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對零食沒什么興趣,一眼掃過去,卻被一袋色彩鮮艷的多支裝阿爾卑斯棒棒糖吸引了注意。
他還記得十年之后夏儀的某個采訪里,她說她最喜歡阿爾卑斯棒棒糖,尤其是可樂味兒的。
據(jù)說從那以后,夏儀的粉絲都往禮物里塞棒棒糖,甚至還有包扎999支棒棒糖花束的粉絲去接機(jī)。他表妹也不甘示弱,在家里囤了一堆“夏儀同款”阿爾卑斯棒棒糖,不少落進(jìn)了他的肚子里。
不久之前發(fā)生的事情,現(xiàn)在卻恍如隔世。聶清舟不由彎腰拿起那包棒棒糖,這是個混合包裝,方方正正的彩色袋子上寫著口味和數(shù)量。風(fēng)吹得小賣部門前的風(fēng)鈴叮當(dāng)響,在鈴鐺的輕響中傳來一個女生的聲音。
“周彬�!�
聶清舟愣住了。
他回過頭來,望向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柜臺之后的夏儀。
她仍然是烏黑的男孩式的短發(fā),穿著灰色衛(wèi)衣,卻仿佛和十年后那個光芒萬丈的天才重合在一起。
他的心瞬間跳到了嗓子眼,他幾步走到夏儀面前,目光發(fā)亮道:“你怎么知道……”
正在此刻夏儀拿起賬本在他面前抖了抖,指指昨天他賒賬簽名的那一行,上面赫然寫著“周彬”兩個大字。
聶清舟仿佛被針驟然戳破的氣球,所有的興奮呼啦呼啦泄得沒影了。他看著那賬本上自己瀟灑的簽名,尷尬道:“啊……我不小心寫錯名字了�!�
這話一出口,聶清舟想大概只有兩種可能,就是夏儀覺得他是傻子,或者夏儀以為他把她當(dāng)傻子。
于是他立刻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百元大鈔,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
“我沒想賴賬,我就是來還錢的。”
夏儀望了他一眼,她并沒有多說什么――在他們?yōu)閿?shù)不多的幾次見面中,她都表現(xiàn)得惜字如金。她接過錢在驗(yàn)鈔機(jī)里驗(yàn)過,然后看著他手里拿著的袋裝棒棒糖。
“這個你要么?”她問道。
聶清舟看看手里的棒棒糖,以他目前拮據(jù)的經(jīng)濟(jì)情況,他最好將這袋棒棒糖全須全尾地放回貨架上。
然而他還是把棒棒糖放在了柜臺上,說道:“我要�!�
在夏儀掃完碼低頭找錢的時候,聶清舟拆開了袋子,在袋子里摸索一陣找出了兩支可樂味兒的棒棒糖,放在柜臺上。
“這是給你的,謝謝你昨天讓我賒賬�!�
夏儀抬眸看向他,淡淡道:“是奶奶讓你賒賬的,不是我�!�
聶清舟笑起來,他拎著剩下的棒棒糖往外走:“那就你們一人一根,也替我謝謝奶奶。”
他擺著手走進(jìn)陽光里,陽光照著他搖擺的青筋凸起的手臂,他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臉側(cè)還有未褪的淤青。仿佛他并不是一個囂張暴戾貫會打架的男生,而是一個溫良有禮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好學(xué)生。
夏儀目送這個怪異的家伙遠(yuǎn)去,低頭看了一眼柜臺上的棒棒糖,剝開塞進(jìn)自己的嘴里,繼續(xù)做她小賣部的守門神。
圓珠筆在她的手上轉(zhuǎn)了幾圈,她拿出作業(yè)和草稿紙,在雜亂無章的草稿里上寫下――“1=C
24”,后面接上一串音符。
這個陌生鄰居的腳步聲突然變了,現(xiàn)在他的腳步就像是進(jìn)行曲的鼓點(diǎn)。
關(guān)于十年之后,周彬看到的那個關(guān)于夏儀喜歡吃棒棒糖的采訪里,還有一些被剪掉的,他并不知曉的片段。
在某個片段里,聽完夏儀對于零食的偏好后,主持人說――哈哈哈,這都是我們的童年回憶了,夏老師你怎么對阿爾卑斯棒棒糖情有獨(dú)鐘呢?
鏡頭后的夏儀披散著波浪長發(fā),穿著一件黑色的亮絲鏤空長裙,像是高遠(yuǎn)夜空,美麗又觸不可及。誰也不會想到高一的她留著男孩子般的短發(fā),一年四季從來不穿裙子。
她認(rèn)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我以前不喜歡吃糖。后來有一個喜歡吃糖的朋友,他總是給我可樂味兒的阿爾卑斯棒棒糖。吃著吃著,就喜歡了。
她的回答總是很簡短,那是那一天里她說過最長的一段話。
在這些被隱匿的線索里,時間的因果循環(huán)往復(fù),無人知曉何為開端何為終結(jié)。
或者每時每刻,此時此刻,就是開端。
第5章
、躲避
聶清舟發(fā)現(xiàn),除了一頭金發(fā),五個耳洞,偷藏住宿費(fèi),半年沒洗的臭鞋子,半年沒打掃的家之外,這個身體原主人為他準(zhǔn)備的驚喜還源源不斷――只有他想不到,沒有此人做不到的。
在他傍晚試圖復(fù)習(xí)一下高中課程,以完成堆積如山的作業(yè)時,他總是沒法集中注意力。全身不得勁,又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好像身體里有一隊(duì)螞蟻正在橫沖直撞、開疆拓土。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他太久不學(xué)習(xí)腦子退化了,正擔(dān)憂能不能完成年級前五十的目標(biāo),誰知他在“聶清舟”的記憶里一搜索,驚愕地發(fā)現(xiàn)這高一的小子居然還抽煙?
他這么難受,不為別的,就是煙癮犯了。
這一事實(shí)砸進(jìn)腦子的時候,聶清舟立刻摔了筆一推桌子站起來,只欲把這個五毒俱全的臭小子罵個狗血淋頭。奈何這人根本不知道在哪里,而且以這個墻壁的薄弱程度,一旦他指天大罵無疑就是在街坊四鄰耳朵底下唱戲。
聶清舟憋了一肚子火,穿了外套就奔到街上跑步去了。
從前認(rèn)識周彬的,任誰也要夸一句他好脾氣。他不喜歡與人沖突,就算生氣說話也盡量理性客氣,以免傷人。
不過好脾氣的人也有按捺不住脾氣的時候,真按不住他就去跑步,一圈一圈跑到心情平和為止。最多的一次一口氣跑了十公里直接累癱,第二天請假沒去上班。
常川初秋的夜靜而涼爽,這座小城并沒有大城市華燈初上人流交織的繁華,店鋪也小,街道也窄,行道樹郁郁蔥蔥。燈光明亮卻離散,在聶清舟飛快掠過的視線里,迷離成一片光暈,仿佛銀河匯聚在他身邊。
他住的地方地勢高,于是他幾乎是俯瞰街景跑著下坡路,潮濕的海風(fēng)吹過來,他仿佛要乘風(fēng)飛起來,就此越飛越高,躍入海天一線中去。
但是不斷翻騰的煙癮就像是掛在他腳上的鉛球,三不五時就“哐嘰”一下給他拽回地面上。
這個沒事盡作死的“聶清舟”,別的也就算了,小小年紀(jì)裝什么酷抽什么煙?不知道這玩意多傷身嗎?
他這輩子還從來沒碰過煙,居然就要開始戒煙了?
聶清舟仔細(xì)一想,他也沒染過頭發(fā),也沒打過耳洞,沒偷過錢,更沒挨過耳光。前主留下的爛攤子多了去了,債多了不愁,也不差這一件。
他忍不住長嘆一聲,轉(zhuǎn)頭望向旁邊的小賣部,柜臺上那些包裝鮮艷的香煙仿佛鉆石般閃閃發(fā)光,從周圍大爺們指間散發(fā)出來的裊裊白煙,充滿了誘人的味道。
誘人個鬼!
聶清舟捂住自己的眼睛,捏住自己的鼻子,轉(zhuǎn)過頭去挑了一條人少的路,調(diào)頭往家的方向跑,準(zhǔn)備靠意志力磨過煙癮了。
俗話說得好,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他挑了條人少的路跑回家,路的兩邊都是幽深小巷子,連路燈都寥寥,誰知跑了片刻,突然從前面的巷子插進(jìn)一群人來。那群年輕人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頂著花花綠綠的頭發(fā),肩膀上胳膊上描龍畫鳳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
為首的那個人頭上綁著個紗布,又瘦又矮,顴骨突出,走路外八得厲害。他拎著一根不知道從哪里順出來的臺球桿,看到聶清舟時瞪大眼睛,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聶清舟?”
聶清舟愣了愣,立刻在腦海里展開了緊急搜索,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就跟倒豆子一樣在他的腦海里亂竄。不過眨眼的功夫他的臉上風(fēng)云變幻,黑得不能看。
簡短地說,這個家伙頭上那裹著紗布的傷,是“聶清舟”上周干的好事。“聶清舟”平時跟著一個叫張遣的“大哥”混,面前這家伙是張遣死對頭手下的人,兩個人沒少干架。
好消息是,這個家伙單挑“聶清舟”只有挨揍的份;壞消息是,這個家伙現(xiàn)在帶了一堆人,而且現(xiàn)在的聶清舟,根本不會打架。
面前的紗布男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diǎn),下意識退一步后,他立刻雙目發(fā)亮,舉起臺球桿指著聶清舟道:“你小子今天落在我手里了,兄弟們,給我打!”
聶清舟也不廢話,扭頭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咬牙切齒。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前人挖坑后人掉洞。關(guān)鍵是他都不知道前人到底給他準(zhǔn)備了多少坑,爬出來又掉進(jìn)去,爬出來又掉進(jìn)去,無窮無盡。
在這條人煙稀少的小路上,身后追逐的人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腳步聲,那興奮的聲音讓他完全可以想象自己被抓住后,會遭受怎樣一番毒打。聶清舟在腦子里搜索這位前任“坑王”的記憶,該如何應(yīng)對這種場面。
“手上抹點(diǎn)粉……鎬把不容易脫手……打架脫掉上衣防止蒙頭……這都什么玩意兒!合著他就知道打不知道躲是吧?”
聶清舟恨鐵不成鋼,關(guān)鍵時刻一點(diǎn)兒用都沒有!
好在這個身體的基本素質(zhì)還在,他健步如飛,轉(zhuǎn)過一個拐角后他趁著他們沒追到,躲進(jìn)路邊一個堆貨的狹長巷子里。
他蹭著墻好不容易擠到貨物背面,猝不及防看到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夏儀站在巷子里,她穿著上午那件灰色衛(wèi)衣,袖子擼到胳膊肘,冷冷地看著他。
聶清舟僵立在原地,有些結(jié)巴地說:“你……你怎么在這里?”
還沒等夏儀回答他,就聽見外面的路上傳來人群腳步聲,有人說道:“夏儀呢?跑哪兒去了?追個小丫頭都能給追丟?”
聶清舟望著夏儀,夏儀望著聶清舟。片刻后聶清舟笑笑:“好巧,我……我也是�!�
夏儀移開目光,她轉(zhuǎn)身貼墻站著,躲進(jìn)貨箱的陰影里去。聶清舟背靠著貨箱同樣躲在陰影中,壓低了聲音問她:“你遇到什么麻煩了?那些人為什么追你?”
“你也是能耐啊,上次那事兒之后于老三都放話,讓他底下的人見了夏儀和她弟弟就繞道走。你還敢去招她弟弟?”
夏儀沒有回答,倒是外面的人先聊了起來。巷子口對面就是一個路燈,路燈的光線將路上那些人來來往往的身影投在對面的墻上,像是在演一場皮影戲。聶清舟轉(zhuǎn)頭看去,昏黃的亮光中五六個人影亂晃,其中一個人影殷勤地伸出手,貌似在給另一個人點(diǎn)煙。
“她弟腦門上也不寫夏儀弟弟四個字啊,路上走來個小瘸子,大家捉弄他一下,鬧著玩兒嘛!結(jié)果夏儀上來就跟我動手,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我多沒臉啊。那我得找回來吧!我知道于老三他沒膽怕這小丫頭,這才來找您的嘛�!�
“你也知道沒臉,這么多人堵一個高一丫頭,我跟你說,沒下次了啊。”
聶清舟轉(zhuǎn)頭望向夏儀,夏儀與他目光交匯。在狹小的空間里他們的胳膊碰在一起,他感覺到她的身體緊繃,仿佛處于防御狀態(tài)的野獸。
他想她的腦子里,該不會正在思考那些他剛剛在“聶清舟”記憶里看到的東西吧?干什么啊,這么大點(diǎn)兒的孩子,玩什么熱血高校啊。
“哎呦呵,趙老左!”這么一會兒功夫,追聶清舟的那伙人也跑過來了,只聽得和他有仇的那個紗布男夸張地叫起來,語氣隱隱帶刺。
剛剛抽上煙的那位哈哈大笑起來,道:“哎呦,錢風(fēng)揚(yáng),腦瓜子這么脆,傷還沒好呢?”
紗布男啐了一口,狠狠道:“聶清舟呢?你們把聶清舟給我交出來!”
“我上哪兒給你找小舟去?再說了,你個老大不小混了好幾年的人,被個剛上道沒多久的高中生開瓢,要是我都臊得不敢出門。瞧瞧你們這些干事兒的,于老三這些年混得是越來越不行了啊。”
“趙老左你也敢跟我提于哥?你們張遣的生意才是越來越不好做吧,發(fā)得出錢,養(yǎng)得起你們嗎?我今天也不想跟你廢話,把聶清舟給我交出來,我把頭上這傷的仇給報了!”
“你那仇是小舟的嗎?小舟是替遣哥做事的,你這仇就是沖遣哥來的,有本事跟我們打一架。你的醫(yī)藥費(fèi)我們還是賠得起的”
“我怕你不成!”
聶清舟眼見著墻上的影子紛紛亂亂地沖到一起,一時間熱鬧得不可開交。
這出乎意料的劇情發(fā)展讓聶清舟愣在原地,他慢慢地轉(zhuǎn)過頭看向夏儀,用手朝外面的方向指了指:“我們好像得等他們打完再出去了。”
夏儀默不作聲地從口袋里拿出手機(jī)――還是老式的那種翻蓋手機(jī),摁下幾個鍵后放在耳邊,低聲說道:“警察局嗎?朝云路和鼓皮巷的交界處有人在械斗�!�
聶清舟略微驚訝地看著一臉平靜的夏儀。
“嗯,大概十個人�!�
在這個視角下,聶清舟敏銳地發(fā)現(xiàn)土墻上有個什么東西正在朝夏儀的肩膀爬過去,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蜈蚣。
聶清舟什么都不怕,就是小時候被蜈蚣咬過,由此之后見到腳多的蟲子恨不能繞到街對面走。
他霎時感覺萬籟俱寂,仿佛能聽見那蟲子震耳欲聾的爬行聲,他舉起手指指向那片土墻,哆嗦著道:“蜈……蜈蚣……”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多響。下一秒夏儀驀然靠近他,腳與他的雙□□錯,抬起胳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把他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壓在貨箱上。
那一瞬間,他差點(diǎn)因?yàn)樯眢w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一拳打回去,但又被理智死死地克制住,拳頭都攥得發(fā)白。
聶清舟含糊地發(fā)出些聲音,目光與面前女生的眼睛對上。手機(jī)的光在夏儀的臉側(cè)亮著,照得她漆黑的眼眸里含了一絲幽幽的藍(lán)色,仿佛黑歐珀一般。外面的棍棒聲,叫罵和哀嚎聲淡去變成遙遠(yuǎn)的背景,頭頂?shù)南s鳴悠長,這雙眼睛就直直地看著他,仿佛有種非常堅定的力量把他定在了原地。
這一刻仿佛所有東西都不能移動,唯有她的嘴唇開開合合。
“……沒有帶刀,但是有類似棍子的東西�!�
“……嗯,我也不知道�!�
“好的,謝謝�!�
夏儀回答完警察的問題,把手機(jī)蓋合上。捂著聶清舟嘴巴的手放下來。她后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轉(zhuǎn)頭看向墻上那悠悠爬行的蜈蚣,臉上沒什么表情。
聶清舟低聲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夏儀掀起他外套的衣角,利索地往墻上一按,結(jié)束了這只蜈蚣不合時宜的一生。
“……”
聶清舟看著自己外套衣角上蜈蚣的尸體,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謝謝她。
夏儀一言不發(fā),她重新靠著墻站好,剛剛他曾經(jīng)看到的那雙驚心動魄的眼睛低下去,被她的眼睫藏起來。
聶清舟想,十年之后她就不太愛說話,表妹說她的采訪都特別簡短,主持人問什么答什么,從來不引申也不多做解釋。
他真想對他表妹說,人要懂得知足,您的大明星已經(jīng)好很多了,你要是來看看十六歲的她,那才真是惜字如金,金口難開。
不過他妹妹要是知道夏儀的拳頭懟過他的下巴,夏儀的手捂過他的嘴,那肯定要尖叫得把房頂掀了,附加羨慕嫉妒恨得半宿睡不著覺。
聶清舟忍不住笑了一聲,他在口袋里掏了掏,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幾支早上買的棒棒糖。他拿出來借著光辨認(rèn)了一下,將味的打開塞進(jìn)嘴里壓壓煙癮,將可樂味的遞給夏儀。
“剛剛謝謝你幫我。”聶清舟搖搖那支棒棒糖:“可樂味兒的�!�
這是他最后一支可樂味棒棒糖了。
夏儀抬眸望向他,再低頭看向他手里的棒棒糖,仿佛要從這個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的普通人臉上,和這塑料殼的棒棒糖上看出什么不同似的。
當(dāng)聶清舟的手舉得有點(diǎn)酸時,出乎他意料的,夏儀接過了糖。
“謝謝。”她淡淡地,禮貌地說道。
第6章
、遣哥
外面打架聲和人影交錯熱鬧成一片,而這個小巷子的貨箱背后,站成直角兩邊的二人之間可謂是難得清凈――不僅夏儀不說話,連聶清舟都沉默了。
他含著棒棒糖,金色的頭發(fā)擋住了一部分眉眼,他的眉心皺成川字,像是在認(rèn)真思考什么。
待路上響起來警車的聲音,投在墻上的人影一陣紛亂繼而做鳥獸散。夏儀離開了墻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打算離開。
聶清舟終于說話了。
“能不能借一下你的手機(jī)?”他問夏儀道。
或許是吃人的嘴短,這次夏儀沒有多少猶豫就把手機(jī)掏出來給了他。
聶清舟低頭在她的手機(jī)里輸入一串?dāng)?shù)字,然后遞回給她:“這是我姑姑的電話。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如果今晚十一點(diǎn)我還沒有回家的話,就打電話給我姑姑,讓她到新世紀(jì)洗浴中心撈我�!�
夏儀接過手機(jī),幽藍(lán)的屏幕照耀著她的眼睛,她望向聶清舟。
“我覺得日子不能這么過下去,我得和遣哥那邊做個了結(jié)�!甭櫱逯劢忉尩馈�
夏儀沉默一瞬,手指就摁在刪除鍵上,稍一用力,聶清舟剛剛輸進(jìn)去的號碼便輕快地跳躍著消失。
“這是你的事�!彼芙^得很干脆。
聶清舟愣了愣。
她淡淡地說道:“我們不熟,你應(yīng)該拜托你的朋友�!�
聶清舟被噎住了。他想“聶清舟”在這里確實(shí)有一些朋友,然而每一個對他來說都陌生而不可靠。
他此刻所在的地方,他最熟悉的,或者唯一熟悉的只有這個曾經(jīng)只能透過屏幕才能看到的夏儀。這個夏儀比他所知道的更冰冷,更強(qiáng)硬,更稚嫩,但他仍然覺得她是他知道的那個人。
他看過她無數(shù)的訪談,去過她的演唱會,被表妹塞滿了關(guān)于她的所有知識。
不過這一切他都無法向她解釋。
所以他只好笑著說:“你說的有道理,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或許是為他的禮貌和好脾氣感到意外,夏儀皺著眉看了他一眼,就收起手機(jī)揣在口袋里,側(cè)過身擦著墻壁走過貨箱,走向早已安靜的街道。聶清舟看著她的背影無情地遠(yuǎn)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既然他好好地活到了十年后,也沒缺胳膊少腿的,那今天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事情吧。
“聶清舟”為之效力的張遣,人稱遣哥,是當(dāng)?shù)鼗旌诎變傻赖牡仡^蛇。常川市中心的黃金地帶開了一家“新世紀(jì)洗浴中心”,這洗浴中心幕后的老板就是張遣�!奥櫱逯邸鄙硎置艚萁�(jīng)驗(yàn)豐富,是把聽話的刀,張遣挺喜歡這小子的。雖說他上面還有好幾層才到張遣,但張遣平時也常常關(guān)照他。
“聶清舟”平時零花錢的一個重要來源,也就是張遣。
他爸媽和姑姑隱約有感覺到他和一些社會青年來往,但也不清楚他在跟誰混,混到了什么程度。要是他們知道他在這個組織里挺受重視,甚至有點(diǎn)被培養(yǎng)的意思,大概要嗓門與血壓齊飚,斥責(zé)與哭訴一聲了。
此刻聶清舟站在“新世紀(jì)洗浴中心”金色的霓虹燈下,聽著從里面?zhèn)鱽淼妮p快音樂聲,看著周圍興高采烈的客人,心情卻一點(diǎn)都輕松不起來。
以他從前的成長環(huán)境,根本沒有接觸這些組織的機(jī)會,這還是頭一次面對活的老大。來到這里以后,他短短兩天比他過去兩三年長的見識還要多。
這小子高中過得相當(dāng)多姿多彩啊。
前人多彩,后人掛彩。
聶清舟長嘆一聲,吸了一口氣走進(jìn)洗浴中心。
“聶清舟”在這里早就混了臉熟,聽說他要找遣哥之后保安便通報上去,他跟著人穿過水氣和熱浪,在煙霧繚繞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來到了一個鋪著地毯,看起來尤為華麗闊氣的VIP室。張遣正趴在床上按摩肩頸,他四十歲左右的年紀(jì),背上紋了一大幅青紅的猛虎圖,身材微微發(fā)福,瞇著眼睛仿佛心情很好的樣子。
“怎么,是為了錢風(fēng)揚(yáng)的事兒?”張遣慢悠悠地問。看起來他以為聶清舟是因?yàn)橥砩线@場圍追堵截來的。
此時此刻已經(jīng)沒有退路,那些忐忑緊張反而消退了幾分。聶清舟走上前幾步,開門見山道:“錢風(fēng)揚(yáng)那家伙不值得我來找遣哥,我來是想跟遣哥您說聲對不住,我想要退出�!�
張遣瞇著的眼睛睜開了,他似乎有些驚訝,但也不是非常驚訝。他懶懶地?fù)]手讓給他按摩的人停下,坐起來披上外衣。
“怎么回事兒?”他懶懶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