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特殊?”
云舒塵嗯了一聲,似乎沒有多談的想法。
此時已經(jīng)月上中天,四周一片風(fēng)聲寂寂。夜晚一般沒阿錦的事兒,它早不知道溜哪兒去和哪個野貓月上柳梢頭了。
沐浴完以后,卿舟雪一出來,便瞧見師尊眼尾勾著倦怠,居然還泛著異常的熏紅。
她的食指中指之間,夾著一玉白的酒杯。
“師尊,睡之前,”卿舟雪走過去,調(diào)著手中的藥,“這個莫忘了。”
云舒塵搖了搖頭,支著下巴看向她,勾著唇角,“不想睡�!�
“每年今日,月燈佳節(jié),”她望著天上那輪明月,“總想喝一點酒�!�
“或多或少是有些傷身的�!鼻渲垩┓鲎∧潜�,輕聲說,“……你莫要喝多了�!�
她一手撐著額頭,閉上眼睛,“不多,就一點點�!倍笏剖窍肫鹆耸裁此频�,抬眼看向徒兒,“這么多年,你也長大了,陪我喝幾杯如何。”
卿舟雪坐在她對面,接過來杯子,那酒呈淡紅,色澤奇異,帶著甘冽的醉香。她猶豫片刻,便仰頭一口悶了。
“苦�!�
一股嗆人的味道,她的頭皮一時苦得發(fā)麻,沒覺出哪里好喝來。
“也不全是苦�!痹剖鎵m橫她一眼,“分明是入口甘甜,轉(zhuǎn)至辛辣,然后才只剩一片清苦。有人給它取了個名字,半生�!�
“這名字,是有什么寓意嗎?”
“嗯……問得好,的確這名字也有些來頭�!痹剖鎵m想了想,接著說:“懵懂孩提,自是覺得無憂無慮,回味甘甜。人到少年,鋒芒畢露,看不得一點頹唐,其味辛辣。走過半生,才知不是萬事都能如意,回味時已是苦澀。前程種種計較,仿佛如黃粱一夢,最后都消失殆盡�!�
“這只是一種說法。另一種有點俗套。據(jù)說這酒是人家為死去的妻子所釀,里頭是前半生的恩愛吵鬧,和后半生死生相隔的苦澀�!�
她的眼眸中因著醉意,盈盈挽著一汪秋水,落到卿舟雪身上,“你喜歡哪個說法?”
“都差不多�!鼻渲垩┤鐚嵉溃皫熥�,我不會品酒。于我而言,橫豎是不好喝罷了�!�
云舒塵倚著手臂,無聲地笑了笑,眸中聚起了一絲寂寥,只不過長睫下掩,不易注意到。
卿舟雪卻看得分明。她慢慢蹙起了眉,就這那小酒杯,拿到嘴邊,又無聲喝了一口,還是苦得發(fā)麻。
她的心緒因著云舒塵牽了牽——
古人常說借酒消愁。到底是什么愁緒,得用這么苦的酒才壓得住?
第29章
她說只喝一點酒,可卻沒有停過,一杯接著一杯。
許是與這孩子相處久了,在她面前下意識放松了些。
云舒塵從來不在外人面前喝醉,而今卻一直喝到五分醉意時,才放下杯盞。
卿舟雪很快地將那些飲具收拾起來,防止她再貪幾杯。那半醉的女人靠在椅子上,手中那只玉白小杯,被定定地攥著,一時很難拿動。
卿舟雪握住她的手,云舒塵才一下子松開。
她把桌面收拾好后,又端了藥過來,“師尊�!�
云舒塵垂眸瞥了那藥碗一眼,像是沒看到似的,直到徒兒端的藥都快湊到了她面前。
“不想喝�!�
她抬起眼,以一手之力,撥開了卿舟雪端著藥的手,然后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起時身形晃了晃,忽而聽見一聲碗碎聲,然后整個人被手一帶,勾得穩(wěn)穩(wěn)當當。
云舒塵低頭看著腳邊的碎碗,還有一地的湯液。
耳畔另一個聲音還在緊張,“險些摔了。”
云舒塵方才一下走得搖搖欲墜,卿舟雪根本來不及放碗,直接松手攬住了她。
“待會再說�!彼桓以俜攀�,扶著師尊朝房內(nèi)走去,直到看著她好端端地坐在床上。剛欲離開,又被她拉住一片衣袖。
“不許去�!�
她猛然一拽,卿舟雪不得不俯下身子湊過去,“師尊,我并非去熬藥,只是給你弄點醒酒湯�!�
“醒酒?”
卿舟雪覺得頸間有溫?zé)岬耐孪�,然后聽那女人柔聲說,“我本是為了醉而喝酒的,卿兒這是想干什么呢�!�
“那好�!鼻渲垩╊D了頓,便順著她說,“師尊要睡么?”
云舒塵靜默了一小會,“睡不著。”
“可是這個點該就寢了。”卿舟雪看了一眼窗外月亮的方位,懸于夜空中圓得像個白蓮子。
“睡不著�!�
她蹙著眉,重復(fù)道。
“有些熱�!�
那手又將領(lǐng)子微挑了個小口。
卿舟雪的目光不知為何就落到那片白皙的小片肌膚上。這種景色,她貌似曾經(jīng)也看到過——
是一夜下了雪,天地茫茫,把窗子掀開一角所見的那種白。
瞥見一隅,便能知曉全貌的白。
心念一動,卿舟雪忍不住伸出指尖,摩挲了一下她的微敞的領(lǐng)口。許是生來嬌貴,就這樣輕輕一按,也能泛起一個指印的紅。
云舒塵伸手握住她的指尖,輕吸了口氣,“別亂碰。”
她一直握著,軟著腰向后躺去,直到躺穩(wěn)了才徹底松開。
卿舟雪跪在床邊,將她的外衣有些艱難的除下。先前云舒塵已然沐浴過,未著鞋襪,卿舟雪見狀蹙眉,便握住她的腳踝,正欲塞入被窩。這樣接觸似乎有點兒癢,她的腿瑟縮一下,又翻了個身。
“師尊?”
云舒塵背對著她,將那強行蓋在身上的被褥掀開,閉眼蹙眉。
說來倒是很奇怪,一般人在帶上幾分醉意以后,連寡言內(nèi)斂者也不能例外,或癡或狂或大夢不醒。
但是云舒塵平日溫柔可親,卻在喝醉了以后格外冷淡,言語甚少,幾乎是一個一個短句往外蹦的,卻又不愿睡。
卿舟雪見她實在抗拒那被子,只好拎了層薄的再蓋上。
她揮滅燈火,將珠簾垂下。
正準備離去時,一道輕喃又拉住了她的腳步,“想吃葡萄�!�
卿舟雪扶著門框的手頓了頓,此刻已到半夜,似乎已不太適宜吃東西。
但今日過節(jié)。
過節(jié)自然是要盡善盡美的。就如同她以前經(jīng)歷過的一個又一個的俗年夜,雖是條件有限,但該糊的紅紙與福字,該有的鞭炮一個不落。
許是因著云舒塵口味問題,葡萄這類東西在鶴衣峰上的果盤中是常備之物。
卿舟雪抓了一把,用法術(shù)祛除了其上可能沾著的灰,而后又不甚放心地親手浸沒在水中,來回過幾遍洗得干干凈凈。
她端著回到云舒塵房中。
云舒塵不知何時又坐了起來,靠在床頭,眉眼冷淡,可能是腦袋昏沉,她摁著自己的眉心。
卿舟雪的聲音不禁放輕了些,散在夜空中如晚風(fēng)柔柔,“可以吃了�!�
她隨手拈起一粒,頓了頓,又放在徒兒手心中,抬眸淡淡道,“不吃沒剝皮的�!�
卿舟雪看著她一臉嫌棄的神色,卻莫名覺著這樣很好。
以往師尊在她面前過于溫和時,總覺得兩人之間隔著一層難以逾越的隔閡。
她不知云舒塵歷經(jīng)了五百多年滄桑的眼中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興許只是她漫長人生中短短的一段緣分,她肯定有過許多這樣的緣分,遇上形形色色的人,又與形形色色的人分離。
但對于卿舟雪而言,師尊是她十八年生命中最為濃墨重彩的十年。
云舒塵難得的稚氣,讓卿舟雪多了一個可以照顧她的理由,讓她不那么可有可無的理由。雖不懂得她的愁緒,但至少也能將這輕煙一般的惆悵揮上一揮,興許就散了許多。
深夜人總是容易多想,她止住自己的思緒,將一顆葡萄剝了皮,然后挽起袖子,體貼地喂到了她的嘴邊。
云舒塵盯著那葡萄,確認是她想的那種以后,這才矜貴而賞臉地吃下一個。
卿舟雪沾著一些葡萄汁液的手,不慎觸到了她的唇。
云舒塵慢慢抬起手,就這唇上的微涼一點,似乎覺得有點異樣。
不過蕩在舌尖的酒的苦味,終于被清涼的酸甜沖淡中和以后,她緊蹙的眉稍微舒展了一二,睜開眼看著徒兒還在剝,動作均一穩(wěn)定,看著看著,緊接著便是如影隨形的困意。
卿舟雪在一旁,低眉仔仔細細剝完一盤葡萄后,再一看——卻發(fā)現(xiàn)師尊不知何時滑了下來,呼吸均勻,躺著睡著了。
她的手頓住,這一盤葡萄忽然就尷尬了起來。
偶有一些意外,不過與云舒塵聯(lián)系在一起,生活便在清淡中增添了一些妙趣。
卿舟雪的脾氣向來很好,也不覺遺憾,自己吃了三兩個以后,其余的浪費了便作罷。
她將她身上那層薄被蓋得緊了些,自覺沒有紕漏以后,將腳步放輕,走出了云舒塵的房間。
她徹底合上門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師尊,。
第30章
阮明珠醒來時,發(fā)覺自己一覺睡過了歷練,也睡過了月燈節(jié)。
她撐著床坐了起來,腦袋還有些昏沉,空氣中泛著靈素峰藥味的清苦香氣。
“師姐?”她茫然看向白蘇,“我怎會躺在此處——”
“你剛突破了境界,十分不穩(wěn)定。又強行與那妖火拼,動了根基,險些出大岔子。但凡晚一刻鐘,你這渾身的修為便可算廢了!”
威嚴的聲音響起,似乎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阮明珠一激靈,抬眼看去,她的師尊正站在門口,沉著臉斥她,“那時候你修煉得心浮氣躁,還說什么定不讓我失望,連拿句話也講你不得——你又可想過今日?”
阮明珠張了張嘴,自知理虧,“我……”
“罷了�!辩婇L老本是和藹的人,卻也被這個不懂事的徒弟氣掉了幾根胡子。他道,“你可得好好謝謝林尋真那丫頭,好在她還算省事,之前送你回來時,及時給你喂了固元丹。不然你以為你還能莽著再打一架?”
阮明珠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倏然睜大,她看向白蘇,白蘇朝她點點頭,“確實如此。”
鐘長老走后,阮明珠低著頭,神色晦澀難明,一旁的白蘇溫聲問道:“怎么啦?”
“沒什么。”
她深深皺起眉,看起來有點頭疼。
“林師姐待人挺好的,處事極為周全,內(nèi)門外門上下一致對她評價很高�!卑滋K大概也明白她在別扭些什么,“其實對你也很不錯,你那天犯什么要那樣說話呢?”
“就是煩罷了�!比蠲髦榫咀∽约旱囊豢|頭發(fā),她哼道,“哪兒有人會被所有人喜歡的,那是虛偽�!�
實際上她發(fā)了一通脾氣后,心中也覺得自己不太占理。只是若要去為那事兒道個歉,嘴巴就像掰不開的蚌殼。
白蘇嘆道,“那可不是輕易得來的丹藥……罷了,我話已至此,你好生想想吧�!�
*
卿舟雪慣常在劍閣修完劍道,歸途中卻碰見了林尋真。
“師姐�!彼迩宓睾傲艘宦�,正準備離去,林尋真叫住了她,“知會你個好消息�!�
“什么?”她駐足回頭。
“第一輪選拔,我們這隊都通過了。掌門說我們這次雖然生澀了些,但最終配合得還算不錯,評價還挺高的。”
“嗯�!鼻渲垩c點頭,“現(xiàn)在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么�!�
“并不是�!绷謱ふ嫘Φ溃爸皇俏以谡崎T那邊務(wù)差,消息靈便些也是自然�!�
“這段日子倒沒什么事情了,下一次試煉還有整整三年。師妹有什么打算不成?”
“修煉。”
林尋真被這兩個硬邦邦的噎了一嘴。她瞥向卿師妹素?zé)o波瀾的側(cè)臉,心道是,怎的會有這般無趣的姑娘,人生中只剩下了單純的修煉么?
她漸漸生了好奇,“卿師妹,你為何而修道?”
“為什么?”卿舟雪不自覺放慢了腳步,眼眸低垂。
“為我?guī)熥稹!?br />
林尋真詫異道,“云師叔?……這是為何呢?”
卿師妹淡淡嗯了一聲,又說,“她教我修煉,我喜歡她,也喜歡如此�!�
我喜歡她。
林尋真咋一聽這幾個字,心中先是一驚,可打量卿師妹淡然無波的一雙清眸,卻又覺得可能只是自己多想了。
她清咳一聲,又笑道:“師妹,外門那兒授課的事情,現(xiàn)下輪到你與阮師妹這一批次,這一年恐怕也閑不了�!�
“……外門?”卿舟雪愣住,片刻后想起來,“唔,確有此事�!�
她當年內(nèi)門筆試的成績不錯,后又隨著云舒塵陸陸續(xù)續(xù)學(xué)了幾本功法,講授這種東西沒什么問題。
不過記憶里閃過那人哄哄的場面,確也覺得頭疼起來。
林尋真估摸著她也不是那么喜歡站在人前講話的,便體貼地提議道:“其實不止有授課,卿師妹若是覺得沒什么可講的,或是不感興趣,也可去執(zhí)法巡視。”
“嗯�!边@倒是正中她下懷。
遠方有一熟悉身影,紅衣烈烈如火,烏發(fā)飛揚。阮明珠瞧見卿舟雪,本是準備過來和她打個招呼,結(jié)果又看見了卿舟雪身旁的人。
阮明珠的腳步頓住,有點猶豫。
林尋真扭頭對卿舟雪說,“勞煩你也告訴阮師妹一聲�!�
她正準備離開,還沒走出幾步遠。
阮明珠瞧了這趨勢有些著急,她幾步輕點,用了些靈力,如同飛燕般趕上了林尋真。
“站��!”
林尋真聞言腳步未停,一直向前走去,直到那烈焰一般飄揚的衣角快要貼到她身上。
她站定,轉(zhuǎn)過頭,禮貌道:“不知阮師妹今日又有何指教?”
“我喊了你,你為什么不回頭?”阮明珠眉梢一壓。
“不知阮師妹是什么皇親國戚,你喊我,我便非得停下來等你不可么?”林尋真偏頭疑惑,仿佛真覺得有些荒謬。
“你!”阮明珠緊咬著下唇,將手上的納戒取下,一把塞到她手里�!斑@次承你的情救命,還欠你一顆固元丹。所以我現(xiàn)在都還給你,里面有很多東西,看上什么,自己拿�!�
“既是同門,順手之情。”林尋真將那戒指丟回去,“我久在掌門身旁做事,固元丹這種東西不少,你無需還給我。況且你也是為了救我所傷,很是公平。”
她轉(zhuǎn)身離去,干脆利落。留下阮明珠一臉神色莫測。
次日,卿舟雪領(lǐng)了宗門之命,去外門執(zhí)法。她所做的事情很是簡單,無非就是處理一下打架斗毆的弟子,擾亂外門授課秩序的弟子,然后監(jiān)督其它同門認真授課。
外門弟子是認識她的,便是不記得臉,也聽聞過名字。
傳言道,那日拿下魁首的大師姐,單冰靈根,天姿卓絕,已是云長老唯一的親傳弟子。據(jù)說她生性冷淡寡言,如今一見,確如姑射仙人,眉目清寒,讓人覺得不好接近。
卿舟雪走過的地方,沒人敢吭聲。只有待她走遠以后,那些外門弟子才嘰嘰喳喳地重新討論起來。
每日在外門轉(zhuǎn)上兩圈,風(fēng)平浪靜。
阮明珠也不想憋在教室里,對著滿屋子人念叨一些頭疼的道經(jīng),于是選擇與卿舟雪一道。
她沒那么規(guī)矩,說是執(zhí)法檢查,實則出門摸魚。轉(zhuǎn)了一圈后,看沒什么差錯。將這魚兒一路摸到了外門的集市之中。
卿舟雪見她再回來時,手里多了點東西,邊走邊看,笑得一臉詭異,險些撞上墻。
“這是什么?”
阮明珠彎著的嘴角揚得更高,她挑了挑眉,將那小冊子遞給卿舟雪,“這本不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