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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真能有一批內鬼在步重華身邊埋伏數年而不被發(fā)現嗎?

    這么刻毒的計劃,致命的構陷,精密的布置,又完美到無懈可擊的實際操作,真是人力所能辦到的?

    又或者——

    確實沒有人能辦到,這張幾乎不可能的天羅地網確實根本不存在。

    那么,參與販毒的就確實是……

    江停一手緊緊按著窗臺。當年爆炸對他的聽力造成了一定影響,神經緊繃時耳膜深處仿佛嗡嗡在震,他深吸一口氣才壓下去:“步重華認了?”

    “我不知道,”嚴峫艱澀道,“但我知道在審訊室里他說了什么話�!�

    “他說什么?”

    “——‘我以為這副面具能戴一輩子,誰知這么短短十多年就露了餡,看來確實假的東西長久不了’。”

    江停閉上眼睛,玻璃模糊映出他無聲的口型,仿佛是罵了聲艸。

    “吳雩還沒恢復,這個消息不能直接捅給他,想個辦法緩緩說�!眹缻l在電話對面的聲音也很壓抑,像是竭力扼制著即將爆發(fā)的焦躁:“宋平可能也會受牽連,但現在還不知道下一步動向,目前上頭只下了批示把步重華從長義區(qū)看守所轉移出津海,由部里牽頭調查他涉嫌販毒和殺死彭宛的事情,今天下午出發(fā)�!�

    江停終于睜開眼睛,低聲說:“知道了�!�

    他摁斷電話,轉過身,下一秒僵在那里。

    ——吳雩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他身后,就在數米之外的病房門口,陰天光影中只見面孔蒼白如紙,但一雙眼睛卻瘆人的幽亮。

    仿佛周圍一切都失去了聲音,靜默如恐怖的喧囂一般吞沒了頭頂。窗戶邊只有他們兩人相對而立,不知過了多久,吳雩才終于一字字緩慢而費力地開了口:

    “……我不相信彭宛是步重華殺的,我不相信他會販毒殺人�!�

    江停艱難道:“我知道,但……”

    吳雩直勾勾盯著他,嘶啞道:“押運車下午幾點走?”

    ·

    長義區(qū)看守所。

    遠處鐵鐐與鑰匙碰撞的清脆聲響隨腳步穿過長廊,近而又遠,漸漸消失。深秋涼意已然四起,慘淡光亮被鐵窗分割成數塊,映出空氣中細微的浮塵,如模糊的光點般靜靜懸浮在虛空中。

    遠方陰灰天穹下劃過幾個小黑點,那是飛鳥沖破云層,很快消失在一方小小的鐵窗框后,再也看不見了。

    原來蹲班房是這樣的滋味,步重華坐在硬板床邊靜靜地想。

    這時那清脆聲復又響起,幾道腳步雜亂停在囚室前,緊接著鐵門被打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顫抖道:“……步隊!”

    步重華一扭頭,兩名獄警帶著負責押送的楊成棟鉆進囚室,幾個人神情都很復雜,邊上跟著的赫然是廖剛!

    “你花多少錢賄賂楊成棟才跟來這里的?”步重華瞇起眼睛。

    楊成棟冷笑一聲,一言未發(fā),廖剛沖動地要上前但被獄警緊緊拉住了:“步隊你告訴我,是他們冤枉你的對不對?彭宛不是你殺的對不對?暗網上販賣藍金那回事跟你無關都是有人栽贓是不是?!只要你發(fā)一句話,不管發(fā)生什么兄弟們都能幫你去查,上刀山下火海都能還你清白!決不讓你被人潑一點臟水!……”

    步重華說:“沒人冤枉我,林炡說的都是真的。”

    “你——”

    “這年頭網偵還是厲害,如果不是林炡,老曹他們還不知道要拖泥帶水查多久。”步重華笑了笑:“市委他們真該謝謝他�!�

    廖剛像被人抽掉了最后一點力氣似的,一動不動站在那里,半晌茫然迸出幾個字:“……我不相信�!�

    步重華嘲諷而無奈地搖搖頭,起身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

    “還記得有一年清明節(jié)我出差,讓你幫我去烈士陵園掃墓嗎,廖剛?”

    “……”

    “我騙你的�!辈街厝A說,“那次我本來可以及時趕回津海,我故意拖延了幾天,就是不想去掃墓�!�

    廖剛嘴唇戰(zhàn)栗,許久才問:“為什么?”

    “因為我其實很討厭每年清明節(jié)都撞見局里領導帶頭去烈士陵園搞什么鞠躬,祭奠,還獻花。偶爾碰見媒體采訪我還得配合鏡頭,說什么繼承父母的遺志,舍小家為大家,他們的精神永遠支持鼓勵陪伴著我成長。你知道每當我這么說的時候心里都在想什么嗎?我在想這鬼話也他媽有人信,什么時候我才能擺脫身上這層偽裝和身邊這群蠢貨?”

    那么昏暗的光線中都能看見廖剛臉色煞白,兩只眼睛直直地。

    “現在終于可以了,只是以這種方式暴露確實運氣不太好,我一度以為這種左右逢源的日子起碼還能持續(xù)好幾年呢�!�

    “……你……不……”

    步重華好似沒聽見廖剛艱難的囁嚅,略微俯在他耳邊,微笑道:“不過還是很輕松的。因為終于可以不用每天對著一群蠢貨虛與委蛇了�!�

    哐!一聲巨響,楊成棟猛然轉身抓住步重華領口,一拳把他打翻撞上了墻!

    “楊副住手!”

    “別激動快住手!”

    “廖副你別!拉開他拉開他!”

    一個獄警拉著楊成棟,另一個拉著撲上去要揍楊成棟的廖剛,叫嚷聲響徹成排監(jiān)|禁室,遠處有人急匆匆奔來:“怎么了怎么回事?”“時間到了快執(zhí)行押送!”

    楊成棟不斷喘著粗氣,只見步重華站起身,手背一抹嘴角血跡,抬眼向他笑了起來:“你真像個無計可施又只會哭鬧的巨嬰。”

    楊成棟眼睜睜盯著那張陌生的臉,所有怒吼咆哮全被堵在了喉嚨口——直到這一刻,他才終于從步重華瞳孔深處看見了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性與兇戾。

    “時間到了!快別拖拉!”“快上押送車!”

    看守所外的天空陰霾鉛灰,沉沉壓在高速公路盡頭。一輛藍白色押運車已經停在了大門外,車上配備一名司機、四名持械人員,副處級的楊成棟親自負責整趟押送。

    廖剛沒有跟出來,因為被看守所領導死活拉住了,怕他眼睜睜看著步重華被押進囚車時忍不住鬧出事來。

    押運車緩緩發(fā)動,在門前空地上調了個頭,朝北駛向省際高速公路�;疑目词厮髽菨u漸消失在了筆直的水泥路盡頭,步重華的視線終于從固定著鐵絲網的車窗外收了回來,神情平淡毫無波瀾,靠在了椅背上。

    除了車輛行駛的引擎聲,車廂里悶得連空氣都沉沉墜著不動。

    “這車油是滿的嗎?”楊成棟低聲問。

    司機有點局促:“報告楊副,是滿的�!�

    楊成棟點點頭,身體隨車輛行駛微微晃動,陰沉的目光瞪著前方,牙關在腮邊鼓出兩塊肌肉。

    步重華打量著他,似乎感覺挺有意思,突然開口問:“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楊成棟�!�

    楊成棟連目光都沒偏分毫。

    “你這么討厭我,到底是因為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小事,還是當年孟昭她老公去外地出事失聯時,你打報告申請把孟昭調去五橋分局,而我沒有立刻答應?”

    幾道目光同時明里暗里投過來,楊成棟臉色一下黑了:“你胡扯什……”

    “我不是故意的�!辈街厝A悠然道:“我當年只是想讓孟昭在南城支隊多留半年,平復下心情,也給我們自己隊里人一個機會。我也沒想到她愛人三個月之后又回來了�!�

    楊成棟連手都在褲袋里攥成了拳頭,雙肩繃得微微發(fā)抖。有那么一會其他押運員甚至擔心他會突然暴怒跳起來與步重華大打出手,但誰也沒想到片刻后他竟然控制住了,漲紅的臉色一分分褪去,咬著牙冷冷道:“我要是你,現在就不會再提自己隊里人的名字,不覺得羞恥嗎?你以為今天為什么沒有人在看守所外面等著送你?”

    “哦,”步重華說,“那當然是因為我事先跟許局打過招呼了,他們都以為我是明天走呢�!�

    押運車平穩(wěn)開下高架橋,兩側城郊居民樓飛速向后退去。楊成棟鼻腔中重重發(fā)出冷笑,聽上去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本來還擔心你到北京以后死不開口,現在看來是多慮了。既然你話這么多,接受審訊的時候就干脆點,殺人販毒敢作敢當,別把自己在隊里兄弟心中最后的形象都磨光了,可以嗎?”

    步重華卻不答反問:“你猜我現在為什么話多?”

    前方隧道越來越近,楊成棟目光向他一瞟。

    步重華微笑道:“在神經極度緊張的時候,有的人會用話多來掩飾情緒,還有人會一言不發(fā),而我屬于……”

    他話音一頓。

    就在這時,嘭一聲車胎爆響,押運車頭驟然一歪!

    慣性把幾個押運員同時甩向右側:“怎么回事?!”“司機小心!”“穩(wěn)住!”

    司機雙手抓緊方向盤,電光石火間把歪向綠化帶的車頭擰過來,但尚未完全穩(wěn)住,第二顆步槍子彈劃破長空,已至近前,左前輪胎應聲爆裂!

    “小心!”楊成棟一把按下身側警察的頭,失聲厲喝:“有狙擊手!!”

    ——已經來不及小心了。

    押運車失控打滑,車側窗外景物飛速旋轉,隨即一頭拍向高速公路護欄,全車轟然巨震!

    擋風玻璃四分五裂,所有人被重力甩得乒乓撞倒,楊成棟一頭砸上了鐵網。鮮血開閘般順眉心蒙住了眼睛,就在這時他聽見鐵絲門嘩啦響動,霎時頭皮一炸——

    囚籠竟然開了!

    他條件反射摸槍,但下一刻卻被步重華提著衣襟拎了起來,微笑道:“我當然不屬于第一種�!�

    楊成棟瞳孔緊縮,剎那間他看見粉碎的擋風玻璃外,數輛摩托從隧道深處轟然而出,利箭般沖向他們的押運車;而步重華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把槍,黑洞洞的槍口正指著他的咽喉!

    步重華遺憾地看著他:“再見了,楊成棟。”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因為刪改太多所以從下午拖到現在才更,下午,但可能不是所有人都看見了,所以再說一聲~鞠躬~

    第111章

    Chapter

    11

    [VIP]

    一聲槍響在押運車內炸起,

    砰!

    后車窗整面嘩然爆裂,

    恰好最前那輛摩托騎手已飛馳而至,在尖利巨響中甩尾停住。同一時間,

    步重華頂著漫天的玻璃片一躍而出,

    當空穩(wěn)穩(wěn)坐上后座,

    喝道:“走!”

    不用他吩咐第二聲,摩托車手剛要發(fā)動,

    突然不遠處傳來兩聲尖利的——嗶!嗶!

    步重華一回頭,

    瞳孔驀然定住。

    公路邊停著一輛非常熟悉的銀色大G,透過車窗只見江停面沉如水坐在駕駛席上,

    副駕駛赫然是面孔全無血色的吳雩!

    “你還能堅持嗎?”江停沉聲問。

    吳雩身上是醫(yī)院病號服,

    肩上披著江停的薄外套,

    沙啞道:“能。”

    江停說:“好。”

    下一刻他拉動手剎,一腳油門,G65發(fā)出猛獸低沉的咆哮,在目標摩托發(fā)動的同一瞬間閃電般沖了出去!

    “指揮中心報告市局,

    指揮中心報告市局,

    津O5365警車在長義隧道南入口處發(fā)生撞車事故,重復一遍津O5365警車在長義隧道南入口處發(fā)生撞車事故!”

    “報告!撞車現場發(fā)生槍擊劫囚!四輛摩托槍擊警車劫囚��!”

    “現場交警沒有火力,

    請求緊急支援��!請求緊急支援��!”

    ……

    津海市公安局一片混亂,步話機與電話響此起彼伏,

    一樓大廳人人都在奔跑喊叫,

    一輛輛掛著各種牌號的車呼嘯著沖出鐵閘門,在震天警笛聲中與各轄區(qū)警車匯聚在一起,

    浩蕩奔赴城市北面的長義區(qū)。

    宋平靜靜坐在局長辦公室寬大的實木桌后,如同一尊灰色的雕塑。

    他沒有出聲,也沒有動作,甚至連呼吸起伏都沒有,半邊身體都沒進凝重的空氣,眼角皺紋向陰暗處延伸,消融在了晦暗艱澀的光影里。

    一道人影終于從窗前轉過身,是審訊室里的老書記,語調安撫沉緩:“老宋�!�

    宋平閉上了眼睛。

    兩人都沒有再吭聲,許久宋平才終于非常非常低地、緩緩地開了口,說:“有時我真希望自己沒這么老,還能回到三十年前,哪怕是二十年前……”

    老書記拍拍他的肩,一聲悠長嘆息緩緩消失在了靜默的空氣中:

    “……誰不是呢。”

    ·

    與此同時,長義區(qū)省際高速公路隧道。

    嗚一聲摩托風馳電掣而出,將路障砰然撞飛,轉瞬遠去。下一秒G65緊跟著沖出隧道,就像銀色的閃電如影隨形,緊咬著摩托車沖下了高架橋!

    嗶嗶!嗶嗶嗶——這條路上過的幾乎全是工程車,一輛接著一輛拼命鳴笛避讓,有的只能拐進緊急車道接二連三停下。步重華在摩托車后座上咬牙扭頭,只見G65九百匹的強勁馬力在江停掌舵下發(fā)揮到了極致,真真切切如鬼似魅,在眨眼間就擺脫了其余三名騎手,裹著氣浪沖到了眼前!

    大G與摩托并駕齊驅,副駕車窗降下,吳雩在狂風中喝道:“步重華!”

    步重華左手緊握著槍,有剎那間眼珠動都不動,只看著車窗里那蒼白熟悉的臉,以及格外烏黑幽深的眼睛。

    “停下來,步重華。”吳雩望著他,聲音低緩疲憊而充滿懇求:“太危險了�!�

    后面高架橋上的警車在飛速聚集,紅藍光芒閃爍成一片,緊促鳴笛隨風而來。步重華終于硬生生挪開視線,向后一瞟,隨即又轉向吳雩,嘴角冷冷地一勾:“停下來我還能去哪里,回監(jiān)獄嗎?”

    “你……”

    “回去一邊坐牢一邊指望那群廢物能在有生之年幫我報二十年都沒報的仇,還是每天在鐵窗里后悔殺了彭宛,沒有帶著你一起壯烈犧牲在綁匪的密室里?”

    吳雩盯著他發(fā)不出聲音,一只手死死抓著車門把手,脫了形的骨節(jié)泛出青紫。

    他可能從沒有在病床上失去知覺那么久,眼窩已經完全陷了進去,顯得眼皮極其明顯,眉骨又鋒利得突兀。摩托騎手與大G緊貼疾馳,有剎那間兩人距離近在咫尺,步重華甚至從那雙瞳孔深處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他左手抬起槍,在暴烈風中用槍口把吳雩鬢發(fā)往耳后一挑,那瞬間的語調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溫柔的:

    “你現在還覺得,我是你見過最完美的人嗎?”

    吳雩眼睛微微睜大了。

    “……我可沒有受過你們精英階層完美無缺的道德品質教育……”

    “步重華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的人,也是最完美的理想主義者�!�

    “出了那扇門,太陽明天照樣升起,你還是那個完美、優(yōu)秀、榮光耀眼的步重華,我本來就不應該遇見你!”

    ……

    過往那些自嘲的、艱澀的、呢喃的、小心翼翼又隱含希望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帶著無數畫面在風中撕裂成碎片,一股腦嘩然遠去。

    步重華看著他,笑了笑。

    “——吳雩!”這時大G聲浪猛地增強,江停斷然喝道:“抓緊!我要往前卡了!”

    江停操縱這輛車的熟稔程度可能跟嚴峫不相上下,剎車、換擋、踩油門一氣呵成,儀表盤上指針漸漸逼向恐怖的260,在生死時速中一寸寸超車,他要用這加固改裝后的鋼鐵車身硬生生卡住摩托騎手的去路——

    但就在這時,步重華抬起槍口一扣扳機,砰!

    側視鏡嘩啦脆響消失,大G車胎條件反射劃出了一道驚險的S!

    江停一句國罵沒出口,電光石火間發(fā)力擰回方向盤,只見步重華毫不猶豫把尚在冒煙的槍口對準了吳雩額頭:“停車!不然我下一槍就不是打車了!”

    江停眉角俱震,在飛馳中一松油門,而這時吳雩卻伸手死死握住了滾燙的槍管:“你開!”

    “吳雩放手!”江停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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