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建筑內(nèi)部有部分缺失的扶梯用了爬梯代替,哪怕步重華中間往下跳,最快也要三分鐘,不可能再短了。這個時間堪堪夠他沖出建筑工地,混到最近的公共場所,迅速變裝后騎摩托車逃脫。
吳雩呼出一口滾燙的血氣,剛抬起頭,突然整個人僵住——
他前方數(shù)米處擋著一道身影,是江停!
身后馬路上警笛呼嘯,人聲雜亂,高處警察的咆哮和步重華的狂奔都被狂風一卷而去,匯聚著巨大都市的喧囂,洪流般沖向天穹。
“……過來,”江停喘息著,向吳雩伸出手:“到我這邊來�!�
吳雩向后退了半步,那雙顫抖的瞳孔倏然一定,幽深暗沉得反不出一絲光,攥著鑰匙的手緩緩伸進了懷里。
但江停緊盯著他:“你不記得我了嗎,解行?”
“……”
“你還記得那天外面下著雨,你躺在宿舍床上,卻沒幫我收制服,害得我只能中途跑回來自己收的事了嗎?你知道我第二天因為制服沒干就上禮儀臺,被教官罰站了三個鐘頭,你當時還拍胸脯跟我保證請我吃三食堂的飯來著?”
吳雩看著江停,似乎想動卻動不了,懷里那只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戰(zhàn)栗起來,那顫抖隨即蔓延到全身。
沒有人知道這句話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沒有人知道在那些暗流涌動的歲月里,這個僅僅發(fā)生在他們兩人之間的,平平無奇、過眼即忘的細節(jié),卻擁有怎樣改變一切局勢的意義。
“十三年了,解行�!苯N惨粢财婀值匕l(fā)著抖,像是強壓著哽咽:“過來,到我這邊來。”
仿佛時間就此凝固,化作寂寥無聲的長歌,遠遠消失在歲月微渺的光影里。
吳雩終于機械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又一步,隨即被江停緊緊擁抱住了,用力把他黑發(fā)凌亂的頭按進自己頸窩里。
“聽我說解行,你不該再往前走了,步支隊很擔心你,”江停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抑制住胸腔的劇痛,在吳雩耳邊輕輕問:“你覺得這樣一走了之應該嗎,嗯?你覺得讓他這么擔心下去應該嗎?”
吳雩靠在江停肩上,全身就像繃緊到極限的弦,緊得好像哪怕再落下一片羽毛,都會令他在頃刻間粉身碎骨。
遠處兩道身影從建筑樓里一前一后疾奔而出,那是步重華和嚴峫,但江停撐著吳雩沒有放手,把他的頭臉按在自己肩膀上,終于聽見耳邊傳來細若蚊蚋般極度嘶啞的聲音:
“……不應該……”
吳雩閉上眼睛。
那幾個字耗盡了他最后一點掙扎的力氣,整個世界迅速旋轉(zhuǎn)遠去,他摔進了意識的深淵。
作者有話要說:
第79章
Chapter
79
[VIP]
“嫌疑人從八樓摔下去,
顱腦粉碎當場死亡,
小吳口袋里找到了他碎裂的手機……傍晚時經(jīng)過技術(shù)隊還原,可以看到嫌疑人生前經(jīng)常跟一個尾數(shù)2369的號碼進行通話,
生前最后一個電話也是這個號碼打來的,
此外還有大量已清除的語音聊天記錄……”
吳雩好像漂浮在混沌的溫水中,
意識黑暗昏沉,隱約聽到有人在自己身邊來回走路和交談。
但他醒不過來,
疲憊到極點的精神被壓住了似的,
撐不開那層薄薄的眼皮。
“聊天記錄能恢復嗎?”步重華站在病床邊問王九齡。
“微信語音比較困難,文字和圖片相對容易�!蓖踔魅蜗虿》客鈴埻艘谎�,
靠近輕聲說:“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你必須做好心理準備。”
“什么?”
“嫌疑人生前最后一條信息,
是把你站在病房走廊上跟人聊天的照片拍下來,發(fā)給了這個2369�!�
步重華面色一變。
但這還不算完,王九齡更壓低了聲音:“根據(jù)醫(yī)院監(jiān)控視頻顯示,這張照片發(fā)出去后2分16秒,
小吳突然出現(xiàn)在安全樓道里堵住了嫌疑人。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
吳雩可能是因為發(fā)現(xiàn)對方偷拍步重華,才倉促之下猝然出手的!
王九齡還想說什么,
步重華突然阻止了他,目光投向病床。
只見剛才還陷入昏睡中的吳雩掙扎起來,
眼皮下可以清晰看見眼珠在移動,
呼吸急促短淺,那是將醒不醒的典型標志。王九齡驚喜地嘿呀一聲,
一臉慈愛想去拉吳雩的手,想趁機表達一下技術(shù)隊對人美心善身手好的小同志的求賢若渴之情;但還沒來得及開始他的表演,便被步重華不由分說拉走推去了病房門外。
“嘿你個驢臉你干什么,我不配擁有對小同志表達歡迎……表達慰問的權(quán)利嗎?”王主任扒著病房門:“我還特地帶了兩斤新疆大棗來探病呢!瞧瞧!我白帶了嘛?”
步重華一把拎走他手上那袋棗,叮囑:“下次記得連著花生桂圓瓜子一道帶�!比缓蠛敛涣羟楹羯狭碎T。
王主任:“…………”
王主任面對硬邦邦冷冰冰的門板,新仇舊恨直上心頭:“你個姓步的,連鹵蛋都不舍得分給技術(shù)隊半箱,還好意思張嘴問我要瓜子!”
步重華一轉(zhuǎn)身,只見吳雩已經(jīng)用手肘撐著床板,勉強坐起了身,滿是血絲的眼睛望著步重華,就像要確認他真實存在于自己眼前,而不是做夢似的:
“……你……”
步重華一把牢牢扶住他:“別動�!�
他把吳雩靠在蓬松雪白的枕頭上,把床頭上醫(yī)生吩咐吃的藥拆除出兩片,倒了杯溫水,遞到吳雩干裂的嘴唇邊,剛要喂進去,卻突然被吳雩伸手抓住了。
“吃了�!辈街厝A低聲吩咐,“是止疼片�!�
但吳雩沒有動,目光渙散而神智昏沉,就這么一手抓著步重華的手,怔怔地望著他,許久才慢慢地問:“……你要抓我嗎?”
“什么?”
吳雩又重復了一遍:“你要抓我嗎?”
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臺燈橙黃的光映在他半邊側(cè)臉上,額角貼著的醫(yī)藥紗布邊緣隱約露出血跡,反襯出頭發(fā)異常的黑,而膚色又冷得發(fā)白,眼角眉梢有種疲憊、茫然而不確定的神情。
這是那天深夜車廂里那個絕望的親吻之后,步重華第一次這么仔細地、近距離地觀察吳雩的臉,心里突然掠去一個荒謬的猜測——是他嗎?
這個念頭就像尖銳的碎冰投進心里,緊接著整個中樞神經(jīng)都微微發(fā)起熱來。
步重華看著咫尺之際的眉眼五官,試圖找出與二十年前重合的細節(jié),但確實已經(jīng)太久了。不論再怎么竭力搜索腦海,凌亂破碎的回憶中都只有月光下清瘦矯健的背影,以及少年最后一次回頭時,抹在他臉頰上的滾燙的血。
是你又回來找我了嗎?
可是,千里迢迢人海茫茫,陰差陽錯的世事怎么可能如此湊巧?
“……你不好好吃藥的話我就把你抓走。”步重華俯身靠近了些,鼻息幾乎貼在吳雩臉頰光滑的皮膚上,冷冷道:“抓起來關(guān)在家里,看你還能不能從八樓跳下去�!�
吳雩小聲道:“我不跳了�!�
頓了頓他又說:“我太想弄死他了,對不起�!�
步重華看著他紅絲密布的眼睛:“為什么你不敢讓嫌疑人落到警方手里?”
這次吳雩沒有吭聲。
“誰派他來殺你的?”
“……”
吳雩一直沉默著,步重華伸手扳回他冰涼的下巴,“吳雩,你應該知道嫌疑人已經(jīng)把我的照片發(fā)給他雇主了。咱倆現(xiàn)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嫌我知道得太多,而兇手不會顧及我知道得太少。萬一哪天出了事,大不了我做個糊涂鬼陪你一起上路,咱倆到了地下你再慢慢給我解釋,好不好?”
吳雩半晌沒有動靜,許久后終于屈起雙腿,把胳膊肘頂在膝蓋上,雙手用力抹了把臉,滿是傷痕的十指都插進了頭發(fā)里。
他閉著眼睛,下巴頦上還殘存著護士沒擦掉的干涸的血跡,隱約順著脖頸線條收攏到深陷的頸窩里。因為天生骨架輕,他鎖骨深陷得非常明顯,再往下三棱|刺尖劃出的血口幾乎橫貫前胸,醫(yī)生說只要再往上一厘米就會傷到大血管,那頃刻間就生死難料了。
他就像一頭在野外受盡了傷害的貓科動物,那全身上下的累累傷痕,反而從骨子里淬煉出了一種鋒利到極致的、驚心動魄的美感。
“……那個人叫瑪銀�!眳泅氖直坶g發(fā)出沙啞的聲音,“是塞耶的獨生女。”
——塞耶,十年前紅山刑房,吳雩被張博明放棄險些暴露的那次臥底任務;也是他十三年艱辛歲月中最早、最輝煌的戰(zhàn)功。
步重華敏感地問:“你不是說塞耶的勢力已經(jīng)被全部消滅,連亞瑟·霍奇森都被抓了嗎?為什么他的獨生女逃脫了?”
吳雩深吸一口氣,眼前浮現(xiàn)出地道里搖晃的火把、地面上蜿蜒的血跡,以及胸肋下插著一把刀,難以置信搖搖晃晃退后的少女。
他自上而下重重搓了把臉,說:“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從炸塌的地道里逃脫的。應該是當時手軟了。”
“你手軟了?”
“嗯。”吳雩頓了頓才說:“可能當時還是年輕�!�
步重華有一絲詫異,他以為吳雩這樣的人,狠起來是天崩地裂都不會有半點手軟的,但隨即又似乎想到了什么。
難道他跟那個瑪銀之間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
吳雩不敢讓嫌疑人落在警方手里,是不是正因為怕他吐露出這一點?
步重華舌根上有點說不出來的滋味,他知道以吳雩的行事風格,如果他有一件事無法自圓其說,那么這件事背后的內(nèi)情一定比他表現(xiàn)出來的疑點更大十倍、百倍,甚至到難以想象的地步。
“嫌疑人說‘三七’攀不上瑪銀,而瑪銀知道人骨頭盔,也就是說她、秦川、鯊魚現(xiàn)在應該綁在一起了。”吳雩喃喃道:“但我想不到有什么共同利益能把他們綁在一起,難道只是為了取‘畫師’的項上人頭?”
畫師。
步重華呼吸微微一頓,半晌問:“……你為什么要給自己起這么平常的代號?”
他這句話語氣平常,沒有任何異樣,聽不出絲毫試探的意味。但那瞬間他的目光卻緊緊鎖定在吳雩臉上,似乎想從那疲倦蒼白的臉上找到二十年前那個血腥夜晚的蛛絲馬跡。
但出乎意料的是,吳雩的反應很平淡而且很正常:“代號是特情組起的,跟我自己沒關(guān)系。”
“那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嗎?”
吳雩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但以前聽張博明說,二三十年前有一個邊境臥底也取了畫師為代號,最后功成身退,而且后來結(jié)局非常好。所以可能他們覺得畫師這個稱號,本身就帶有一點吉利的兆頭吧�!闭f到這他半是調(diào)侃半是自嘲地笑了笑:“說到這個,可能正是托了這個代號的福,我才能活著回來呢�!�
這是步重華在短短24小時內(nèi)第二次猝不及防從別人嘴里聽見張博明這三個字。
步重華這個人一向冷靜、銳利、不動聲色,有種年輕上位者特有的鋒芒畢露的威勢感。但此時此刻在安靜私密的病房里,他思維卻罕見地混亂起來,只看著吳雩,很多話堵在喉嚨口不知道該怎么說。
吳雩仰起頭也看著他,視線從他俊美的眉眼輪廓、挺拔的鼻梁臉頰上來回逡巡,小聲問:“你怎么啦?”
他們兩人距離非常近,步重華坐在病床沿,兩手插在西裝褲兜里,扭回頭定定望著自己腳下的地面。他思索時有種沉靜的氣韻,吳雩盯著他常年嚴苛自律鍛煉出來的寬肩、窄腰、結(jié)實的大長腿,看了好一會才收回目光瞧著病床被子,過幾秒?yún)s又忍不住去看他,這次不巧正對上了步重華突然投來的視線。
“吳雩,”他欲言又止地頓了下,才沉聲問:“我有時候是不是讓你也聯(lián)想起張博明?”
雖然是個問句,但他尾音卻是平直的。
吳雩沒想到他這么問,當時就愣住了,足足過了好幾秒才搖頭笑起來,大概本意是想佯裝調(diào)侃,但唇角弧度一拉開就流露出了真實的情緒:“不,不會。這世上會喜歡我的估計也就你而已�!�
然后他好像忍了忍,但沒忍住,伸手小心地碰了碰步重華另一邊額角上的紗布:
“而且你比他完美多了,就算破相了也很好看,我也不知道你為什么會……會喜歡我�!�
步重華心里最深的地方像是被什么東西重重地戳了一下,突然抬手抓住了吳雩的手指,俯身吻上了那干涸而柔軟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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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重華略微分離稍許,然后抓著他的手舉到自己眼前,凝視著那新傷舊傷無數(shù)重疊的五指。
吳雩那只左手跟美好的形容詞不沾邊,擦傷還在滲血,三根骨節(jié)都有輕微錯位,皮膚下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他不自在地縮了一下,但還沒來得及出聲抗拒,步重華就把他的手貼在唇邊,溫柔親吻他瘦削的手背、細長的手指,連因為顫抖而略微變色的指甲都沒有放過。
仿佛連傷口都沒有那么痛了,從指尖到全身的神經(jīng)都浸泡在溫水中,舒服得讓人鼻腔發(fā)酸。
吳雩撇開視線想把手抽走:“不好看,你別……嘶!”
他的話被輕微刺疼打斷了,是步重華突然一咬,在他無名指腹上留了一圈齒印,晃了晃說:“先留個戳,雖然待會你也就忘了。”
吳雩沉默下來,怔怔坐在暖黃色的光暈里。
“我沒有那么完美,其實遠遠不如你。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你會喜歡上我,像突然收到了一件非常珍貴的禮物,不敢相信又患得患失�!辈街厝A低頭笑了聲,然后抬眼看向吳雩,他畢竟還年輕,眼底閃動著無法掩飾的炙熱的情意,說:“其實我也擔心有一天你會對我失望。”
步重華確實是太年輕了,想不到為什么江停能用短短兩句話在頃刻間取得吳雩的信任,也沒有想過為什么耗盡半生疲于奔命的人,會突然舍得拿出全部的勇氣,試探著停留在某個風險極大的岔路口。
吳雩不太敢正視他的凝望,瞅著自己被緊緊握住的左手,心里感覺有一點荒謬。
我怎么可能會對你失望呢?
我永遠都不會對步重華這個人有絲毫失望。
步重華略微靠近,似乎還想說什么,但這時病房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咣咣咣被敲響了,是嚴峫:“步重華!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面!”
他們兩人同時一愣,又是更急促的咣咣咣:“開門!快點!”
步重華劍眉鎖緊,起身打開反鎖的病房門,一個字都沒來得及問就只見嚴峫迎面扔來一手機,劈頭蓋臉道:“吳雩上熱搜了。”
他指指吳雩,又指指手機,面色極不好看:“高清,露臉,視頻�!�
步重華臉色劇變,扭頭與吳雩對視,同一時刻吳雩的手機在床頭柜上響起,是林炡!
“我在南城分局,立刻讓步支隊回來一趟。”手機對面,林炡坐在燈火通明的辦公里,網(wǎng)頁上一排排刷新的文字正沉沉映在他眼底:“五分鐘前,The
Assassination
Market網(wǎng)站榜單突然開始更新,暗網(wǎng)對你的人頭發(fā)布了新一輪懸賞�!�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新比較遲是因為我來悉尼出差,然而人下了飛機才發(fā)現(xiàn)幾張材料丟在墨爾本,然后又現(xiàn)場買票回墨爾本……再折回機場買票去悉尼……我現(xiàn)在正在去機場的路上嚶嚶嚶嚶嚶嚶嚶~
第80章
Chapter
80
[VIP]
“哇——”“跳下來了跳下來了!”“牛逼!”
視頻長達二十八秒,
晃動得非常厲害。開始五秒鐘只是從側(cè)面對著空曠的建筑樓層,
緊接著只見兩道身影緊貼著從八樓一躍而下,其中一人炮彈似的直接摔了下去,
另一人則砸碎幾層防護網(wǎng)和腳手架,
落地后直滾出去十數(shù)米,
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在這過程中拍攝者一直在大呼小叫,同時拿著手機快步跑近,
直到吳雩站起身那一刻來到工地鐵絲網(wǎng)外,
迅速放大了鏡頭——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機,隔著這么遠的距離,
視頻截圖中吳雩滿是鮮血灰塵的臉卻一點也不模糊,
只要稍微有心做一下銳化,
甚至能稱得上是高清圖。
隨即吳雩跌跌撞撞走向另一邊,鏡頭被工地堆在鐵絲網(wǎng)邊的建筑廢料擋住了,拍攝者惋惜地嘆了口氣:“老鐵雙擊666哈!原創(chuàng)不易,給個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