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話到了后面,隱約透著幸災(zāi)樂禍的興味。
孿生弟弟性子惡劣也不是一兩日了。
聞岐策微微有些苦惱地攢眉思考,究竟要不要留下這位有情郎的‘太子妃’?
如今他雖為太子,但如今最得朝中大臣,還有百姓信服的是大皇子聞缺,弱冠后便被得了賜了封號‘衛(wèi)宣’。
按照慣例,得了封號的皇子都是需要前往封地,但這位卻至今還留在盛京。
一是因為曹氏長久昌盛,曹妃借由著自己身體不適,去求了帝王將聞缺留了下來,所以這就是他剛行弱冠之禮,帝王就迫不及待想要交付實權(quán)的原因。
如今聞岐策能出現(xiàn)在此,便是來劫陳云渡的緝拿逃犯之功,聞齊妟奉旨協(xié)助。
陳云渡為大皇子手下之人,手握重兵遲遲不愿意交權(quán),所以被囚在了盛京當(dāng)了個指揮使。
他自然是不甘心,所以這幾年頻繁邀功,若是給了他機會回邊防,于大皇子必定是如虎添翼。
為此帝王親自提拔了江元良,他身后無士族能爬至今,自然是有過人之處。
江元良師承太傅,江府的女兒為太子妃,就是強行讓江府偏向太子府這邊,然后斷了衛(wèi)宣王同儒生這邊的交際。
文有太傅,武有長平少將軍,都是帝王安排的棋子。
可前幾日剛才查到江元良,似與陳云渡暗自有來往,只怕這要嫁于太子府的太子妃,并不是很好打發(fā)了。
衛(wèi)宣王一直想要在太子府上安排人,所以他打算給這個機會。
倒是沒有想到,兩人誤打誤撞地又遇見了江桃里。
聞岐策低眸看著倒在地上的人,眉目清冷,眼中一片云淡風(fēng)輕。
如墨般的烏發(fā)垂落在肩膀上,給人一種微妙的斯文感,仿佛方才要殺她的人并非他。
定下江府女郎尚有旁的原因,自然是不能說舍棄就舍棄。
罷了,權(quán)當(dāng)送阿妟的小玩意兒。
“帶回去罷。”
話音落下,那道頎長的身影已經(jīng)站了起來,轉(zhuǎn)身融入了月色中。
聞齊妟看了看離去的那道身影,然后緩緩地蹲在江桃里的面前,兀自摸著下巴,打量地上躺著不知死活的人。
半晌,他垂下了首,眼睫微揚,眼瞼的弧度略微彎起,伸手點了點她緊皺的眉頭。
“瞧瞧,你真該睜眼看看,你現(xiàn)在可是被討厭的人救了呢?”
他伸手將地上的人抱了起來,她的身形小得可憐,使他忍不住將人往懷中攏了攏。
月色愈漸朦朧,將幾人的影子分割成了兩幅畫。
晉江首發(fā)
深夜,
尚書府。
原本坐著的江元良反復(fù)在前廳走來走去,原本一雙尚且溫和的眼眸滿是凌厲。
方才他?還在戶部處理事務(wù),卻接到了兩個女兒外出試嫁衣,
遭遇了逃犯的綁架,
如今正下落不明。
一個倒還好,
這兩個一起丟了,
他?如今本就是坐立難安,前不久后院又傳來府中的教書先生卷鋪蓋走人?了。
女兒剛失蹤,后院又出了這等事,本來不該他操心的。
但經(jīng)由府中?的人?細(xì)細(xì)查看,
這才發(fā)現(xiàn)大女兒房中?的平日愛把玩的物件兒,
連同?那些?貴重的細(xì)軟一起消失了,這事就不得不仔細(xì)思考幾分。
思慮幾分后,江元良立即遣人?去問了官府,
果然得了消息,前段時間江清秋托人?用他?的身份,辦了幾塊空白黃冊。
這哪里是被逃犯劫走失蹤了,分明就是早有預(yù)謀的逃婚。
一人?逃還不夠,
將他?精心細(xì)養(yǎng)的人?也一道帶走了,上面頂著皇室,下面還有一個景榮將軍。
江元良只覺得自己這戶部尚書的位置,算是坐到頭了,
任誰的雷霆之怒都難以承受。
景榮將軍那邊倒還好,
這帝王面上卻無法過?關(guān)。
那滔天?的富貴夢,好似瞬間就如同?黃粱jsg一夢,
落了灰,生了瘡。
江元良坐在太師椅上,
身子癱軟了下去,滿目的蒼涼,只恨不得未曾早日發(fā)現(xiàn)此事,不然不會發(fā)生今日之事。
但現(xiàn)在后悔也為時已?晚,如今他?只期盼派出去的人?,能將人?找回?來。
“大人?,大人?!”
自大廳門急匆匆進(jìn)來通報的下人?,腳下絆了一個踉蹌,還不待立穩(wěn)重,江元良就從門罩處現(xiàn)出了身影。
“可是尋到了?”
下人?抬手正了正自己的冠帽,上前湊近在江元良的耳畔小聲地說著。
江元良的目光由先前的慌亂,瞬間轉(zhuǎn)變成了冷靜,輕輕頷首,抬手理了理衣冠,確定?了沒有一絲遺漏,這才朝著外面行去。
江府大門口此刻停著一輛馬車,周圍立著不少身穿金甲的士兵,而靠在馬車邊緣的少年正咬著,不知?從什么地方尋來的枯草。
“臣,恭請?zhí)拥钕鹿�。”江元良走出來后,對著馬車遙遙跪拜。
靠在馬車邊沿的聞齊妟回?首,歪了歪頭,嘴角勾起了邪肆的笑。
這戶部尚書倒是有幾分意思,女兒都打算和野男人?逃婚了,他?還能一副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端的一副清正廉明的正派像。
“安�!瘪R車?yán)飩鱽淼穆曇簟?br />
江元良站起來下意識想要去擦拭額間的汗?jié)n,目光觸及一旁雪駒馬鞍上駝著的少女,心沉了下去,面上卻不改色。
“貴府的小姐今日算是運好,恰逢殿下緝拿兇犯救了下來�!�
聞齊妟上前本來是想要將馬鞍的少女抱下來,但目光一轉(zhuǎn),對著江元良身邊的侍女招了招手:“將你家小姐領(lǐng)進(jìn)去�!�
“喏。”侍女視線飛快地從不遠(yuǎn)處的少年面上掠過?,心不斷地打著突。
長?平少將軍使喚人?,好似招呼人?去阿鼻地獄般。
江桃里被人?搬動?時都未曾醒來,盡管已?經(jīng)分外小心了,卻還是聽見一旁的人?,聲線冷淡地傳來。
“再磕一下,她以后就該是傻子了�!�
聞齊妟靠在馬車壁上,下頜微揚露出流暢的線條,懨懨地掀開眼眸,掃過?手腳粗鄙的侍女。
侍女本就害怕這一身煞氣?,聞此言腿都開始抖了。
“嘖�!彼撇蝗炭�,聞齊妟抬手屈指敲了敲馬車壁,里面冷淡地傳來‘可’字。
聞齊妟這才眉宇帶著不耐煩,上前接過?了侍女懷著抱著的人?,闊步朝前走了幾步,忽地回?首:“你家小姐院子在何處?”
“在……”侍女飛快地瞄了一眼江元良,然后跟上前去領(lǐng)路:“少將軍這邊請�!�
“江卿。”
待到朝里面行去的人?影不見了后,馬車?yán)锩孢@才再次傳來聲音,江元良恭敬上前叩首。
馬車簾被抻開,里面端坐的太子殿下豐神俊朗,濃厚的睫毛灑下陰影,溫潤和冷傲皆有。
“窈窕姝女,理應(yīng)自重自持,孤不希望以后還有這樣?的事發(fā)生�!�
此話雖不重卻暗含了,皇族威儀不可挑釁的警告。
思及大女兒如今還未曾被人?找回?來,太子只是上門申飭,還無問罪的意思,江元良的身子俯甸得更低了。
“臣定?當(dāng)謹(jǐn)記殿下之言,定?會迅速尋到臣女,請殿下寬心�!�
江元良自覺自己此言無誤,卻得了上頭的沉默,頓時就拿不準(zhǔn)太子如今是何意,心中?隱約帶了不安。
“你所?言是……人?還沒有找到?”聞岐策垂著眼眸,看著外面卑微俯甸的人?,緩緩開口。
難道太子覺得已?經(jīng)找到了?
江元良猜測不透太子的心思,只得裝作惶恐地壓了自己的身軀,以頭搶地道:“回?殿下,臣已?經(jīng)讓人?去尋了,此事不管如何都會給殿下一個交代。”
上方人?的遲疑只有那一瞬間,頃刻就恢復(fù)了和平日無二的清冷。
“嗯,若是實在尋不見便不用尋了,太子妃已?經(jīng)找到了�!�
“已?經(jīng)……”
江元良聞此言頓時抬了頭,眼含著驚訝,不太懂得此言中?的‘不用尋’‘找到了’是何意。
馬車中?的人?一襲月華白裳,暗淡的月色透過?竹帷隱隱折射進(jìn)來,他?的眉目硬挺,神情漠然。
江元良只觀一眼便理解其?中?之意,頃刻,惶恐地叩首:“殿下,臣……”
“此事不必憂心,婚事照舊,不過?是替換一人?,孤自會和圣人?明言。”
“臣,謹(jǐn)聽殿下旨喻�!�
馬車漸行漸遠(yuǎn),融入了月色中?。
江元良立在原地好半晌才發(fā)覺自己軟了手腳,身旁的仆奴趕緊上前將他?扶著。
月色凄厲寒雪之下冷意更甚了。
江元良抬首看著天?邊的那一輪明月,心猶如明月下的積雪一樣?寒。
夫人?自縊真相?被掩藏,二女得知?亦是投井自盡隨了去,所?以他?之前有心將伶人?所?生的小女兒身價提高,便對外宣稱的是當(dāng)年死的是庶女。
誰知?如今這身份提得太高了,都提到皇室的眼跟前了。
他?品了方才太子的意思,是這婚事無論如何都會成,而且今日這件逃婚事還絕對不會傳出去。
若是尋到了照常舉行,若是未曾尋到便用人?頂替。
長?女要尋,還得完好無損地秘密盡快尋到,絕對不能讓江桃里去代替,不若到時候被拆穿了,恐怕會面臨著未知?的風(fēng)險。
江元良立在原地好半晌,這才從只言片語中?品到,如今衛(wèi)宣王頻頻受帝王嘉獎,所?以太子這是想要讓他?強行站隊。
但他?如今已?經(jīng)站到了衛(wèi)宣王的身旁,連這個大女兒都是預(yù)備送進(jìn)太子府獻(xiàn)祭的,這可不能在這個緊要關(guān)頭出事。
太子根本就不喜柔弱,所?以當(dāng)時他?才將向來自稱清高的長?女送往太子身邊,沒有想到竟出現(xiàn)了此等事。
“快,快,多遣些?人?將大小姐尋回?來�!�
若是江桃里真是嫡次女倒也罷了,可關(guān)鍵她不是。
……
此次緝拿逃亡兇犯之功落在了太子的身上,金殿之上,圣顏大悅,帝王親自嘉獎太子。
圣人?歡喜之際,忽地轉(zhuǎn)首對著手持玉笏的戶部尚書道:“愛卿,眼下可真是喜上加喜,以后君臣相?互輔佐,定?是大周之福。”
天?子果真不知?曉失蹤之事。
江元良出列跪地,張口欲要出言說明,一旁的大臣先一步出列稟告。
“陛下,臣有事啟奏,狀告李侍郎謊稱前幾日死的乃庶女,實際死的乃府中?嫡女,而隱瞞府中?庶女身份,暗地進(jìn)行買賣換取利益�!�
江元良聞此言,跨出去的腳步悄然地收了回?來,雙手持笏,眼觀鼻,鼻觀心地靜靜聽著。
這樣?的事簡直聞所?未聞,天?子聞后對此深惡痛絕,當(dāng)場痛斥其?行為,隨后將其?官袍剝奪,那剛上位沒多久的李侍郎便鋃鐺入獄。
下了早朝后,江元良第一件事是回?府詢問是否將人?尋找到,以及將余香院中?的人?都換了一波,將原本知?曉江桃里并非嫡次女的下人?,都找了個理由發(fā)賣到了偏遠(yuǎn)之地。
做完這一切之后,江元良心中?仍舊不安。
天?子重情,從他?自上位之后獨寵椒房殿。
雖然寵妃無數(shù),但只要涉及皇后之事必定?偏向的是皇后,所?以當(dāng)年他?才能抓住這一點,往上爬至如今的尚書位置。
倘若被人?發(fā)覺,他?也如同?那李尚書一樣?做著這樣?的勾當(dāng),只怕是一眼能瞧見前途。
為今之計便是只有兩條路可以走,找到江清秋按照原本規(guī)劃而行,要不然就是用庶女徹底代替嫡次女的身份抬入東宮。
后者雖有風(fēng)險,但相?對比前者卻多些?利益,太子之前的所?言已?經(jīng)表明了態(tài)度,不管是誰都得抬一個人?入東宮。
倘若他?送不進(jìn)去人?,亦找不到‘失蹤’的嫡女,那逃婚之事就會敗露。
逃皇室的婚,就算他?有九顆腦袋也是不夠砍的。
江元良為此事急得告病幾日。
而江桃里也昏迷了幾日,秋寒尋了好幾次的大夫,都說無礙只是受到了驚嚇,以及后腦的紅腫,莫約是有積血堆積,開了不少活血化瘀的藥。
終于在江桃里昏迷的第七日醒來了,但忘記了不少的事,甚至連自己生在何處都不知?曉,嚇得秋寒趕緊尋來了江元良。
前頭之事還未有尋到解決良計,后院又出現(xiàn)這等事,江元良本就不甚待見這庶女,本欲是不理會,前來看了一眼就離去了。
但前腳剛走出去天?子步輦就降至。
江元良陪著聞帝行在園林中?,君臣一派和諧。
“江卿,聽聞前段時間你家大女郎外出試婚服,現(xiàn)如今還不知?所?蹤?”聞帝忽地停下腳步,鷹眼如炬,轉(zhuǎn)身看著一身清雋的江元良。
此事乃大事并非為小,江元良都敢將他?蒙在鼓里,若是在旁的事上也這般,那他?可得好生想想這戶部之位,該不該繼續(xù)讓他?坐了。
但朝中?并無如江jsg元良這樣?身后無士族,且恩師為太傅的人?。
就在江元良惶恐跪地等著帝王之怒時,頭頂便傳來了聞帝尚且還為何的聲音:“失蹤尋不會就罷了,已?經(jīng)過?去多日了,即便是尋回?來也入不了東宮�!�
“聽說江卿還有一個次女?”聞帝話音一轉(zhuǎn),目光垂落,似無意詢問。
江元良:“回?陛下,是……”
當(dāng)聞帝這話一出,他?就已?經(jīng)有了預(yù)感,天?子現(xiàn)如今找不到好的替代,所?以才會選擇他?。
但倘若這次婚事落不到江尚書府,那說不定?過?段時間就會落在李尚書府,或者其?他?的尚書府。
他?費盡心思爬至此處,決不能因為此事而被帝王拋棄貶責(zé)。
聞帝彎腰親自將俯甸在地上的江元良扶起來,溫聲笑道:“大女郎都能教養(yǎng)得這般好,想必次女郎也差不到何處去,皇后是真心歡喜江府的女郎,皇后已?經(jīng)請了欽天?監(jiān)的人?來替小女郎卜算八字,若是合適這婚事仍可照舊,姐姐替換成妹妹也大差不差�!�
江元良聞言只覺得兩眼一黑,這聞氏是已?經(jīng)咬定?了江府,但他?卻沒辦法說不,方才帝王已?經(jīng)顯了雷霆。
江元良跪地接了圣諭。
等到欽天?監(jiān)的人?拿著吉卦前去復(fù)命,江元良拿著那圣旨先開了密道,前去尋了陳云渡商議賜婚之事,然后這才再次去了余香院。
江元良不知?曉的是,他?前腳剛見完陳云渡,下一秒他?的所?言皆被人?雙手呈放在楠木書案上。
余香院內(nèi)。
“小姐,您再想想,奴婢是秋寒可憶起了?”秋寒正跪坐在腳榻上,端著藥服侍床上躺著的人?兒。
床上躺著的少女肌膚白皙如干凈的初雪,纖濃的眼睫輕顫著,聞言神色之中?有一瞬間的茫然,片刻露出了幾分愧疚。
“憶不起了。”江桃里的聲音輕柔,如風(fēng)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