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說著忽然從袖中摸出個物件。
那是個巴掌大的木雕狐貍,通體雪白,唯有尾巴尖上系著半截褪色的紅繩。
狐貍瞇著雙眼,嘴角翹得狡黠,活脫脫一副偷了腥的得意模樣,倒與郭芙此刻的神情有七八分相似。
楊過將木雕往前一遞,指尖在狐貍鼻尖輕輕一彈,那狡黠的笑容便晃悠悠地蕩開:
郭大小姐且收著,權(quán)當(dāng)賠罪。
他眼尾微挑,帶著幾分促狹,
你瞧這狐貍的神氣,活脫脫就是...
郭芙本要發(fā)作,余光卻瞥見木雕底座竟刻著個工整的
芙
字。那字跡清秀雋永,顯是費了心思雕琢的。
她心頭驀地一跳,攥著絹帕的手不自覺地松了幾分力道。
丑死了!誰稀罕你這破玩意兒!
郭芙劈手奪過木雕,嘴上雖嫌棄,卻用那方桃花絹帕仔細(xì)裹好,小心翼翼地收進(jìn)袖中。
她耳尖染上一抹霞色,聲音不自覺地低了幾分,
哪有...哪有人把姑娘家比作狐貍的......
忽地想起什么,她猛地抬頭:
你何時刻的?
楊過懶洋洋地倚著老樹,斑駁的樹影落在他帶笑的眉眼間:
自嘉興初見那日起,便時時揣在袖中。
胡說!
郭芙倏地別過臉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木雕,
你那時分明嫌我驕縱,連個正眼都不肯給......
尾音漸漸消散在風(fēng)里,帶著幾分自己都未察覺的委屈。
那時啊......
楊過忽地傾身向前,幾縷散落的發(fā)絲隨風(fēng)拂過郭芙的手背,帶著淡淡的松木香,
我就在想,這位大小姐活像只初出山林的小狐貍,明明心里怯生生的,偏要豎起尾巴裝腔作勢。
他眼底映著流轉(zhuǎn)的月華,笑意愈深,
如今看來,果然稍一逗弄就......
郭芙只覺耳尖滾燙,那熱度一路蔓延至臉頰。她張了張口,卻發(fā)覺喉間干澀,竟尋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
袖中的木雕忽然變得灼人,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那狐貍狡黠的笑意。
郭芙全然未覺楊過眸中一閃而逝的狡黠光亮。
這木雕的來歷,他自是要編個天花亂墜的故事。
實則穿越之初,他在嘉興城南的集市偶見這半成品。
彼時老匠人的攤位上,憨態(tài)可掬的貍奴與威風(fēng)凜凜的虎豹各具神采,偏是這只瞇眼淺笑的狐貍,讓他驀然想起原著中那位驕縱任性的郭大小姐。
桃花島渡船上的漫漫長夜,他百無聊賴地取出刻刀,借著搖晃的船燈細(xì)細(xì)雕琢。
刀刃游走間,他不禁失笑——權(quán)當(dāng)是未雨綢繆的見面禮罷,指不定何時就能派上用場。
嗯?
楊過故意又欺近半步,溫?zé)岬暮粑鼛缀跻魃纤杭t的耳垂,
郭大小姐莫不是...感動得失了言語?
你、你少自作多情!
郭芙急急后退,卻將木雕往袖袋更深處藏去,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狐貍耳朵的紋路,
這般粗劣的玩意兒...也、也只有你這種人才當(dāng)寶貝......
楊過凝視著她口是心非的小動作——那微微顫動的睫毛,緊抿卻藏不住笑意的唇角,還有袖中若隱若現(xiàn)的摩挲痕跡。
這哪里還是原著中那個刁蠻任性的郭芙?分明是只被順了毛的小狐貍。
他眼底泛起一絲得逞的笑意。看來這步棋,當(dāng)真是下對了。
郭芙被楊過灼灼的目光燙得心尖發(fā)顫,轉(zhuǎn)身欲走。
繡鞋才踏出半步便猛地頓住,蔥白的指尖將腰間杏色絲帶絞了又絞,忽然解下那枚精致的香囊,頭也不回地往后一擲——
賞你的!
她偏過緋紅的臉頰,鬢邊金步搖卻泄露出幾分慌亂,
...娘親總說,禮不可廢。你、你莫要會錯了意!
楊過揚(yáng)手接住,那香囊頓時在掌心化開一片溫軟。
藕荷色的錦緞上,金線勾勒的灼灼桃花與銀絲繡就的葉脈纏綿交織,湊近時一縷清甜的桂花香悄然鉆入鼻息。
最是那系帶處一抹未散的潮意,分明是少女方才攥在掌心,幾經(jīng)躊躇時留下的余溫。
楊過——
郭芙突然伸手攥住他的衣袖,纖指微微發(fā)顫,卻固執(zhí)地收緊,將月白衣料揉皺在掌心。
她仰起小臉,落日余暉在杏眸中碎成粼粼金波,亮得讓人心尖發(fā)燙。
這次...真的不騙你。
嗓音里浸著蜜糖般的軟糯,偏偏尾音翹起幾分倔強(qiáng),像是幼獸露出尚未長尖的乳牙。
帶你去瞧個新鮮去處。
楊過垂眼,掌中香囊猶帶體溫,那縷桂花香纏纏繞繞地攀上心頭。
他忽地輕笑,任由那雙溫?zé)岬男∈肿е约�,在漫天霞光里跌跌撞撞地奔向未知的前路�?br />
少女鵝黃的袖角在風(fēng)里翻飛,像一簇?fù)洳粶绲奈灮�,引著他往桃林深處去�?br />
落花紛飛中,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桃林深處,只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很快又被新落的花瓣覆蓋。
前面就要到了。
郭芙忽然回頭,發(fā)梢沾著幾片花瓣。
楊過這才發(fā)覺,桃林盡頭的地勢陡然傾斜,泥土漸漸被灰白的巖石取代。
他們正沿著一條隱蔽的小徑往高處走。
忽然一陣帶著咸味的海風(fēng)穿林而過,花瓣如雨紛揚(yáng)。
楊過猛地剎住腳步,斷崖邊緣的碎石簌簌滾落。
眼前景象豁然開朗——桃林在此戛然而止,斷崖如被巨斧劈開般直墜碧海。咸腥的海風(fēng)呼嘯著卷起他的衣袂,將額前碎發(fā)吹得紛亂。
崖下驚濤裂岸,浪花在黝黑的礁石上撞得粉碎,飛濺的水沫在陽光下化作七彩虹霓。
怕了?
郭芙的聲音混著喘息從身后傳來。鵝黃衫子被風(fēng)吹得緊貼在身上,像一面獵獵作響的旗。
楊過沒有回頭,雙臂舒展如翱翔的海鳥:
原來桃花島的盡頭,是天涯。
郭芙偷偷瞥向楊過,少年眉間朱砂痣紅得灼眼,唇角噙著近乎狂妄的笑意,仿佛眼前不是萬丈深淵,而是亟待征服的疆場。
這里叫墜星崖...
郭芙的聲音混在海風(fēng)里,發(fā)絲凌亂地貼在唇邊,
去年,我在這里看到海市蜃樓了。
話音未落,一陣罡風(fēng)突然撕裂崖邊的霧氣。
郭芙鵝黃衫子鼓脹如帆,“呀”一聲驚叫剛溢出唇齒,身子已如斷線紙鳶般向前栽去。
她本能地提氣輕點崖石,可濕滑的青苔讓那點微末輕功全然使不上力。
電光石火間,楊過右臂倏然暴長。
北駝山莊蛇行九變的身法催到極致,指節(jié)泛白地扣住她纖腰束帶,左手五指如鉤嵌入巖縫,青筋在蒼白的皮膚下扭成猙獰的蚯蚓。
抓緊!
兩人在崖邊晃成驚心動魄的弧度。
郭芙的繡鞋擦過巖壁,幾塊碎石應(yīng)聲而落,墜入霧靄沉沉的深淵竟未聞回響。
郭芙死死攥住他的衣襟,抬頭正對上楊過的眼睛。
那雙星目里面沒有恐懼,只有令人心驚的興奮與野性,宛如鎖定獵物的狼。
咸腥的海風(fēng)突然轉(zhuǎn)了方向。
郭芙隨風(fēng)蕩回的剎那,楊過腰腹發(fā)力將她甩向內(nèi)側(cè),自己卻因反作用力滑出半尺。
楊過!
郭芙撲跪在濕冷的巖石上伸手去夠,卻見楊過突然松手下墜。
原來他足尖早勾住了崖下橫生的老松。
此刻借勢一蕩,衣袂翻飛如玄鳥展翅,轉(zhuǎn)眼又落回她身旁三尺之地。
當(dāng)楊過終于將郭芙拽回安全處,驚魂未定的郭芙才發(fā)現(xiàn)掌心全是冷汗。
而舍身救人的少年卻已轉(zhuǎn)身面向怒海,仿佛方才的驚險不過是一場游戲。
瘋子...
郭芙聲音發(fā)顫,目光卻黏在那道背影上再難移開。
第16章
隔花聞水聲
郭芙的指尖絞著衣角。她偷眼瞧著正在遠(yuǎn)眺大海的楊過,喉嚨里像堵了團(tuán)棉花。
喂...
她終于擠出個字,聲音卻細(xì)如蚊蚋。
楊過轉(zhuǎn)過身來,方才激蕩的內(nèi)力仍在經(jīng)脈中奔涌未息,發(fā)梢的汗珠墜在青巖上,發(fā)出細(xì)微的
嗒
聲。
他暗自調(diào)息,強(qiáng)壓下胸口翻涌的氣血。
方才那一番行云流水的動作看似瀟灑,實則耗去了他的大半功力。
郭芙猛地別過臉去,耳尖卻紅了:
方才...多謝你。
楊過怔了怔,忽然朗聲大笑。
海風(fēng)卷著他的笑聲,驚起幾只海鳥。
郭大小姐也會道謝?
楊過嘴角噙著三分笑意,
不過舉手之勞,就當(dāng)還你小時候請我吃的桂花糕了。
郭芙聞言一愣,記憶里那個臟兮兮的小乞丐模樣忽然清晰起來。
她張了張嘴,卻見楊過已經(jīng)利落地系好散開的袖扣,轉(zhuǎn)身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面。
郭芙望著他挺拔的側(cè)影,忽然發(fā)現(xiàn)他脖頸有一道傷口在滲血,那定是方才攀崖時被碎石所傷。
她慌忙掏出帕子,又覺得不妥,最終只是小聲嘟囔:
你的傷...要不要...
這點小傷?
楊過滿不在乎地抹了把脖子,
比起你這桃花島上的蜜蜂可溫柔多了。
既然沒事的話...
郭芙的話突然卡在喉間。
她慌忙轉(zhuǎn)身,卻不料驚起一只棲息的夜鳥。
撲棱棱的振翅聲在山谷間回蕩,更襯得她后半句
該回去了
細(xì)若蚊吶。
楊過只是點頭,兩人沿著來時的腳印往回走。
沙沙的腳步聲混著潮汐的韻律,誰都沒有說話。
林間忽聞清越鳥鳴,聲如碎玉。
那鳴叫不似尋常鶯燕,在暮色中格外空靈。
兩人同時仰首,只見一抹赤影掠過枝頭,尾羽在夕照下流轉(zhuǎn)著火焰般的光澤
楊過望著那抹遠(yuǎn)去的紅影,好奇道:
這鸚鵡倒是特別,我方才在林子里就遇見它了。
是朱羽鸚鵡!
郭芙眼睛一亮,語氣輕快起來,
娘親養(yǎng)的呢!
她得意地?fù)P起下巴,
這鳥兒可聰明了,會跟人學(xué)舌,而且天生識途,能在桃花陣?yán)镒杂蓙砣ァ?br />
楊過聞言眼睛一亮:
這么神奇?那讓它給我們帶路可好?
誰、誰要它帶路!
郭芙輕哼一聲,發(fā)間珠釵隨著搖頭的動作輕輕晃動,
這桃花林我三歲就...
她突然收住話頭,轉(zhuǎn)而指向遠(yuǎn)處,
你看,順著這條小徑往前走就是了。
兩人沿著落英繽紛的小徑緩步前行。暮色中的桃林靜謐非常,只有鞋底碾過花瓣的細(xì)微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