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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然后看著宴江瞪大雙眼,連呼吸都差點忘了,久久反應(yīng)不過來。

    他被這個表情取悅了。

    甚至頗有閑情地,火上添油般側(cè)過頭輕輕在人類干燥的唇舌碰了一下,才繼續(xù)開口。

    “墜入深淵的那一瞬,宴淮之對我說:「你的愛只會成為我成功的絆腳石,既然注定沒有結(jié)果,賢弟不若先走一步,若有來世,為兄再好好愛你」�!�

    “本座也是直至近日想起舊事,才明白過來他這通話所為何意�!�

    時崤突然站直了身子,牽過宴江的手,將人帶到畫卷前頭。

    “他苦戀本座多年,始終不敢面對自己是個斷袖的事實,已然成了心病,以至于一句玩笑,就真以為我對他也同樣抱有齷齪之心。當下陣腳大亂,最后直接將所有的過錯推到他人頭上,認定本座是阻礙他前程的絆腳石�!�

    宴江四肢僵硬,一動也不動地死死盯著畫像,理智還在吶喊著如此荒謬之事不可輕信,潛意識里卻已經(jīng)信了大半。

    宴淮之的妻子何宴氏,作為宴淮之子嗣之母的身份出現(xiàn)在宴家族譜、墓地、祠堂中,卻唯獨沒有出現(xiàn)在宴淮之妻子的位置上。

    據(jù)說,這位曾經(jīng)權(quán)傾朝野的祖先至死之時,心中仍將妻子之位為其他人留著……

    他以前不信,現(xiàn)在卻不得不信。

    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面對如此驚世駭俗之事,宴江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亂糟糟地想了好多事情,才愣愣地轉(zhuǎn)頭看向鬼王。

    鬼王仍然笑著。

    “阿浮不覺得有趣嗎?僅僅因為宴淮之的自作多情,本座一介軍功赫赫的將軍,就這么無辜冤死在異國他鄉(xiāng)�!彼@么說著,臉上卻看不出一點怨恨,仿佛真的將此時當作普通趣聞。

    甚至還有閑心騰出另一只手來搓搓宴江僵硬的臉。

    把宴江的臉揉軟了,好一會兒,他才無措地開口:“先人雖已不再,但……一命償一命,倘若大人心中仍有不平,便將我這條命取走吧�!�

    他好似還沒完全冷靜下來,眼睛仍舊瞪得大大的,仰起頭來說話的模樣顯得格外單純,與永遠儒雅溫和的宴淮之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鬼王眉毛一挑。

    “這倒不必,本座只覺得他可憐。”

    “但是死罪可免,活債,阿浮可得慢慢償還……”

    時崤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聲音,眼睛瞇起,藏住了其中若隱若現(xiàn)的紅光。

    十五

    宴江腦子一片空白,無措地后退一步。

    此時外頭已經(jīng)完全黑下,廳中夜明珠散發(fā)著幽幽冷光,一股黑霧在宴江身后集結(jié),悄無聲息地關(guān)上了門。

    “怎么?不愿意為宴家還債?”時崤抬步朝他走近。

    每走一步,宴江也往后退一步.

    直至背部抵上墻面,避無可避地被鬼王欺身困在墻角,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他籠罩在其中。

    “大人、我——”

    黑霧瞬間濃了起來,頗具威脅性地繞著一人一鬼洶涌流動。

    宴江想說點什么,可對上鬼王冷漠審視的目光,又結(jié)巴著說不出口。

    數(shù)十顆夜明珠不知為何突然齊齊暗了下來,幾個呼吸間,廳中便陷入了一片純粹的黑暗,窗外偶有天光閃動,一閃一閃地將慘白光線照進屋內(nèi)。

    宴江的視野中只剩下時崤一雙發(fā)紅的眼睛。

    昏暗到可怖,安靜得詭異。

    他先前被嚇壞了,至今只要處在這樣的黑暗里,就會無法控制地想起那一夜的經(jīng)歷。

    胸口亂糟糟地跳個不停,震得太陽系嗡嗡響,逃避地閉上眼睛,耳邊卻又錯覺般響起了隱隱約約的沙啞鴉叫。

    鬼王將身子壓得更近,幾乎將人類困在了自己懷中,低下頭,嘴唇幾乎貼著他的臉頰,將聲音壓得低沉,又慢又輕地喚:“阿浮……”

    宴江身體一僵,抖得更加明顯。

    冰冷的手爬上攀著肩頭爬上他的脖子,像水下的軟體動物,貪婪地在溫熱的皮膚上來回摩挲。

    “你若不愿意的話……”

    鬼王的聲音也變了,從低沉的男聲逐漸崩壞,變成無數(shù)凄厲哭喊揉合在一起的可怖聲調(diào)。

    同樣是這樣的極度恐懼,宴江突然想起頭一次撞鬼的那夜,他似乎也曾聽過這個聲音。

    那是來自地底的尖叫,帶著邪惡的力量,刺得人的神智也不甚穩(wěn)定,開始波動、游離,從靈魂深處生出一股悲哀的情緒。

    宴江緊閉的雙眼中悄悄滲出一點點濕意,不知是恐懼,還是受到了鬼力的影響,他無意識地將自己更深地縮進墻角。

    又被時崤強硬地挖了出來,卡著下頜抬起頭來,操控鬼氣迫使他睜開眼睛,目睹眼前可怖的場景。

    ——鬼王的身后,一片黑漆漆的暗色中,不知何時停滿了數(shù)以百計的黑鴉,或蹲或站,一動不動地隱在夜色中,無數(shù)死氣沉沉的紅色眼睛準確無誤地投在人類身上,安靜,且冰冷。

    宴江連尖叫都叫不出來。

    他幾乎失去所有思考能力,身體僵硬地釘在原地,呼吸急促,只有淚水流得更兇。

    好一會兒,膝蓋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才崩潰地哭出聲來。

    “大人我錯了,我愿意……我愿意的�!毖缃哪樕虾翢o血色,一手抓著鬼王衣衫下擺,一手扶抱著對方的小腿,是求饒,也是求助。

    他是呆了些,但又不是傻的。前些日子鬼王對他的種種越界舉動他都記在心里。

    雖然想不明白為什么,卻也大概知曉這所謂的「還債」會是什么東西。

    他太怕了,怕那些未知的對待,卻更怕鬼。

    顛三倒四地呢喃著道歉的話,好一會兒,才感覺到鬼王動了動,雙手被強行拉開,環(huán)抱住寬闊的肩背,而后,身體傳來失重感。

    時崤一只手便將他整個人抱起來,另一只手在宴江背部輕拍,側(cè)頭,在他耳垂印上一個滿意的吻。

    “阿浮真乖�!�

    廳內(nèi)重新恢復(fù)光亮,方才的黑鴉不知何時已經(jīng)盡數(shù)消失,仿佛剛才的黑暗只是幻覺一場。

    宴江的臉埋在鬼王肩頭,努力地想要抑制住小聲的抽噎聲,沒有任何反抗,任由對方將他抱進臥房、壓在柔軟的床榻上。

    這不是他們之間第一個吻,氛圍卻格外的陌生。

    時崤撕下了偽裝溫和的面具,唇舌不再像先前一般帶著克制與哄騙,多了幾分直白,熱情又粗暴地舔進人類的口腔中瘋狂掠奪。

    與其說是親熱,不如說這是一場進攻。

    冰冷的身軀將人類困在床榻之間,胯壓著胯,腿貼著腿,華麗黑袍與粗布白衣互相交纏,又像毒蛇用身體將獵物圈圈纏繞,再緩慢收緊。

    宴江能感覺到時崤原本平整的牙齒隨著這個吻慢慢變得尖銳,危險地抵著他的唇。

    如同傳聞中嗜血的厲鬼,似乎下一秒就會用力撕咬下來,飲他血、啖他肉。

    他受不住地發(fā)出一聲嗚咽。

    五指顫抖著在虛空中張開又蜷起,仿佛向岸上求救的溺水之人,卻什么都沒能抓到。須臾間,又被時崤握進掌心,重新按回床面。

    吻是激烈的,舌頭肆意作亂,翻攪出濕漉漉的水聲,宴江被迫吞下混合在一起的口水,但更多的,還是慢慢從彼此相接的嘴角往下滴落。

    鬼魂的身體很冷,氣氛卻在逐漸升溫。

    時崤的手以絕對強勢的姿態(tài)虛虛卡在宴江脖子上,吻得情動了,竟開始慢慢往下往下挪,大拇指輕佻曖昧地在那鎖骨上來回摩挲,細細感受屬于活人的手感。

    另一只手則順著書生的手腕,鉆進其衣袖中,沿著小臂一寸寸向上撫摸。

    他當了太多年的鬼,以至于時常會忘記人類的身體是如何的溫度、人類的皮膚是如何的柔軟。

    直到宴江胸中空氣耗盡,終于開始小幅度地掙扎起來,洗過的腳掌白中泛粉,將上好床單蹬得移位發(fā)皺,時崤這才用力地在他舌尖上舔了一口,收回被含得微溫的舌。

    窗幔無風自動,從掛鉤上掉落下來,把來自夜明珠的冷光遮擋在半途,于是影影綽綽透進床里的余光便蒙上了一股暖色,更顯旖旎。

    宴江仍紅著臉粗喘,時崤欣賞片刻,又攬著他的背將其抱坐起來,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怕嗎?”他的大手暗示性地搭在人類的后腰,突然問了一句。

    宴江打了一個寒戰(zhàn),下意識咬住自己的下唇,制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呼救。

    半晌才答:“怕……”

    聲音有些變調(diào),不知是哭腔,還是氣未喘勻所致。

    時崤卻笑了。

    他享受于這種將人完完全全掌控的感覺。

    “怕也沒有用�!庇米顪睾偷谋砬�,說著最殘忍的話,“阿浮答應(yīng)了,若是再反悔,可要受到更多懲罰。”

    那語調(diào)寵溺到甚至像慈祥的大人在哄小孩。

    可是手卻沒有半點等待的意思,慢慢順著人類的腰身摸到領(lǐng)口,愉悅地感受手底下瑟瑟發(fā)抖的身體。

    時崤以一種極緩極慢的速度,優(yōu)雅地將交領(lǐng)撥松,再把手探進去。

    片刻后,也不知道摸到哪里,人類的腰身突然繃緊,發(fā)出小聲地短暫的驚喘。

    雙手也驚恐地搭上他的手臂,本能地想要推開。

    “嗯?”

    時崤瞇了瞇眼。

    宴江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就涌上一層薄薄的水霧,在眼眶中盤旋著沒有落下。

    他哀求地看了鬼王一眼,卻沒從中沒有看到一點商量的余地,就連摟著自己腰身的那只手,也帶著警告的意味微微收得更緊。

    他絕望地閉上眼睛。

    好一會兒,才顫抖著,卸下推拒的力氣。

    感受不屬于活人的手在他衣中肆意撫摸,感受領(lǐng)口被扯松、扒開,以及瘦弱胸膛暴露在空氣中的冷意。

    他這輩子未曾對任何異性起過非分之想,卻也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么一天,「自愿」成為其他雄性的床上玩物。

    況且對方連人類都不是。

    怕到極限,膝蓋連支撐起自己的身體都做不到,下身實打?qū)嵉嘏c鬼王大腿緊貼,十足親密的姿態(tài)。

    可想象中的粗暴對待卻沒有繼續(xù)下去。

    扒開領(lǐng)口后,鬼王反而沒有繼續(xù)撫摸的動作,他突然收回了手,重新攬緊宴江的背,壓低身子,將鼻尖埋在人類鎖骨處深深嗅聞。

    “怕什么,只是摸摸而已�!�

    他笑著拍了拍宴江的后腦勺。

    吸夠了,才抬起頭來,重新封住了人類的嘴。

    “阿浮,你好香�!贝缴嘟焕p中,贊嘆的話語也變得潮濕粘膩。

    宴江發(fā)出抽泣般的悶哼,沒有回答。

    他被扯著后腦勺的頭發(fā)往后仰,嘴巴被迫張得更大,方便入侵者去舔舐、吮吸、逗弄。

    直到月色高高掛起,才感覺到熟悉的暖流從丹田處往上涌,被鬼王過分靈活的舌頭引著,勾到自己嘴里去。

    也不知為何,宴江突然讀懂了這是結(jié)束的信號。

    失去魂氣最后的支撐,疲憊又恐懼的他終于慢慢軟下身子,徹底沉睡過去。

    十六

    這場雨將人困在屋中整整三天。

    到了第四天,終于放晴,宴江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家門。

    這個世間還有許多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就像游俠口中,毒要比刀刃更厲害,因為前者總以一種悄無聲息的方式,從內(nèi)部將敵人摧毀。

    三天內(nèi),宴將切身體會到這一點。

    ——但其實鬼王并沒有做出什么實質(zhì)性的行為。

    與過去一個多月來一樣,他依然將大部分的時間都運氣療傷上,只有每夜睡前,才會半拖半抱地將宴江弄到床上去,或親或摸,好生溫存一番。

    準確來說,是鬼王單方面的溫存。

    宴江無論如何都無法適應(yīng),可這種時候他不再是自己,而是屬于鬼王的私有收藏。

    時崤不允許他有任何的反抗或拒絕,只消一抹鬼氣,他就必須張開嘴巴接受過深的舌吻、軟下身體任由冰冷大手寸寸在他皮膚上巡邏。

    對方似乎很喜歡他的體溫,摸夠了,睡覺也要將他團抱在懷里。

    他只能顫抖著靠在對方的懷里,心如死灰地感受著這一切,感受自己皮膚大面積接觸鬼王的身體。

    時崤從來沒有再進一步的意思。

    但越是如此,宴江的心卻只會越提越高,惶惶不可終日。

    他也是個正常男兒,被緊緊禁錮在鬼王懷中的時候,能夠清楚地知道那抵著自己大腿的硬物是什么東西,也知道這代表了什么。

    時崤可是鬼府之王,若是他想,又有什么忍耐的理由?

    只是想想,宴江已經(jīng)慌得要命。

    到了集市,就連幾個多日不見的臨近攤主也忘了打聲招呼,坐在自己小破字畫攤后面,目光虛無縹緲地在街道上游移,腦子里不斷胡思亂想。

    一會兒想宴家先祖的事情,一會兒想自己之前逃到胡三鄉(xiāng)的經(jīng)歷,前一秒還在回憶父親臨終的囑咐,下一秒,鬼王濕冷舌頭刮過耳廓的觸感卻驟然浮現(xiàn)在眼前。

    想得太入神,沒瞧見林小哥兒又來串攤,對方冷不丁地一拍他的肩:“小江兒,想什么呢?喊你好幾聲都不帶動的�!�

    把人嚇了一大跳,手中握著書卷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宴江手忙腳亂地撿起來。

    “啊,林兄……不好意思,剛剛沒聽見�!备砂桶偷嘏阈�。

    林小哥兒自然不是這等小氣之人,卻有意做出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用力地搖了搖頭。

    “都啥時候了,先別顧著看你那些書了�!彼话褜⒀缃种械臅韸Z過,擱在桌面上,“你哥我今天出門可是特地沒帶上中午的干糧,待會兒家里鐵定會讓我妹兒來送。”

    “什么?”書生愣了愣。

    “我們說好了的��!待會兒喊你倆認識認識,你可得機靈點!”

    宴江這才憶起前些天兩人說過的話。這幾日情況太多,他早就將此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忙不慌地站起來:“今日!這么突然?”

    林小哥兒倒是一臉的理所當然,沒發(fā)覺書生的窘迫,大大咧咧的:“不突然不突然,要不是下了這么大的雨,早就該安排上了。”

    “可是林兄,宴某確實是還沒做好成家的打算,要不還是——”

    宴江斟酌了一下語氣。

    正打算商量下次再提,說時遲那時快,林小哥朝著街口看了一眼,突然整個人都精神起來,用力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誒,別說了,來了來了,你趕緊拾掇一下自己!”

    宴江朝他視線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那頭行人熙熙攘攘,根本不知哪個是林家堂妹。

    再轉(zhuǎn)回頭,林小哥兒已經(jīng)回到自己的餅攤上,假裝若無其事地招攬顧客了。

    片刻后,他那攤上果真來了個圓臉大眼、身著淡青羅裙的年輕姑娘。

    從書攤的角度看去,書生瞧見那姑娘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將手臂上挎著的布包解下來交給了林小哥兒。

    許是第一次到這邊的集市來,林小哥兒與她說了幾句什么,她一邊回答,一邊好奇地左顧右盼。

    的確是個水靈漂亮的女子。

    但……

    宴江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目光似乎穿透了衣袖,在看自己手腕上印著的、男人握出來的淡淡指痕。

    沒過多久,感覺到有人靠近,他硬著頭皮抬起頭。

    猝不及防地,便與那姑娘對上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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