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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師尊要平安渡劫,飛升成仙。”

    她略感錯愕,甫一抬眸,便對上那張格外冷情的臉,眉梢眼角,都掛不住紅塵俗念。但是她說出來的話卻很是關(guān)切,平淡中帶著一絲期許的暖意。

    “我已說了,心里莫要藏事。事多則憂心,心憂則多病�!鼻渲垩⿹u搖頭,又站起身來,走向船頭看路,日光照徹之下,她那身白衣分外耀眼,仿佛隨時都要乘風而去。她微微側(cè)過半邊臉,“你方才又在緊張了。”

    她現(xiàn)在體察人的情緒,堪稱準得驚人。

    云舒塵心道,情根似乎又齊全了一些。

    若是她真長成正常人那般,恐怕還是個不能輕易糊弄過去的主。

    她這般想著,唇角微彎。一顆心被她三言兩語一撥弄,也慢慢地放了下來。

    “我本意是向北邊尋一趟季前輩,她是問仙大會多年的把關(guān)人,亦是德高望重的裁決者,倘若有她的擔保,你此去問仙大會,沒人會多言的�!�

    云舒塵身為卿舟雪的師尊,對眾人說話難免有偏私之嫌,難以服眾,因此還是要借他人之口。

    她為何偏挑中了季臨江,因為這家伙也是個劍修,如癡如狂,可能會對卿舟雪起惜才之情。

    卿舟雪坐回船艙,她略一動,這小舟便容易左右晃動,像是搖籃。

    她聽到云舒塵這話,點了點頭,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去找誰。反而一直盯著云舒塵的眼角看,尚還紅著,看起來不甚舒服。

    沉思一陣后,她在她眼角貼了兩個小冰片。

    云舒塵的肩頭忽然悶了個人,她的口鼻皆掩在衣料之中,深深地吸了口氣。卿舟雪聞了半晌,也沒品出個所以然來,于是換了一處,比方說埋在她腰間,又聞了許久。熱氣在腰間吞吐,云舒塵的身子顫了一下,忙扭過頭來問:“……你干什么?”

    卿舟雪道:“師尊有魔族血脈,但是聞起來卻是香的。為何?”

    鶴衣峰的書房上并不會藏有魔族功法,也沒有半點介紹。卿舟雪對于此一族類的了解僅僅停留在殺過幾只魔物,勉強算認識梵音,或是師姐妹之間毫不嚴謹?shù)拈e聊。

    她對于任何方面的求知欲倒是不小,況且關(guān)聯(lián)云舒塵,興致便愈發(fā)濃厚。于是她上上下下將她聞了一通,最后一臉疑惑地抬起頭來。

    “興許是相處過久,你已習慣了。況且我未修魔道。”

    云舒塵萬萬沒有想到徒兒會對此認真考量起來。她尚還停留在卿兒知曉此事,方才對于血脈一事并未提及,她又會是如何看法的思潮之中——結(jié)果卿舟雪已經(jīng)擺上明面開始琢磨她。

    這樣也好。云舒塵反而放松下來,索性閉著眼由她去了。

    外衫皺得像船行過的春水,最后不知不覺落了下來。卿兒微涼的指尖撫過她的肩,掀開一小片布料,而后又合上,像是在找尋著什么。

    云舒塵將最后一層里衣攥緊:“這又是干什么?”

    “我觀那些魔族女子面上或是頸脖、腿處有紋路�!�

    卿舟雪回想了半天,她記得她胸口處有一顆紅痣嬌艷欲滴。

    云舒塵忽然被問及此事,微微側(cè)頭,輕咳了一聲。徒兒似乎還有些不甘,她湊得很近來找,一縷烏發(fā)垂在鬢邊,不慎溜進了云舒塵的領(lǐng)口里,勾得四處發(fā)癢。

    卿舟雪衣裳上帶著的清香,淺淡地環(huán)繞著她。

    “我自然是有的�!痹剖鎵m挑出了領(lǐng)口里的那縷發(fā):“想看么?”

    “那此時你只能看看,別碰�!�

    卿舟雪所見的魔紋一般都是在顯眼處,她怎么也未曾想到,師尊為此需要脫這么多衣物。

    她自下而上,一寸寸褪著,羊脂玉一般的大腿在凌亂的衣物間若隱若現(xiàn)。她以足尖蹭住那些薄如煙云的衣料,挪出一片褶皺,而后猶豫片刻,徹底曲了起來。

    “好看么?”

    卿舟雪垂眸看去,呼吸微妙地頓了頓。

    紋路生得似一條蛇,又像葳蕤怒放的花枝,妖嬈纏繞在大腿根部。

    “……嗯,”卿舟雪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很漂亮。”

    她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興許是在看紋路罷。

    云舒塵將衣衫理好,徹底遮住了那一點艷色。

    云舒塵只給她看了一眼,但她的目光一直審視著卿舟雪,略帶有一些小心地,想要從她的神色中看出一絲變化。

    哪怕她有一絲一毫的蹙眉,云舒塵恐怕都會心口發(fā)堵。

    結(jié)果還是沒有。

    片刻后,云舒塵忽然對自己有些無奈。

    明知卿舟雪不會如此。

    這又是在試探些什么呢?

    要是也能像卿舟雪那般就好了,信任一個人便可以放開身心去信任。她的徒弟愛得總是坦坦蕩蕩,絲毫不忸怩,一看就是尚未經(jīng)過世事蹉跎。

    但她怕是一輩子也不能這樣了。

    卿舟雪又敏銳地覺察到師尊情緒的微妙不悅,事實上,自打昨日將話說開以后,云舒塵心緒變化的起伏與復(fù)雜,如山間時隱時顯的霧一樣捉摸不透。

    可能樁樁件件,都是暗傷累累。

    才惹得她如此大的反應(yīng)。

    卿舟雪將一絲綺念壓下,既已分明,她決定此后不再提這件事。

    她們慢慢悠悠地飄了許久,在舟上看了三次日出兩次日落以后,終于停在了岸邊。

    倘若云舒塵尚未記錯,此處應(yīng)當是季臨江的洞府。

    唯一希望的是,她未閉關(guān)就好。

    季臨江在劍修一道上算是有名的人物,她無門無派,只是個散修,因此諸如問仙大會這樣的賽事,請她去把關(guān)是較為公正的。

    好在云舒塵還未進去就瞧見了她。

    季臨江自面上瞧來也就是一芳齡女子,她此刻正……相當不羈地掛在樹上,長發(fā)垂下,宛若吊死的女鬼,微風拂過,時不時晃蕩一下,像是逢年過節(jié)總要懸上的臘肉。

    卿舟雪奇怪地瞥了那女人一眼,然后和云舒塵確定了一番。在師尊篤定的目光中,卿舟雪終于相信沒進錯門。

    她正欲靠近那樹一步,一把長劍便如電光一般射來,斜插在卿舟雪腳邊的泥土之中,險些擦出火星。

    卿舟雪負劍而立,當即頓住腳步。

    “什么人?”

    “太初境卿舟雪�!�

    樹梢之上,那女人倒掛著打量她片刻,“嗯�!�

    “不認識�!�

    季臨江目光挪上卿舟雪手上的清霜劍,“但我認識這把劍�!�

    她又越過卿舟雪的頭頂,看云舒塵,沉吟片刻,“這位倒是有些印象�!�

    “想不起來,便不要想了。”

    云舒塵微微一笑。

    季臨江忽覺不對,再仔細一瞧,瞪道,“是你?”

    卿舟雪忽然感覺四周威壓甚重,那把長劍嗡然一顫,自地中拔出了幾寸泥土,而后直朝她兩人射來。

    清霜劍下意識地順勢而上,鏗鏘一聲,擋住那把劍。緊接著,那掛在樹上的女人極速墜落下來,正當卿舟雪以為她馬上就要臉著地時——

    快要著地時——

    她真的臉著地了。

    季前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半截身子插進了土里,瀟灑得甚至不肯多留一點土屑。

    卿舟雪微微一愣,又往后縮了一寸。

    “……前輩?”

    下一瞬,季臨江相當柔韌地以腳尖點了一下地,整個人頓時拔地而起。卿舟雪再回過神來時,季臨江已經(jīng)直立在她的面前,撣開了袖上并不存在的灰。

    她伸手一握,那把長劍飛在手中。

    季臨江抬起眼睛,握著那劍,一劍指向卿舟雪,而后她冷笑一聲,挪了半寸,劍鋒便對上一旁的云舒塵。

    云舒塵剛抬起手,萬千劍影便朝她劃來,將虛空之中撐開的水幕戳得漣漪點點。

    卿舟雪擋下幾劍,腳踩在泥土之中,甚至后陷幾寸。同為劍修,她能從這些劍招里感覺到對方此刻心氣不平,甚至帶有一絲惱意。

    季臨江的攻勢凌厲非常,待二人不得已踏出門外后,便毫不猶豫地關(guān)了門。

    ——謝絕見客。

    第136章

    碰地一聲,大門緊閉。

    掀起來的灰塵險些嗆到卿舟雪。

    卿舟雪捂著嘴,側(cè)頭看了一眼師尊,云舒塵目視前方良久,忽而輕嘆一聲,從容交代道:

    “我當年下某秘境時,曾遇見此人。而后結(jié)伴同行了一陣。彼時還未辟谷,我順手用她的劍切了……”

    “切了點小蔥�!�

    云舒塵蹙眉道:“誰知她相當記仇,當即追著我砍了一路。時隔多年,竟也還認得我�!�

    卿舟雪面上的神色有一瞬凝滯,對于劍修而言,本命佩劍上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蔥味,絕對是相當沮喪的事情。

    “佩劍不同于器,更似另一半,意義非凡�!�

    “是么。”云舒塵忽然將清霜劍拿過來,那把劍象征性地掙了掙便回歸安順。

    她看著卿舟雪,幽幽問道:“它重要還是我重要?”

    “皆很重要。”

    “倘若非得分個高下呢。”

    卿舟雪的額頭上頓時滲了層冷汗,她慢慢答道:“清霜是師尊贈我的�!�

    云舒塵滿意了,她將佩劍送還回去,不再為難她。

    這時卿舟雪忽然聽到清霜劍靈罵了一聲什么,聲音低沉,沒教人聽清。

    可能是在罵師尊。

    “那我便自己進去見她。”卿舟雪將長劍入鞘,再次上前。云舒塵也正是此意,她又在外頭化出來一把藤椅,而后舒適地坐了下去。正值陰翳處,茶水已備。

    “對了�!�

    卿舟雪又一扭頭,手中被師尊塞了兩個紫色的小壇,兩壇之間貼著繩結(jié),聞著像是酒。

    “帶點禮�!�

    門雖緊閉,但想要進去卻不是很難。季臨江關(guān)了門,只是表明不欲見人的態(tài)度罷了。卿舟雪一手拎著繩子,而后自墻邊一踏,如輕功一般飛了進去。

    還未落地,又是幾道劍意襲來。卿舟雪橫劍格擋,仍然不可避免地掛了點彩,面頰上的傷痕一瞬感到灼熱,而后又悄然愈合。

    面前劍影的數(shù)路與她所見的太初境劍道全然不同——更為凌厲厚重,但也不失靈巧。

    卿舟雪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艷。

    看來前輩是火靈根。

    靈根與心性有些許關(guān)聯(lián)——至少修仙者大多如此認為。火靈根之輩,或是熱情赤誠,或是桀驁不羈,不拘于世俗,其實只要以真心相待,相處起來并不會很難。

    她落地時衣袂翻飛,酒壇晃了晃,好在安然無恙。

    季臨江這次坐在樹上,那古樹有五人合抱般粗細,個頭也很高,卿舟雪看她,不得不高仰著腦袋。

    “修為倒是不錯�!�

    那女人靠在枝丫上,眉梢緊蹙,“你是她的徒弟?”

    “是�!�

    “那你走吧�!闭Z氣忽然煩躁。

    卿舟雪沒送過禮,也不知說客套話,直接將酒壇子往上一送,“師尊是師尊,我是我,是我有事相求于前輩�!�

    那酒壇之中晃蕩著半生酒,香氣清苦至極,但的確為百年難得一遇的佳釀。

    季臨江本不想接,不過就酒壇與她擦肩的這一瞬,她似乎有些可惜將這摔碎,于是伸手松松勾住。

    她掃了一眼,又緊盯著底下那規(guī)規(guī)矩矩站著的身影,揚眉道:“什么境界了?”

    卿舟雪一愣,她也說不太清楚。自己估摸了一下,好像是元嬰末化神初的樣子,不過于她而言,并沒有這個境界。

    云舒塵說不能隨便告訴別人。

    她便往低了報:“元嬰末期。”

    “有什么事?”

    樹影晃動一下。

    “想去參加問仙大會�!�

    季臨江奇道:“你去自家宗門報上名來即可,尋我有何用?”

    “此事說來話長�!�

    “那便長話短說!”

    “我殺了一個人,其中諸多誤會。問仙大會不收心術(shù)不正之輩。但我覺得自己并不算是。前輩高風亮節(jié),不知可否為我佐證一二�!�

    季臨江再聽她講了一段,興致忽起,手將酒壇掛在樹梢上,又從樹上掉了下來,不過這次并未插入地中,而是平砸在地面,塵土微起,卻不見她面上痛色。

    她盤腿坐起來時,身上依舊一層不染。季臨江看著面前之人,故意道:“可是你已經(jīng)下了手,此乃事實。我與你不過是一面之緣,既非親非故,又不知根知底,憑什么要為你佐證?”

    卿舟雪沉思起來:“前輩說的……”

    季臨江正欲從她面上看到一絲窘迫之色。

    結(jié)果沒有,她依舊淡漠得如一汪井水。

    卿舟雪若有所思了一陣,耿直地點了頭:“有理�!�

    季臨江一愣,而后忍不住笑了兩聲。“那這兩壇子酒,你便白送我了?”

    她半點不像她師尊,果不其然,冰靈根的劍修,沒有那么多的花花腸子。

    季臨江顯然更為欣賞這種人,她再次盯上那把清霜劍,眼眸微瞇,“今年的確是我主持不錯。我看你這丫頭還有點意思,要我做個擔保也并非不可。”

    “請講。”

    “拿著你的清霜,接下我三劍�!奔九R江道:“我可不會手軟,倘若你還能站著從這里走出去,我便應(yīng)了你的條件。若是死了,就叫你師尊進來收尸,也無需管那什么大會了�!�

    她呵呵一笑,“這樣不是很好么?”

    三劍。

    卿舟雪在心底估量了一番,季前輩是師尊一輩的人,修為至少高出她兩三個大境界。

    若是讓她勝過她,那怕是天方夜譚。但若只是接三劍的話,她能以修為抵過一部分,亦能躲掉一部分,雖說很兇險,但也并非不可能。

    更何況,方才她隨手揮出的幾道劍影,大開大合,相當精妙。也不知季臨江認真出劍時是什么模樣。

    卿舟雪竟也生了幾分好奇。

    她定了定神,“好�!�

    這一聲才剛應(yīng)下,卿舟雪身后忽然傳來一聲,“走。”

    她回眸一看,云舒塵不知怎么進來的。方才二人的對話,顯然沒有繞過她的耳朵。

    師尊的面色有點冷,幾步走來,一把握住卿舟雪的手,低聲道:“接什么三劍,她說什么,你便聽什么?還有其它法子的,再想便是——”

    卿舟雪還未做聲,便見季臨江粲然一笑:“我不保貪生怕死之輩。怕了?那便走,我當你們未曾來過�!�

    云舒塵的目光下挪,她看見卿舟雪的神色微妙一動,眼神挪向了季臨江的那把寶劍,又很快轉(zhuǎn)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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