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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他會同意的……”

    他們的聲音漸漸模糊,夏儀摁下了掛斷鍵,她有些迷惑地看向手機,然后轉(zhuǎn)頭問蔣媛媛:“媽媽,你想帶我回美國的事情,你跟聶清舟講過嗎?”

    蔣媛媛?lián)u搖頭,一臉驚詫:“沒有啊。”

    夏儀皺皺眉,合上手機。

    等聶清舟和他姑姑一家一來到飯店,就受到蔣媛媛的盛情招待。她點了一桌好酒好菜,千恩萬謝,感謝的話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聶英紅拉著蔣媛媛的手連連安慰,蔣媛媛端著酒一直敬聶清舟、聶英紅和她的丈夫。

    蔣媛媛敬的酒聶清舟不敢不喝,他對于酒精很敏感,幾杯酒下肚,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泛著紅色,在暖色的燈光下仿佛燒著了似的。

    夏儀看他一直在掐眉心,眉心紅了一大片,就跟他說:“你是不是喝醉了?要不要出去透透氣?”

    聶英紅看了一眼蔣媛媛,立刻擺擺手說:“好,夏儀夏延,你們陪小舟出去透會兒氣吧�!�

    夏儀和夏延答應(yīng)下來,一人扶一條胳膊把迷茫的聶清舟摻出去了。他們走出飯店站在路邊,虞平初夏的晚風(fēng)拂過,霓虹燈讓世界都變得絢爛起來,聶清舟低著頭揉了一會兒太陽穴,然后轉(zhuǎn)過頭來看夏儀,眼里有些很深沉的情緒。

    夏儀還沒來及問他怎么了,就見他伸出手來,一股力道使她落入他的懷抱里,被薄荷香氣包圍。

    她貼著聶清舟的胸膛,視線里是夏延驚慌失措的臉。夏延咳嗽了幾聲別過臉去,好像這是什么少兒不宜的場面似的,說道:“我……我到處轉(zhuǎn)轉(zhuǎn),你們聊�!�

    聶清舟渾然不覺有哪里不對,他低聲在夏儀耳邊說:“夏夏……我舍不得你�!�

    潮濕溫?zé)岬臍饬鞣鬟^夏儀的耳朵,帶著一點酒氣,她瑟縮了一下,然后也抬起手來把他抱住。

    “什么舍不得?”

    “你要去美國了�!彼悬c含糊地說道。

    夏儀鄭重地說:“我不去美國。我拒絕媽媽了,奶奶給我留有錢,我自己也可以生活。我想留下來,和你一起高考�!�

    聶清舟卻突然搖起頭來,他松開胳膊,皺著眉低頭看她。

    “不,你要去美國的……你要考到美國最有名的音樂學(xué)院……十九歲發(fā)了第一張專輯,八年里發(fā)了……五張還是六張專輯來著?得過B榜年冠……格萊美……”

    聶清舟眼神迷茫,掰著手指,如數(shù)家珍。

    夏儀覺得他真是醉得不清,她笑起來,說道:“又是你算的?”

    聶清舟搖搖頭,他低頭看了一會兒地面,又抬起眼睛看向夏儀:“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什么?”

    “噓……你不能告訴別人……”

    “好啊�!�

    “我……我其實不是真正的聶清舟。我是從未來回來的……我從2021年回來的,這些事都是未來……真實發(fā)生的啊�!�

    他的眼睛里映著霓虹燈五顏六色的光芒,一派天真。

    夏儀愣了愣,原來喝醉的聶清舟會編這么離奇的故事?

    怪不得他文章寫得這么好。

    第74章

    、發(fā)現(xiàn)

    聶清舟腦子里已經(jīng)是一團漿糊,

    聽到夏儀的語氣就覺得她不相信他,著急道:“是真的……真的,我叫周彬,

    我已經(jīng)二十七歲了……你未來是非常成功的歌手……我從電視上看到你……了解你……我表妹是你的粉絲……”

    聶清舟顛三倒四地說著,

    把自己所知道的東西都倒出來。

    “我想……要按照我知道的信息……幫你達成你的夢想……兩年前我就都記在本子上了……所有的事情都發(fā)生了……但是我……我……”他的聲音嘟嘟囔囔的,漸漸小下去。

    夏儀有些哭笑不得,她牽著他的手,

    低聲說:“你在說什么呢?”

    聶清舟不說話了,

    他揉了揉太陽穴,然后泄氣似的蹲在了地上。他披著廣告牌發(fā)出的淡黃色的光,像是從地里長出來的一只小蘑菇。

    夏儀想,聶清舟喝醉了真可愛。

    突然不知從何處傳來鐘聲,夏儀心底一緊,她轉(zhuǎn)過頭去看到飯店外掛著的歐式大鐘。燈光下長長的鐘擺搖晃著,從左到右,從右到左,

    一次再一次。

    奇怪的聲音在她的腦海深處響起,

    似乎真實地震動她的鼓膜,

    永不止息般循環(huán)往復(fù)――那是奶奶從臺階上摔下來的那一刻,虞平車站大鐘的鐘聲。

    奶奶從高高的臺階之上,

    身形一歪,頭砸在堅硬的地磚上,

    鮮血四濺,

    一路流淌,

    滾落下來。她奄奄一息地仰面躺著,

    臉龐血紅,

    雙目無神,

    哆哆嗦嗦地說要給夏夏做一條裙子。

    奶奶的手鮮紅、潮濕又粘稠。

    夏儀的心跳驟然加速到喘不上來氣的地步。她瞬間捂住耳朵,在心底默念:這是幻聽,是閃回,你生病了,醫(yī)生說這是生病的癥狀。

    她蹲在地上,沉默了好一會兒,低聲對聶清舟說:“抱抱我吧�!�

    聶清舟雖然還迷糊著,但仍然條件反射似的伸出胳膊,攬住她的肩膀。夏儀像是要取暖的小貓一樣縮緊身體,把頭埋在聶清舟的脖頸里。

    她心想這是真實的,聶清舟是真實的,那些噩夢、幻聽都是假的。

    十分鐘后,夏儀聽見夏延的聲音,他表情不佳地說道:“你們……這是在干嘛呢?”

    夏儀抬起頭來看向夏延,他在昏暗的夜色里有些失真,忽遠忽近。

    她問他:“我的藥在哪里?”

    “在媽媽那里……你怎么了?又發(fā)病了嗎?那個藥不能隨便吃的�!毕难右宦犨@話就急了,他蹲下來仔細端詳夏儀的臉龐,夏儀果然臉色蒼白,滿眼血絲。

    夏延嚇壞了,他拉過聶清舟的肩膀,對夏儀說:“一會兒我把聶清舟扶回去,你先趕緊先回去吧……你自己能回去嗎?”

    夏儀點點頭,她慢慢站起來,揉著太陽穴轉(zhuǎn)身向飯店走去。飯店的長廊突然變得非常漫長又幽暗,來往的人都面目模糊,令人毛骨悚然,好像隨時會有什么東西躥出來吞噬她。

    夏儀扶著墻一步一步走到她們的包間旁邊,從門縫的光芒里傳來聲音。

    蔣媛媛說了句:“……她不聽我的�!�

    緊接著是聶英紅的嘆氣聲。

    “媛媛,我跟你說交心的話啊,你無論如何都得把夏儀給帶走。夏儀一清醒我就陪她去省城看過心理醫(yī)生,人家說夏儀需要長期治療,受不得刺激也不能有壓力,不然病情要惡化的。國內(nèi)的高三是個什么氛圍?節(jié)奏快,壓力大,夏儀哪兒受得了�。俊�

    頓了頓,她接著說:“那倆孩子的關(guān)系……你也看到了。小舟一直圍著夏儀轉(zhuǎn),要是夏儀精神再出問題,小舟能放得下她嗎?這次他請了一個多月的假��!再有一次,他自己的人生還要不要了?真的,你不帶走夏儀,就是同時毀了這兩個孩子�!�

    蔣媛媛沉默了一下,似乎也非常煩惱。

    “是啊,他們年紀(jì)還小,他們還真以為自己能獨自生活嗎……”

    夏儀低下眼眸,她看著從門縫里泄露出來的一線光明,落在她的腳面上,遠遠地延伸出去,有始無終。

    ――“夏儀很快就會跟蔣阿姨去美國,等她離開之后我會專心做我的事情,把注意力放在學(xué)習(xí)上�!�

    ――“不,你要去美國的�!�

    夏儀沉默了一會兒,推開門走進去,像是沒有聽見她們說話一樣問蔣媛媛:“媽媽,我的藥你帶了嗎?”

    請客吃飯的第二天蔣媛媛就給夏儀請了假,帶她去省城看心理醫(yī)生。這次蔣媛媛托關(guān)系找了一個很資深的醫(yī)生,醫(yī)生給夏儀做了各種測試,跟她聊過之后,得出的結(jié)論和上次差不多,她最好先休學(xué)一年,保持穩(wěn)定長期的治療,不然病情慢性化很可能終生不愈。

    蔣媛媛又勸夏儀跟她一起回美國,這次夏儀沒有直接拒絕,而是說讓她再想想。

    她們回到常川的時候是第二天的下午,聶清舟還在學(xué)校上課。之前聶清舟為了照顧夏儀,搬了很多她的東西到他家,夏儀也有聶清舟家的鑰匙,就去他家整理自己的東西。

    東西零零碎碎地清理出來,最重的居然是一箱草稿紙,每張紙上都畫滿了各種各樣的音符、涂鴉和數(shù)字。

    聶清舟說這是她自我封閉的那一陣畫的。夏儀一點印象都沒有,他卻一張一張仔細地收好,整齊地保存起來。他跟她說:“這些說不定就是以后你偉大作品的靈感來源,可不能丟掉。這些苦難會成為你的階梯,不然老天的良心就被狗吃了�!�

    夏儀拿起來一張一張地看過去,陽光照在紙張上,上面黑色的橫七豎八的符號也發(fā)著光,那些旋律多是大調(diào)并有很多跳進,輝煌又瘋狂。

    在她記憶模糊的那些日子里,她的腦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那段日子聶清舟是怎么照顧她的?如果她好不起來了怎么辦?他要守著她到什么時候?

    夏儀放下手里的草稿紙,環(huán)顧這個她現(xiàn)在早已熟悉的房間,聶清舟書架上整齊地擺放著一排一排的教科書、參考書,還有從學(xué)校圖書館借回來的散文、。

    可能因為太整齊了,其中一本灰色封皮的筆記本就歪得很明顯,從書架里探出一點頭。

    夏儀不知為何無法移開視線,著魔似的看著那筆記本,覺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見過它。

    她站起來走到書架邊,把它從書架上抽出來,拿出來才發(fā)現(xiàn)它為什么會歪――里面有幾張紙折頁了,支愣在外面頂著書架。

    于是她打開本子想把那幾頁展平,匆匆翻過的前幾頁卻莫名有點眼熟。

    她的手頓了頓,把本子翻回去。

    她想起來在哪里看到過這個本子了――在高一和奶奶吵架的那天晚上,她打開過這本子,被聶清舟慌張地奪了回去。她依稀記得有一條長長的線,和密密麻麻的文字。

    這次她看清楚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是什么。

    它們好像是日記,又不像日記�;蛘哒f比起日記,它更像是一本游戲攻略手冊。

    夏儀兩個字被放在最開頭,用橙色高光筆圈出來,后面寫著她所有習(xí)慣喜好、天賦特長、性格特點。

    然后下面大篇幅的文字記錄了事件和任務(wù)優(yōu)先級,比記憶里多出來的紅色字跡寫著時間點,大事件中零星夾雜著小事件,圍繞著時間軸,洋洋灑灑橫跨十年的時間。

    最近一個標(biāo)明具體日期的是“阻止夏儀輕生”,上面畫著星號,寫了“highest

    priority”,日期就在她清醒過來的那一天。

    之后未標(biāo)明具體時間的“出國”事件上打了個問號,標(biāo)著“夏叔叔?奶奶?”,然后又用紅筆在上面標(biāo)了“去世”的字樣。

    后面的各種事件,就和聶清舟喝醉的那天說的一模一樣。

    夏儀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兩頁的事件,心里一片茫然,像是憑空起了一場大霧,將她整個人籠罩在其中。

    ――我是從未來回來的,這些事都是未來都真實發(fā)生的。

    ――“他一個月從年級倒數(shù)變成年級第一,三門滿分,這根本不正常�!�

    ――“什么時候我能像聶清舟那樣就好了。每次你就算什么都不說,他也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你說他不會真的能算卦吧?”

    夏儀快速地把筆記本合上,她的心在劇烈跳動,好像要燃燒起來一樣。所有的蛛絲馬跡從水面下浮出來,在她的腦海里吵作一團。

    不可能。

    夏儀想,這絕對不可能,她是不是出現(xiàn)了幻覺?

    她再次打開筆記本,可是那些字跡并沒有發(fā)生任何改變。她一行行地往下看,每個字進入她的視野就燙進她的腦海里。

    明明是陽光明媚,世界卻在她腳下迅速擴張成巨大的黑洞,她咚的一聲掉了進去。

    聶清舟在上課時突然接到了夏儀的電話。手機屏幕上靜默地出現(xiàn)“夏夏”二字,聶清舟吃了一驚,然后立刻以肚子疼要去衛(wèi)生間為由跑出教室。

    聶清舟內(nèi)心有點忐忑,那天喝醉之后他記憶模糊,只記得自己說了一句舍不得夏儀。他沒干出什么丟臉的事吧?

    他在樓道轉(zhuǎn)角處一個僻靜無人的角落接通電話,壓低聲音說:“夏夏?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那頭沉默著,只能聽見夏儀起伏不平的呼吸聲。

    “……媽媽想帶我去美國�!彼穆曇魪碾娫捘穷^傳過來。

    聶清舟沒想到她突然打電話來,是要說這個的。他溫言道:“阿姨有這種想法很正常,奶奶和夏叔叔都去世了,你還沒有成年,阿姨怎么放心把你放在這里?如果阿姨能帶走你,你可以不用憂慮錢的事情,去上你想上的音樂學(xué)院了�!�

    “可是我不想和你分開�!�

    聶清舟怔了怔,他猶豫一會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經(jīng)常電話聯(lián)系。以后會有很方便的視頻通信,你有空回國來看我,我攢了錢就出國找你。等你有名了,我還要去看你的演唱會呢�!�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她的呼吸有點急促,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儀終于又開始說話,她說:“你說過……你是我的粉絲。”

    “對啊�!甭櫱逯鄄患偎妓鞯鼗卮�,說道:“怎么了?”

    “……沒事�!�

    夏儀掛斷了電話,看著筆記本上寫著的內(nèi)容:她喜歡的食物、顏色、味道,她的生活習(xí)慣,她的天賦,他們曾經(jīng)一起經(jīng)歷的事情。未來她在什么時間點去了美國,在什么時間點上了某音樂學(xué)院,哪一年發(fā)第一張專輯,哪一年獲獎。她和聶清舟失去聯(lián)系,直到2021年重逢。

    有那么一瞬間她開始懷疑,聶清舟是真的嗎?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她是活在攝影棚里的楚門嗎?

    聶清舟是屏幕后,捧著爆米花的觀眾嗎?

    夏儀把筆記本合上,然后彎下腰去捂著頭,手指深深插進頭發(fā)里。

    幻聽的聲音和轟然作響的音樂聲一起填滿她的腦子,緊緊擁擠著,讓她無法思考。

    第75章

    、命運

    夕陽西下,

    正是學(xué)生們晚飯后晚自習(xí)開始前的時間,夏儀卻在學(xué)校的操場上一圈又一圈地奔跑。

    她覺得自己一定要想清楚一些東西,但并不知道要想清楚什么,

    好像所有的東西都在阻撓她――她的幻聽、焦慮、閃回、失神,

    可能還有她自己。

    但是她必須要想清楚。

    “怎么突然來學(xué)校啦?”

    夏儀突然聽見了聶清舟的聲音,她最喜歡的少年穿著藍白的校服,從她身側(cè)的跑道跑上來,

    超過她一截然后回過身來游刃有余地倒著跑――他們一起跑步的時候,

    他經(jīng)常會這樣干。

    他頭發(fā)隨著他的步子飛揚,好看的茶色眼睛看向她。

    “聶清舟�!�

    “怎么啦?”

    “你為什么要騙我?”

    聶清舟笑起來,露出梨渦:“我怎么騙你啦?你也沒有問過我是不是真的聶清舟,沒有問過我是從哪里來的,我沒騙你啊�!�

    “但是我每次有疑問的時候,你都說你是算的。”

    “你信了嗎?”

    “沒有�!�

    “你既然沒有相信,怎么能算我騙你呢?”聶清舟眉眼舒展,語氣輕松。

    夏儀望著這樣的聶清舟,

    他在夕陽里笑意盈盈,

    看起來實在太美好,

    以至于她有一瞬間很想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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