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五彩光刃、鋒利的綢帶、呼嘯的黑龍、猙獰的赤蛟之魂,都向我們襲來,躲閃已經來不及了。我只來得及反扣青冥鏡,用白光罩住了紫英,而紫英一轉身抱住了我,用她的后背去抵擋來敵,風君子趴在地上還沒爬起來。就在此時,句水河的上空傳來驚天動地一聲大吼。
這吼聲就像九天神雷炸裂,震的天搖地動,所有人都站立不穩(wěn)摔倒在地。吼聲中,滿天的雨珠居然都圓溜溜的懸停在半空,隨即炸裂成朵朵水霧。倒流的句水河陡然間安靜下來,一川河水停駐不流。赤蛇鞭在空中抖了一下,像一條爛麻繩一樣落地。五彩綢帶也像一條死蛇一樣軟綿綿的飄開。赤蛟之魂呻吟一聲飛回到七葉身前。大老黑痛苦的倦曲身子定在了半空。只有空中的五彩光刃不受聲音影響,仍然飛射而至。
這一刻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就在緋焱與七葉突然聯手,我們眼看要遭殃之際,句水河中波浪分開,飛出一條人影。看身形是一個紅衣少女,那一聲大吼來自于她手中一只半透明的斑竹笛,她就是一直等在菁蕪洞天中接應我們的阿秀。阿秀從句水中飛身而出,揮手將斑笛扔向了空中,斑笛發(fā)出的卻不是笛聲,而是撼天動地的大吼。吼聲發(fā)出的同時,這支無形法器也炸裂開來,化為強勁的沖擊波激蕩四散。
阿秀的身形未停,在半空中擋住了無彩光刃。這光刃就像水中的投影一閃不見,沒入到阿秀體內。緊接著,阿秀從半空中摔了下來,正好落在我與紫英的身前,掙扎了幾下就不動了。這時,風君子已經坐在地上拿住黑如意,回頭也看見了阿秀。我們的對面,摔倒在地的七葉和緋焱也站了起來,臉色煞白神情狼狽。
“阿秀,你怎么樣了?”我與紫英顧不上別的,趴在地上爬過去就抱住阿秀。阿秀軟綿綿的躺在我的懷里,微微睜開眼睛想張口說話,一口鮮血卻噴涌而出染紅了我和她的衣服。
“救人要緊,你們快帶阿秀走,這里交給我。”風君子坐在地上沒起來,直接吩咐我和紫英。說完了他一扭頭揮動黑如意,將大老黑收在了身前,化作一團黑色的云煙,將句水河岸邊大片的地方籠罩其間。
“石野,快帶阿秀去梅氏禁地,她傷的太重了�!�
“風君子一個人能行嗎?”
“我搞得定,你們走了我自有辦法脫身�!�
趁著黑霧的掩護以及風君子的阻擋,我和紫英抱著阿秀跳入了句水河中……菁蕪洞天中仍然是一片安靜祥和,絲毫感覺不到外面的風雨交加。我將阿秀輕輕放在一間竹舍的床塌上,只覺得她的身體變的輕飄飄的。紫英伸手扣住了她的脈門,神情大變,隨即露出哀傷絕望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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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回 懷中珠玉碎,回淚向空酬(上)
111回
懷中珠玉碎,回淚向空酬(上)
我上前抓住紫英的肩膀:“怎么樣?傷的重嗎?”紫英低下頭,閉上眼睛,淚水刷的就流了下來,緊閉雙唇沒有說話。一股涼意從我心頭升起,片刻浸滿全身,看她的表情,阿秀已經沒救了嗎?我放開紫英,又撲到床前,對著阿秀喚道:“阿秀,阿秀!你睜開眼睛,我是石野哥哥。”
阿秀長長的睫毛動了動,吃力的睜開眼睛,就像舉起千斤重物。她癡癡的看著我,嘴唇微動,鮮血夾著細小的碎塊又涌了出來。我把耳朵湊到她的唇邊,聽見她虛弱的聲音,就像遙遠的地方吹來的微風,我只聽清了四個字:“石野哥哥……”
“咻咻,你命將絕,今生還有什么遺愿?告訴我,我會盡量想辦法幫你完成�!敝裆衢T口突然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我和紫英剛才只關心阿秀,沒有注意外面的情況,風君子此時居然提著黑如意也走了進來,他脫身好快!此時此景,風君子開口就說破了她的身份。
聽見這聲音,阿秀本已暗淡的眸子陡然間又現出一線希望的亮光,她用渴求的眼神看了看風君子,又吃力的轉過來看了我一眼,然后緩緩的閉上眼睛。
風君子長嘆一聲:“我明白了,這不容易辦到。不過石野并非無情無義之人,我一定會告訴他應該怎么做的。你就放心的去吧�!�
風君子話聲一落,我的神識就感應到一陣微弱神奇異的波動離開了阿秀的軀體。風君子坐在床邊,抓住我的一只手,另一只手舉起黑如意。黑如意中也發(fā)出一陣微弱而奇異的波動,緊接著我就感覺到阿秀神識已滅。
“風君子,阿秀倒底怎么了?”
風君子低頭不敢看我,小聲道:“石野,不要太傷心了,咻咻已經死了�!�
死了?怎么會呢?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風君子剛才沒有說阿秀的名子,而是說出了咻咻兩個字。我的心中一片凄絕!阿秀死在菁蕪竹舍的這張床上,而就在這張床上,我石野曾經從一個男孩子變成了真正的男人,當時的她就是阿秀。床單我后來雖然洗過,但那點點梅花狀的落紅還留下了淡淡的痕跡,那是怎么樣也忘不掉的。而今天,她生命的鮮血又將這床單染的鮮紅。她是我的第一個女人,我也是她唯一的男人,我明知道這一切,卻一直裝作不知,阿秀的心中一定十分哀傷。而現在,我想告訴她,其實我什么都知道,其實我一點都不后悔,其實那天發(fā)生的事情我也是真心的喜歡……可是,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我轉過身來,伸手去撫摸阿秀的臉頰。然而身形甫動,就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就載倒在阿秀的身上。耳邊只隱約聽見紫英的一聲驚呼。
……
當我醒來時,發(fā)現自己躺在竹舍中的床上,阿秀的遺體已經不見了。風君子不在,紫英和柳依依守在床前。
“阿秀,阿秀呢?”我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問道。
“哥哥,你不要難過了,阿秀在這里。”柳依依將一顆五色光芒流動的透明石子放在了我的手中。
“這是什么,這怎么會是阿秀?”
紫英抹了抹眼角顫聲答道:“阿秀的遺體已經用三昧真火焚化,留下了這一顆瑞獸舍利�!⑿惚緛硎且恢煌旌穑皇沁沒有修煉成功,那天的一聲大吼,那一聲吼……你自己看,這舍利都震裂了�!�
我看著手中這枚石子,只有核桃大小,五色光芒流動,而它的中心卻出現了縱橫交錯的幾道裂紋。我抬頭道:“我不要這舍利,我要阿秀,你們給我這個干什么?”
柳依依:“留下這顆舍利是有用的,只要佩帶這舍利就可以自由進出菁蕪洞天的門戶,我就是這么進來的。……其實哥哥想再見到阿秀,也不是不可能�!�
“依依,你這話什么意思?阿秀還沒死嗎?”
紫英輕輕的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她已經不在了,但在她臨終之時,風君子也趕到了。他將阿秀的元神封印在黑如意中,只留下這么一顆瑞獸舍利。他說事情并沒有完全絕望,但是他救不了阿秀,需要你自己去想辦法,而這種辦法只能去問守正真人�!�
“問守正?我現在就去問……”直到此時我還不是十分清醒,一扶床就想坐起來,然而一陣頭暈,又無力的躺下了。我喘著氣問道:“我這又是怎么了?”
紫英:“你病了�!阍跓挼し迳霞ざ芬惶煲灰�,又在句水河邊全力斗法,緊接著傷心阿秀身死,以至五內俱焚。恐怕要休養(yǎng)一段時間才能恢復。”
“我起不來,那阿秀的事怎么辦?還有九轉紫金丹和柳菲兒,……風君子呢?”
柳依依:“風君子也病了,在家里躺著呢�!�
“什么?他病了,什么�。恳o嗎?”
紫英拍了拍我:“你還是先養(yǎng)好你自己吧,他沒什么大礙,就是感冒發(fā)燒。風君子在蓮花峰上淋了一夜風雨,下山的時候又把一條腿摔傷了,行動不方便,所以后來遲到了。又在大雨中和七葉斗了半天,著涼了,過幾天就沒事了�!�
風君子用自己的血交給韓紫英,居然比千年靈血還要神奇,我一度以為他就是在世神仙。結果出人意料,這位“神仙”還會摔跤,還會感冒發(fā)燒,真是搞不明白。既然他沒什么大事我也就放心了,一念轉過又想起了阿秀,眼淚止不不住的流下來。紫英見我流淚用一塊絲巾輕輕替我擦著臉頰勸道:“我知道你傷心著急,其實我比你更傷心,更心急。但你現在沒法去找守正,就算去了他也沒有時間接待你。天下宗門大會已經開始了,修行人云集正一門,守正真人正忙�!虑橐徊揭徊降霓k,黃芽丹沒剩幾粒了,菲兒妹妹要趕緊服用九轉紫金丹�!�
說到這里我終于清醒過來,想起了該辦的正事。天下宗門大會已經開始了,可是我躺在菁蕪洞天起不了床,是沒有辦法去參加了。眼前要辦的事情有兩件:第一就是要柳菲兒趕緊服用九轉紫金丹,第二就是等到宗門大會之后去找守正真人尋問解救阿秀元神的辦法。阿秀之所以受難,是因為有人要搶奪九轉紫金丹,而我們煉制九轉紫金丹的目的,就是為了去救柳菲兒。如果柳菲兒的事不解決,阿秀豈不是白白犧牲?
我的心情平靜了一些,躺在床上問起了近來所發(fā)生的事情。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原來那一天出手的不僅有風君子,守正真人后來也到了,風君子這才脫身進了菁蕪洞天。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我們剛剛抱著阿秀進了菁蕪洞天,龍首塔的塔頂上就劈下一道金色的閃電,直奔七葉而去。七葉放出赤蛟之魂抵擋,片刻之后就覺得不是對手難以招架,卷起一團紅云遁去。風君子抬頭沒有看見人,只見一道金光隨著紅云也走了。雖然沒看清是何人出手,風君子卻認出了這是正一門的神宵天雷,能夠將七葉這么快就逼走,只能是守正真人親自出手。守正逼退七葉就走了,沒有理會風君子和緋焱。
七葉一去,只剩風君子單挑緋焱。緋焱見勢不好想走,風君子伸出黑如意攔住了,但后來還是放她走了——他和緋焱之間早有約定,他不能出手殺緋焱,這是一個承諾。那緋焱真的是心機不淺,恐怕早就想到了今日的可能,留下了保命的后招�?磥硪o阿秀報仇,只能等到有朝一日我親自出手了。
風君子在水中石壁上發(fā)現了阿秀殘留的血跡還未飄散干凈,也發(fā)現了菁蕪洞天的門戶所在,隨后進了菁蕪洞天。他沒有青冥鏡,但也不需要。他的道法修為很怪,空手能破伏魔大陣,也能闖入世人進不去的神木林,這菁蕪洞天也擋不住他。他只要知道門戶所在就能進得來。
風君子趕到竹舍的時候,正好趕上阿秀臨終。他說他要幫助阿秀完成遺愿,并且用黑如意收起了阿秀飄散的元神封印起來。黑如意是正一三寶之一,當然不會只有釋放龍魂這么一個用處,連我手中的殘器青冥鏡都有很多妙用。黑如意的妙用之一就是封印與煉化靈獸元神,就像正一祖師曾經封印龍魂一樣。
風君子用黑如意封印了瑞獸望天吼的元神,如果換成別人,這么做恐怕只有一個目的——將瑞獸之魂煉化到法器之中。這樣一來,黑如意中不僅有兩條黑龍,還多了一只瑞獸望天吼,威力將更加強大。但風君子目的不是這么做,就算他想這么做我也不能答應!他只是暫時將阿秀的元神封住而已,沒有煉化也不知如何處理。
他不知如何處理也正常,黑如意這件法器,之所以有封印元神的妙用,目的無非是為了煉化,不會有別的御器之法。封進去的元神如何再解放出來?解放出來之后又該怎么辦?風君子不知道,紫英等人也都不知道。因為這是正一門的法器,其中的巧妙恐怕只有守正真人才清楚。
……
“石野,你曾經因為救一人而殺一人,當時你后不后悔?”感冒發(fā)燒也就是兩、三天時間,風君子兩天后就到菁蕪洞天來看我了。只是腿傷還沒好利索,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他坐在床前問了我這句話。
“有什么好后悔的?柳老師無辜,湯勁該死!”
風君子若有所思:“可是那天,咻咻死了。為了救你所愛之人,卻犧牲了一個愛你之人的性命�!覀兪懔�,九轉紫金丹成丹如此隱秘之事,居然被七葉和緋焱得知。如果早知結果,你還會這樣選擇嗎?”
“選擇?我根本沒有權利做這個選擇!我只能要求自己去救柳菲兒,卻沒有任何資格要求別人為我犧牲�!�
風君子嘆了一口氣,盯著我的眼睛問道:“假如有朝一日,你能再見到石之秀,你將如何待她?”
他這句話問的突兀,我挺身從床上坐了起來,雙手抓住他的前襟,連聲問道:“我還能再見到她嗎?她沒有死是不是?你有辦法像當初救我那樣救她?”
風君子:“把手放開,你想勒死我��!……你和我,現在說話都小心點,弄不好隨口一句就能搞出什么大問題。你還記得兩天前我是怎么說的嗎?我說咻咻死了,并沒有說阿秀死了,你聽明白了嗎?……像當初救你那樣救她?你認為我還敢嗎?”
“為什么不敢?救人有什么不敢的?”
風君子:“當初你出事的時候,第一個趕到你身邊的是守正。但是守正卻沒有把你救回來,只是把元神收到青冥鏡中,又把青冥鏡偷偷給了我。說起來,當時你已經死了——留下的只是植物人的軀殼而已。你大概還不知道,我當著柳老師、阿秀、依依、韓紫英的面問了她們一句話�!�
“什么話?”
風君子:“我說一命換一命,她們愿不愿意?結果她們都點頭了,我當時的預感就不好,總覺得其中一個人恐怕要出事。但我還是想盡量試一試,用柳老師的十年青春救你一命,回頭再想辦法引你去煉制九轉紫金丹。如此千難萬險的事情最終還是做成功了。我剛剛松了一口氣,不料還是功虧一簣,到頭來終究是一命換一命!天道果然無親,隨口成了箴言�!�
“你不敢?那你還要我去找守正?”
風君子:“因果在正一門不在我,我勉強去解恐怕也解不開。守正這個老混蛋,幾次出手救你,卻不把事情做干凈,因果都推到我身上,這樣做不厚道!所以你一定要找到他,讓他開口說出解救阿秀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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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回 懷中珠玉碎,回淚向空酬(下)
111回
懷中珠玉碎,回淚向空酬(下)
普天之下的修行人,恐怕也只有風君子敢罵守正真人是老混蛋。風君子可以罵守正,但我心中卻不能對守正不敬。我雖然沒有見過守正真人,但是他對于我,迄今為止只有恩沒有怨。很多世人有一個壞習慣,那就是有人幫助過他多少次他記不住,但只要那人有一次幫他時沒把事情做好,他反而會記恨。父母從小就教育我為人千萬不能如此,所以我對守正只有感激。
風君子沒等我答話接著又說道:“只要守正真人露面開口,我就會想辦法幫你的�!贿^我告訴你,到頭來恐怕還是一命換一命,根源就在于你那條命�!F在談這些還早,來日方長,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再說�!�,我問你,你跟隨我修行了這么長時間,為什么好的不學,把我的壞毛病卻學會了?”
“壞毛病?我學你什么毛病了?”
風君子:“妙法神偷啊!——這竹舍的書架上放的那套古書,應該就是梅文鼎紀念館里的那一套吧。你把梅氏遺著偷到這里,連我都沒想到,你也會做這種事?”
原來風君子發(fā)現我從博物館里偷回來的那套書了,俗話說近朱者赤,我還真說不定是無意識中跟他學的。他小時候就在尼姑庵偷過靈簽,后來又在九林禪院偷過蒲團,還在齊云觀偷走了鎖獸環(huán)與攔妖索,最夸張的一次,他拉著我一起去柳老師家偷走了黑如意與紫英衣。當得知阿秀并非完全無救之后,我的心情略微輕松了一些,也淡淡的笑道:“可能真是跟你學的,但我覺得那套書不應該放在博物館,回到梅氏禁地更加合適�!�
風君子:“說的也對,這套書借我拿回去看幾天行不行?”
“你想看就看。不過,拿出去不太好吧?反正你那么大的神通,這菁蕪洞天也擋不住你,你想看就到這里來看就是了�!�
風君子:“這洞天門戶常年在水下,進去出來搞的全身都濕透了。夏天還好說,冬天你想凍死我呀?”
“這你就不知道了,這里有一顆避水夜光犀,只要含在嘴里運用御器之法就可以讓水不沾身�!�
風君子:“原來有這么個好東西,難怪梅家的人會把洞天門戶開在水下。那東西我暫時用不著,你先給韓紫英吧,她最近恐怕要經常進出了�!�
……
紫英和依依一直沒有告訴柳菲兒我已經回來了,她只是個普通人,她們也不希望柳菲兒過多的卷入到修行界的事情當中。咻咻死后第三天,我的身體恢復了一些,終于能夠下床正常的走動了,于是紫英一起出了菁蕪洞天去見柳菲兒。這幾天,她一直在“家中”等我。
“菲兒妹妹,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石野這次找到了一種神奇的丹藥。只要有了它,不僅可以解除你的十年早衰之癥,而且可以長駐容顏不老!”
“紫英姐姐,這是真的嗎?世上真有這么神奇的東西?”
紫英:“你應該知道石野不是普通人,其實我也不是,這世上有一群很特別的人,他們能夠做到的事情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柳菲兒:“我能夠理解,只是一時之間還接受不了。上次石野出了事又獲救,當時發(fā)生的那一切就已經超出了我的想象能力,現在你告訴我有這樣的神藥,我相信!”柳菲兒的眼神中充滿了幸福的光芒——不論是誰,只要她是女人,聽說能夠長駐容顏不老,都會欣喜若狂的。
聽著兩個女人之間的談話,我終于插上了嘴:“柳——菲兒,我手里的黃芽丹已經沒有幾粒了,這兩天你準備準備,趕緊服藥吧�!�
柳菲兒:“準備?需要我準備什么?我一直在準備�!�
“至少你應該和家里打聲招呼,接下來一個多月你沒法和外界聯系,也不能四處活動。服用這種靈藥要非常小心,不能受任何打擾,也不能出任何意外,否則也是有危險的�!�
柳菲兒:“你想要我怎么辦?石野,我全聽你的。……謝謝你,我真是太激動了,也謝謝紫英姐姐。你們是怎么找到這種藥的?一定非常辛苦吧?”
聽到這里,我和紫英心里都一陣黯然,因為我們都想起了阿秀,但還是盡量掩飾住不想在柳菲兒面前表露出來。我們詳細對她說了服用九轉紫金丹后會發(fā)生的事情,這些是丹霞生根據軒轅派藥方的記載告訴我們的,也有一些是紫英根據藥性推斷的。
據說服用九轉紫金丹,剛開始的時候頭發(fā)以及全身的毛發(fā)都會漸漸脫落。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牙齒、手腳的指甲也會一天一天的掉光與剝落。最兇險的時候,全身的表皮也會蛻掉一層。這些只是外表發(fā)生的變化,而體內所發(fā)生的看不見的變化更加奇妙。這時的人非常脆弱,不能受到一點傷病的侵擾,否則性命難保。十八天后,皮膚、指甲、牙齒,毛發(fā)會依次一點點的再生,直到七七四十九天,移換爐鼎方才成功。
因此服藥之時,需要尋找一個絕對幽靜、絕對干凈的環(huán)境靜養(yǎng),還需要日夜有人看護。這個地方我們已經想好了,沒有比菁蕪洞天再適合的了。菁蕪洞天本是梅氏禁地,可是這一段時間,韓紫英與風君子都已經進去了,再多一個柳菲兒也無所謂。何況以蕪城梅、柳兩家世代的關系,柳家人進入梅氏禁地也說的過去。
我和紫英決定要柳依依留在菁蕪洞天中照看柳菲兒,她們本來就是堂姐妹,而以柳依依恬靜的性格,待在洞天中也不會感到煩悶,最適合照顧人了,只是綠雪茗間這段時間暫時停業(yè)。依依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柳菲兒最后提了一個要求讓我很意外,她的要求是——在她服藥這段時間,我不能去看她。她讓我一定要答應。
我本想每天都去看她,不料她一天也不讓我去。我不解,可是紫英與依依立刻就明白了——柳菲兒不希望我看到她頭發(fā)牙齒都脫落時那難看的樣子。
……
柳依依留在了菁蕪洞天中,紫英佩著咻咻留下的瑞獸舍利以及避水犀來回出入,我反倒成了一個幫不上忙的閑人。天下宗門大會早已開始了,澤仁曾經給我送來過請貼,但當時我們誰都不在,他只得到知味樓留了一個口訊。
當我終于有空的時候,卻發(fā)現蕪城的修行人大多都不見了蹤影。張氏父女不見了,宣花與七心也不見了,活佛與尚云飛也沒消息,九林禪院只有老僧法澄還在,法源方丈據說也出門了——不用說,其實他們都去宗門大會了。這六十年一度天下修行人盛會,不管是不是參加出手斗法的,無論如何大家都不想錯過這一次交流切磋或者是湊熱鬧的機會。然而這個機會,我卻錯過了。
我沒這個心情,傷心阿秀的死,擔憂柳菲兒現在的狀況,還有我自己的身體仍然很虛弱,幾乎運用不了法力。這種情況下,我實在沒有心情去參加熱熱鬧鬧的盛會,再說我已經錯過了時間。風君子去年的時候曾說過如果我去宗門大會,想辦法把他也帶進去湊個熱鬧,這個愿望我是不能滿足他了。這小子有一個星期左右都不見人影,反正也是放暑假了,不知道他是天天上山找綠雪還是偷偷也溜到正一門去參觀宗門大會了。他如果一定想去看看,又不想暴露身份,張先生可能會有辦法幫他。
我回家住了一段時間,父母說我應該多花一點時間在知味樓幫幫紫英,放假不要總待在家里。我想想也是,紫英每日來回,確實很辛苦,于是我也往返于石柱村與蕪城之間,大部分時間我住在了綠雪茗間的后室之中。本來我想找金爺爺看看我的傷病,因為這段時間感覺一直不是很好,紫英說無法用藥物治療,只能自己調養(yǎng)�?墒俏覜]有找到金爺爺,金爺爺進山采藥已經半個多月了,大乖也和他一起進山了,到現在也沒回來。
有一件大事不得不提,那就是今年蕪城的青漪江流域又遭遇了一次大洪水,規(guī)模接近于去年,更可怕的是洪峰持續(xù)的時間很長。但我卻沒有再趕上到大堤上去搶險救災,因為我回家的時候鯉橋圩已經被洪水所破,大半個鯉橋鄉(xiāng)都成了一片澤國,十幾萬人家園被淹。我們石柱村因為在山區(qū)地勢較高而幸免。
這場天災**讓我既感慨也有所感悟。其實鯉橋鄉(xiāng)在去年就有此劫難了,只是當時風君子在大堤之中以黑如意斗白龍,最終將白龍鎖回了潛龍淵,使鯉橋圩避過一劫。然而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今年鯉橋圩仍然破了,我和風君子都沒有顧得上這場洪水。鯉橋圩落成不過三十年,青漪江灘不可屯田的古訓已經有一千七百多年,而青漪湖的大潮每隔六十年就會有一次。鯉橋圩終于第一次趕上了,而同樣的故事六十年后可能還會重演。
世間高人可以救人一時但不能救人永世,世人不反省自己的行為,別人也沒有辦法,這似乎就是天道吧?我又想到了咻咻的死,其實咻咻是替我去死的,這里面的因果不是那么直接,但我還是能想明白的。風君子雖然以神奇的法術救了我,但到頭來還是咻咻為此犧牲了另一條性命,就像他雖然在去年保住了鯉橋圩,但鯉橋圩仍沒有躲過今年的洪水一樣。修行人修行一世,最終的目標究竟是為了什么?也許就是為了超越這種宿命吧!
最近蕪城還有一條新聞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前不久蕪城曾經發(fā)生過一場輕微地震,震中就在市區(qū)附近。雖然強度不大,不超過五級,但波及的范圍卻很遠,鯉橋圩大堤就是在地震發(fā)生時潰決的。據說當時天空炸響了一聲異常震耳的驚雷,幾乎全城人都聽見了——我知道那是什么,那不是雷,而是咻咻生命中最后一聲大吼。
……
形容人的身體好,人們通常會說是鐵打的身體。而我的金龍鎖玉柱,看上去沒有什么異常,卻比鐵打的身體還要強壯,幾乎就不可能會生病。然而我病了,行動雖然恢復了正常,其實并沒有完全好,紫英曾經說過這是五內俱焚之癥。近日打坐修行丹道,發(fā)現元神與元氣虛弱異常,總是感覺不對,又說不清這不對在哪里。找不到風君子去問,我想起了前一段時間法澄大師傳給我的“五蘊空禪”,我現在這個狀態(tài),恐怕正合適去修行佛門“空”的功夫。
異色、斷受、滅想、止行、識空,這是“五蘊空禪”一花五葉的心法(注:詳見本書104回),說起來雖然復雜,但總還可以言述。如果真正實修,你會發(fā)現根本無法入手!聽到一段法門,就能達到悟空的境界,這就和看了幾篇佛經就自為了解什么是佛一樣荒唐。沒有很深禪定根基的人,對著《心經》在那里傻坐一輩子恐怕也不能領悟什么是真正的空。
佛門修行,尚云飛教過我一段時間,我證到白骨觀為止。再修禪定,我也只能從白骨觀境界入手,不論是否能空五蘊,先在白骨觀的定境中空卻了欲念再說。風君子曾施法倒轉風月寶鑒,引我出白骨觀歷**天劫。沒想到今天,我又轉了回來!
白骨觀的境界是“有我”而“無欲”,止觀中留白骨一具。而五蘊空禪的境界中,連白骨也不留,這一步怎么辦到?可借用丹道中的“運甕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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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回 倩兮開口笑,沾襟何時休(上)
112回
倩兮開口笑,沾襟何時休(上)
運甕之法,也稱真空練形。定觀鼻端白,如煙暈,運轉而大,內散中空,白骨無。這便是在白骨觀境界中運甕的心法。形象的說,就象有那么一口大甕,甕中是“空”,甕外是“有”,而這甕就是你的定念。運甕之法,從忘我之形發(fā)端,“甕”在運轉中越來越大。
“空”也有大有小,搞笑的說,可以是針尖大,可以是雞蛋大,可以是水缸大,也可以是蕪城大,甚至可以是天地大!最終無所謂大。然而我卻不清楚我的“空”有多大,只是知道我還沒有達到五蘊皆空的境界。因為“我”雖然沒了,可是“甕”還在,甕外還有無限的時間和空間。如此行功,確實不用擔心象法海那樣一坐幾十年渾然不知。
不知道為什么,我每次修習禪定之后,睜開眼睛,就發(fā)現自己早已淚如泉涌,打濕了胸前的衣襟。人流淚都是因為傷心或感動,我又是為了什么?我確實為了阿秀而傷心,但在禪定中我是不會想到這件事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我不知道這眼淚何時流下,因為在修習五蘊空禪時,我連自身在何處都不知道。這是怎么了,難道是走火入魔了嗎?
這天凌晨,我在離開禪定境界睜開眼睛,淚光朦朧中就看見一個人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嚇了我一跳。擦去淚水一看,是一個多星期沒有見到的風君子。我打坐前雖然開啟了綠雪茗間后室的法陣,但這種法陣對風君子一點作用也沒有,他有綠雪茗間大門的鑰匙,也隨時能進得了后室。他很有興致的看著我,見我睜開眼睛,開口問道:“你睜開眼睛啦?沾襟羅漢!”
“沾襟羅漢?你為什么這樣叫我?”
風君子:“你聽說過大肚彌勒菩薩嗎?就是釋迦牟尼內定的下任佛祖。天天張嘴傻笑,笑天下可笑之人的那個�!�
“知道啊,幾乎大部分寺廟一進山門就能看見。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風君子:“有笑臉菩薩就有沾襟羅漢。據說曾有一位高僧,終日淚痕不干,常常將衣襟打濕。別人問他為何故?他回答說常懷悲天憫人之心。奇怪的是,他這種哭法,居然沒把眼睛哭瞎了,反而越哭越亮。世人以為神奇,故稱之為沾襟羅漢�!�
“不對不對,我在禪定中流淚我自己清楚,這絕不是哭。風君子,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風君子:“不是,當然不是!感悟天地不仁,悲憫從中而發(fā),五蘊欲空之時,不覺洗淚沾襟。你這不是走火入魔,恰恰相反,我要恭喜你,你的修為精進了。”
“修為精進?可是我感覺現在元神虛弱,連法術都無法施展。”
風君子:“你以為什么是修行人的修為?難道就是與人斗法打架嗎?”
“不是,我修行從來不是與人爭斗,幾番斗法都是迫不得已�!�
風君子:“修行不是為了爭斗,但也不能說是為了不爭斗,以后你自然會明白的,我也會明白的�!愕男逓榫M現在還感覺不到,但是把真空這一關真正過去之后,你就會明白了。那時你的境界將進入四門十二重樓的第三門,眼界又會有所不同�!�
“我只恨自己無用,不能……”
風君子:“你不要說了,不是你沒用,而是對手太強。七葉和緋焱聯手突然發(fā)難,別說你這個做徒弟的,就連我這個師父也未必罩得住,就算是守正真人站在那里說不定也會吃虧。石野,你想過怎么報仇嗎?”
“仇?當然要報,但我沒有想過怎樣去報�!�
風君子:“為什么?”
“你說為什么呢?”
風君子:“看樣子你的佛法沒有白學。我問你,修行人是不是應該快意恩仇?”
“沒有必要,修行是感悟天道,不是怨怨相報�!�
風君子眨了眨眼睛,看著門外又問道:“那是不是有仇不報呢?”
“當然不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這是常人所為,修行人也不用刻意不為。連九林禪院法源那種高僧,也沒有忘了我們的國恨和他師兄的家仇。我自問修為,還比不上法源,也不用故做無為�!�
風君子:“那依你看,此仇怎么報?七葉與緋焱,哪一個你都不是對手,至少在短時間內,你不是緋焱的對手,恐怕在很長時間內,你不是七葉的對手。”
“對于人來說,你可以分強弱,對于天來說,卻是一視同仁。這仇,依因果相報�!�
風君子點點頭:“依因果相報!你不剃光頭當和尚真是可惜了,真要是出家當和尚就更可惜了。聽你說出這番話,我覺得你離悟道不遠了。那天守正真人已經出手,估計七葉今后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他如果還想找麻煩,就交給我……你小心緋焱吧�!�
“知道了,我會記在心里的�!瓕α耍瑒偛拍莻沾襟羅漢的故事,我怎么從來都沒有聽說過?是你杜撰的吧?”
風君子一歪頭:“偉大的革命前驅賈寶玉先生教導過我們——除《四書》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
看風君子的語氣分明是想和我開兩句玩笑,想讓我也跟著他笑一笑,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笑不出來。
……
風君子露了一面又走了,他看出來我不想笑,所以也不來打擾我,就讓我一個人獨自修行。然而第二天,卻有另一個人來找我,這個人讓我意想不到,居然是昭亭山綠雪。
綠雪沒有出昭亭山,她找我的方式很奇特。那天午夜我剛剛坐下,還沒有來得及調心入定,就聽見了一個人的聲音:“石真人,昭亭山綠雪打擾了�!�
這聲音溫柔輕脆,如月下夜鶯的淺唱,我一聽就知道是綠雪。當我聽見這聲音的時候,恍然呼就覺得綠雪的形象就在眼前。綠雪不是真的來了,這種法術我見識過,和曦真人第一次到知味樓找我時也用過。當時他在門前打招呼,我和紫英在二樓的房間里就感覺他站在面前一樣。但綠雪施法更加神奇,她可是在幾十里外的昭亭山上!
我很意外,下意識的答道:“綠雪?找我有事嗎?”
不知道綠雪能不能聽見我的聲音,只聽她接著說道:“明日,請石真人到昭亭山一見,綠雪有事相求�!闭f完聲音就消失了。
綠雪有事找我?她為什么不找風君子?看來還真有問題!無論如何我要去一趟,該不會是風君子又出了什么事吧?
我不知道神木林在何處,就算知道我也進不去。第二天,我來的地方還是昭亭山中風君子與活佛下棋的那片空谷,上次見到綠雪就是那個地方。我剛剛在山谷中站定,還沒有來得急打招呼,就有一陣清風吹來,帶著滿山的花草幽香,抬眼一看,綠雪不知何時已經站到眼前。
“石真人果然好性情,我打了一個招呼,你今日就來了�!�
“綠,綠雪前輩,你找我有什么事?難道是風君子出事了嗎?我怎么沒看見他?”看見綠雪,不知道如何稱呼才好。說起來,我可以稱她為師娘,但這樣太別扭,只好直呼其名再加上前輩二字。
綠雪輕輕一笑:“你和柳依依,都出自公子門下,別人不知道,但我清楚。你既不稱呼公子為前輩,也不必稱我為前輩。今天找你來,與公子有關,但卻為了別的事情。這事應該是你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