身后跪著的宮廷暗衛(wèi)單膝跪在地上，隔著面具的嗓音有些沉悶，卻是應了?聲是。

    江慕寒接過錦衣衛(wèi)默不作聲遞過來打濕了?的帕子，細細擦拭過指尖的血跡，對于一旁那位朝臣茍延殘喘的痛呼恍若未聞，漆黑纖長的羽睫垂下，灑下一片陰翳。

    “那位武林盟主呼召的清剿魔教的大會何時召開？”

    “回督主，就在這些時日了?�！�，盡在晉江文學城

    “起?來......若是本督主未曾記錯的話，那名?為酥云的姑娘是魔教中的右護法？”

    魔教能夠在這京城中開上紅塵樓，自然是少不了?與朝廷勢力的關系。

    暗衛(wèi)沉默了?片刻，答道是。

    也不知為何督主甚是不喜那些正派人士，若要常人來看，明顯是會更愿意同正派江湖人士打交道的。

    可督主偏生?喜歡那巫蠱毒術無一不缺的魔教打交道。

    他又怎會知道，當年為朝廷做事的江家正是覆滅于正派人手中。

    近些年，著實是督主手腕了?得，竟能讓那魔教與正派斗得不相上下，難得為朝中武人謀得了?許多韜光養(yǎng)晦的時間。

    江慕寒將染上了?指尖血跡的帕子扔進了?火堆里?，神色淡漠，“恰巧那左護法一時尋不到前往清剿大會的合適人選，你那酥云姑娘甚是合適不是？”

    暗衛(wèi)低下了?頭，沉聲道：“督主英明�！�

    手執(zhí)一根燒紅了?的鐵烙百無聊賴地撥弄了?下那團轉眼燒成了?一團火的帕子，撩起?扔在了?剛剛受了?鞭刑掙扎著的人身上。

    角落的那團人影受了?火溫的灼傷，頓時凄厲地慘叫了?起?來。

    四喜聽著那尖利的慘叫，忍不住閉上了?眼。

    捧著刺鞭的手都在顫抖，心中忍不住念起?了?阿彌陀佛，卻又唾棄著此人。

    這混不吝的吏部侍郎可不是找死嗎？

    明知督主最是厭惡那等呷玩稚童之流，竟還敢偷瞞著從別的城里?買來貧苦人家的孩子養(yǎng)在府中后院玩弄。

    著實是該死，若是換做自己是督主，只怕是恨不得再給他來上幾十鞭才痛快。

    “四喜，本督主吩咐下去的禮和車駕可曾備好?了?？”

    前頭正往外走著的江慕寒冷不丁地喚了?聲四喜。

    四喜立刻站直了?身，應道：“回督主，都已經(jīng)?在詔獄外頭候著您了?。”

    思及將要尋到的人，江慕寒蒼白昳麗的臉上不免多了?分笑意，連淺色的唇都似是多了?分血色，在看到一盒子從落梅齋購置回來的各色糖糕，難得夸了?四喜一句，“倒是準備得仔細。”

    沒頭沒腦的一句夸贊，四喜沒心眼的，被夸得頓時喜笑顏開了?，忍不住多嘴了?些，“奴才特地打聽了?，是許多閨閣小?姐最是喜歡吃那落梅齋的糖糕�！�

    ，盡在晉江文學城

    這話茬打開了?，四喜才突兀地意識到自己多言了?，頓時圓圓的討喜的臉都白了?幾分，低下頭告罪，“督主，奴才多嘴了?。”

    著，抬手就要掌自己的嘴。

    “接著。”

    卻沒想到，江慕寒臉上未曾又半分不悅，反倒讓他繼續(xù)下去。

    四喜跪在車廂里?，小?心肝抖著抬首望了?眼督主的臉色。

    只見平時談笑間就要了?人命的督主正慵懶地倚靠在車壁上，指尖一下一下輕扣著窗棱，臉色是難得可見的松弛平和，連帶著那眼尾的胭脂記都多了?分靡艷之氣。

    不知是不是四喜的錯覺，他甚至感?覺督主此時的心情似乎不錯？

    談及自己搜羅來的消息，四喜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回來，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了?。

    “奴才這些時日特地出宮看了?看那位姑娘常去的地方，最常去東街的話本鋪子，每每去了?就要買上十來本，所以奴才還特地備了?些那位柳生?才寫的話本子�！�

    .......

    臨近午間，馬車行至了?那兩進的小?院門?口?。

    “督主，到了?。”

    江慕寒擺擺手，“將備好?的禮給這家侍女，你們便全數(shù)退下，四喜在我身邊就夠了?�！�

    “是�！�

    丹楓迎秋之際，身形高挑瘦削的江慕寒就這般踏過一片碎金進了?院中。

    四喜一聲不吭地跟在江慕寒身后，只是心底有些納悶。

    督主今日居然還特地換下了?罩紅紗的藏青色蟒袍，穿上了?平日鮮少穿的月白色滾云邊錦袍。

    若是不識得督主的人見了?，只怕會將他錯認成哪家玉面小?公子。

    院中的金桂飄香，長樂聽侍女有客來訪，踏出前廳前去迎他。

    “阿元！”

    在長樂念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江慕寒竟是晃神了?片刻。

    恍惚間似是回到了?江家，那年自己學會了?寫兄長江念遠的名?字，便鬧著要一個同他一樣的名?字。

    娘只好?笑著為自己取了?個小?字。

    遠字不走，便是元字了?。

    然而可笑的是，兩兄弟相離十余年。

    江慕寒回過神，彎了?彎唇角笑著應了?，“長樂兄，今日可還安好?？”

    院子左側便是宅子里?的小?廚房，正由侍女陪著，一同摸索著做壽桃的時南絮聽到了?院中的動?靜，忙用手帕擦拭干凈手中的面粉，沒想到被揚起?的粉嗆著了?，輕咳了?幾聲，扶著門?框走出去。

    卻沒想到行動?匆忙間，險些沒站穩(wěn)。

    暖秋的風吹拂過，落下一點金白色于來人墨色綢緞般的發(fā)間。

    江慕寒抬眸，花下人如初綻菡萏般立于眼前。

    他那兄長口?中溫婉柔和的嫂嫂，瑩白纖長的手執(zhí)著一方錦帕，輕咳時纖長的羽睫染上點點淚光，似是顆顆碎玉珠子般。

    與那日長街所見的盲眼少女如出一轍的柔弱無依的脆弱模樣。

    側首掩面輕咳之際，顯露出一截白玉般的頸側，耳后的紅痣宛如一點朱砂。

    紅的妖冶撩人，白的皎潔無暇。

    讓人想要吻上那點朱砂痣，唇齒含咬間惹得她雪膚泛紅，令那紅痣發(fā)燙灼傷了?人才是最好?的。

    而眉目昳麗的朝廷督主因站得近，只是伸出了?一雙冷白修長的手，攙扶住了?盈盈動?人的長嫂，在她耳畔溫聲囑咐道。

    “嫂嫂，千萬小?心些，若是摔壞了?，只怕長樂兄要心疼壞了?�！�

    在長樂的注意落在他扶人的動?作前，將人扶穩(wěn)了?的江慕寒已是疏離矜持地收回了?手。

    秀麗如墨筆描摹的鳳眼輕闔，掩去眸中深處的紅潤色澤與那似要將人吞沒的野心。

    倒是沒想到，自己與她，早已有過兩面之緣。

    不過若是仔細想來，她還只能算作是姑娘，未曾與兄長有過媒妁之言和姻親之禮，如何能稱得上是嫂嫂？

    袖中的手輕捻過指尖盤繞著的菩提珠串，江慕寒淡淡地想著，這皎潔無暇的美玉，可真該銜于唇齒間，再用這菩提珠子細細碾磨過細柔的紅玉，惹來秋雨漫漫。

    朝廷武俠（奪玉）24

    在對上?時南絮雙眸的那一刻，

    江慕寒就知道他這目不能視的嫂嫂中的只怕是宮廷中取樂常用的秘藥。

    眸含秋水，春潮漸生，故名秋水生。

    只是這一對視，

    江慕寒就再清楚不過了。

    畢竟皇宮那等食人不吐骨的地方，

    這么多年，

    他早已見識過不少藏于角落昏暗處的骯臟事了。

    說來也是怪異惡心，那天子座上?的玩意兒知曉自己成了閹人后，便失了興趣，

    想來是只喜好賞玩完好的少年，但?到底是惱怒李大太監(jiān)橫插一腳的行為?和他的不服從。

    是以早年間江慕寒也算是糟了不少罪，

    皇宮里折磨人的東西只多不少，

    秋水生便是其中一樣，他自然也是體?驗過此藥的效用，

    也知曉只有那西嶺進貢而?來的棠花清露才能治好。

    而?他就如那爛泥里的病犬一般蟄伏了許多年，悄無聲息地織就羅網(wǎng)，將朝廷大權一點點侵蝕收入囊中，直至將那如夢魘般糾纏他多年的皇帝徹底廢了，

    這些磋磨人取樂的藥才被盡數(shù)銷毀。

    倒是沒料到還有些許流入了民間江湖上?，

    抑或是方子泄露出去了。

    四喜自然也是看出來了的，

    但?謹記著?江慕寒的吩咐，

    低下頭一聲不敢吭。

    他還記得那夜晚春大雨如注，

    身著?藏青色蟒袍的督主手執(zhí)帶著?血跡的繡春刀，

    收了傘后閑庭信步似的走入了金寧殿中，

    邁過了殿門?前地上?禁衛(wèi)的尸首。

    殿中的銅爐還燃著?濃厚的龍涎香，濃郁的香味混雜著?撲鼻而?來的血腥味，

    有些令人作嘔。

    年過半百的皇帝驕奢淫逸了半生，哪里見過這等血腥場面?，

    早已嚇得面?如土色地癱坐在地上?。

    隨著?督主每靠近一分?，四喜就看著?皇上?的臉色就白?上?一分?。

    等到江慕寒行至他面?前的時候，面?有滄桑的皇上?的臉色已經(jīng)?白?到可?以和白?璧媲美了。

    身段風流，眉目含情的督主極其耐心緩慢地纏好了腕間的菩提佛珠，末端的玉穗子輕晃。

    而?后江慕寒拂去了衣擺上?沾染的柳絮，慢條斯理地蹲下身，瞧了皇上?的臉半晌，忽而?笑彎了眉眼和唇角，用太監(jiān)那種細柔的語調緩緩道：“陛下可?是嚇壞了？當真是令咱家?心疼的很。”

    明明笑得秾麗含著?艷色，可?卻帶上?了幾分?陰寒之氣?。

    話落，只見眉眼帶笑的督主抬腕，閃著?寒光的刀刃順著?龍袍金線繡龍的紋路一路而?下，談笑間竟是生生挑去了污濁玩意兒的筋。

    凄厲的慘叫回蕩在偌大的金寧殿中，可?門?外守著?的錦衣衛(wèi)和太監(jiān)們臉色卻未曾有半分?波瀾，似是早已習以為?常了。

    座上?穿著?金龍袍的皇上?痛到蜷縮成一團，血跡染紅了衣擺和寶座。

    江慕寒起身退開兩步，似是怕那血污臟了自己的鞋履，淡淡吩咐道：“傳喚太醫(yī)院那幫老家?伙，好生照顧著?陛下�！�

    “還未曾尋好儲君，可?千萬別讓陛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