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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陸離很少對誰明顯地表現(xiàn)自己喜惡,大部分時候,他對所有人都是一副無欲無求的清冷樣,只有這個人,他當時甚至一句話都不愿意她和人家多講。回想那位女總裁給自己留下的印象,許秋來卻又覺得,陸離的討厭是理所當然的,這種動不動花錢收買同學監(jiān)控自己的阿姨,誰不討厭?

    有了先入為主的偏見,她的目光在這行多停留了兩秒。

    他們的談話安排在一間私人會所,時間是上午九點到十一點。

    聯(lián)系從前校慶偷聽到的馮安妮和程峰的對話錄音,她心中猜測,這次商務會談,大概率是季光明想要完成程峰未盡的事業(yè),向環(huán)亞爭取合作。而且明顯他比程峰有面子得多,程峰只能借校慶暗搓搓打太太牌接近,季光明卻能在過年前夜這種非工作時間把人約出來。

    表再往下拉,季光明當天上午十一點之后的行程是空的。

    秋來刷新了好幾次頁面,起初她還以為是表格加載不全,誰料重新下載打開后還是一模一樣。

    她確認表格沒有錯漏,因為這些日子,利風給她提供的資料都是準確的。許秋來推測,這些信息肯定由啟辰內(nèi)部季光明身邊的高等行政職員流出來,至于為什么會流出,大概率是利風母親收買了對方,利風的母親這么做的理由,她也隱約能猜到。

    世人劣根性大多沒有差別,拿到手的錢財錦帛,哪里有兒子成為啟辰繼承人的誘惑更打動人心?

    對比季光明前后的行程密度,這確實有些不尋常,忙碌到時間以分鐘計算、除夕當天都還有四五場會議等著開的季總,居然當真空置一下午,沒有任何安排。

    雖然奇怪,但這疑點也僅在許秋來心中一閃即逝。也可能安排了家庭活動或其他私人事務,她是可以給季時安打一通電話問清楚,但是她不愿意這樣做。

    季光明其實真心疼愛時安這個小兒子,秋來記得直到他七八歲,季父還曾給他坐在肩膀上騎大馬。

    秋來戾氣最重的時候,是想過,干脆用季時安報復他好了,讓他也嘗嘗被最信任的人傷害有多痛苦,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這樣的想法,那樣對無辜的季時安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傷害。

    也許得到的越多,越害怕失去,她已經(jīng)不再是三年前一無所有、光腳不怕穿鞋的許秋來,連心腸都變軟了。

    不想再受這樣兩面的煎熬,她干脆借著上次季時安犯錯的理由,直接和他斷了往來。

    =

    第二天晚上,秋來抽時間又去了一趟施方石藏身的私立醫(yī)院,才進門,就發(fā)現(xiàn)他床頭柜上擺了束鮮花。

    她回頭問施妻,“這誰拿來的?”

    “我小叔子——”

    許秋來皺眉直截打斷她:“我不是說過,這地方誰都不能告訴嗎?”

    “家里追問得厲害,我實在是沒辦法,再不說,他們就要覺得是我謀殺親夫了,除了家里知道,沒別人,我也叮囑了他們不準往外傳,應該沒什么危險吧�!笔┢扌⌒拇稹�

    “他們追問你,你叫他們找警察問去,這世上的事,打你告訴第一個人起就不是秘密了,知道的人越多風險越高,這道理你難道不明白,還要我教你?”

    女人被只有自己一半歲數(shù)的許秋來數(shù)落得灰頭土臉,心里不大舒服,但到底沒說什么,只低聲道,“我每天24小時盯在醫(yī)院,老施出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許秋來最不耐煩聽見這樣的話,眉梢吊起來直接譏諷:“所以你女兒就只能跟著你們?nèi)ニ缹Π�?�?br />
    施妻沒料到她說話居然這么難聽,一時噎住,又才想起來,許母當年就是扔下她們兩姐妹跳樓了。

    她委屈解釋:“我沒有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不會讓我丈夫出事,家里人我會叫他們不用再來了�!�

    許秋來的目光掃過她,似乎在審視什么,半晌才收回來,“記好你說的話,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施妻又發(fā)現(xiàn)一點她和當年不一樣的地方,現(xiàn)在的許秋來冷漠、刻薄,在不需要的時候,絲毫不會給人留情面。

    記得當年她和丈夫第一次去許家,許秋來在院子里打網(wǎng)球,那時尚且只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她都還把網(wǎng)球扔過來,問她要不要一塊兒玩,現(xiàn)在她給生人的,卻全是不信任與戒備。

    剛剛被那樣的目光打量時,她險些要懷疑自己是故意把住院信息泄露出去、是十惡不赦的嫌犯。

    許秋來只在病房里呆了兩分鐘便去了醫(yī)生辦公室,她實在不能再和病床上躺著那個人長時間呼吸同一間屋子的空氣。

    最新出來的片子顯示施方石的腦水腫逐步消退,已經(jīng)快要恢復到正常狀態(tài),如無意外,用不了多長時間,他應該就能醒過來。

    主治醫(yī)生年紀不大,特別耐心,他只以為許秋來是那家的女兒,跟她解釋得很仔細。

    聽了十來分鐘,許秋來告別醫(yī)生,準備回家。

    離開醫(yī)院時,她忽然想到,如果警方得知施方石快醒了,估計會派人過來24小時看守,畢竟他是宋景案的殺人嫌犯。

    警方都派人過來了,那這消息還瞞得住嗎?

    不怪許秋來想得多,宋景死的那么快,就不是前車之鑒。

    她不信任任何人,畢竟一條生命流逝之前,是沒有下集預告的,上次若非她誤打誤撞,現(xiàn)在施方石也早和宋景作伴去了。

    只有自己最可靠。

    白色球鞋在樹下定住,許秋來猶豫著,腳底碾碎幾段冬天的枯枝脆葉,下定決心,轉(zhuǎn)身從公交車站往回走。

    她得和施妻交代好細節(jié),這個人不太聰明,叫人時時刻刻都不能放心。

    夜晚的私立醫(yī)院沒有那么忙碌,十樓都是單人病房,人沒住滿,還要更冷清些。

    許秋來快步從電梯出來,除了入口處三四個護士站值夜班的小護士在說話,走廊上偶爾有家屬往來,整層樓還算安靜。

    路過護士站,她瞧見推車上一排碼好的輸液袋里,還有兩小袋寫著施方石的名字。

    時隔半個小時,她重新推開施方石的病房門,發(fā)現(xiàn)房間里來了個小護士,在給病人換輸液泵上的針管。

    洗手間的門關(guān)著,施妻隔著門在里面洗漱,大抵是打算在這里陪床的意思。

    許秋來放下書包,打算等護士出去了,再好好跟施妻講講細節(jié)。

    這一等,她發(fā)現(xiàn)這護士動作慢得厲害,拖沓得很,并不像別人那樣麻利,再仔細一瞧,連口罩上方的眉眼也仿佛不是那么熟悉。

    許秋來已經(jīng)來過這家醫(yī)院幾次,足夠她把醫(yī)院走廊掛的職工照片欄記得清清楚楚。

    眼前這個人,好像并不屬于那些護士當中的任何一個。

    她心念一動,站起來時,護士已經(jīng)配好了淡黃色的針水,一次性針筒就要往施方石的輸液器連接管中推進。

    最后一秒鐘,她皺眉抓住女人的手,另一只手去扯她口罩,“對不起,你是——”

    第123章

    許秋來原本沒有特別確定,她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女人胸前的名牌,只是出于謹慎和直覺中零星的不安上前,試圖查證她的身份,誰料對方卻第一時間推開她,按緊自己的口罩,繼續(xù)往針管里推進液體。

    女人力氣大得厲害,把許秋來整個人直接推出去三四米,狠狠摔倒在地。

    許秋來這下是真急了,顧不得其它飛撲上前,用更大的力道推開那護士,搶在她起身之前關(guān)掉輸液器開關(guān),飛快將整個注射器針頭從施方石脖頸的輸液港拽出來,按響床頭的護士鈴。

    情勢變化只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許秋來整個動作一氣呵成,護士站《桑塔露琪亞》鈴聲響起來。

    假護士或許意識到自己的行動已經(jīng)失敗,目的再也不可能達成,重新判斷形勢,收起針筒準備逃跑。

    秋來哪里能讓她跑掉,她下意識抓緊那人護士服衣領(lǐng),在門口將她飛撲在地,厲聲質(zhì)問:“你是誰?是誰派你來的?”

    洗手間的施妻聽聞動靜,忙不迭擦了把臉上的泡沫,將門打開,才瞧清地上的兩人,便兩手懸空尖叫起來。

    許秋來的力道遠遠比不上對方,本就只是勉強壓住,這下一分神,便被那人翻滾壓下。

    那人的手背在她頸動脈狠狠擊打,僅一下,許秋來便完全失去鉗制能力,下意識松手,這人趁機起身,奪門而出。

    “你叫什么!喊保安,去找醫(yī)生來��!”

    許秋來恨鐵不成鋼沖施妻吼了一句,翻爬起來急速往外追。

    她腦子里此刻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把人抓住。在剛剛短暫的交鋒中,秋來看得分明,對方有著喉結(jié)和粗壯的小臂,絕不是女人。男女在體力和耐力上有著天然的差距,盡管她拿過長跑和馬拉松獎牌,也未必追得上這種差異。

    但許秋來字典里沒有“認輸”這兩個字,齊進的一次次挑釁、蔑視、居高臨下掌控節(jié)奏的得意,已經(jīng)讓她怒紅了眼。

    跑出走廊時,她剛好瞧見其中一部電梯合上,兩道門間一抹綠色的護士服衣角閃過。

    許秋來心中一咯噔,這部是雙號電梯,只能在十樓以下的雙數(shù)樓層停靠。最大的可能,他要么在二樓停下,要么就從地下停車場離開。

    秋來剛跑過護士站時,順手拿了人護士落在柜臺上的工作證磁卡,想清楚目的,她用卡匆匆刷開醫(yī)用電梯,直接按下P層直達。住院部一樓大廳設(shè)崗哨,醫(yī)院也有保安巡邏,大廳四處走廊都安裝著監(jiān)控,從一樓出去,他想要離開醫(yī)院難度更大,許秋來賭他會選擇地下停車場。

    從十樓到底下停車場,前后僅不到十秒鐘時間。

    望著樓層逐漸下降,許秋來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她用最快的速度從書包掏出防狼噴霧,然后將手機里存儲的錄音找出來,塞在褲袋側(cè)面。

    �!�

    電梯門開了,停車場空無一人。

    秋來走出幾步,朝周圍張望,除了兩輛正在找車位的私家車,沒有任何動靜。

    她的目光落在對面普通電梯樓層顯示屏上,上面顯示即將到達P層。

    對了,客用電梯可能會在其他樓層暫停,耽誤了時間。

    秋來站到電梯出口處,側(cè)身貼墻,用力捏緊手中的噴霧瓶子,等待電梯門開。

    然而電梯一打開,里頭卻有三個男乘客,沒有一位穿護士服的。

    許秋來心一跳,傻眼看著人依次從自己面前走過,是她判斷錯了,人從其他樓層走了?

    直到她的目光落到第三個人的毛衣身上時,神經(jīng)才重新緊繃起來。男人個子不高,長相平凡無奇,這么冷的天,所有人都穿了外套,他卻沒穿。

    她沒有判斷錯,人沒有從其他樓層離開,他只是在樓上脫掉了標志性的假發(fā)和護士服而已。秋來快步朝前跟上,試圖瞧清男人的上半張臉,他卻總側(cè)著沒有轉(zhuǎn)過來,腳步越走越快。

    秋來瞧著那身形和走路姿勢,終于確定,在停車場放開嗓子大喊一聲:“抓小偷!”

    那人聞聲就跑。

    前兩個牛高馬大的男人聞聲定睛一看,哪里還忍得住。

    喊話的是個再單純漂亮、清純無害不過的少女,再瞧前邊逃跑的,穿毛衣的猥瑣小偷,個頭不是很高,手上沒兇器,不知道能挨自己幾拳,兩位壯士當即正義感爆棚將小賊纏住,與他搏斗。

    雙拳難敵四手,盡管矮個兒明顯是經(jīng)過訓練的身手,但在倆北方壯漢拳拳到肉的圍攻下,也忍不住落了下風,許秋來正打算上前使用防狼噴霧助陣,忽地看那矮個子開始摸口袋。

    她嚇得心臟一窒,大聲提醒:“小心他手上有針筒!”

    那可是要人命的東西!

    她的提醒顯然晚了一步,聲控燈下,針頭閃著寒光,矮個兒即將把針筒扎進壓在他身上的壯漢胳膊!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警鈴聲在停車場大作,壯漢趁著這一閃神的機會連滾帶爬避開,小偷起身逃開,他在車位間穿行,飛速消失在許秋來視線里。

    脖子上掛金鏈的壯漢還要再追,被許秋來的抓住,“多謝你,太危險了,別追了�!�

    大哥義憤填膺:“不是妹子,這小毛賊也太囂張了,敢在醫(yī)院偷東西,他偷了你什么了?剛你要是沒拉我,我真追得上,怕什么,警察不是來了嗎,我非揍得他滿地找牙不可。誒……警車呢?”

    “警察沒來,坐火箭也沒有這么快的�!痹S秋來拿出手機給他看,“是我手機上儲存的警鈴錄音,他剛剛差點兒扎到你了�!�

    “就是個小毛賊,他那針筒估計也是醫(yī)院偷來嚇唬人的,還能真讓他找著個艾滋病患者用過的針管兒來戳人不成�!�

    ……

    許秋來這會兒還真慶幸剛剛拉著人沒叫他追上去了,有種劫后余生的后怕。

    她沒再仔細解釋,兩人熱情要幫她回警局做筆錄,許秋來只能再三感謝然后婉拒,只道自己被搶了包,里面沒什么重要東西。

    “妹子你真不用那么客氣,你瞧瞧,為了追這小毛賊,你身上都摔成什么樣了!”大哥十分熱心:“我送你上去急診包扎一下吧!”

    許秋來這會兒才感覺身上有點疼,低頭一看,牛仔褲膝蓋摔破了個口子,皮膚滲著血絲,和磨破的褲子粘連在一塊兒,摔得這么重,腳踝還被那人跑出去時候重重踩了一腳腫了,這會兒精神一放松,連走路都一瘸一拐。

    “我沒事兒,我朋友就快到了,回家處理就行。就一點兒小傷,這家私立醫(yī)院掛個急診號要兩百塊起,真的謝謝你們的好意�!倍級蚯锾鹳I條漂亮的小裙子了。

    壯漢眼神不忍,他萬萬沒想到姑娘長得那么漂亮,日子卻過得如此樸實,一個女孩子,剛剛經(jīng)歷過這么驚心動魄的一場事故,居然還要堅強地挺到回家獨自處理傷口。他簡直都想把自己脖子上的金鏈子摘下來送給她了。

    猶豫再三,壯漢剛想說,不嫌棄的話,自己可以送她回家,沒料,躊躇著開口的幾分鐘里,一輛車自P層入口處駛?cè)搿?br />
    那在停車場昏暗的燈光中閃閃的黑色車身,淺灰色肩線從車頭燈往后延伸,與這平凡的停車場如此不匹配,赫然是輛邁巴赫齊柏林!男人們眼中金光閃閃的總裁車型,它就這么在他剛剛打上家貧心善標簽的女孩子旁邊停下來。

    后面的車窗降下,陸離幾乎才看清許秋來身上的傷,神色便冷下來了,混身散發(fā)著一股不好惹的氣場,皺眉問她:“怎么了?誰干的?”

    第124章

    車廂燈光下,陸離看著許秋來隔著褲子的傷口,只覺得自己的膝蓋也在隱隱作痛。

    盡管許秋來已經(jīng)再三解釋,自己沒有跟歹徒正面對上,只是被推開摔了一跤,陸離還是生氣得很,“你的命是我救上來的,四舍五入就等于是我的知道嗎?下次遇到這種事情,給我有多遠跑多遠,怎么還敢湊上去!”

    許秋來覺得陸離現(xiàn)在一點不像他平時的畫風,拍拍他安撫解釋:“我心里有數(shù)的,你看剛剛感覺危險,我不就沒追了嘛�!�

    “你還笑得出來?”

    她立馬憋笑,憋了兩分鐘,又實在忍不�。骸袄趵跄阍趺催哆哆哆兜�,跟唐三藏附體似的,這不是你的風格知道嗎,唉——”

    秋來聲音頓住,歪頭仔細一端詳他車廂內(nèi)光影明滅間那張俊臉:“別說,還真有點像,你的眉眼再溫和一點兒,別板臉,來個普度眾生的表情就可以去演了,選角導演不挑你那絕對是有人塞錢�!�

    陸離的臉實在精致秀麗,但并不女氣,是十分俊朗的少年感,真是難想象他母親要有多漂亮,才生得出這樣標致的兒子。

    陸離恨恨扭頭對著黑漆漆的窗戶,不再看她。

    他是家庭聚會結(jié)束后直接從家中過來的,手上還拴著他嫂子據(jù)說花大價錢從廟里燒頭香求來的闔家平安符,有沒有用他不知道,才戴上就看見許秋來受傷了,這會兒越想越生氣,降下車窗,脖子的符一把扯下來往窗外扔,低聲抱怨,“什么破東西�!�

    “你生氣歸生氣,別拿無辜的東西撒氣��!”

    許秋來著急一撲,可惜沒來得及抓住他的手,不知道這敗家孩子把什么東西扔出去了。

    據(jù)她的經(jīng)驗,陸離不知道是什么超級暴發(fā)戶家庭出生,加上自己也會賺,簡直花錢如流水,吃的用的周邊所有東西都不大便宜。

    上次秋甜想跟他們一塊出門辦事,陸離隨手送她一套棋牌游戲大富翁,打發(fā)孩子在家里自己玩兒,倆人前腳才走,東西后腳就被秋甜送進垃圾桶,直到許秋來第二天下樓倒垃圾,瞧見垃圾袋里滾出來的骰子——

    秋來埋頭在垃圾桶里埋頭翻了二十分鐘,直到把游戲配件整套撿出來才罷。

    那臭熏熏的二十分鐘里,她一會兒埋怨陸離怎么能把這么貴重的東西隨便送人,一會兒埋怨秋甜這小崽子過分,回去至少得罰她站一個小時,居然把別人送她的禮物隨便塞垃圾桶,她要是沒瞧見那顆漏出來的骰子,或者恰好認識它那小眾的牌子,真丟了,饒是許秋來這種賺錢能力,兼職整年恐怕都不夠買一套的。

    秋來小時候也算用過不少貴東西,但也沒陸離這么夸張奢侈的。那套大富翁游戲是一位舊金山珠寶大亨SidneyMobell旗下的產(chǎn)品,光骰子整套都要兩千美金,她中學時候在一個同學家里見過同款,上面嵌了寶石,是名不虛傳的真·大富翁,人家都放在玻璃櫥柜里收藏,哪里會有人拿出來真當玩具。

    從那以后,許秋來是再不敢把他送的任何東西隨便亂擺了。

    秋甜這會兒還在看動畫片時間,怕回家妹妹問東問西,秋來沒直接回去,而是去了陸離的公寓。屋子是他碩士畢業(yè)之后才買的,離Q大和許家都挨得很近,兩處步行抵達也就十來分鐘。

    打開客廳大燈,靜坐下來處理傷口,這會兒血皮和磨破的褲子是真粘連到一塊兒了。

    陸離再三表示要送她去Q大醫(yī)科附屬醫(yī)院專家急診,秋來瞧著他那撒錢的架勢就害怕,哪里會同意,“真不嚴重!皮外傷,Q附急診一看這傷情不僅不會收,估計還得罵你呢,可別浪費醫(yī)療資源了。”

    陸離還要打電話給私人醫(yī)生,許秋來氣得想打人,“等人到我傷口都結(jié)痂了好嗎?”

    許秋來的褲子是窄版鉛筆褲,褲腿沒辦法卷到膝蓋上,陸離只能拿把剪刀給她剪開,小心扯掉粘連的部分,再之后,他簡直都不忍看。

    許秋來的小腿本來就細,用陸離并不深厚的詩人素養(yǎng)去形容,那就是好似一折就斷的柳枝,這會兒整個雪白的膝蓋像個調(diào)色盤,布滿了青紫和棕褐的淤血、黃色油皮和撕扯后鮮紅的血痕。

    他拿著酒精和棉簽的左右手有點打顫,半晌,回頭望華哥,“你有經(jīng)驗,你處理吧。”

    對華哥來講,這種小碰小擦根本不算什么大事,他們身上隨時不帶點兒傷都不好意思出去說自己是學散打?qū)W搏擊的,處理起來自然比陸離這種顧前怕后的普通人利落許多,擰開酒精瓶蓋就要往傷口上倒,被陸離止住,“等等——干嘛?這么大一瓶得多疼,你當是自己的腿呢?”

    華哥默默忍了,換了瓶不疼的雙氧水,棉簽還沒按下去,又被陸離叫�。骸皬娦а趸瘎⿻碳ゐつず推は陆M織,延緩愈合速度吧?”

    華哥手里兩根棉簽都沒怎么用力就被捏斷了,扔進垃圾桶換了醫(yī)用鉗,夾著強力消毒碘伏棉片開始清創(chuàng),誰知陸離還是有意見,“這東西可能色素沉淀,擦完是不是得用酒精脫碘消除碘劑?等我想想。”

    華哥這會兒只想面無表情讓開位子告訴他:你來。

    陸離卻像是聽見了他的心聲,瞥他一眼,“笨手笨腳的,還是我自己來好了�!�

    華哥是粗人,陸離覺得自己這樣敲鍵盤干精細活的,再怎么著都應該比他仔細些。于是,許秋來坐沙發(fā)里等得昏昏欲睡時,就這樣被一陣疼得撕裂天際的操作驚醒了。

    偏偏陸離緊張的表情中還格外無辜:“弄疼你了嗎?你看吧,我就說去醫(yī)院讓醫(yī)生給你處理好了,偏不去�!�

    許秋來:……

    清完創(chuàng)面貼上紗布,分針已經(jīng)轉(zhuǎn)了大半圈。

    垃圾桶里全是他疊壞的紗布和垃圾,陸離自己更是累得滿頭大汗,他把許秋來的腳踝放自己腿上,用冰袋給她冷敷,生無可戀仰頭躺在沙發(fā)上休息。

    “現(xiàn)在知道做醫(yī)生多累了吧?”許秋來趁機教育他:“像你從前擦個小口子都要上醫(yī)院的事兒得少干,招人煩,人家真的忙死了�!�

    陸離倒是有了另外的體會:“我現(xiàn)在知道醫(yī)生為什么不給親人動手術(shù)了,一旦對手底下的血肉有了情感,就不能再保持冷靜客觀,所以我才這么累,并不代表我這個人本身沒有做外科醫(yī)生的天賦�!�

    陸離對著客廳吊燈抬起手給她看:“八九歲時候,我媽說我長大肯定有一雙做外科醫(yī)生的手�!�

    光線透過他手背半透明的輪廓邊緣,那是一雙干凈、悅目,白皙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

    許秋來其實鮮少聽他提到自己的母親,她注視著陸離仰起的側(cè)臉,感覺他像是在透過那雙手,看到什么更遙遠的記憶。

    “所以你媽媽,她是外科醫(yī)生嗎?”

    “是啊。當外科醫(yī)生很忙,那時候我爺爺和我父親都更希望她能做個家庭主婦,但我媽她堅持不肯。我記得有一回她領(lǐng)我去醫(yī)院,結(jié)果遇到突發(fā)情況,上了手術(shù)臺就把我給忘了,我在辦公室里等她十多個小時,還好中間有科室的其他醫(yī)生請我吃飯�!�

    他雖然是在說不好,字里行間卻全是一個孩子對母親的愛與崇敬。母親是孩子人生最初的啟蒙,秋來想了想,問道,“所以你小時候的夢想是做外科醫(yī)生?”

    “差不多,我小時候還沒有那么多時間玩兒電腦,比起來跟著家庭老師學東西,我更喜歡跟我媽媽往醫(yī)院跑�!�

    許秋來面上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所以你現(xiàn)在對醫(yī)院才有種特殊的感情,大事兒小事兒都往醫(yī)院跑,躺病床上像回家睡覺,別人都巴不得離醫(yī)院遠遠的呢�!�

    陸離本想反駁,但話到嘴邊又覺得許秋來說得沒錯,好像還真是這個理。

    褲腿剪壞了,這么冷的天,許秋來總不能穿著半截牛仔褲回家,陸離埋頭在自己衣柜里找半天,翻出來一條沒穿過的最小碼休閑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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