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好像又應了你的命運劇本,
但是既然是在三月,
除了這個日子外我不想挑別的日期。”
“2014.3.28:我的歌發(fā)布了,
你覺得怎么樣?”
“2014.4.14:謝謝,我很開心你喜歡這首歌。今天在車里看到中央公園的花開得很好看,但是沒有時間下車拍照。抱歉,最近實在太忙了,覺也不太夠睡�!�
“2014.5.23:我拿到音樂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了,高考加油。”
……
這段時間里夏儀應該非常忙碌,她剛剛出道的時候是她最活躍的時期,參加過很多活動,但是她在信里很少提起那些,似乎默認他都已經(jīng)知曉。她在回信里只是平和地跟他說著她瑣碎的生活日常,像是對著一個曾經(jīng)親密的朋友,隨意地聊天。
聶清舟的手指轉著鼠標的滾輪,一封一封信地看下去。在她病好的這段時間,她在信里表露出的情緒越來越少,好像已經(jīng)對他心無芥蒂,安然地釋懷了。
他就像曾經(jīng)的蔣媛媛一樣,被夏儀輕輕地推出了她心里的那條線以外,變成了一個有點特殊的“別人”。她不再依靠他,不再希望從他這里獲得過多的東西,慢慢地遠離他。
陽光落在聶清舟冰冷的手指上,他默默地轉動著滾輪。
……
“2014.12.25:圣誕快樂,你喜歡的那首歌也是我在一專里最喜歡的歌。國外的大學生活和你在國內的差別不大,不過我現(xiàn)在沒有什么大學生活可言,去學校會被圍觀,也請了很多假,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錄音室。公司希望在明年上半年再出一張專輯,之后或許會更忙�!�
“2015.1.17:最近在創(chuàng)作新專輯,有很多靈感,腦子里時時刻刻都會有新的音樂,不過好像太多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感覺有些反常。
最近我總是在想,這一年里我給你寫了這么多信,為什么只是放在存稿箱里,一直沒有發(fā)給你?我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阻止我把它們發(fā)出去。
其實信的內容都很普通,如果我們能這樣交流,或許也能和好如初。
我從來沒有給你回信,你為什么還是每個月都給我寫信?如果我真的沒有看到呢?難道說這也是你所知道的命運的一部分嗎?”
“2015.2.27:我好像又病了。腦子里的聲音太多了,出現(xiàn)了非常奇怪的響動,好像一直有人跟著我說話,電流和時鐘報時的聲音,只有我能聽見。”
“2015.3.9:越來越嚴重,不僅有幻聽,還有幻覺,記憶空白。世界扭曲,噩夢從黑夜到白天,從夢到現(xiàn)實�!�
“2015.4.12:我好像要死了,我是不是已經(jīng)在地獄了,Hell
is
buzzing”(地獄在嗡嗡作響)
“2015.6.10:文森特,我的經(jīng)紀人,他把我的藥換了,這半年我只是在吃安慰劑。他說,我生病的時候寫的歌比平時更優(yōu)秀,我和我的病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天才。
他說藝術本來就有瘋狂的基因,梵高,還有他喜歡的那個作家,都是因為有精神病才會創(chuàng)作出偉大的作品。既然熱愛就應該毫無保留,如果能留下最偉大的作品,即使以死為代價也值得。
可是我真的好痛苦,我真的無法忍受,我每天都在看見聽見無數(shù)詭異瘋狂的東西。
這是喜歡嗎,這是熱愛嗎,這是代價嗎?
其實你也和他一樣吧!你說我是天才,你喜歡我的音樂,你一直想方設法讓我去做音樂。你是因為我的音樂才喜歡我的,只要我能寫出更好的音樂,就算我遇到這些事情,就算我痛苦得要命,對你來說是不是就是值得的?
你一早就知道了嗎?你是故意的嗎?
如果我再也不能寫歌,如果我再也發(fā)不出聲音,你就不會再喜歡我了吧。
你還會再喜歡我嗎?
如果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如果我放棄,如果我從今往后和音樂再沒有關系,這樣的我你還會喜歡嗎?”
聶清舟怔怔地看著屏幕,他雙目通紅,淚水盈滿眼眶。
“我不是……”他輕聲說道。
然而他還來不及說完,下一封信,她就收斂了所有的絕望和指責,甚至向他道歉。
“2015.7.21: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只要冷靜下來想想,就能明白你和文森特完全不一樣。
我的病情在五月達到最低谷,沒辦法給你寫信。六月神智開始清醒,但是仍然很偏激,所以上一封信寫了很多指責你的話,那不是我的本意。
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本意。我以為我已經(jīng)不介意所謂的命運劇本了,但是生病的時候,我突然非常地恨你,厭惡你,甚至覺得你是我痛苦的根源。
我為什么會這樣想呢?
或許一直以來我不能把這些信發(fā)給你,就是因為在心底里,我還對你懷有陰暗負面的情緒。可能直到現(xiàn)在,我還不想和你和好如初。
謝謝你不喜歡我的二專,你好像是唯一一個不喜歡這張專輯的人。
我明明把那些寫了歌譜的紙撕得很碎,你全都拼起來了嗎,你為什么要做這件事呢?我已經(jīng)不記得那時候我都寫過什么旋律了,原來我在你身邊發(fā)病時寫的歌,和二專的風格很像啊。
謝謝你擔心我,我確實病了,我很不好。我開始恐懼音樂,我不想再做任何和音樂相關的事情,我實在不想再生病,不想再痛苦了。
你會理解我嗎。我想作為一個正常人活下去,不是什么音樂天才,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對不起,不能再寫歌和唱歌給你聽了�!�
聶清舟低低地說:“不要說對不起……”
從那之后,夏儀回信的內容又恢復了瑣碎的日常,她似乎在慢慢好轉,信件的語氣平和下來,只不過再也沒有出現(xiàn)和音樂相關的東西。她似乎確信,只要遠離了音樂她就能獲得安寧。
然而從十月開始,她的語氣就不確定起來。
“2015.11.3:我好像又要生病了。我的腦海里還和以前一樣,總是有很多很多的旋律,我試著不去理會它們。但是最近它們的聲音越來越響,從早到晚都不停歇�!�
“2015.12.4:我又開始有幻覺了,和上次一樣……可能會比上次還嚴重。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行?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正常地生活呢?
這是既定的命運嗎,我什么都無法改變,只能不斷回到原地嗎?我不知道為什么還要堅持下去,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這樣的日子,我居然還要再過六年嗎?
你說我之所以痛苦想死,只是因為我想活著,是高地效應的錯覺。你是不是在騙我?這也是命運的一環(huán)嗎?你要騙我繼續(xù)活下去,無論如何也要堅持下去嗎?
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為什么讓我這樣活著?
你永遠嘴上說著溫柔的話,但你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恨的,最傷害我的人。我恨你,我最恨你�!�
然后又是讓人心驚的,漫長的空白。等到來年春天的時候,夏儀終于發(fā)出了下一封信。
“2016.3.21:生日快樂,我現(xiàn)在好多了。在史蒂夫醫(yī)生的幫助下,我在試圖平衡音樂和我的正常生活,如果太沉溺和完全拒絕音樂都不行,那么總會有個平衡點吧。
對不起,大概每次生病過后,我就要這樣跟你道歉。上一封信我說的話太過分了,就算你沒有看到,我也想說對不起。
我好像沒有辦法控制生病的自己。
其實我給所有這些信設置了發(fā)送時間,如果半年內我沒有再更新,它們就會被發(fā)送到你的郵箱里。
我的病情讓我有自毀傾向,所以我想,如果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我還是想要留下些什么給你。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會收到這長長的遺書。
現(xiàn)在看來,幸好我堅持下來了,我還活著,現(xiàn)在能給你寫這封信。不然我留給你最后的話就是憤怒和指責,我無法想象你看到那封信,會有多受傷和難過。
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完全好起來,或者什么時候能好起來,也不知道我什么時候能對你徹底釋懷,我甚至不知道我現(xiàn)在對你的感情是什么。
但是有一點可以確認的,無論你看到的郵件最終的結尾是什么,希望你能知道這一點。
你對我來說仍然是幸福的定義。在我生病的時候,我責怪你,厭惡你,痛恨你,把你和折磨我的命運混為一談。
可是當我好轉時,比如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支撐我走到現(xiàn)在的念頭是――我想要好起來,變成一個正常的人,放下所有怨恨,回到你的身邊。
所以希望將來你有一天看到我說過的那些傷人的話,不要生氣,不要傷心�!�
第101章
、愛意
從那之后的五年里,
夏儀的信一個月一封,再也沒有間斷過。她的病情仍然時好時壞,但是再沒有嚴重到無法給他寫信的地步。當她發(fā)病時,
她的語氣就會變得尖銳而激動,
她仍然會怨恨他,指責他,然后等恢復正常時再和他說抱歉。
她在這種崩潰與平和中不斷地反復,
崩潰的次數(shù)、時間和程度一點點地減少,
平和的時間一點點地增加。然后從前年一次持續(xù)了一周的幻聽后直到現(xiàn)在,她都沒有再生病。
這是一場整整八年的戰(zhàn)役。最初她還會在信里說,覺得自己應該已經(jīng)康復,再也不會生病了。但是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反復后,即使是這兩年都不再發(fā)病,她也依然小心翼翼。
這八年對他來說是等待再次重逢的過程,對她來說卻是必須挨過的期限。
電腦屏幕顯示著最后一封信,天色已經(jīng)接近黃昏,
書房的光線昏暗。聶清舟終于從鼠標上收回手,
閉上干澀的眼睛,
十指深深地插進自己的頭發(fā)里。電腦屏幕的光落在他的手背上,黯淡的世界里,
他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像。
也不知道多久過后,他拿起旁邊的手機,
撥通了夏儀的號碼。
從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在嘈雜的背景中,
一如既往地平和:“喂?”
“夏夏,
我想見你�!甭櫱逯勐曇舻蛦�。頓了頓,
他補充道:“現(xiàn)在就想見你�!�
“你看完我的信了?”
“嗯�!�
“……好,
我想去虞平,
我們今晚在虞平見吧。”
“好�!�
和夏儀的電話結束,他給江雨倩打了電話。
“兜兜,你后面還要繼續(xù)實習嗎?能不能請你照看一下這個新的周彬,我最近有事要離開。”
他站起身來合上電腦,一邊收拾東西一邊低低回應著江雨倩的話,他說:“我要去找夏儀,最近都會和夏儀待在一起�!�
江雨倩那邊很快答應下來,聶清舟把自己家的地址發(fā)給她,把電腦放進包里,然后推門出去看到了坐在客廳里的周彬。
周彬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客房里出來了,靠在沙發(fā)上,居然破天荒地在看書,而且是在看清舟寫的書――《十三個朱莉站在橋上》。
他們倆四目相對,聶清舟意外地問道:“你在看我的書?你不是不喜歡看書嗎?”
周彬面色尷尬,他把書丟在旁邊,說道:“誰讓你這里太無聊了�!�
他也以為自己看不下去,隨手拿起來一本,居然看入迷了。以前他一看到字就覺得頭疼,現(xiàn)在居然會覺得有趣,好像能看懂很多以前根本無法理解的東西。
流暢地看完這本書時,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擁有了一種超能力,一種叫做“學習”或者“理解”的超能力。這種能力突然讓他沒有那么恐懼和不安,甚至回想周彬之前的生活,也開始期待或許自己也可以做到那么優(yōu)秀,被所有人承認和贊賞。
聶清舟笑了笑,他走進臥室里去收拾自己的行李,遙遠地跟周彬對話:“我有事要離開一陣,一會兒江雨倩會來接你,你可以先點個外賣�!�
周彬一下子慌亂地站起來,他說:“你要走?”
“我只是有事而已,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你有問題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還有,點外賣很簡單的,你嘗試一次就知道�!甭櫱逯蹚姆块g里探出頭來,安撫周彬道。
周彬著急地跟進房間里,一下午的思索讓腦子里多出的記憶更加深刻地影響了他,阻止他大喊大叫或者揮舞拳頭,但是他又不知道如何發(fā)泄自己的不安。
聶清舟轉頭看向他,突然放下手里收拾的衣服,問他道:“假如說……其實我騙了你,你要怎么辦?”
周彬一下子瞪大眼睛,腦子里記憶的阻止也不好使了,他直接走上去兩步揪住聶清舟的領子:“你TM的騙我什么了?你敢騙我,你快說!”
雖然周彬的嗓門很大,但是他的眼神顫抖,憤怒背后是恐懼不安和混亂,像是劫后余生卻又在洪流中被沖走了最后一塊浮木。
聶清舟望著他半晌,低下眼眸:“是啊,她那時候也是這樣�!�
在周彬暴跳如雷前,聶清舟握著他的手讓他松開自己的領子,笑道:“抱歉,我不應該問你這個問題。我沒有騙你任何事,我對你說的一切字字屬實。只是我很多年前對另外一個人有所隱瞞,她就像剛剛的你一樣,痛苦了很多年�!�
聶清舟把背包的拉鏈拉上,走到客廳去拿自己的大衣:“所以我現(xiàn)在要去找她�!�
周彬想罵人,但是聶清舟的神色太凝重,他太了解聶清舟,知道他這種表情是有重要的事情發(fā)生了,搞得他沒能罵出來。
聶清舟拿大衣時,看見被丟在沙發(fā)上的書,轉頭去看皺著眉的周彬,問道:“看了我的書,有什么問題要問我嗎?”
周彬看了一眼沙發(fā)上仰躺的書,抱著胳膊沒好氣道:“平行時空不是所有的可能性都會發(fā)生嗎?那應該還有第十四個朱莉,她從橋上跳下去死掉了才對�!�
聶清舟微微一笑,他俯身換好鞋子。
“按照道理可能會,但是在我這里,朱莉永遠不會跳下去,我不會讓她墜落。這就是我的道理�!�
說罷聶清舟跟周彬揮揮手,提醒他記得點外賣,關門下樓去了。他關上門時,周彬就站在餐桌旁邊,餐廳的吊燈懸在他頭頂,他的身上光線明亮,表情惱怒又茫然。
這個張牙舞爪的孩子,總是以暴力彰顯自己的強大,以掩飾自己內心的空洞和虛弱�,F(xiàn)在他內心的洞,好像被什么東西填上了一些。
聶清舟淡淡地笑了一下,把門關好。
他把徐子航叫出來做司機,現(xiàn)在只要他不封筆,徐子航立刻什么都答應,二話不說開車把他送到虞平。路途比較遠,高速上又堵車,等他到虞平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夏儀已經(jīng)到了。
她在虞平火車站。
聶清舟下了車之后一路奔跑,終于跑到虞平火車站那長長的臺階之前,夏儀孤身一人坐在最高的那一級臺階,許多年前夏奶奶坐的同一個位置上。
“夏儀!”
聶清舟不假思索地喊出她的名字,然后愣了愣。
仿佛昨日重現(xiàn)。
夏儀大衣外套里穿著一件棕色連帽衛(wèi)衣,她戴著衛(wèi)衣帽子,黑色的口罩,長發(fā)順著脖頸瀑布般落下來。聽到他的呼喊,她抬起眼眸看向他,她的身后矗立著那高大的西洋風格的建筑,光芒從落地玻璃里透出來,順著她的輪廓漫過長長的臺階。
凌晨四點多,四下里一片安靜,除了他們之外再沒有別人經(jīng)過,只有相望的兩個人,和曾經(jīng)存在于此的噩夢。
夏儀站起身來,聶清舟想奔上去,她卻說:“你在那里等我�!�
聶清舟邁出的腳步停住了。
夏儀望著他,帶著海洋潮氣的風卷著她的頭發(fā),她的眼神顫抖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低頭看向地面,緩慢地邁出一步,落在下一級臺階上。
聶清舟仰頭看著她,她像是學步的孩子一般,每一步都非常慎重和緩慢,好像每一步都要說服自己走下去。
……
“2018.5.23:我最近重新學習格斗,沒事的時候看了很多書,還有紀錄片。你還記得高中時你公開課分享的書單嗎,現(xiàn)在里面的書我都看過了。
《宇宙的奇跡》里面說到獅子座里的一顆叫做GRB
090423的星星,因為和我們距離遙遠,它的光要走一百三十億年才能到達地球。所以我們看到的它是一百三十億年前,宇宙剛剛誕生之初,一顆爆炸的恒星。
我們居然還能看到宇宙剛剛誕生時的光芒。
時間到底是什么呢?在宇宙的維度下,時間也只是一個重疊往復,甚至會消失的東西。此時此刻的我們,此時此刻發(fā)生在地球的上的一切,對于另一顆遙遠的星星來說,就是數(shù)億年后的光芒吧。我們也是它們的未來。
如果這樣想的話,你就像生活在另外一顆星星上的,未來的光芒,突然落在了我的這顆星球上�!�
夏儀的步伐漸漸加快,她不再低頭看著臺階,而是抬起眼睛看著他,在她的頭頂,夜空里閃爍著爛漫星河,來自數(shù)年、數(shù)百年、數(shù)億年前的光芒。
她好像乘著銀河的光芒而來。
“2019.9.15:我很想念你,但是我不知道如果我生病了,又會對你說出什么話,做出什么事來。我總是想著如果我能完全康復,應該就可以去找你,但是至今一直沒有成功。
或許等到你回到過去的時間點,等到命運和你再也沒有關系,我才能真正的釋懷。
我以后會一直告訴自己――現(xiàn)在怨恨就怨恨吧,等到那個時間以后,你就不要再責怪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