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屋內一片寂靜。
她又加重力道敲了敲:
楊大哥,該用早膳了!
還是無人應答。
郭芙蹙起眉頭,正猶豫要不要推門進去,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回頭一看,是端著食盒的啞仆趙伯。
小姐,楊公子天未亮就出門了。
趙伯放下食盒,恭敬地比劃著,
老奴卯時來送熱水時,就看見房門虛掩著。
這么早?
郭芙驚訝地松開絞著衣帶的手指,晨風吹動她鬢邊的碎發(fā),
他可說了去哪兒?
趙伯布滿老繭的手在空中劃了個半圓,又做了個托舉的動作,渾濁的眼睛里透著笑意。
公子問老奴,后山哪片桃林的蜜桃最甜。
郭芙先是一怔,隨即想起昨日隨口約他摘桃的戲言,不由抿嘴一笑。
晨風拂過,她發(fā)間的碧玉蝴蝶釵振翅欲飛,在朝陽下流轉著瑩潤的光澤。
她提起鵝黃色羅裙往桃林奔去,繡鞋踏過沾露的草叢,在青石小徑上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
轉過赭紅色的山崖,眼前豁然開朗——十余株參天古桃拔地而起,粗糙的樹干上皴裂著歲月的紋路,最粗的一株竟要兩人方能合抱。
楊過!
郭芙扶著桃樹喘息,頰邊泛起紅暈,
你當真來摘桃了?
楊過聞聲回頭,晨光在他眉宇間跳躍:
芙妹來得正好。
他抬手指向樹冠頂端,
你瞧,最好的果子都藏在云里。這桃樹古怪得很,越是高處,滋味越妙。
郭芙仰起臉,陽光透過層層桃葉,在高處的果實上描摹出金邊。她忽然想起什么,輕笑道:
這是我外公以古法培育的'醉云桃',比尋常桃樹早熟月余。
纖指輕點最高處那幾個紅得發(fā)紫的蜜桃,
喏,那幾顆最甜。不過...
她眼中閃過狡黠的光,
尋常人可夠不著呢。
楊過正要說話,忽聽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竹籃晃動的吱呀聲。
芙妹,摘桃子這等趣事,怎不喚我們兄弟同來?
大武爽朗的聲音由遠及近。
只見武敦儒、武修文并肩而來,武敦儒手中提著的竹籃足有半人高,籃底還沾著幾片新摘的桃葉。
武修文目光在楊過身上一掃,嘴角微揚:
這等攀高爬低的粗活,豈敢勞煩楊兄?
話音未落,他足尖一點,身形如燕般掠上桃樹,幾個起落便攀至中段枝椏。他故意選了根細枝落腳,枝干頓時搖晃不止,卻始終夠不著頂端那幾個最紅的桃子。
武敦儒見狀大笑:
二弟當心些!
說著也縱身躍起,衣袂翻飛間落在另一側枝頭。兄弟二人在樹冠間騰挪閃轉,每每眼看就要觸及高處最飽滿的果實,那枝條便不堪重負地彎折下來。
熟透的桃子接二連三墜入籃中,發(fā)出沉悶的
撲通
聲,卻始終是些低處的次品,有幾顆甚至擦著楊過的衣角滾落在地。
郭芙急得跺腳:
你們兩個!這是外公精心培育的醉云桃,不是給你們耍把式的!
郭芙彎腰拾起地上摔裂的桃子,心疼地看著滲出的蜜汁染紅了掌心。
楊過靜立樹下,目光如水般平靜。忽聽頭頂傳來
咔嚓
一聲脆響,一根細枝不堪重負應聲而斷,連帶幾顆青澀的桃子直墜而下。
只見他雙袖輕揚,衣袂飄飛間竟似生出無形氣勁,那幾個下墜的桃子頓時如被清風托住,在他掌上三寸之處穩(wěn)穩(wěn)懸停,連果皮上的絨毛都未曾損傷分毫。
武修文見狀臉色驟變,從樹頂一躍而下,落地時故意運勁一震,激起一圈塵土。他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語帶譏誚:
楊兄好俊的身手,不如也上來活動活動筋骨?總在下面接果子,總不好白吃白拿。
楊過指尖輕轉,青桃在他掌心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
武兄此言差矣。在下雖是新來,卻也知道'惜花不折枝'的道理。
他抬眼望向樹上狼狽的武敦儒,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倒是二位這般...豪邁的摘法,怕是等不到桃子成熟,這醉云桃就要變成'碎云桃'了。
楊過!
武修文臉色瞬間漲得通紅,額角青筋暴起,
你一個來歷不明的野小子,也敢在此大放厥詞?
楊過眼中寒芒微閃,語氣卻愈發(fā)輕緩:
是啊,在下確實初來乍到。
他忽然抬眸,目光如劍般掃過二人,
不過...至少不會像某些人,練了十幾年功夫,卻連自己的輕重都拿捏不準。
咔嚓
一聲脆響,樹上的武敦儒怒極之下又踏斷一根粗枝,身形搖晃間慌忙抱住樹干:
楊過!你——
武修文見狀,眼珠一轉,故意拖長聲調:
楊兄這般身手,不如咱們比試比試?看誰能摘到樹頂那顆'醉云仙桃'。
他朝郭芙方向瞥了一眼,
正好讓芙妹做個見證。
楊過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衣袖:
武兄既然這般有雅興...
他忽然轉身,將手中青桃輕輕放在郭芙提著的籃中,
不如先把這些摔落的青桃,拿去給郭伯母賠個不是?
你!
武修文正要發(fā)作,郭芙卻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籃子:
夠了!
她杏眼圓睜,粉腮含怒,
摘個桃子也要比來比去,煩不煩人?這些已經夠了,我們回去!
怎么?怕了?
武修文不理會郭芙,上前一步,故意用手擋住半邊嘴,聲音卻剛好能讓所有人聽見,
還是說...某些野路子出身的,自知不配與我們比試?
他眼中閃著惡意的光芒,
昨夜我可是親耳聽見,郭伯伯低聲下氣地求柯公公收你為徒...
結果柯師祖當場拍了桌子!
武敦儒迫不及待地插嘴,聲音拔高了八度,
說江南七怪收徒首重心術!像某些來歷不明、滿身邪氣之人...
他故意上下打量著楊過,
怕是會辱沒了師門清譽!
武修文假裝嘆氣,實則字字如刀:
都怪某些人不知進退�,F在可好,連累我們兄弟的拜師大計也泡了湯!
楊過神色不變,只是右手緩緩撫上腰間的短劍。
他忽然抬眸,眼中的寒意讓武修文不自覺地后退了半步。
第22章
過少爺的劍
楊過腰間的短劍,長二尺三寸。
劍身窄銳如蛇信,出鞘時寒光不是閃爍,而是危險地一顫,就像毒蛇攻擊前那致命的停頓。劍鋒薄得能輕易穿透肋骨間隙直抵心臟,劃過咽喉時精準得不會多費半分力氣。
月光下,劍身泛著青幽的暗芒,宛如毒蛇鱗片,又似歐陽鋒那雙癲狂的眼睛。
這是歐陽鋒留給楊過的最后信物。
上島前,楊過特意尋了一家偏僻的鐵匠鋪。他本想讓匠人將劍身重鍛,劍柄改形,好瞞過郭靖夫婦的眼睛。卻不想這鋪主見劍非凡品,收了銀錢后竟起了貪念。
這本該深藏名門劍閣或絕世高手墓中的兇器,此刻卻躺在油膩的鐵匠鋪案臺上,滿手老繭的鋪主正貪婪地摩挲著它
當夜,楊過潛入鋪中。
月光斜照,鋪主正抱著劍酣睡,鼾聲如雷,嘴角還掛著癡笑,仿佛夢里已靠它換來了金山銀海。
可惜他的美夢太短——
咚!
一記悶響,打鐵的重錘輕輕點在鋪主額頭上,冰冷的錘面讓他渾身一激靈。
小錘四十。
黑暗中傳來淡漠的聲音。
鋪主猛地睜眼,只見月光下站著個修長的身影,左手還拎著他平日打鐵的小錘。
好漢饒命!
鋪主慌忙摸向枕邊,卻發(fā)現寶劍不翼而飛。
大錘八十。
楊過手腕一翻,小錘精準地敲在鋪主正要摸劍的右手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鋪主這才看清,那柄寶劍正被對方用腳背穩(wěn)穩(wěn)托著。
那雙眼睛比劍鋒還冷,看得他渾身發(fā)顫。
我來取我的劍。
楊過聲音很輕,腳尖一挑,寶劍騰空而起,被他穩(wěn)穩(wěn)接住。
鋪主跪在榻上連連磕頭:
大俠饒命!
工錢抵了。
楊過說罷轉身離去,身后傳來鋪主磕頭如搗蒜的謝恩聲。
行至院中,他指尖一彈,一枚火星落入柴堆。
火光漸起時,他已消失在夜色中。
海風裹挾著鐵匠鋪的焦灼氣息掠過鼻尖,楊過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腰邊冰冷的劍柄。
那夜的火光仿佛還在眼前跳動,鋪主求饒的哭喊聲與此刻郭芙的尖利嗓音竟詭異地重疊在一起——
你們!
她突然一個箭步上前,猛地推開武修文。
她今日穿的鵝黃衫子被氣得微微發(fā)顫,發(fā)間珠釵叮當作響:
柯師公收不收徒,自有他的道理,輪得到你們說三道四?再說了——
她冷笑一聲,杏眼圓睜,目光如刀子般剜過武家兄弟:
這些日子在桃花島,柯師公可曾指點過你們一招半式?
武敦儒頓時面紅耳赤,脖子上青筋暴起:
這能一樣嗎?要不是那個姓楊的......
要不是什么?
郭芙陡然拔高聲音,驚得樹梢麻雀撲棱棱飛起。她纖纖玉指幾乎戳到武敦儒鼻尖上,
自己沒本事入柯師公的眼,倒會往別人身上潑臟水!
武敦儒臉色漲得紫紅,拳頭捏得咯咯響:
芙妹,你今日為何處處維護那楊過?
武修文急忙幫腔:
就是!我們自幼一起長大,難道還比不上一個剛來島上的外人?
郭芙輕哼一聲,將垂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陽光下耳垂上的珍珠墜子輕輕晃動:
父親母親教導我,做人要幫理不幫親。你們方才那番話,分明是無理取鬧。
她說著,指尖輕輕點著腰間玉佩,
楊過再怎樣也是我爹的侄兒,你們這般言語刻薄,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我們桃花島沒有待客之道?
武修文被說得啞口無言,一張臉漲得通紅。
他偷偷瞥了眼站在桃樹下的楊過,只見那少年正漫不經心地捻著一片桃花把玩,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這場爭執(zhí)與他毫無干系。
芙妹...
武敦儒還想爭辯,卻被郭芙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武修文見狀,陰陽怪氣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