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是你說番城好玩，要帶我玩遍？”
“是太好玩了，所以我挑不出來嘛，”李善情確實說過很多次這樣的話，大言不慚地為自己辯護(hù)，腦筋動了動，決定，“那我?guī)闳ガ旣愊矚g去的沙灘玩好了。”
莊敘看了看他：“不去你喜歡去的嗎？”
“……”李善情氣惱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就沒有說過一句讓我高興的話�！边^了兩秒，又有點委屈：“你知道的，我不在學(xué)校就待在家里啊，我又不能出去玩�！�
莊敘嘴唇動了動，好像想說什么，但李善情偏頭看前面的路，沒有聽到莊敘的聲音。
“我以為你身體好一點了，”過了一會兒，莊敘開口，說，“那去你說的沙灘吧，你不是說有很多鳥嗎�！�
“你記得��？”李善情有點意外，“不過夏天沒有什么鳥類可以看�！彼R上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忍不住笑嘻嘻的：“秋天就有了，所以你九月也必須要來找我玩�！�
但莊敘又開始了：“看有沒有空，”
“空空空，”李善情責(zé)備，“每天都在說空，空是誰�。俊�
他學(xué)電視里的好兄弟相處，用胳膊肘打了一下莊敘本來放得好好的手臂，沒有掌握好力道，不知道莊敘痛不痛，反正他很痛，“嘶”了一聲，差點趴到方向盤上，
莊敘終于還是笑了，雖然不是很明顯，他說：“李善情，好好開車，不要裝大人�！�
李善情，不要裝大人。李善情走路看路。
這是李善情有段時間常常會忽然想到的話。他在大腦中制造出莊敘的聲音，將這些話貪婪地吞食，反復(fù)咀嚼，覺得自己像一臺吃掉莊敘關(guān)心的話語，就重獲關(guān)心，以關(guān)心為能源來啟動的機(jī)器。
可是當(dāng)時李善情卻開起了玩笑，說自己已經(jīng)滿十八歲，可以去一些成人秀場了，逼問莊敘，第一天到利城的時候晚上十點究竟在干什么，到底有沒有去看少兒不宜的東西。沒有意識到珍貴時刻的降臨，也不曾意識到它的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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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也有呢！
第17章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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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這是蘇菲亞在卡維海灘餐廳工作的第三年。她身材高挑，口齒伶俐，今年年初升任了前臺經(jīng)理。六月初一個普通的周五下午，餐廳的老主顧Noah，帶來一位他沒有見過的年輕男子。
這晚Noah沒有預(yù)定，便在最忙碌的傍晚時分來到餐廳，餐位已十分緊缺，不過他是蘇菲亞最喜歡的客人之一，她還是盡力替他安排到了靠窗的寬敞沙發(fā)座位。
Noah外表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瘦削白凈，臉蛋漂亮得像會在亞洲玩偶博覽會獲獎（如果有這樣的博覽會）。
他是位特別的客人，最大的一項特點，是他從不在餐廳用餐，因為他有極多的過敏原，會常常來海灘餐廳消費(fèi)，全因他的朋友瑪麗格外喜歡這里的菜品——主廚是她的老鄉(xiāng)。
自從三月獲得駕照，周日晚上，他便會自己開車載著瑪麗來到餐廳，坐在她對面，陪她飽食一頓，歡暢地同所有人聊天，然后留下極為慷慨的小費(fèi)�？ňS海灘餐廳的每一位員工都十分喜歡這位主顧，以至于幾年后，大家看到Noah出現(xiàn)在時政和財經(jīng)新聞中，并為倫理學(xué)的專家大肆批判時，都感到恍惚，不相信Noah是那樣的人。
這一次Noah帶來的男子，比他高半個頭，穿著休閑，長相清俊，令人一眼便心生好感。Noah和他靠得很近，模樣親昵，像是親戚，又像是情侶，讓蘇菲亞很好奇。
她領(lǐng)著他們向餐廳里走，回頭時注意到，Noah一刻不停地對那名男子說話，而那名男子則有幾次微微抬起手，懸空放在Noah肩頭的后方，防止Noah被路過的人撞到，Noah說得興高采烈，所以全然沒有注意到。
蘇菲亞還是第一次看見Noah這樣的歡快神態(tài)，她想這名男子一定是他非常重視的人。
落座后，一位顯然認(rèn)識李善情的服務(wù)生走過來，問他們：“Noah，今晚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嗎？”
“是我和這位先生一年來第一次見面的紀(jì)念日。”李善情說完，立刻看向莊敘。
莊敘懶得澄清或否認(rèn)，他便將尾巴翹到天上，神氣地問：“可不可以為我們準(zhǔn)備一塊慶祝蛋糕？”
服務(wù)生說當(dāng)然可以，李善情又駕輕就熟地點了幾樣他說瑪麗說最好吃的菜。
看得出來，此人在番城確實過得如魚得水。
這方水土將李善情養(yǎng)得面頰紅潤，氣息仿佛都比以前更長，語速也比以前快。像在展示他離開了濱港一切都好，而且未來還會更好。
從外表看，他真的長大了不少，現(xiàn)在穿大學(xué)的衛(wèi)衣，黑色的球鞋，頭發(fā)理短，神采飛揚(yáng)，若不是過分蒼白的皮膚，細(xì)瘦的手腕，和較常人而言依舊無力和緩慢的步伐，初次見面的人，恐怕很難察覺到他的身體曾是那樣虛弱。
不過李善情還是不能吃餐廳做的飯——經(jīng)過一下午的相處，莊敘察覺到——也仍然沒有到能過正常生活的程度。番城對于李善情的身體來說，或許來說還不錯，但也不是天堂。
例如下午在沙灘，李善情非要與莊敘一起下車，給他指點方向，自己又不注意，站到了一簇花叢旁，沒站一會兒，他就犯了哮喘。
“你看，都是你要在這里走，害我發(fā)病。”他一邊在斜背包里掏吸入劑，一邊胡說八道責(zé)怪。
用完哮喘吸入劑之后，短短五分鐘，李善情便又回到了以前在醫(yī)院里那種莊敘熟悉的樣子，寂寞，虛弱，感傷，不甘。
“莊敘，口罩在我口袋里。”他沙啞地說，實際是指揮，卻像在祈求。
本來，莊敘認(rèn)為會替李善情戴口罩、照顧他的那個人已經(jīng)不會是自己了。他不會再因為李善情而有過多的動搖，因為莊敘這一年變化很多。
會有能夠成功的自信，是因為大部分時刻，他是意志堅定的。
這一年來，從臨床測試的順利結(jié)束，到與各類人士愈發(fā)熟練的談判，莊敘迅速達(dá)成了以前父親遲遲無法達(dá)成的新合作，再也不是一個因父親的災(zāi)難而空降的新人。
不論是集團(tuán)的高管，還是在晚宴上遇見的長輩與同行，已沒有哪個人會再因為他的年輕而對他有所懷疑，也不再有誰敢于用不敬的語氣對他談起他的父親。因此飛機(jī)落地之前，莊敘尚有這樣的信心。
他告訴自己他此次前來的目的，是考察這座城市。他知道這理由站不住腳，但決心這樣定義。李善情沒有邊界感，他有。當(dāng)然他也更不會讓李善情倚在自己身上休息，但是實情并非如此。
其實更早一些，莊敘本來也以為，自己絕不會再來番城，絕不和李善情見面。李善情生日的那一晚，他們沒能見面，是上帝給他的警告與啟示：不必靠近，不必見面。也已用盡他不正確的沖動。
這一次，在利城機(jī)場登機(jī)前，莊敘將機(jī)票交給工作人員，還有了一種篤定的認(rèn)知，他覺得只要他想，便能夠放棄這張機(jī)票，一走了之。
腳步帶莊敘來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帶他走下飛機(jī)，帶他順手幫了坐輪椅的老人家，又帶他來到出口，走到拿著電話，蒼白瘦弱的戴著口罩的李善情面前。
李善情本來便是那樣一個隨時隨地會黏著別人不放的人，沒有猶豫地?fù)溥M(jìn)莊敘懷里，然后莊敘復(fù)雜的心緒，便被當(dāng)下所產(chǎn)生的、無法否認(rèn)而無盡的情感所稀釋，淪為落進(jìn)河流的雨水。
意志失去效用，難以順利地體現(xiàn)。
在番城八小時，莊敘說得很少，李善情說得多。
平日里的聯(lián)系也不少，李善情說的一切，莊敘幾乎都聽過了。莊敘切著瑪麗愛吃的龍蝦，喝瑪麗說最好喝的雞尾酒。
只有李善情將話題引到莊敘身上時，莊敘會回答一兩句。
“你和P打頭那個公司談得怎么樣？”李善情問，“如果在這里開啟市場，志愿者標(biāo)準(zhǔn)會不會降低？”
莊敘說“不會”，李善情便翻一個白眼，手支著下巴，說：“怎么一點都不努力��？這下李總可要超越你了�！�
“李總找到投資了嗎？”莊敘確實是有時想揭穿他，說出的話沒有經(jīng)過思考，所以時常會后悔。
“李總現(xiàn)在還不需要，”李善情理直氣壯，“要的話后面很多投資人會排隊。懂不懂？”
莊敘冷笑，扯扯嘴角，李善情就說：“天吶，好久沒看到你笑了。還以為你不會對我笑了！莊敘，你笑起來真好看！”
李善情自己說的時候，都沒有太大的笑容，如同一個喜歡作怪搞惡作劇的青少年，又像在諷刺莊敘不愛笑冷淡，又演得像真是在夸。
“莊敘，”他的眼睛睜得那么大，伸出冰涼的手，扣在莊敘在切蘆筍的手腕上，搭住了莊敘的腕表，說，“你再笑一下嘛�！�
“自己不吃飯不要妨礙我吃�！鼻f敘聽自己這樣說。
李善情得意地說：“你又笑嘍。”
莊敘并不覺得他說的是真話，把他的手拉開，李善情哼起了歌，服務(wù)生端來了蛋糕，巨大的白色磁盤上用巧克力醬寫著紀(jì)念日。
清晨和深夜短信里的李善情像一種程序，讓人懷疑是假的。電話里的李善情距離很遠(yuǎn)，有時候打著哈欠，不知人在哪里。只有坐在黃昏時的餐廳餐桌對面，在深藍(lán)色的空氣里，只喝白水也愿意陪莊敘吃飯的李善情才真實。他的每一分鐘，和莊敘一起度過，沒有分給別人。
——如果李善情還在濱港。
莊敘看著李善情，腦子里冒出這樣一句話，立刻用黑筆涂去。
無用的胡思亂想會延長記憶，或者縮短時間，莊敘看了看表，買了單，覺得晨起后的一天什么都沒有做沒有發(fā)生，就即將結(jié)束了。
夜色籠罩餐館，所有的燈都亮起，莊敘要搭乘的飛機(jī)也有兩小時就要起飛：“我得走了。”
“好吧，真的要送你去機(jī)場嗎？要不要留一晚再走，我家有空房的�！崩钌魄闊崆榈匮�，拖著他的手臂，和他一起走出餐廳。
溫和得不可思議的風(fēng)吹在他們身上，莊敘有一種錯誤的認(rèn)知，仿佛他自己也定居于此，才對這陣風(fēng)有一種親近的情感。
莊敘不答，李善情嘟噥了幾句，按開車門，坐進(jìn)駕駛座。
李善情按了啟動鍵，沒有馬上開車，忽然看向莊敘，莫名其妙地說：“怎么有蛋糕味。你是不是沒有把嘴巴擦干凈？”
“不可能�！睙o稽之談，莊敘立刻否認(rèn)。
李善情皺起了眉頭，說“真的好香，氣味好重”，緊接著便湊過來，要檢查莊敘的臉，莊敘當(dāng)然擋住他的肩膀，沒讓他靠太近：“李善情。”
“你別擋我啊，不在嘴邊的話在哪里，是不是掉到什么地方了呢？”李善情非常認(rèn)真地盯著莊敘，傾身向前，朝他湊過來，還閉起了眼睛。
莊敘垂下眼睛，便看到李善情比常人要淡一些的睫毛。在一年中行經(jīng)所有地方，見到其他所有人，莊敘都沒有見到這樣一種顏色。而李善情不能靠近花，體溫卻像夏季的花瓣，所以莊敘聽到心跳聲，這一瞬間，他好像是很確定李善情要做什么了，只是有點驚訝，內(nèi)心卻也沒有排斥。
李善情在來的路上說自己“滿十八歲”，問莊敘“是不是去看成人秀了下次能不能帶我”，在莊敘否認(rèn)時說“到底好不好看啊”，莊敘幾乎要和他一樣，將眼睛閉起。
但是李善情突然像一只小狗一樣皺起了鼻子，開始傾情環(huán)繞著莊敘嗅聞，在莊敘的袖口處停下，然后睜開眼高興地大叫：“莊敘，我找到了！”
“你吃蛋糕吃在身上！”他好像找到莊敘的把柄，笑嘻嘻地用紙巾幫莊敘擦了一下袖子，“還好我找到了，不然別人都會笑話你�！�
接著把紙巾放進(jìn)了杯座，快樂地往前開，還說：“我這么重要，你下個月再來找我玩好不好？”
那一刻莊敘立誓不會再來番城，他在飛機(jī)上一路都后悔來這找李善情。到了利城，周開齊還在等他，因為時差的緣故，他在深夜里還開了兩個會，簽署了幾份緊急的文件。
這晚沒有睡好，也又很快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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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zhǔn)備休息三天寫入v章，周日雙更之后就是正常的一周五更，周二周六休息！
第19章
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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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這是李善情最為風(fēng)光而無慮的一段日子，然而往后當(dāng)他再去回憶，卻只覺得當(dāng)時過太快，從未在他的人生里發(fā)生過。
大概是因為很短。
像夏天的某天到草坪聚會，誰將一塊惹人喜愛的冰涼黃油放到平底鍋上，開火后便很快完全融化。
七月，李善情進(jìn)入惠特克教授的研究中心實習(xí)。教授喜歡他，給他實驗室權(quán)限，也對他的項目提供了不少建議。這期間他組建了自己的最后的團(tuán)隊，同樣從濱港來的方聽寒，新生社群認(rèn)識的艾倫，在研究中心被他纏上的學(xué)姐趙自溪，以及聽過他的完整計劃后，與他一拍即合的富家子維克多。
九月，他們開始為進(jìn)入學(xué)校創(chuàng)業(yè)孵化器的路演做準(zhǔn)備。
他們的新項目是生物相容性更強(qiáng)的單植入輕型醫(yī)學(xué)緩釋艙，對植入技術(shù)的要求極低，以李善情的花言巧語來形容，這將會是一項便捷的午餐手術(shù)，雖然并沒有那么簡單。方聽寒和趙自溪覺得他的說法有些不符合實際，維克多則認(rèn)為很好，用這樣的說辭更容易吸引到投資。
在功用上，他們的緩釋器與克里蘭公司的有相似之處，不過不論是私下還是公開場合，李善情對克里蘭緩釋器的形容詞都是笨重，設(shè)計也笨重，植入方式傳統(tǒng)，只有形狀，沒有內(nèi)核。至于SyncPulse，他現(xiàn)在的評價是過于嚴(yán)肅的醫(yī)療設(shè)備，不在比較范圍。且他們避開了SyncPulse的植入點，這兩項技術(shù)是可以共存的。
說到底，李善情承認(rèn)，他設(shè)計這個項目，更多是為了自己，想探索一條能夠通往健康的捷徑。不過奇跡般的，這六個月中，身體沒有給他捅出任何簍子。因此才說這是最好的一段日子。
他熬了不少夜，因為晚歸而被瑪麗多次批評，入秋時衣服穿少了，有過小感冒，但并未生出肺病，仿佛舊的病兆已經(jīng)被番城的陽光和干燥從他身上成功地蒸餾出去，剩下的都會是健康與美滿。
同時，維原生科與利城一間大型制藥公司成立合資企業(yè)，擴(kuò)張海外市場的消息鋪天蓋地，莊敘也成了備受矚目的大忙人。雖然隔著時差的時候變少了，可是見面卻好像更難了。
畢竟莊敘是如此年輕，如此成功，外貌英俊又舉止得體，哪間新聞媒體會不喜歡他？前年與首席運(yùn)營官的公司爭奪案也人被重新翻出，記者采訪了幾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將故事細(xì)細(xì)道來，將莊敘描述成一個戰(zhàn)勝惡龍的勇士。李善情休息時四處搜索，全都讀了一遍，心想以后他自己會如何上新聞呢？要穿什么樣的衣服？
李善情自小被評價長得像個人偶般精致，倒是希望自己在媒體上可以呈現(xiàn)一個非�？岬男蜗�，站在鏡子前表演學(xué)莊敘說話，但是面部表情更缺失的版本，說著說著總是笑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