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她險些破功,將云舒塵單手拎起,一把懟上墻面,這一下砸得頗狠。
背后一片粘膩。
一把匕首自云舒塵袖中伸出,她緊緊握住,趁此機會,淺淺刺了一刀,又極快地縮了回去。
這刀上綴了點兒料,約莫是從糕點里扒拉出來的。
玲瓏子。
修道之人用之無害。
但能讓魔族血脈動蕩,丹田生亂。
唐無月本處于心緒不寧之時,又處于打斗之際,她愈想運功,便愈發(fā)危險,隨時都有可能被自己反噬。
云舒塵本也只是留作一個最后手段。畢竟她從未想過在斗法之時,還能與別人貼得如此之近。
當(dāng)?shù)都飧钇萍∧w時,玲瓏子很快隨著她渾身的血液開始蔓延。
云舒塵緊緊盯著她,不過多時,她面上魔紋開始生長,神情逐漸喪失理智。
*
這人的神色自若,但不知為何,顧若水總是覺得她已失了理智。
按理而言,她們修為相仿。但是由于雷靈根天生的迅捷,顧若水有自信卿舟雪趕不上她,之前看來也是如此。
可現(xiàn)在,她幾乎還沒看清她是如何出劍,自己便被劍一式破開,而師弟直接身負重傷,面臨淘汰。
此時雷聲已經(jīng)歇小很多,但是時不時還能電上幾道。卿舟雪的傷口愈合得愈發(fā)快了,反反復(fù)復(fù),就如同不死不滅之身。木相靈力溫和地籠罩著她,致使她整個人還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
顧若水冷靜下來,她的目光看準(zhǔn)了白蘇。
不能留這個醫(yī)修了。
她化為一道電光在卿舟雪眼前虛晃一招,準(zhǔn)備繞過她而去。
卿舟雪目視前方,不像是在看她,但當(dāng)那道電光來至眼前時,她的眉梢緊緊蹙起,忽然一劍斬出,將那道電光毫不猶豫地切成了兩半。
顧若水吐了口血,跌落在地上。
是雷……卿舟雪瞇著眼睛,眼前的景象又開始扭曲。她的眼眸愈發(fā)明亮,渾身的靈力皆開始亂竄,愈是強大,也愈是危險。
此般癥狀,疑似走火入魔之相。
林尋真看得分明,走火入魔的確如同這般,實力猛然大增,但是……但是會因為靈力的反噬而倒下,經(jīng)脈寸斷。
“卿舟雪!”
一劍往地上刺去,頓時豎起層層冰棱,猙獰盤曲地橫亙在地上。
顧若水還未緩過勁兒來,她有驚無險地躲開,鋒利的冰錐幾乎便要卡上她的喉嚨。
……她要清除十面八方之雷。
顧若水身上的雷靈根刺激到了她,那雙無情無欲的眼眸瞥過來,対著顧若水,手腕晃開,密不透風(fēng)的劍法悉數(shù)使了出來。
顧若水天資過人,自小戰(zhàn)績赫赫,難免心底里存了些許傲氣。如今被人打落在地上,她在一瞬詫異以后并未膽怯,反而握緊了手中的寶劍。
那把糾合著無數(shù)劍靈的黑色長劍,不知融掉了多少柄名器,堪稱舉世無雙。
在一片徹骨的寒意之中,她咬牙一劍抵上她,亦做了魚死網(wǎng)破的決絕姿態(tài)。
*
唐無月在丹田劇痛之時,不知云舒塵有什么后招,玲瓏子的毒性讓她思迅混亂,身負幾處重傷以后,唯一一線清明的是——
就算大限已至,她要拉著云舒塵同歸于盡。
她不管身上流血的深傷,指尖方才已經(jīng)刺入云舒塵的腹部,正卡著一點點往下,想要直接捏碎丹田,而后拍散她的元神,讓她自此魂飛魄散,再入不了輪回。
留存在土靈根里的一絲護體靈力,于其中死死抵住唐無月的手,兩人就這樣僵持住。
唐無月周身的魔氣愈發(fā)狂躁凌亂,力氣也漸漸大起來。云舒塵的唇動了動,血自喉頭溢出,又緩緩流了下來。
一滴,兩滴。
而她的心臟還在抽疼著,眼前一片模糊時,反而凸出一抹白色身影,朦朦朧朧,竟像是幻覺。
*
場外的人也以為自己看見了幻覺。
四分五裂,中間凹陷的擂臺之上,顧若水的黑色長劍忽然開始□□,宛若千手觀音一般,分出了密密麻麻的劍影。
每一把都不甚相同,但每一把都是流光溢彩的寶劍。
她抬手迎上卿舟雪那一劍,所有的劍影都順著她的手而舞動。
“這一場,已經(jīng)將近三個時辰�!奔九R江道:“雙方仍然旗鼓相當(dāng),不讓輸贏。按往年規(guī)定,最后半個時辰若還未分出輸贏,便按場上人數(shù)來算。”
顧若水擋下了卿舟雪一劍,手腕震得發(fā)麻,并不戀戰(zhàn),反向白蘇和林尋真那邊竄去。一個是醫(yī)修,一個已無法力,若要將她們逼出圈外,甚至是易如反掌。
林尋真只覺一道電光閃過,她雙目再不能視。
心中不禁一沉,卿師妹現(xiàn)在的模樣……似乎兩耳不聞,估計連季前輩的最后通牒都聽不清楚。
她方才一劍重傷白袍弟子,雷聲停歇后卻從那人身邊走過,像是看不看一樣。她似乎已經(jīng)不是在比試,而是在清除一切她自以為威脅的——雷鳴電光。
而顧若水清醒得很。一黑一白二人,目前正慘兮兮地互相摻扶著,但不會出局。
她只需要將白蘇和林尋真逼下場,再與卿舟雪耗光這個半個時辰……足矣。
顧若水的劍太快了,她手起劍落,直接斬下,利落得近乎殘忍——
林尋真緊緊閉上了眼睛,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襲來。
亦不見微風(fēng)。
她詫異地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白蘇指尖掐著訣,面色蒼白,一滴汗水自她眼睫上悄然抖落。
林尋真一時愣愣,她睜開眼睛,瞧見了極為驚人的一幕。
顧若水舉著劍,纏繞的電紋幾乎已經(jīng)挨上了白蘇的頸脖。
下一瞬,她就能將她彈飛出去——
可是那把劍被顧若水握在手中,紋絲不動。
林尋真離得很近,她幾乎能看見顧若水手臂上因為過于用力而顯出的線條,但是那把劍就是堪堪懸停住,怎么砍也砍不下來。
白蘇緊緊閉著眼,她以靈力牽引著顧若水的軀體——將其中一絲絲肌理遏制住,然后一點一點地牽拉回去。
師尊能做到,她雖然沒成功過……現(xiàn)如今,唯有相信自己。
白蘇渾身的靈力都被竭盡全力地調(diào)動起來,自丹田之中汩汩流瀉而出,她渾身散發(fā)著淺色的光暈,甚至自擂臺之上,蔓生出一叢一叢鮮艷的花草。
顧若水的劍沒有退回去,只是讓她頓在原地,暫停了一瞬。
人生之中,一瞬有很多。
但往往定勝負的,也只是靠著這一瞬的工夫。
下一瞬,顧若水突破了扼制,手上的電光耀眼了一瞬,但是隨著一聲清晰入骨的血肉摩挲聲,她睜大了眼睛。
她感覺腹部涼颼颼地,似乎被冰刃劃開了一個口子,然后塞滿了雪,涼得徹骨,冷得鉆心。
她一寸寸扭頭,身后的白衣劍修面色未變,眼神漠然,看她仿佛只是一塊石頭,順手劈裂了而已。
忽然一夜春風(fēng)來,紛紛揚揚的大雪再次自地上飄了起來,旋轉(zhuǎn)起舞,聲勢過于浩大。
顧若水被她單手扼住提起,卷入一片飛雪之中,期間她的雷紋閃了閃,光芒已經(jīng)暗淡,又被一劍震向虛空。顧若水吐了一口血,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召來佩劍,指尖掐訣,身影漸漸虛化。
她化為一道雷光,伴隨著萬重驚雷落下。
這是最后一次反擊了。
而卿舟雪眼中光芒愈勝。
天上的飛雪依舊肆意瘋狂。
旁人只覺溫度降到極點。
雷光落下的一瞬,厚厚的雪層之中,竟然鉆出了一根又一根的冰苞,極速生長,層層疊疊,這里一簇那里一簇,極其富有生命力地抖動著。
冰蓮抽開了第一瓣,第二瓣,三四瓣,千萬瓣,于一瞬時——
在至寒之中葳蕤怒放。
晶瑩剔透,純凈無暇。當(dāng)悉數(shù)綻放以后,花瓣卻如利刃一般射向四面八方,冰片削出來的冷光一時竟然比雷光更加凄美耀眼。
待到那場浩瀚的星雨落下以后,全場陷入一片靜謐。
天地茫茫一片白。
一個人影現(xiàn)出,而后慢慢單膝跪了下來。她撐在地上,猛烈咳嗽起來,一口殷紅的血吐在雪地之中,冰蓮染上凄艷的大紅。
顧若水杵著劍,半跪在地上,慢慢闔上眼睛,在風(fēng)雪之中,仿佛化為一座凝固的冰雕。
在一片死寂之中,季臨江的聲音慢慢響起,她依舊數(shù)了十聲,而后掃了一眼流云仙宗。再看了一眼全場唯一站著的卿舟雪。
“流云仙宗可還有能出戰(zhàn)的?”
白袍弟子和黑袍弟子矗在原地,他們虛弱地攙扶著,又看了一眼蓮花中心,大片大片的血跡,還有杵著劍昏迷的顧若水。
的確沒有人能出戰(zhàn)了。
一聲的雄渾鐘聲緩緩蕩開,先是一層,推過流云仙宗翹起來的屋檐角,又層層疊疊地化為千萬回音。
卿舟雪站在原地良久,她眼中的光點一點一點熄滅,最終回歸了正常的瞳色。
雷鳴已歇,她心底里驟然松懈下來。所有的危險都被覆蓋于皚皚白雪之下。
她仿佛如夢初醒一般,慢慢回身,耳旁什么都是靜悄悄的。
大雪還在下著,將卿舟雪一頭烏發(fā)染得雪白。
她猛然回首,対上了白蘇和林尋真如釋重負的笑容。
第150章
云舒塵感覺自己的力氣正在一絲絲被抽空。
但眼前女子的身影卻愈發(fā)清晰。
凄迷大雪之中,卿兒站在殘破不堪的擂臺上,長身玉立,宛若天上仙人。她緩緩一笑,而后立在原地:“師尊,我贏了�!�
云舒塵的腦海中驟然閃過這樣一絲畫面,她清晰地知曉這都是幻覺。
云舒塵紋絲不動地抵抗,唐無月便更要運功。
但玲瓏子易從中作亂,慢慢的,她面上的魔紋炙熱到一定程度,幾乎將肌膚燙傷。
現(xiàn)下已沒什么驚心動魄的場面,兩人在暗地里僵持著,比的無非是誰先斷氣。
刀尖攥在手中,幾乎亦要蹭出鮮血,往里頭懟深了一寸。
唐無月反攥住她的手,眼睛睜開,又再度闔上,忽然笑了笑:“殺了我又如何……有些人就和那只貓一樣,生前一身好皮毛,到頭來還不是粉身碎骨……”
她的笑聲愈發(fā)肆意,像是詛咒。
云舒塵又往里刺了一寸,手指在顫抖。
唐無月再次艱難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四周靜默的魔女,曾經(jīng)追隨的手下,她忽然冷笑一聲,似是嘲諷。
下一瞬,魔氣已經(jīng)聚攏。
云舒塵意識到她要干什么時,閉上了眼睛,將殘存的靈力都用來護衛(wèi)自身。
胸口驟然一疼,鮮血濺了她滿臉。魔君的身影化作業(yè)火焚燒,她自爆丹田造成的湮滅,氣浪沖天,幾乎震碎了迦羅殿的浮雕,在此一瞬碎成了粉末。
云舒塵再撞到一根巖柱上,又吐了一口血,她來時的一身衣物,此刻幾乎已經(jīng)化為血衣,黏黏糊糊地貼在身上,護體靈力在此刻全然碎掉。
殿內(nèi)塌了一半,不過好在由最后幾根柱子穩(wěn)住,傳來一些驚慌的聲音。梵音忽然揚聲道:“慌什么慌!肅靜!”
搖搖欲墜的半邊大殿之中,她的喝聲很是顯著。
郁離轉(zhuǎn)過身子,慢慢地單膝跪地,朝著靠在巖柱上的女人俯首道:“恭迎新君�!�
云舒塵勉力睜開眼睛,垂眸掃了一眼郁離,忽然勾起唇,笑了笑�!澳恪е业男戮�,在你身后�!�
她的血脈不純,又是一身仙家道法,何況身為太初境的長老,云舒塵不能與魔族有明面上的牽連。
郁離當(dāng)即愣住,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一眼梵音,云舒塵撐起精神,嘴唇動了動,似乎在對梵音講話,只不過聲音略低,旁人聽不分明。
梵音道了聲是,她將面上遮掩的術(shù)法撤去,與祖母極為相似的妖異紋路,從臉上露了出來。
正是唐迦葉一脈正宗而尊貴的蓮紋。
現(xiàn)任的大祭司是前任祭司的后人,她本是對云舒塵有些微詞,畢竟,畢竟她再怎么說也是仙家之人。只不過唐無月的手段實在過于殘暴,她看不下去,迫切地希望有人來取代,于是暗地里幫了梵音一把。
現(xiàn)如今她得知此事,正是大喜過望。云舒塵既然斗敗了唐無月,身為唐迦若之女,的確有資格繼承君位,但她現(xiàn)如今當(dāng)這一日魔君,自然也有資格再度傳位給梵音,這雖然聽著荒謬,但挑不出錯處。
正當(dāng)眾人神色各異時,云舒塵踉蹌著腳步,略有些匆忙,從這一片狼藉中試圖穿行過去。
她的腳步很是虛浮,似乎急著要去尋什么人。
梵音還未反應(yīng)過來,她看著云舒塵搖搖欲墜的身影,還未走幾步便要倒下,她一驚,連忙過去扶住了她:“姨母!”
*
流云仙宗飄揚的旗幟上也被雪壓彎了后,歡呼聲才驟然起來。
哪怕賠了些銀票,但太初境的奪魁堪稱那些新生宗門的一顆定心丸——長江后浪拍前浪,并非是勢大的老牌宗門能固守魁首。
他們也有希望。
天下之大,英才輩出,不會埋沒于隱秘之處。
卿舟雪與白蘇還有林尋真慢慢走下來時,又瞥見了一抹火紅的身影。
阮明珠的面色還有點蒼白,額頭上纏著一些白布,胳膊上也是,像是剛蘇醒不久。她的笑容卻是極為明媚的,像是雨過天晴后冒出來的大片金燦燦的野花。
“贏了?”
阮明珠嚼著綁帶,自顧自地答:“贏了!”
當(dāng)季臨江宣布了本次比試到此為止以后,四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輕人,自擂臺一齊走了下來,其中兩人腳步虛浮,一人尚還瘸著,另一人似乎還有些僵硬,她們傷痕累累,神色疲憊,如同暫且斂起鋒芒的寶劍。
人群自動為之讓出一條道,目送著她們遠去。
問仙大會的賽事暫且告一段落,但是論慶賀宴席還得過一段時日再開。以往都是流云仙宗自家人給自家人辦,今年卻半路殺出一個太初境來,到底是不尷不尬的。
主殿之中,由于太初境近日有些動蕩,共只來了二位長老,柳尋芹靜靜從頭看到了尾,點頭的弧度甚為輕微,越長歌眼眸早彎了:“唉呀,瞧著她們幾個,我怎么感覺比自己奪魁還高興呢�!�
他人紛紛在與她們道賀。這些寒暄,皆被越長歌擋下,三言兩語聊了許久。流云仙宗掌門說了一些場面話,便暫且先移步他處——
賽后還有諸多之事得收收尾。
況且流云仙宗要在三日以后召開宴席,廣邀各大宗門長老,慶賀此次問仙大會完滿落幕。
卿舟雪四人作為問仙大會這出戲的主角,自然不能缺席,還得在流云仙宗之內(nèi)暫住幾日。
她們走過人群,獨自回到了寢居。白蘇雖是累極,還是擋住了卿舟雪,“你剛才在比試中,是怎么了?”
旁人只感覺卿舟雪修為深厚,唯有她們瞧出了一些不對勁的端倪。林尋真與白蘇一顆心七上八下懸到比試結(jié)束,好在卿舟雪除卻瞧起來茫然了些,也并未走火入魔,也并未經(jīng)脈寸斷。
白蘇本想探查一下她到底如何,結(jié)果把了半天的脈,總覺得不對勁,險些摸出了喜脈……而后經(jīng)林尋真提醒,她才發(fā)覺自己的指尖抖得厲害,一身靈力早已經(jīng)消耗至盡。
白蘇輕咳一聲,只好將手放下來。卿舟雪搖了搖頭,“無須擔(dān)心,我沒事。只是方才之事……我也不知,當(dāng)時聽見雷鳴,心中便帶了些許戾氣�!�
可是你的體質(zhì)。
白蘇再看了她一眼,略感擔(dān)憂,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一直有在掩護卿舟雪,但是她沖出幾道炸雷之間時,反復(fù)傷愈,也不知旁人是否瞧出不對來。
但愿他們只是認為自己醫(yī)術(shù)精湛……可是那么多雙長老的眼睛,她們當(dāng)真能糊弄過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