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當(dāng)夜。
燈火惺忪。
云舒塵倦倦地翻了個身,將衣物重新攏好,遮住了一些微紅的痕跡。她與卿舟雪抱在一處,正欲睡覺時,有人在耳旁輕聲說,“我明日想去閉關(guān)�!�
云舒塵睜開眼睛,打量她片刻,嗯了一聲,“打算閉關(guān)多久?”
“四年?”卿舟雪見師尊沒有回答,想了想,“兩年更好一些。”
“不用為了我改�!痹剖鎵m柔聲道:“修道之人,四年彈指一揮間�!�
“我認識師尊也才四個四年�!�
可是她說:“這幾乎是我現(xiàn)如今的一生了,感覺很久很久�!�
云舒塵又翻了個身,沒有說話。
卿舟雪做出決定略慢,但是踐行得卻很快。她抽出一日時光來,將云舒塵以后要喝的藥,一一囑咐阿錦,分門別類地放好。而后將鶴衣峰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覺得沒什么遺漏以后,帶著那本冰靈根劍修留下的殘篇,又捎上了自己的劍譜,回到了她八歲那年住的屋子里。
門輕輕地合攏,被一道禁制鎖住。
然后便聽不見什么動靜。
云舒塵這時正在外頭喝茶,她這幾日刻意疏遠了徒弟。
況且卿舟雪忙來忙去,也的確沒什么時候與她閑談。
她看向那道緊閉的門,又抿了一口茶。一個毛團縮在腳邊,動也不動,像是在打盹。
“阿錦�!痹剖鎵m將那只貓頂醒,凝神思索道:“我沒遇到她時,都在干些什么?”
“主人是指多少歲的時候?”
“沒遇到她的前幾年�!�
“倘若沒有閉關(guān)修養(yǎng),也不想去參加主峰的晨間會議,主人每日約莫辰時起身,梳妝,侍弄花草,喂錦鯉。用過午膳,下午興許會小睡一會兒,醒來時批一下宗門的文書,而后沐浴,看書……”
原來這么單調(diào)?奇怪的是,云舒塵覺得以前也沒有閑到哪里去。
卿舟雪雖是個安靜的人,但是帶給了她很多難以言喻的熱鬧。這點兒熱鬧不會留在耳畔,而是真正留在了心底。
這幾年宗門風(fēng)平浪靜,也沒有什么事發(fā)生。
云舒塵徹底閑下來,每日打坐修行,其實過得與閉關(guān)也無甚區(qū)別�,F(xiàn)在身體好了許多,她的確是想挑一個時候,早日突破大乘,去往最后一個境界——渡劫期。
兩年的時光轉(zhuǎn)瞬即逝。
卿舟雪還是沒有閉關(guān)四年,在此之間,她挑著第二年的末尾,短暫地出關(guān)了一趟。
鶴衣峰風(fēng)景如故。
桌上擺著一張略舊的字條,摸起來硬硬的,另一張字條柔軟一些,瞧起來也新些。上頭皆用墨跡寫著,筆跡相同的幾個字——“生辰快樂”。
每一張字條上都壓著一個錦盒,卿舟雪打開來,第一個里面是一顆鏤空的鮫珠,光華奪目;第二個則是很精美的劍穗。
想必是師尊每年送她的了。第二個沒那么耀眼,她反而更為喜歡,像是眼緣一般——一見鐘情。
貓咪舔著爪子:“這是主人自己打的穗子。”
卿舟雪一愣,她的手這么巧么。她將劍穗纏上手腕,不禁問道:“師尊去哪里了?”
“亦在打坐,靜心修行。”阿錦道:“你現(xiàn)在要去見她么?怕是……”
卿舟雪瞧師尊那屋子里也關(guān)得緊,搖了搖頭,其實她只是出來看一看。若是一切都好,那便可以放心。
她轉(zhuǎn)身進了房,帶著劍穗一起,將門合攏。
潛心修行,以待下一個兩年。
第121章
卿舟雪在室內(nèi)苦思劍譜時,度過了她人生之中師尊缺席的四年。
她閉上雙眼,于識海之中看見了一片銀霜。這四年來她閑暇無事,將那片銀霜順著自己的心意捏造,逐漸地,竟然真有了些許形狀。
紛紛揚揚的雪花倏然散開,無形之刃劃出天際。再度聚攏,如同銀河環(huán)繞一般將自己罩得密不通風(fēng)。
再凌厲一些的,化為堅冰,織成無縫的牢籠。
這都是卿舟雪悟出來的三道劍技,許是因為生性的緣由,她悟出來的幾個劍技多為牽制防守,并未有單純的殺人技。
那本殘篇之中的字跡模糊不清,需要靜下心來一個一個字地讀。甚至幾處關(guān)鍵之處偏生是斷了,還得靠自己猜來猜去。
卿舟雪瞧了半天,才勉強看出,這是在建議冰靈根修士去冰天雪地之中修煉。
太初境地處九州西南,氣候溫暖,再加上山勢力起伏較高,四季尤為分明。
冬日里除卻鶴衣峰,遠不止于到冰天雪地的程度。為何此峰名為“鶴衣”,其實就是因為每年風(fēng)一起,吹白半座峰時,柔軟潔白的雪花很像披上了一大片的仙鶴羽衣。
但就算峰上雨雪較多,實則溫度并不甚低。稍微回暖時,冰雪就會消融。
與北源山的終年苦寒沒法相比。
日后的確可作一個較好的修煉之處。
她先將此事擱置下來,往后翻了幾章,開始悟劍。
這位冰靈根的修士更為鋒銳,儼然比她更似劍修。她或者是他,留下的所有劍招,毫不拖泥帶水,并無回防,全是殺敵致命之技。
卿舟雪沒想著照搬,她蹙眉審視了片刻,決定取其精華。
再度閉上眼時,識海之中,風(fēng)雪散去,卻瞧見了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她也是一身白衣,負劍而立,眉眼若凝霜雪,正朝這邊緩緩行來。
卿舟雪敏銳地感覺到了溫度的下降。這是冰靈根修士出招的前兆,她不由得渾身緊繃起來。
下一瞬,那位劍修一劍刺來,卿舟雪接過這一劍,腦中卻分明——這是那殘篇之中所記載的第一招,名為千山萬徑。
這一劍的刃光很冷,瞧著只是普普通通,架勢極像《歸一》之中的第一劍,尋常劍修都能使出的那一種。
但很快卿舟雪又覺出不同來,她的這一劍,精準(zhǔn)地刺中了所有飄搖的雪花——而雪花,分明是從四面八方各個地方散來。
怎會如此?她分明只看出了一劍,女子的手腕動也未動。
卿舟雪在躲避之時,丟出了一個小冰球作為試探,結(jié)果這團冰還未近她的身,便被削成了粉塵。
她頓在原地,終于明白了。
原來雖然只一劍,但她出劍的速度過快,冰冷的劍意在周身各個方向削去,幾乎所有近身之物都會湮滅在這片風(fēng)雪之中。
這確實是不錯。她眼底閃過一絲贊賞之情,不愧是叫千山萬徑,聽起來像是滅絕一切生機的名字。
余下的劍意還在波及四周。卿舟雪離得那般遠,臉頰上都不甚割開了幾道細微的口子,而后又馬上愈合。
她心底有猜測,這很可能是冰靈根大能留下的一本劍譜。
殊不知——
幾年前。
掌門拿著那本劍譜,眉梢微蹙,“這本冰靈根修士留下的劍譜其實早已尋到,當(dāng)時推脫沒有,未直接贈予卿舟雪練習(xí),也是有些難言之隱�!�
云舒塵挑眉道:“有何難言之隱?莫不是這劍譜還能練出問題來�!�
“你還記得,神山庶前輩么?那九州的第一劍仙,祖師爺?shù)闹两缓糜�,曾�?jīng)也是個風(fēng)云人物。”
云舒塵一愣,蹙眉道:“自然記得。此書……竟乃他所著?他是冰靈根?”
“沒錯�!�
云舒塵不但知道他,甚至還知道他現(xiàn)在的下落。神山庶正隱居在東海的鋪子里販劍為生。當(dāng)年她帶著卿舟雪,領(lǐng)走了那里最為名貴的寶劍——清霜劍。
如此看來,清霜劍能被他輕易毀約,再度轉(zhuǎn)贈于卿舟雪……那極有可能是他之前的佩劍。
正因為是本命佩劍,多年相處,有了感情,才會想給它謀一個更好的去處。
至少也要留給同樣是冰靈根的有緣人。
“當(dāng)年神山庶前輩修煉無情道,最終還是沒有勘破玄機,在渡劫之時修為大跌,從此一蹶不振�!�
一個劍修,能將自己的佩劍賣出去,應(yīng)當(dāng)是徹底放棄了修道。
掌門撫掌嘆道:“祖師爺也正是因此,下令銷毀了太初境所有修習(xí)無情道的書冊。他認為此道滅絕人性,后來門生,學(xué)這個的害處多于益處�!�
“這本劍譜里頭,也留存了一些無情道的修煉思路。不過剛才翻了翻,并不是很多。”
卿舟雪是云舒塵的徒弟,掌門這是在征求她的意見。云舒塵蹙了眉,“如此大能留下來的劍譜,還是同脈的冰靈根,恐怕天底下唯有這一本。讓她錯過了,難免有點可惜�!�
“將那些都刪去罷�!�
云舒塵最終妥協(xié)道:“有勞師兄了。關(guān)于無情道的,一并刪得干凈。其實留下部分劍技就好,只作提示,卿兒聰慧,她自己能融會貫通的。”
于是那本劍譜刪了又刪,改了又改,在無數(shù)個靠著枸杞菊花茶續(xù)命的夜晚,掌門想得頭疼,甚至打翻了茶盞,險些將這本書淹沒。
最終一本面目全非的“殘篇”,落到了卿師侄的手中。
*
這閉關(guān)的四年,卿舟雪一邊修煉一邊悟劍。當(dāng)?shù)谒哪甑亩┰俣却档搅塌Q衣峰時,她終于再次走出了房門。
阿錦趴在一堆雪之中,胡須腦袋上全是零星的白。
沒有看見師尊。
“今日是十年一遇的內(nèi)門選拔�!卑㈠\交代道:“主人這會兒應(yīng)是在主峰,可能要下午才能回來�!�
十年大比?
卿舟雪一愣,隨機反應(yīng)過來。
是她光明正大拜入內(nèi)門的那一次大比,只不過時光一晃,是十年之后了。
她將自己那間屋子收拾一番,而后在庭院之中無所事事地等著云舒塵。
“師姐!”
一聲清亮的嗓音遙遙沖她喊道,陌生而又熟悉。伴隨著一陣風(fēng),吹到她的耳朵內(nèi)。
卿舟雪回眸,她在遠方的雪地之中,瞧見了緩緩走來的兩個人影。
一個略為高挑,是師尊。另一個瞧著年紀(jì)還青蔥,少女模樣。
“余英?”
卿舟雪認出了這人。幾年不見,余英似乎長高了許多,她跟在云舒塵后半步的地方,但看起來很想沖上前來和自己說話。
卿舟雪的目光掠過余英,投向站在她身后的女人。
“師尊,她是……”
“你的小師妹�!�
云舒塵瞥了余英一眼,不再多言,將外衣取了下來。卿舟雪聽到那句話后,在原地愣了半天,而后她順手準(zhǔn)備接過那衣裳,沒想到余英離她更近,先一步自覺地拿了過去。
卿舟雪的手頓在半空,片刻后,極為不適應(yīng)地垂了下來。
今日這頓晚膳,用得比較熱鬧。
余英這些年開朗了很多,一直在和卿舟雪叭叭個不停。而卿舟雪沒有吃飯時總是說話的習(xí)慣,唯有輕微的點頭表示她還在聽著。
云舒塵忽然夾起一個糯米團子,堵住了余英的嘴,“你還在長身體,多吃點�!�
聲音止息。
卿舟雪盯著那個糯米團子,她朦朦朧朧地想起幼年時她因為跳崖而看不見的那段時日,云舒塵親手給她喂飯。
思緒又不知不覺地飄去,但師尊從未給她夾過菜。
“她是內(nèi)門大比的第三名,資質(zhì)同樣刁鉆而罕見,是長勢較好的五靈根。掌門說除卻去鶴衣峰,也沒地方可去�!痹剖鎵m抬眼看向卿舟雪,忽然笑了笑,“我還以為我此生,也不會碰上一個能傳衣缽的徒弟�!�
余英被團子堵了老半天,糯糯道:“……我不會讓師尊失望的。”
卿舟雪嗯了一聲,安靜地夾菜吃飯,聽到云舒塵后面那句話,她捏著筷子的手有點發(fā)緊。
因為她忽然意識到,不管自己有多努力,日后哪怕能與劍仙的名號并肩……旁人也絕不會認為她是師承云舒塵,反而會覺得很荒謬。
她的靈根過少,且冰靈根還是水靈根的延伸,甚至不在五行之中,此生與陣法這一脈幾乎是絕緣的。
當(dāng)師徒的能涇渭分明到這個份上,也算是奇事一件。
當(dāng)夜,余英想要挑師姐旁邊的那間住,云舒塵自是允了。
卿舟雪瞧著她興高采烈地收拾著,都有點不忍心告訴她新來的小師妹——其實自己一般會睡到師尊那里。
她正欲回去,小師妹似乎在好心地提醒道:“師姐,你是不是走反了�!�
卿舟雪的腳尖頓住,幽幽地將目光投向余英。少女純粹的眼神擊敗了她,她輕嘆一口氣,轉(zhuǎn)身回了閉關(guān)那屋,“嗯。是走反了�!�
“師姐�!�
左邊的門被輕輕合攏了。
卿舟雪睜著眼躺在床上,她屏息靜靜聽著,隔壁的傳來細微的呼吸聲,慢慢趨于穩(wěn)定均一,待到余英睡熟了后,她再度起身,將門關(guān)好,徑直去了云舒塵那間。
師尊今日累了一天,估計是會早早歇下的。
卿舟雪披著單衣,走向門內(nèi),只見燈還亮著,似乎是給她留的一盞。
第122章
卿舟雪推門很輕,還是難免發(fā)出了一些聲響。
云舒塵正對著鏡子梳發(fā),她的指尖尚繞著一縷,拿到身前來,向前梳去,目光順著抬了起來,正好投到卿舟雪身上。
她把梳子放下,倚在桌邊,柔聲問道:“這四年怎么樣?夠靜心么?”
“閉關(guān)修行,會比平常快上一些。”卿舟雪即答道。
云舒塵側(cè)頭打量著她,四年的清修生活,似乎把她眉梢眼角好不容易沾染上的紅塵悉數(shù)洗去。
估計是一心向道去了,看起來進益還不錯。
卿舟雪出關(guān)的日期的確選得巧,偏生是卡在了十年大比這一日。云舒塵今日在主峰忙了整天,身心俱疲,只想睡覺。
她不得不壓下烏七八糟風(fēng)花雪月的心思,終于等著了卿舟雪,早會周公。
自卿舟雪那邊看來,師尊和她敷衍地聊了幾句,便熄燈睡下,似乎有點冷淡。
云舒塵半夢半醒時,感覺唇上被軟軟地親了一下,而后又幾下。她笑了一聲,聲音像是喝醉了酒:“這又是來討藥吃的……醋壇子�!�
今日心情有點復(fù)雜,卿舟雪發(fā)現(xiàn)和師尊親近一下,便能將那股子感覺“蓋”過去。
云舒塵四年未近女色,本是很想念她,但的確困得睜不開眼睛。她一邊無法拒絕,一邊又想睡覺,屬實是煎熬得很。
后來她索性放任自流,半夢半醒地,由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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