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知道了，總裁，大明星。”李善情也不高興，沒好氣地說完就閉嘴了。
莊敘不說話了，啟動了車，他們從研究園區(qū)離開。
李善情無聊眼神亂轉(zhuǎn)，看到莊敘按在方向盤上的手背，不知是不是因為瘦，骨節(jié)凸起，看起來好像捏得很用力。
莊敘的皮膚也比較白，雖然比不上李善情，但看得出是養(yǎng)尊處優(yōu)長大，又顯得更不夠成人。
不知為什么，李善情覺得剛才被他拉過的位置癢癢的，忍不住摸了一下，過了幾秒，突然聽莊敘問：“很痛嗎？”
李善情反應(yīng)了一下，才想到莊敘在問什么。
事實當然不痛，因為莊敘拉得很輕，李善情這般敏銳的痛覺神經(jīng)，也沒什么感覺，但他馬上說：“對啊，好痛！你是不是想把我手臂拉骨折？”因為這么說顯得比較占理。
莊敘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莊敘聲音低低的，說：“我以為拉得不重�！庇终f：“我下次出來等你�！贝蟾艑儆谒麑钌魄榈狼傅臉O限。
還好李善情肚量相當大，接受了：“這樣才對�！�
研究園區(qū)在濱港的郊區(qū)，而維原生科的集團大樓在市中心，相距很遠，又恰逢車流量密集的晚高峰，因此一直開開停停。
李善情太困了，睡了大半程，做了個游泳的夢，游得精疲力竭，才被莊敘喚醒。睜眼已在地下車庫，莊敘坐得筆直，側(cè)著臉，低聲叫他的名字，不知是不是怕把他推骨折，就沒碰他，大概叫了很久，表情都有些無奈了。
李善情第一次看到莊敘這樣的神情，第一反應(yīng)是給自己加了五十分，而后才說：“到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下了車，李善情亦步亦趨跟著莊敘走，又聽莊敘問他：“你餓嗎，餓的話先到食堂吃飯�！�
“貴公司食堂恐怕沒有我能吃的東西吧�！�
“……”莊敘的腳步停了停，回頭看了他一眼。
大樓是前幾年新建的，所以地下車庫里很干凈也很亮，不時有車離開，從附近駛過。他們馬上就要走到電梯廳的玻璃門口了。
后來很多年過去，李善情還會時常想起莊敘當時的眼神，因為這是世間最潔凈的一種，看不到雜質(zhì)，再精密的設(shè)備都難以提煉。李善情雖然弄不明白，卻很想再要莊敘這樣看自己，然而逼迫他，挑釁他，說甜言蜜語，又口出惡言，都難以成功再現(xiàn)。
不過當時李善情只是問他：“干嘛看我�！�
“我把你的過敏清單給食堂廚師了，”莊敘說，“他們可以做幾道你能吃的。”
李善情怕他們鍋子不洗干凈，還是會過敏，這種狀況以前曾發(fā)生過，就婉拒：“算啦不餓。瑪麗給我做了，我回家吃�！鼻f敘便帶他上樓。
他們坐高管的專用梯上樓�？吹角f敘刷卡，李善情調(diào)侃：“不愧是總裁！”但電梯充滿了香氛味，李善情說完就打了兩個噴嚏，而后搖搖頭，整理被晃暈的大腦。
莊敘問他：“香味太濃嗎？”
李善情“嗯”了一聲，從口袋里掏出個新的口罩拆開戴上，而后又靠近了莊敘少許。每次到了新環(huán)境，他都會有些缺乏安全感，貼住認識的人，才能確信自己有東西可扶。
莊敘沒動，他就光明正大抓住了莊敘的手臂。
“你很累嗎？”莊敘也沒有避開，不過低頭看他。
“對啊，”既然說到這里，李善情順便征求他意見，“莊敘，我沒有想好，暑假還要不要去實習，這周好像有點太累了�！�
莊敘不說話，李善情又晃晃他，他才很冷酷地回答：“你自己決定�！�
原型機在三十層，有一個很大的展示間，供要人來訪時參觀。各類零件和植入方法，都有詳細文字介紹，有些精密部件的上方，還放著放大鏡，方便人查看。
李善情在里面轉(zhuǎn)了許久，一邊看一邊贊嘆，莊敘陪了一路，不時講解，看起來像個熟練工。
走到最后的新植入技術(shù)展示臺前，莊敘忽然開口：“這項設(shè)計的顧問教授，馬上會來濱港大學任教�！�
“啊？”李善情不知他的用意，抬頭看他。
“我去年聽過他的講座，講得很有深度，”莊敘這樣說，“你以后如果有興趣，可以選他的課�！�
李善情稍稍愣了一下，聽是聽懂了，不過不知怎么回應(yīng)，簡直有點芒刺在背，因為他不可能留在濱港上學。既想，早知當時不胡說了，又疑惑莊敘怎么把他隨口胡說的話記得這么牢。
“真的嗎，”李善情習慣性地選擇敷衍，又轉(zhuǎn)移話題，“你的辦公室在哪��？我可以去玩嗎？”
莊敘帶李善情去樓上的辦公室。和想象中不同，這間CEO的辦公室并不是特別大，有一組會客沙發(fā)，一張大辦公桌，還有兩面書架，放滿了各種類型的著作，有些像莊敘家的書房，只不過這里的窗外有城市最亮的夜景。
李善情左顧右盼一番，加分的癮又犯了，忍不住晃晃悠悠走過去，一下坐進那張大椅子，抬頭看站在不遠處，看上去有些無語的莊敘，得意地指揮：“小莊，去幫李總?cè)ゴ蛞环菸募�。�?br />
莊敘問：“哪份文件？”
“這都要問我，秘書怎么做的？”李善情來勁了，指指點點，“明天就把你換掉。”
莊敘被他氣笑了，走過來，不過沒有拉他，問：“演夠了沒？”
李善情不理他，兀自觀察他辦公桌上的那張全家福，還有兩張許女士的照片，以及莊敘的小學畢業(yè)照和中學畢業(yè)照。小學照穿了一套藍色的校服，中學則是西裝制服，不過都是瘦瘦長長，表情冷淡，像畫出來的人物。
“莊敘，你怎么從小就那么好看，”李善情感慨，“你有沒有談過戀愛��？有人追你嗎？”
莊敘伸手把他那兩張照片扣下去，不給李善情看了：“辦公室看完了，我送你回家�！�
“好小氣，”李善情抬眼看他，“怎么了，你辦公室有宵禁嗎？還是你的照片看一眼要收錢？”
“你不是還要回家吃飯？已經(jīng)八點了�！鼻f敘好像是真的無奈了，重新把照片拿起來，擺到李善情面前。
李善情覺得再刺激莊敘，莊敘一定會被完全激怒，識相地站了起來，裝作妥協(xié)：“好吧，被趕走了�！�
送李善情回家的路上，他們聊天，李善情說起自己白天編的那個程序，本意是炫耀自己的聰明才智，可是莊敘又突然對李善情說：“到時如果想輔修計算機，上課的強度可能比較高�！�
酷絡(luò)洣
李善情已經(jīng)可以看到小區(qū)門口的拱廊，門口的灌木上圍著幾圈白色紅色的小燈，是還沒拆去的過年裝飾。
他少有地失語了，隔了幾秒，糊弄說“那算了”，轉(zhuǎn)過臉去看看莊敘，看看莊敘有沒有被糊弄成功。莊敘直視著前方，說：“可以只修感興趣的課�！�
李善情頭都痛了，繼續(xù)嘗試跳過這個話題，開玩笑說：“沒準植入了緩釋器我就變得很強壯，可以多修幾門了。你快點幫幫我，好不好？”
當然這樣的言論并沒有獲得莊敘的承諾，到了小區(qū)門口，李善情就下車說了拜拜。不知為什么，他拐彎要走到通往家的步道時，卻看到莊敘的車還停在原來的地方，沒有馬上離開。
李善情沒有多想，回家纏著瑪麗說沒吃飽，拜托她給自己煮了一碗白面，吃完就洗漱睡了。他先選擇性地將莊敘以為他會上濱港大學的事遺忘，決定以后事到臨頭再補救。
莊敘應(yīng)該也不會很在乎吧，比李善情大了三歲，怎么會不知道人都要為自己多考慮？何況李善情本來就是一個有一天算一天的人，一切決定都要圍繞自己，為自己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反正李善情不喜歡濱港的氣候，除非濱港完全徹底地變個樣子，否則他才不想留下。
--------------------
今天是趕上了，明天休息！
第11章
11
===================
11.
三月不是特別順利，公司碰到了一件麻煩事。大洋彼岸某國的監(jiān)管機構(gòu)，無預(yù)兆地通過了一間大型醫(yī)療公司的緩釋器設(shè)備臨床試驗申請，引起了公司法務(wù)部門的注意。
若不是李善情的吵鬧，引出了一些時間的具體節(jié)點，難關(guān)度過之后，莊敘或許會對這段時間里自己的情緒完全失去印象，只剩事件的記憶。
實習結(jié)束之后，李善情還剩大半周的春假，每天都來騷擾莊敘。提起實習，他的言辭十分夸張，稱疲憊的實習讓他在家躺了整整一個禮拜，問莊敘：“你們實驗室那么大，為什么不能開那種小平衡車？如果我夏天去實習，你送一輛給我吧�！�
莊敘問他“不是說不想去了嗎”，他又支支吾吾，說自己還沒想好。
李善情早慧，說起一切都頭頭是道，但輪到做決定，又時常隨意地變更，只講喜好，不講信用。莊敘那時以為李善情被家人朋友慣得厲害，才這么不通人事。
春假結(jié)束前夜，莊敘在讀法務(wù)部搜集來的對方公司近兩年來的采購清單報告。經(jīng)過調(diào)查，克里蘭公司的緩釋器與SyncPulse作用并不完全相同，但暫時無法確認兩者是否有專利技術(shù)的重疊，仍不能掉以輕心。
李善情原本已經(jīng)去睡，突然又發(fā)來消息，說自己做噩夢驚醒，開始和莊敘東拉西扯。莊敘的手機屏不斷亮起，實在是被纏得很煩，打了個電話過去：“我在忙，沒空聊天�！�
“好吧，你在忙什么？”李善情說。
“公司的事�！�
“我剛才夢到我在大學里走路暈倒，”李善情聲音有點委屈，“別人以為我只是躺著睡覺，最后沒人救我。”
莊敘聽得有些無言。
李善情的焦慮，想盡早通過植入緩釋器的申請的心，莊敘很清楚，也不是沒替他關(guān)注。每隔兩三天，莊敘都會詢問臨床運營部進展情況。李善情的病例和報告十分復(fù)雜，負責人召集了兩次專家審核，仍然沒有討論出答案。
這些工作都具有其保密性，不必事事對李善情說清。
“濱大校園面積不大，也沒有適合你躺的草坪�！鼻f敘說出事實，澆熄李善情的表演欲，他就沉默了，過了幾秒老實地說：“那我再去睡一下�！�
掛了電話，李善情又迅速發(fā)來一條：“�！焙鸵粡堊旖窍聮斓谋砬�。既懂事又不懂事，禮貌又不禮貌，孩子氣又不孩子氣，令人無奈。
莊敘只能回：“�！�
最后報告也沒能看完，因臨床運營部的負責人在深夜給他發(fā)了信息，問他是否有空聊聊。
電話接通，負責人的第一句便是：“莊總，抱歉這么晚打擾您。不過您問了很多次，我想還是得盡早把答案給您。討論出結(jié)果了，患者107號的病例，是無法用作我們的志愿者審核的參考的，他不能通過審核�！�
夜里氣溫有點低，書房的窗戶半開著，吹進帶著草木香氣的風。莊敘當時并沒有能在第一時間開口給出反應(yīng)，可能是因為內(nèi)心沒能立刻接受這句話的確實含義，使運營部的決定飄在空中，若不伸手抓取，便沒有定論。
然而莊敘的記憶力，卻使他無法忘記負責人說的每一個詞語。
負責人在電話那頭解釋：“患者107號的身體情況太復(fù)雜，再加上虛弱和易過敏體質(zhì)，經(jīng)過初步測算，如果進行植入，后期出現(xiàn)并發(fā)癥和排異反應(yīng)的概率非常高，成功率也比其余癥狀的病患低太多。我們可以請他來試驗部再采樣，進行更精確的活體檢測，不過以我們的預(yù)計，即使在最好的情況下，成功率至多接近百分之五十——說到底，這一批緩釋器本身的目標群體，暫時還不是他這類型的病人。”
莊敘給負責人的回答是“我知道了�！焙唵蔚亟Y(jié)束了通話，看到手機上的時間，已經(jīng)越過零點，又超過十二分鐘。
他在書房里坐了一會兒，發(fā)覺手腳有些冰冷。
一定是李善情成日把植入和未來的健康掛在嘴邊，像所抱的期待已實現(xiàn)，甚至將莊敘也拖進了他的夢想之中，以為植入緩釋器這件事，到李善情十八歲就會自然而然地發(fā)生，才在事到臨頭時，發(fā)現(xiàn)不符合李善情期望的答案，居然如此難以接受。
莊敘想起身，又遲滯地難以起身，看了看李善情的消息，不知幾點才回房。
次日，莊敘沒有立刻聯(lián)系李善情，上午先去了臨床運營部，與幾名醫(yī)療專家碰面，再次確認了結(jié)果，想看看還有沒有什么回轉(zhuǎn)的余地，但答案是沒有。
負責人看著莊敘，數(shù)次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忍不住，在短會后單獨問：“莊總，請問患者是您的親屬嗎？”
“不是�！鼻f敘否認�；剞k公室的電梯里，收到了李善情給他發(fā)了一條鏈接。
點開看，是李善情在科技與工程大獎賽獲獎后，發(fā)給頒獎組的視頻。頒獎組把這視頻放到了獎項的官方頁面，頁面里其他視頻都點擊寥寥，只有李善情這一條點擊率高得令人咋舌。
“小莊，評論區(qū)好多人夸李總，”李善情很得意地說，“你記得去學習一下�！�
自從維原生科集團之行結(jié)束，李善情愛上了這個自稱，隨時隨地開始角色扮演，莊敘平時只后悔當時不該接他的茬，此刻心中卻是復(fù)雜。
按照事實而言，李善情沒有通過志愿者申請標準，是基于醫(yī)療科學所作出的決定。
只因害怕李善情失望，便猶豫不安，乃至退縮，這不該是莊敘。
莊敘點擊視頻下方，看了看評論，大部分與項目無關(guān)，居然都夸李善情長得好看，少部分評論質(zhì)疑項目到底是不是李善情做的，只有一兩條來自濱港地區(qū)的聲援，稱獲獎?wù)咴跒I港的生物競賽圈本便十分有名，不服氣的同學可以去查詢?nèi)ツ闕BO的獲獎名單。
在莊敘看來，這些爭論圍繞李善情個人為主題，反使獎項和項目失去了其真正的意義。但李善情因此而高興，這些便似乎沒那么重要了。
與法務(wù)部開會的時間到了，莊敘沒回消息，他自己隱隱承認，他也在逃避將消息親口告訴李善情。
——不知李善情知道之后，又要怎么鬧了。李善情太過難纏，所以每過大約十分鐘左右，莊敘腦中都會浮現(xiàn)他失望的臉。
那張臉有點像李善情實習的最后一天，他們從實驗園區(qū)出發(fā)去集團大樓時莊敘看見的。因為被拉疼，李善情發(fā)了脾氣，坐在車里不高興地看向窗外。
若得知自己無法植入，他應(yīng)該會比那時還要更生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