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蔣嶠西打了幾個電話,定下了春季實習的時間。他把剩的啤酒喝完,看到蔡方元在對話框里問:“你現(xiàn)在和林櫻桃怎么樣?”
蔣嶠西回了一句:“準備求婚�!�
林櫻桃穿著睡裙,頭發(fā)蓬亂,她坐在被窩里,在小本子上算賬。她還沒有自己一個人生活過,算來算去,也不知道兩三千塊錢夠不夠養(yǎng)活自己。
她抬頭看到蔣嶠西扣上電腦,拿起手機,坐到她身邊來。
租屋隔音很差,總能聽到樓上傳來的女神卡卡的歌曲,香港滿大街都在流行她的歌。
“我平時花的錢?”蔣嶠西背靠住了靠墊,倚在床頭,“我有獎學金,基本涵蓋了學費,還有學校的補貼——”
“問你花的錢�!绷謾烟夷霉P在本子上記。
蔣嶠西回憶道:“房租,電費,水費,網(wǎng)費,手機費,交通費,打印費,飯錢,我不怎么吃喝玩樂,沒什么開銷……”他看著林櫻桃越記臉色越難看,“你怎么了?”
林櫻桃也不回答他的問題,她躺在了床上,臉貼在蔣嶠西懷里,到睡覺時間了,她還對著手機按來按去,還在算賬似的。
“別玩了�!笔Y嶠西說。
“杜尚和他女朋友吵架了,他正在南京路上大哭,”林櫻桃抬起頭說,“蔡方元正打車去接他,讓我陪他聊會兒天。”
蔣嶠西摟著她,很意外。
蔡方元打來電話,他沒好氣地告訴林櫻桃,他接到杜尚了,這就送他回學校:“嚯,他這手機上全是鼻涕眼淚,我先掛了啊�!�
“杜尚和他女朋友感情可好了,”林櫻桃說,“杜尚一有時間就去陪她,防止出現(xiàn)他爸爸媽媽當年的慘劇。”
蔣嶠西聽到“當年的慘劇”這么嚴重的詞,說:“那還吵什么?”
林櫻桃說:“因為他們倆都念醫(yī)學院,杜尚說,這是他們老師和他們說的,一定不要找同行結(jié)婚,以后兩口子都是醫(yī)生,每天值不完的班,看不完的門診,寫不完的處方,做不完的手術(shù),很可能一年到頭見不著多少面,生的孩子也天天跟著爺爺奶奶,像留守兒童,家庭不幸福,建議一定不要找同行結(jié)婚。”
蔣嶠西眨了眨眼睛。
“所以他女朋友就和杜尚商量,”林櫻桃說,“覺得他們倆沒有什么未來,杜尚女朋友也是單親家庭,她想,要不然其中一個人就轉(zhuǎn)行。然后杜尚不同意,說著說著就爭吵起來了,杜尚就哭崩潰了。”
樓上樓下都鬧,蔣嶠西心里卻格外靜,林櫻桃也不說話,靠在他懷里,時不時的還看一眼手機。
“那你和他說了這么半天,說什么?”蔣嶠西問。
林櫻桃說:“我也沒說什么有用的,就說我們其實一樣慘,以后工作起來誰不忙啊�!�
“我的工作未來也很忙的,”林櫻桃不大好意思似的,抬頭在蔣嶠西懷里,對他說,“而且還沒有什么錢,像杜尚考醫(yī)學院,以后做醫(yī)生,就很好啊,像我的工作,很忙很累,一個月只能賺兩三千塊,沒錢沒地位也沒什么尊嚴……而且現(xiàn)在,什么工作都累啊,黃占杰每次發(fā)狀態(tài)都是大半夜,天天為了寫他那個熬夜,蔡方元也是,吃飯路上還忙著他工作室的事,余樵更是啊,余阿姨說,以后余樵要天天在各地飛,就算有女朋友也是常年異地……”
蔣嶠西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林櫻桃的頭發(fā)。
“我之前百度了一下你實習的那個摩根士丹利,”林櫻桃忽然抬頭,又看他,“說也是特別忙?以后一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根本沒有假期那種。”
蔣嶠西忽然拉過林櫻桃的手,他攥了攥。
“原來你知道?”他嘆道。
林櫻桃低下頭,把額頭靠在他身上。
“我和杜尚說,你想轉(zhuǎn)行去哪一行呢,除非混日子,否則我覺得很少有不累的�!�
高考結(jié)束以后,迎面而來的生活并沒有想象中輕松。林櫻桃有時覺得,大學四年就像一片緩沖的斜坡,給予每個人靠近社會,提前做好心理準備的機會。
他們的肩膀要試著開始擔起自己的生活了,那是父母幫他們擔了二十多年的。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前途奔波。
“杜尚就是太幸福了,”林櫻桃忽然嫌棄道,“他從高三,就和他女朋友甜甜蜜蜜地在一起,都大三了,倆人黏糊得不行,根本沒分開過。讓他們異地試一試,我估計他天天在家里崩潰大哭……”
蔣嶠西撲哧笑了。
林櫻桃接著說:“居然因為老師一句話就要吵架,我真是不能理解……”
“沒錢,沒地位,沒尊嚴?”蔣嶠西忽然復述道,“那有什么……有理想?”
林櫻桃聽了這話,有點羞赧。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理想,”她說,“我只是挺喜歡和小孩在一起的,我覺得我小的時候最幸福,小孩子的心思也都很單純�!�
忽然林櫻桃的手機屏幕亮了,是蔡方元發(fā)來的一條QQ消息。
“我無語了,一到他學校,他對象在門口等著,倆人抱一塊兒這又開始大哭了!”
林櫻桃忽然把手機扔一邊去了,她打了半天字覺得手真的好累。
“但我記得我小時候在幼兒園,”蔣嶠西揉著她的頭發(fā),“我們的老師看起來很好,每天都挺快樂的,也比同齡人顯得年輕,不像薪水很少�!�
林櫻桃說:“那我就不知道了……”
蔣嶠西劃開自己的手機,夜里十點多,他給堂嫂發(fā)去了一條短信。
堂嫂不一會兒就回復了,她還在醫(yī)院陪丈夫說話。
“我?guī)湍銈儐栆粏�,不過鐘老師可能休息了。”
蔣嶠西把林櫻桃從他身上拉起來了。林櫻桃跪坐在床單上,被他一下?lián)ё×搜�,她一懵�?br />
沒想到短信回得很快。
堂嫂說:“鐘老師給我打了電話,問櫻桃有沒有AMI證書,如果有這個證書,在他們園月薪水差不多兩萬港幣�!�
林櫻桃匆匆忙忙把睡裙拽下去了,蔣嶠西已經(jīng)連T恤都脫掉了,這會兒他低頭看了一會兒手機屏幕,反手給堂嫂打回去個電話。
“兩萬?”他問。
堂嫂說:“你查一查在哪里能考試,鐘老師說香港和大陸沒得考,她是去美國考的,她可以給櫻桃寫Q群里。
緊接著是第二張、第三張……蔣嶠西下樓去了。
樓下,有個女生正在墻角打電話,她不知道在和誰聊天,說著說著就高興地墊起腳來,很不安分的樣子。
蔣嶠西下了電梯,他走到她面前去了,他比她高出了一截。
幾個女生隨電梯下來,她們驚呆了,眼睜睜看著蔣嶠西被那個女生抬起手摟住了脖子。蔣嶠西站在墻角,伸手一摟那女生的腰,他抱著她低頭親她仰起來的臉。
有人匆匆拍了一張照片,角度隱蔽,發(fā)到群里。剛才群里還熱熱鬧鬧的,這會兒卻沒人回應了。
岑小蔓的窗口被私敲開了。
“小蔓,你看到群里的照片了嗎,蔣嶠西真的在港大,而且他找女朋友了,還挺漂亮的�!�
岑小蔓回道:“是林其樂。”
“她比我先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菊伦⑨專�
*“
曾在這高高低低,彎彎曲曲中跌倒。才驟覺,開開心心簡簡單單已極好。”:《憑著愛》,由盧冠廷作曲,潘源良作詞,臺灣女歌手蘇芮演唱的一首經(jīng)典名曲。發(fā)行于1989年2月。后有國語版《再回首》。
*女神卡卡:Lady
Gaga,美國女歌手、詞曲作者、演員。2011年,她憑借歌曲《Bad
Romance》獲得第53屆格萊美獎最佳流行女歌手獎,同年發(fā)行的錄音室專輯《Born
This
Way》首周銷量破百萬張,達到第一個事業(yè)巔峰。女神卡卡為港臺譯名。
☆、第
70
章
大年三十這一天早晨,
林櫻桃用蔣嶠西的電腦給媽媽發(fā)去照片。
在香港的林櫻桃似乎總是笑的,
精神狀態(tài)好,叫人一看就很放心。她在照片里專心吃冰淇淋,
或是坐在港大的餐廳里吃菠蘿包,她對著一整面夜間超市的牛奶貨架發(fā)呆,又或是站在租屋門口,
低頭挑剔自己的裙擺和鞋。這些照片看起來自然、隨意,
多是生活抓拍,不像作假。
媽媽打字慢,說:“你爸爸夸,
拍的這么好�!�
林櫻桃敲打鍵盤:“是蔣嶠西拍的,我從他手機相冊里翻到的,你們也覺得很好看吧!”
她又發(fā)了另外幾張照片過去,是她和蔣嶠西在太平山道上的合影。
媽媽說:“嶠西好像比高中的時候又長高了�!�
蔣嶠西一大清早去了港大游泳館游泳。他在港大讀了三年,
四處打工奔波,還要去醫(yī)院陪床,要他去游泳鍛煉,
他也沒這個心情。
他背著包回來了,手里提著給林櫻桃買的奶茶,
還有他自己喝了一半的咖啡。
他推門進了家,看到林櫻桃還穿著睡裙盤腿坐在床上,
正用B站看《老爸老媽的羅曼史》。
林櫻桃轉(zhuǎn)頭看見他:“鍋里的粥你出門前喝了嗎?”
蔣嶠西關(guān)了門,放下包:“喝了�!�
林櫻桃看著他走近,蔣嶠西把奶茶擱在一邊,
從背后把她摟住了。“看第幾季啊?”他望著屏幕。
來香港前,林櫻桃本以為她會在除夕這天特別特別想家。
可是沒有。
她在蔣嶠西身邊覺得太幸福。為此,她甚至覺得愧對爸爸媽媽。
“等下次再來,”蔣嶠西握著她的手,他們坐在地鐵上,一起去堂哥家吃年夜飯,“我去租個大點兒的屋子,不住這里了。”
“大點兒是多大��?”林櫻桃問。
“起碼帶上浴室廚房吧,”蔣嶠西嫌棄道,“不然半夜老往外跑�!�
林櫻桃笑了。她穿了件紅色旗袍上衣,襯得肩膀小巧玲瓏,頭發(fā)上還一邊別了一支紅色發(fā)卡,特別喜慶,她眼睛又大,笑起來像小時候過年窗花上剪的紙娃娃。
蔣嶠西捏著她的手心,時不時的就看她。
堂哥當年出事后,一家人便從淺水灣的豪宅搬到了上水,后來又輾轉(zhuǎn)搬去了深水埗。堂哥住院,堂嫂帶著剛出生不久的孩子,還有公婆,一起擠在不足三十平米的屋子里。
蔣嶠西說:“堂嫂當時可以走的,可以回娘家去,但她留下了,這里非常小�!�
林櫻桃跟著蔣嶠西上樓,樓梯又窄又陡。林櫻桃問:“我們在群山住的家有多大?”
蔣嶠西抓著她的手,低頭看著她,笑道:“差不多就那么大�!�
堂嫂從醫(yī)院回來了,她今天也化了妝,整個人看著神采奕奕。家里除了公公婆婆,蔣嶠西和小林妹妹外,還來了菲傭Lisa。堂兄的表哥一家也來了,只是在醫(yī)院陪著他,不過來吃團圓飯了。
“幸好今天有Lisa好心來幫我�!碧蒙獯跤醯�,她提著從樓下買上來的糕點和小菜,鉆進廚房里,一眼看到蔣嶠西和小林妹妹正幫菲傭Lisa抓一條跳出來的活魚。“哎呀你們兩個,”她哭笑不得,“廚房太擠了,你們出去玩,快!”
林櫻桃坐在飯桌邊,吃八寶漆盒里的糖蓮子。她挨條檢查群山小飯桌群里的拜年信息,她說:“杜尚有沒有誠意�。∵B余錦的名字都不改��!”
杜尚在群里說:“屁,我復制的余樵的,余樵你有沒有誠意啊連你弟的名字都不改�。 �
余樵慢悠悠冒出來了:“你倆怎么屁事這么多,林櫻桃,你發(fā)拜年短信了嗎?”
林櫻桃說:“我還在醞釀,還沒醞釀好呢!”
蔣嶠西來到大伯和伯母面前拜年,以往他來,一直一個人,今年才帶了女友。
林櫻桃笑道:“大伯好,伯母好,我叫林其樂,祝你們新年大吉,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兩位年近六十的老人喜笑顏開的,拿出提前給林櫻桃封好的紅包,明顯要比給蔣嶠西的那張厚得多。大伯還握著林櫻桃的手說,挑一盆水仙帶回去,來年幸福,團圓:“糖蓮子是不是很好吃啊?叫Lisa給你倒出來一點再吃�!�
林櫻桃站在小寶寶床前,低頭觀察蔣嶠西的小侄子。小侄子才三歲,正在睡覺。
蔣嶠西靠在門邊,看那小寶寶,又抬眼看林櫻桃。
“你知不知道糖蓮子什么意思。”蔣嶠西忽然說。
林櫻桃怕吵醒了小侄子,走到蔣嶠西身邊推他出去。
蔣嶠西把小門關(guān)上了,他說:“連生貴子。”
“就是連生兩個小孩的意思。”
林櫻桃壓低了聲音,笑著推他:“你犯法!”
堂嫂把菜一道道端上了飯桌,蔣嶠西也去幫忙。林櫻桃去臥室里,抱起睡醒了叫媽咪的小侄子。小侄子第一次見到林櫻桃,他睜著倆大眼,忽然就哭,林櫻桃吃力地抱起他,摸著他的頭輕輕小聲哄他。
堂嫂忙完了,走過來從林櫻桃手里接過兒子,兒子還回頭睜大眼睛看林櫻桃,堂嫂說:“快看嶠西叔叔,快看漂亮姐姐!”
蔣嶠西坐在飯桌邊,陪大伯說話。堂嫂讓Lisa幫忙照顧一下兒子,她借口去拿紅酒,暗示林櫻桃跟她到廚房去。
“櫻桃啊,”她說,也學蔣嶠西這樣叫她,“待會兒你坐在嶠西身邊,嶠西的爸爸一打電話來,你拉住他,讓他不要站起來走掉,好不好?”
林櫻桃聽著,一時很為難。
堂嫂當作她答應了,從柜子里拿封存的紅酒。
“堂嫂�!绷謾烟艺f。
堂嫂抬起頭:“嗯?”
林櫻桃說:“要……要不然這樣……”
“蔣叔叔來電話前,我先把蔣嶠西拉出去,”林櫻桃認真看著她,說,“到時候你就叫我們,叫我去和蔣叔叔說話,我拉蔣嶠西,看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他要是實在不愿意就……”
堂嫂望著她,觀察林櫻桃這張稚氣未脫的臉孔。
她笑了,點頭道:“好��!”
一家人都上桌吃飯了。電視上,TVB在播新聞,亞視在播一臺本土晚會,請了許多香港歌星。林櫻桃望了一眼電視機,喝了點紅酒,一家人里除了三歲的小寶寶外,數(shù)林櫻桃最小,她好像也被當作小孩子關(guān)照。蔣嶠西只比她大一個月,但在家人之間感覺就是大人了。
“櫻桃聽不懂廣東話,”蔣嶠西對全家人說,“Lisa,你可以和她講英語�!�
大伯現(xiàn)在還在銀行任職,他沒吃幾口菜,就忍不住開始和蔣嶠西聊起最近的經(jīng)濟形勢,他問蔣嶠西在大學有沒有養(yǎng)成每天早晨看納斯達克指數(shù)的習慣,蔣嶠西模棱兩可,沒回答,大伯說,你哥知不知道你這樣偷懶!
他又聊起了08年,伯母說,過年了,不能說點開心的事啊。
大伯說,香港特首當年講,未來一年,對香港十分艱難!
“這不還是緩過來了嘛!”他在飯桌上一攤手,對蔣嶠西講。
林櫻桃吃著堂嫂自己蒸的蘿白糕,聽堂嫂忽然問她,知不知道蔣嶠西明年要去摩根士丹利實習的事。
堂嫂眼望著堂弟,笑著對林櫻桃說:“男人進了投行,天天加班,女人就想和他分手了。這件事上我最有經(jīng)驗了�!�
大伯說:“嶠西才剛有女朋友,你就要把人家嚇走!”
堂嫂望著蔣嶠西說:“不過薪水很高的,嶠西,第一年能拿到多少,加bonus有沒有一百萬?”
蔣嶠西耳朵紅了,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喝的,他低頭望著林櫻桃的臉,輕聲說:“你就當成是有�!�
林櫻桃過去對蔣嶠西家庭的印象,只有那扇將她拒之門外的大門,只有門里傳出來的爭吵。她感覺蔣嶠西這會兒真心地高興,雖然一家人擠在狹小的蝸居里,但蔣嶠西的胃口特好,也很善談,他一直在吃堂嫂煮的菜,還時不時給林櫻桃夾菜,問她合不合口味。
大伯還在和蔣嶠西聊天,從歐巴馬的金融監(jiān)管改革法案,到歐洲債務危機,又聊起了國際金價、汽車業(yè)和清潔能源。蔣嶠西聽著,同意的地方他只點頭,也不講話,不同意的地方,他侃侃而談,對大伯一講能講上半天。林櫻桃簡直懷疑過去她認識的那個不怎么愛說話的蔣嶠西根本就是假的。
堂嫂照顧著孩子,在一旁同林櫻桃聊起了省城、群山,聊著聊著,又聊到蔣嶠西頭上去了。
“他初中的時候好不快樂,”堂嫂抱著孩子,回憶道,“那時候,經(jīng)常用他爸爸的手機給若誠打電話。若誠在上班,回來和我講說,嶠西的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啊,還說他那時候在看一本叫,《在輪下》?的書。”
林櫻桃是學教育學的,她點頭:“哦我知道那本書。”